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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水滸英雄傳-柴田鍊三郎

第二部 迅雷

by wannee 2022. 3.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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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宋江前卷


 
  且說策馬急馳回鄆城縣城內的宋江,進入了衙門前的那家茶坊。這時,何濤正在茶 
坊裏焦急地等待著。 
 
  「觀察大人,讓您久等了!只因我有個從鄉下來的伯父突然病倒了,為了看護他以 
及料理其他的事,所以耽擱了這麼久。」 
 
  「押司,請立刻帶我到衙門吧!」 
 
  「當然,……請!」 
 
  宋江走在前面,帶領何濤進入衙門。 
 
  知縣時文彬已在衙內處理公務了。 
 
  「大人,濟州府派遣緝捕使臣何濤帶了公文來到此地,請批示──」 
 
  縣令接過公文,拆開一讀,慌忙揮手下令:「這是件大事!立刻派捕吏把一干盜賊 
全部邀來!」 
 
  宋江鎮定地說:「大白天的,這麼多人前往,怕會打草驚蛇,最好入夜後再行動, 
到時只須制伏為首的晁蓋,就可以輕易逮到其他六人。」 
 
  「東溪村的晁蓋可是名聞遐邇的俠義之士,聲譽頗高,怎會犯下這般滔天大罪呢? 
」 
 
  他立刻把尉司︵負責緝捕盜賊的都頭之上司︶與兩名都頭叫出來。 
 
  那兩名都頭就是雷橫與朱仝。 
 
  時文彬把兩人叫到面前,斥責道:「我到任時,曾下令要你們把縣內盜賊一網打盡 
,如今你們不僅沒有立下任何功勞,還發生了這種大事,……這次你們必須拚死把那幫 
強盜抓來見我。」 
 
  於是雷橫與朱仝立刻召集了騎兵、步兵、弓弩手及士卒共一百人,等到入夜之後, 
這支緝捕隊便夥同何濤手下的二十名捕吏,全副武裝朝東溪村出發。 
 
  儘管早先雷橫也曾逮到劉唐這個人,卻輕易上了晁蓋的當而把他釋放,不免遺憾。 
現在他興致勃勃地想:「好,這次定要把他們一網打盡!」 
 
  一群人來到東溪村時,已過初更。朱仝指著黑暗的那頭說:「那兒就是晁家莊,晁 
府前後有路,必須同時堵住前門與後門才能逮到他。……晁蓋的劍術和棒術功夫都相當 
了得,其他六人想必也有些武藝,而且他府裏的傭人相信也學過武功,如果拚死拒捕, 
我們恐怕難以應付。因此不如由我埋伏在後門,雷都頭則率領一百人從正門衝進去!」 
 
  這時雷橫說:「不!還是由朱都頭你來攻正門吧!我在後門等著抓他們。」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已調查清楚,晁府有三條出入通道,就算手裏沒有火炬 
,那三條路我也瞭如指掌。還是你從正門進去吧!」 
 
  尉司與何濤都表示贊同。 
 
  「那麼朱都頭就帶五十人去吧!」 
 
  「不,二十人就夠了。」 
 
  於是朱全率先帶了五名弓箭手與十五名士兵,趁夜馳奔而去。 
 
  尉司騎在馬上,在他的總指揮下,雷橫點燃二、三十支火炬,朝晁家莊正門前進。 
 
  來到離晁府百餘公尺前,宅內突然起了火勢。 
 
  「哦!好像有人放火!」 
 
  「咱們快衝過去!」 
 
  當一夥人奔到門前時,包括前後門在內,到處都冒出火燄,黑煙瀰漫著整個天空。 
 
  ──衝呀! 
 
  緝捕隊發出淒厲的喊叫,出雷橫領頭,竄入宅內搜索。但見漫天赤紅,恍如白晝, 
由於所有的建築物都被熊熊烈火包圍著,他們也無計可施。 
 
  縱使極目眺望,也見不到一個人影。 
 
  何濤達一名盜賊也沒逮到,垂頭喪氣地回到濟州據實以報,府尹遂下令拖出白勝。 
 
  白勝聽說晁蓋燒燬宅邸逃出時,露出微笑道:「太好了!」 
 
  這才把晁蓋一夥人的姓名招了出來。 
 
  府君聽到參與搶劫者有吳用、公孫勝、劉唐及石碣村的阮氏兄弟時,對何濤下令說 
:「窕蓋等一夥人必然已逃入石碣村,你立刻到那兒把一干人犯逮捕到案。」 
 
  何濤走出衙門後,把手下召集到一間密室。 
 
  「你們當中有人知道石碣村嗎?」 
 
  有一人回答說:「石碣村有個湖泊緊挨著梁山泊,地方非常廣,長滿了蘆葦,湖水 
深不可測,除非派大軍水陸夾攻,否則絕對無法逮到逃往此處的盜賊。」 
 
  何濤折回衙門,把這情形報告了府尹,要求調派官兵。 
 
  「好!加派一名捕盜巡檢,並且派給你五百名官兵。」 
 
  「謝謝!」 
 
  於是何濤著手動員五百名官兵前去緝捕。 
 
  另一方面,晁蓋、吳用、公孫勝與劉唐四人一起來到阮小五家裏,和阮氏兄弟會面 
,開始商量如何前往梁山泊。 
 
  吳用說:「現在李家道口有個綽號「旱地忽律」的朱貴,他一邊開酒店,一邊應付 
從四面八方來到這裏的英雄好漢,挑選有意加入的夥伴。……要進入梁山泊,首先就得 
前往朱貴那兒。因此我們應準備船隻,載著家人、行李,以及送給朱貴的禮物,請他安 
排引見。大家認為我的辦法如何?」 
 
  有人懷疑朱買是否會答應,因此商量並禾獲得結果。 
 
  一夜過去了,次日黃昏時分,有數名漁夫慌張地跑進來說:「官兵正朝村裏過來了 
。」 
 
  ──糟了! 
 
  眾人臉色大變。 
 
  晁蓋突然站起來,放言說道:「終於來了,是嗎?我們可不會退縮!」 
 
  阮小二也意氣高昂地說:「官兵由我一個人應忖就好了,我一定讓他們一個個像地 
瓜般的,把他們串起來丟進湖裏,淹死他們!」 
 
  「且慢!」公孫勝舉手叫道:「這場拚鬥由我來負責吧!我要把平常練的法術好好 
表現給大家看看!」 
 
  吳用與劉唐則面面相覷,猶豫不決。 
 
  ──該怎麼辦呢? 
 
  晁蓋見兩人面有難色,就說:「劉唐,你與吳學究一起搭船把行李和家人先送走, 
把船停靠在李家道口的左邊。至於我們,先在這兒觀察情況,隨後趕到。」 
 
  阮小二同意這個決定,挑了兩艘船讓母親和家人上船,同時把家財用品全搬到船上 
,和吳用一起划了出去。阮小五和阮小七兄弟倆也在做好迎敵的準備之後,划船出發了 
。 
 
  另一方面,何濤與屬下五百名官兵一步步地逼近石碣村。 
 
  他們先抓來兩名漁夫,曉以利害關係,爭取他們為線民,然後悄悄派至阮小二家探 
察狀況,結果回報:「確實有七人。」 
 
  何濤一聽,精神為之一振。 
 
  這一路上,凡是停泊在岸邊的船隻都被徵用,載著熟習水性的士兵航向目的地。 
 
  陸路騎馬,水路乘船,兩路人馬同時並進,不久便一起吶喊殺到阮小二家來。 
 
  可是,當大夥兒攻入屋內時,但見全屋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顯然對方已金蟬 
脫殼了。 
 
  「把附近的漁夫抓來問問:」何濤怒吼道。 
 
  當他盤問抓來的一名漁夫時,所得到的回答是:「阮氏兄弟以湖為家,除非用船隻 
追蹤,否則絕對抓不到他們。」 
 
  於是何濤與同行的巡檢商議道:「這湖泊水道雜錯,外人進入定會迷途,而且連湖 
水深淺,以及岸邊情況都不了解,一旦緝捕人馬三三兩兩地進到裏面,恐怕會中了他們 
的計謀,下場淒慘。因此,我認為我們應該把馬匹留在此地,派畿個人留守這座空屋子 
,其他人全部坐船,一齊進攻。」 
 
  「好!就這麼辦!」 
 
  巡檢尉同表示贊同。 
 
  大約一百艘左右的船隻,組成一支浩蕩的船隊,穿過茂密的蘆葦衝將過來。 
 
  這時,從蘆葦叢中傳來悠揚的歌聲──打魚一世參兒注,不種青苗不種麻:酷史賊 
官都殺盡,忠心報答趙官家。 
 
  何濤及屬下聽了都大吃一驚。 
 
  從蘆葦的縫隙看過去,但見有條小船悠然地划了過來。 
 
  一名兵士叫道:「那傢伙就是阮小五@.」 
 
  「衝啊:」 
 
  何濤舉起手下達命令,於是船隻迅速穿過蘆葦前進。 
 
  阮小五巧妙地操著槳,嘲笑道:「啊:你們這些專門欺壓農民、漁夫和窮人的臭官 
吏:竟敢來到這裏撒野?該受天譴的傢伙:當心點,回頭不要哭喪著臉懊:」他如此痛 
罵著。 
 
  箭矢琳琳地射來,阮小五拚命縮緊脖子,於是箭矢紛紛從頭上飛了過去。 
 
  「哼:來吧:」 
 
  說完,他突然鑽入水裏,宛如水中蛟龍。 
 
  眾人把船划過去一看,水波無痕,看不到一點撻漪,他已不知潛到哪兒去了。 
 
  當船隻緞紙前進到下一個水道時,從茂葦間傳來嗯哨聲、「在這裏!」 
 
  眾人精神一振,心想這次絕不會讓他逃掉,就衝進蘆葦叢中。 
 
  但見前力有兩名男子輕快地划著一艘船。站在船頭的一人,頭戴斗笠,身穿青蓑, 
手裏拿著一支筆管槍。 
 
  老爺生長石碣村,稟性生來要殺人; 
 
  先斬何濤巡檢官,京師獻與趙王君! 
 
  「什麼!」 
 
  何濤氣得滿臉通紅。 
 
  「是阮小七!」 
 
  不知是誰如此喊著,於是,何濤瘋狂地叫嚷著:「大家別讓他逃掉了!」 
 
  可是,阮小七的船頭突然掉頭一轉,就像風一般地迅速逃走了,同時彷彿故意揶揄 
眾官兵似地,不住吹著嗯哨,然後在狹窄的水道漸行漸遠。 
 
  載著官兵的船隻雖然極力追趕,卻始終追不上。因為搭乘的人數太多,船速自然變 
得遲緩。 
 
  突然,水道變得愈來愈窄。 
 
  「且慢!」何濤喊道:「靠岸把船停下來!」 
 
  待眾人爬上堤岸,極目所見盡是茂盛的蘆葦,顯然如果船隻繼續前進,必然很快地 
會困在裏頭,進退維谷。 
 
  「混帳!」 
 
  何濤狠狠地碎了一口。他試著先命兩艘船前去探路,但是過了兩個時辰仍不見回報 
,於是又派另外三艘船前去,結果這些船不知迷失在哪裏,都未回來。 
 
  「這些人都是機靈而且能幹的捕吏,連他們都會困在裏頭,看來是束手無策了。」 
何濤嘆氣說道。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不久,黃昏日落,夜幕低垂。 
 
  「這樣子撤回去多沒面子。好!我就親自出馬吧!」 
 
  何濤跳上一艘速度較快的船隻,帶領三名攜帶弓箭的幹練捕吏,五、六支船槳一齊 
划了出去。 
 
  其實何濤心裏很明白這是白費勁兒,但是仍企圖找出一線希望。 
 
  這時,夜幕已籠罩四周,穿過蘆葦前進約三百公尺,聚精會神看過去,見到堤岸上 
有個人影,正挑著鋤頭走過去。 
 
  「喂!妳是誰?這兒是哪裏?」何濤喊道。 
 
  「我是這村裏的農夫。這裏叫斷頭溝,前面已無路可通了。」 
 
  「你有沒有看見兩艘船別到這裏來?」 
 
  「你們是來逮捕阮小五的官吏吧?」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那些捕快正在前面的森林裏和他們廝殺哩!」 
 
  「什麼!到那裏有多遠?」 
 
  「就在那邊。」 
 
  「唔,快去幫忙!」 
 
  何濤命令船中的屬下趕緊爬上堤防。 
 
  一名捕吏拋下弓箭,拿著鋼叉爬上土堤斜坡,就在這時「渾蛋!」 
 
  農夫忽然揮下鋤頭,把捕吏當場擊倒。另一人撲過去,但也同樣挨了鋤頭一擊,從 
斜坡上滾落。 
 
  「可惡!」 
 
  何濤大怒,抓起兵器準備跳上岸。 
 
  就在這時,船身大幅搖晃,何濤自然重心不穩。突然,從船舷伸出一隻手,用力抓 
住何濤的腳踝。 
 
  「啊!幹什麼!」 
 
  何濤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就被拉入水裏了。這時,手執鋤頭的那名農夫也跳上船 
,很快就把另一個捕吏打倒在船艙底下。 
 
  何濤從水裏被拖到岸邊,然後腰帶被解下來,用做五花大綁,模樣極其狼狽。 
 
  抓住何濤的是阮小七,用鋤頭擊倒捕吏的是阮小二。兩兄弟對何濤說:「我們兄弟 
倆殺人放火,強姦搶劫,無所不做,像你這種人,簡直不值得咱們正眼去瞧,竟然還把 
官兵帶來圍剿。……嘿嘿!你這人未免太狂妄了!別笑死人啦!」 
 
  「我只是奉上級命令前來,這不是我的本意,……我並無意逮捕你們,我家裏還有 
八十歲的老娘,請饒我一命吧!」何濤要求道。 
 
  「哈哈!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官吏們,……我要把你綁成粽子,丟進船艙裏!」 
 
  兄弟們把捕吏的屍體從船上拋入水中,繼而把何濤押進艙內。 
 
  他們吹起唿哨,很快地就看見蘆葦中竄出了幾名漁夫前來接應。 
 
  且說另一方面,雖然何濤和捕吏乘船前去緝捕,但因過了許久仍未回來,巡檢開始 
感到不安。 
 
  這時已近初更,天空布滿了星辰,官兵悠然地享用晚餐。 
 
  突然,一陣腥風颯颯吹來。 
 
  「怎麼了?」 
 
  「這風有點邪門!」 
 
  眾人縮緊脖子,感到一陣寒慄,不禁掉過頭去。狂風一陣一陣地吹來,愈吹愈烈, 
是極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怪風! 
 
  天際籠罩著厚厚的雲層,湖水也變得幽暗許多。 
 
  「怎……怎麼辦?」 
 
  「上岸吧!」 
 
  就在眾人惶惑不安時,船纜已被剪得寸斷。 
 
  「啊!」,「救……救命!」 
 
  「天啊!」 
 
  哀叫聲被強風掩蓋了,官兵們都伏在船板上,緊緊抓住船舷。 
 
  這時,從後頭隨風傳來尖銳的唿哨聲,於是茂盛的葦草叢裏現出閃閃火光。眾人驚 
懼地喊叫:「完蛋了!」 
 
  「我還不想死呀!」 
 
  從茂密的蘆葦叢裏發出來的火光,剎那間竄出可怕的火舌。但見一隊般隻,每兩艘 
繫在一塊,船上塊滿了乾枯的葦草,點燃後順風漂來。官兵的百艘船隻都被狂風吹做一 
團,同時由於道狹,窄,想逃也迷不掉。 
 
  「啊!」 
 
  「完了!」 
 
  「救命啊!」 
 
  「受不了啦!」 
 
  有人要掛進水裏,有人想爬上岸邊,有人抓住蘆葦向神明喃喃祈禱著。 
 
  由於船隻已離岸甚遠,眼前水道又狹,即使努力拉開蘆葦,也無法行動自如。就在 
此刻,火勢騰騰的小船遇到蘆葦便燃燒起來,愈發令人難耐。 
 
  風勢愈來愈強,火勢也愈來愈烈。 
 
  即使鑽進水裏,但由於這一帶都是泥沼,呼吸極為困難;如果把頭露出水面,火舌 
又會襲來,真是名副其實的阿鼻地獄。 
 
  這時,又有艘快艇從風頭如箭矢般迅速衝過蘆葦,往這邊駛來。船頭佇立著一名道 
士,手中擎著一口寶劍。 
 
  「這些狗腿子,一個也不會議你們逃掉!」 
 
  泥沼中的官兵魂飛魄散,駭得縮成一團。 
 
  另外,長滿蘆葦的東邊堤岸,有兩名男子回應道士的吼聲,帶著幾名漁夫出現,而 
西岸邊也一樣有兩人帶領數名漁夫圍攏過來。 
 
  前者為晁蓋與阮小五,後者為阮小二與阮小七,執劍站在船頭的則是公孫勝。 
 
  每個人都亮出刀槍,從三方面突擊過來。尤其是公孫勝右手晃動著飛魚鉤,在火燄 
的映照下閃閃發光,看起來非常恐怖。 
 
  「咱們來了!」 
 
  「都納命來吧!」 
 
  「快受死吧!」 
 
  他們先用火攻,使對方陷入極端的恐懼,然後才發動正式攻擊,因此要解決這些烏 
合之眾,簡直是易如反掌,雖有幾個拚命抵抗,但也被輕易制伏。 
 
  大半的官兵都在泥沼裏掙扎,所以也就無須花工夫廝殺了。 
 
  不一會兒,所有的官兵都葬身泥沼之中,活下來的只剩原先被推進船艙的何濤一個 
人了。 
 
  阮小七把他拖上來,怒罵道:「喂!你這個在濟州專門欺壓善良百姓的狗官!像你 
這種人,本來應該千刀萬剮的,但為了讓你回去報告前來圍剿者所遭遇的下場,只得讓 
你暫時保住項上人頭。你得老老實實地把經過報告濟州府尹。」 
 
  說完,白刃一晃,便削落了他的雙耳。 
 
  看著何濤拚命地逃回濟州府後,晁蓋等幾位好漢分別搭乘六、七艘小船離開石碣村 
,朝李家道口前進。 
 
  不久;來到目的地,但見吳用與劉唐早已在那兒等著了。 
 
  吳用走在前面,帶引眾人走進了旱地忽律的酒店。 
 
  朱買見一群頗不尋常的人蜂擁而入,心裏已經有數,不慌不忙地出來迎接。 
 
  從吳用口中聽說事情經過後,朱貴說:「當然,除了梁山泊之外,可說是沒有任何 
地方可讓諸位藏身,我馬上和梁山泊打信號聯絡上說完,拾起一只雕皮大弓走出去,拉 
起弦,搭上響箭,朝對岸蘆葦叢射去。 
 
  不久,從葦草裏別出一艘小船來。 
 
  在那艘小船抵達岸邊之前,朱貴火速寫了一封信,記載著這群希望前往梁山泊的好 
漢們的姓名和簡歷,交給一名手下說:「立刻送到山寨。」 
 
  然後又殺了一頭羊款待眾人。 
 
  夜盡天明,一大早就起身的朱貴,叫了艘大型船隻讓眾好漢搭乘。 
 
  「現在就到山寨去吧!」 
 
  在幾艘小船隨行之下,眾人一逕橫渡湖水。 
 
  來到一處河口時,從陸地傳來嘈雜的鑼鼓聲。 
 
  在船頭晁蓋站起身一看,原來在峽灣的陰暗處,有幾艘巡邏船,見這邊的船隻出現 
,使與山寨聯絡。 
 
  一行人登陸的地點正是金沙灘。 
 
  除了家屬和漁夫、們留在原地外,一行人在山寨下來的幾十名嘍囉的帶領下,爬上 
斜坡。在一座城寨裏,大頭目王倫傲然昂首地出來迎接,後面站的是杜遷、宋萬及林沖 
。 
 
  晁蓋恭敬地施體,王倫只是微微頷首。 
 
  「我是白衣秀士王倫。久仰晁兄大名,沒想到今日竟有機會造訪本山寨啊!」 
 
  「就上所說的,我現在是個連自己的難題都無法解決的人,假若您能讓我留在貴寨 
,我心甘情願投在門下,當個小卒。」 
 
  「你說話可真謙虛啊!現在且不管別的,先來喝一杯吧!」 
 
  王倫轉身便逕自走了出去,晁蓋與吳用相視了一下。 
 
  ──就一個統領梁山泊的頭目來說,王倫未免太沒有風度了,過分傲慢,是個容易 
惹人反感的小人。 
 
  晁蓋直覺地這麼認為。 
 
  一行人被引入聚義廳,介紹給山寨的各個頭目,彼此互相寒暄。這時,林沖命令小 
頭目把留在山腳下的家屬們請土來。 
 
  吳用靜靜地注視林沖,覺得這入非比尋常。據說他曾任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但與 
其說是教頭,不如說是指揮統率八十萬大軍的總司令較合適。 
 
  山寨為了款待賓客,殺了兩頭牛、十隻羊和五隻豬,在鼓角齊鳴的熱鬧氣氛下,舉 
行了盛大的酒宴。 
 
  晁蓋對王倫等首領毫無隱瞞地吐露前裏,同時要求讓自己等人加入。 
 
  但王倫的回答並不怎麼爽快。 
 
  王倫覺得無論晁蓋或吳用,怎麼看氣質都比自己好得多。以前林沖要求加入梁山泊 
時,王倫就開出了苛刻的條件,使出逐人的伎倆。 
 
  但計策終歸失敗,王倫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讓林沖加入,成為一名頭領,但從此以 
後手下的人氣都集中於林沖,使王倫的心情壞透了。如今若讓晁蓋和吳用加入,則身為 
第一頭目的自己恐怕聲望會更低落。 
 
  ──趕他們走算了! 
 
  王倫下定決心。 
 
  深夜酒宴結束後,晁蓋等人被分配住在城案外的賓館,所以能舒舒服服地休息。 
 
  夜風拂在晁蓋醉得發熱的臉上。 
 
  「我們犯下了滔天大罪,原以為不論哪裏都沒有我們五人藏身之地,現在由於那王 
倫的寬厚,讓我們得以安睡在這裏,這份大恩大德,一輩子也不能忘記。」 
 
  這時吳用微微冷笑,晁蓋覺得奇怪,問道:「先生為什麼嘲笑呢?」 
 
  「你真是個率直的人,不懂得什麼叫懷疑,難道你沒看出王倫那傲慢冷漠的態度嗎 
?那人肚子裏不知正懷什麼鬼胎哩!」 
 
  「你是說他不想讓我們在這裏待下去?」 
 
  「是的,那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他的臉色、舉止都露出邪氣。當你談到曾殺 
了眾多官兵而讓何濤逃掉時,王倫就漸漸露出不悅的神色。至於杜遷和宋萬兩人,本是 
小老百姓出身,不解人情世故,而坐第四把交椅的林沖卻是個可以結交的人。……很可 
能林沖根本就看不起王倫,對他沒有絲毫的向心力。」 
 
  「在這種山寨裏,如果同伴間不和睦,後果是很嚴重的。」 
 
  「對,相信有一天王倫和林沖會卯上了。我感覺得出來,林沖必定認為我們的出現 
是個絕好的機會,而在心裏有所打算。」 
 
  夜盡天明,晁蓋等七名食客吃完早餐時,有人通報林沖來訪。 
 
  吳用露出微笑,同晁蓋意味深長地點頭說:「林沖單獨前來,正是求之不得的機會 
哪!」 
 
  於是亡人連袂到館舍外迎接林沖。 
 
  坐走後,吳用開口寒暄道:「昨晚承蒙隆重款待,我們都覺得很不好意思!」 
 
  林沖搖搖頭說:「我知道各位都是萬夫莫敵的好漢,如今選擇梁山泊長住,我卻無 
法隆重地款待,心裏頗覺過意不去。我在本山只是個多餘的人,沒什麼實權,因此還請 
各位多包涵。」 
 
  他如此道歉著。看來他也感受到昨晚酒席上,王倫的態度已引起七人的不愉快。 
 
  「恕我唐突地說,我覺得在這梁山泊,似乎唯有你才夠資格坐第一把交椅。」吳用 
說道。 
 
  「不,我才疏學淺,見識不足,人格又不夠完美,哪裏可以坐上這麼高的位子?你 
這麼說,真教我難為情。」 
 
  「林教頭,我久仰你的大名,為何像你這樣的人會受高俅迫害,誣陷入罪呢?你在 
流放滄州的期間,軍隊的草料場失火,想必也是高俅想燒死你的詭計吧?」 
 
  「被高俅陷害的事,提起來就讓我有心如刀割的感覺,還是別說的好,」 
 
  「不過,我倒想了解是何人建議你來此地的?」 
 
  「是柴大官人。」 
 
  「柴大官人?是武林中人稱「小旋風」的柴進嗎?」 
 
  「正是。」林沖點頭。 
 
  晁蓋按著說:「提起柴大官人,大家都知道牠是個重義經財,廣結四方豪傑的人, 
聽說他還是大局皇帝的嫡裔,真希望有機會能見到他。」 
 
  吳用立刻接口道:「既然是在柴大官人的建議下,你又是在京師當過禁軍教頭的人 
,人品見識都是出類拔萃的,所以找認為王倫理應把第一首領的寶位讓給你。」 
 
  「承蒙你過獎,真是惶恐「我來得較晚,若是再對地位的高低表示不滿,會被認為 
不懂禮數。 
 
  ……只是王倫這個人氣度確實有點狹隘,就共同打拚的夥伴來說,是無法推心置腹 
的。」 
 
  「唔,那王倫表面看來待人很大方,想不到是個氣度狹小的人。」 
 
  「這次各位來到此地,使山寨彷彿增加了百萬兵力,但王倫有一種排斥比自己優秀 
者的個性,反而擔心各位的氣勢會削弱了他;換言之,他似乎仍在考慮是否要接納你們 
成為同志。」 
 
  吳用聽了之後便說:「既然王倫有這種想法,我們就應及早離開,到其他地方去。 
」 
 
  林沖慌忙說:「且慢!先別到其他地方去,我有個想法。希望你們今天能仔細觀察 
王倫的態度,君王倫態度不像昨天那般曖昧不明,而是通情達理的話,就可以信賴他; 
但只要有一句話對各位無禮時,一切包在我身上。」 
 
  「承蒙你替我們考慮得如此周到,不勝感激。」 
 
  七個人都向他點頭致意。 
 
  林沖離開後,吳用說了一句:「太好了!」 
 
  他投給眾人一個會心的微笑。 
 
  近午時分,有個手下前來通報:「頭領們正在山南水寨的亭子裏,設宴款待各位。 
」 
 
  「隨後就到!」 
 
  晁蓋回答之後,便問吳用說:「先生認為這個聚會怎麼樣?」 
 
  「放心吧!」吳用滿懷自信地回答:「這次聚會可能會使你成為梁山泊的主人哩! 
」 
 
  「什麼?」 
 
  「今天林沖必定會下決心殺掉王倫。萬一林沖仍拿不定主意,我吳周會以三寸不爛 
之舌,必定讓林沖和王倫互相廝殺。各位暗自攜帶兵器,在我撫摸鬍鬚時,大家就一齊 
動手,把林沖以外的其他頭領箝制在當場。」 
 
  「好!」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不久,嘍囉們擡了七頂轎子來迎接。 
 
  設在山南水寨的涼亭,可眺望到充滿靈秀之氣的湖光山色。捲起垂簾,涼亭四周圍 
繞的花兒幾乎與朱欄相倚,隨著清風送來陣陣花香。 
 
  萬朵荷花舖睡在綠波之上,千枝荷葉錯雜在芳塘之中,柳影、松濤點綴的亭臺,正 
是風流隱士休憩的最佳場所,但聚集此處的卻是被官兵追緝的罪犯,是搶劫掠奪、無所 
不為的盜賊,把殺人當家常便飯的惡棍。 
 
  七人到達時,正倫、杜遷、宋萬、林沖、朱貴等五個頭領已依序坐在左邊席位。 
 
  晁蓋等人被請到右邊客席就座。 
 
  侍候在階下的嘍囉們輪番為他們斟酒,菜肴隨後一盤盤端出來。 
 
  酒興方酣,晁蓋與王倫不住談笑,但當話題轉到是否讓他們一夥人加入山寨時,王 
倫立即岔開話題,避而不答。吳用偷瞧了林沖一眼,發現他的表情顯得極焦急。 
 
  過了片刻,王倫舉起手來吩咐手下說:「把那東西拿來!」 
 
  於是有四個人端著一個大盤子進來,盤裏盛放著五錠白花花的大銀。 
 
  王倫站起身,邊拿起酒杯,邊對晁蓋說:「各位要求加入本寨,成為我們的同志, 
確實令我感到異常光榮。遺憾的是,如各位親眼所見,本山寨小得幾乎像個水塘,怎能 
讓各位如龍困淺灘般地住在這裏?這兒只是一點點小意思,請各位無論如何要收下,然 
後再尋找其他較大的山寨吧!」 
 
  正如林沖所料,王倫到底還是決意把這亡人趕走。 
 
  晁蓋則裝做若無其事地說:「我們是聽說梁山泊在廣召天下英雄好漢才前來的,如 
果無法達成心願也不能說什麼,看來只得告辭了,但我們不能接受您賞賜的銀子。不是 
我誇口,我們多少也有些積蓄,所以……」 
 
  「真遺憾!我雖然很想請各位留下,奈何本山不僅糧食不足,住屋也不多,雖想讓 
各位加入本山,但這樣反而有辱各位的名聲,希望各位能平安地到其他地方去……」 
 
  王倫的藉口猶未說完,突然傳來林沖尖銳的吼聲:「且慢!王倫!當我帶著柴大官 
人的介紹信來到梁山泊時,你也騙我糧食不足,房子不夠住,想趕我走。這次晁蓋等人 
來此,你又想以同樣的理由趕他們走,我早已看穿了你這種狡滑的本性上「什麼!」 
 
  王倫臉色發自地瞪著林沖。 
 
  吳用立刻居中勸解道:「各位頭領請先別動怒,如果因為我們的來訪,使梁山泊內 
部發生爭執,會讓我們覺得很過意不去的。……我想王頭領這番餽贈盤纏,並非故意要 
把我們逐下山寨。 
 
  而且對我們來說,除了看開些也沒有其他法子,因此請各位頭領別動怒。」 
 
  林沖聽了他的話,更是氣憤難當,於是怒吼道:「王倫!你身為統領梁山泊的寨主 
,卻口是心非,今天終於暴露出你卑鄙至極的小人心態,你應該覺得羞恥!」 
 
  王倫也不甘示弱地咆哮道:「你這個被高俅逼得走投無路,最後逃亡到這裏來的流 
放罪犯,你在胡說些什麼?我要讓你知道不懂分寸、過度放肆的下場是什麼!」 
 
  「算了算了,大家還是冷靜點吧!」吳用離開座位,同晁蓋說道:「晁蓋兄,只因 
我們來到這裏,害得人家頭領之間起爭執,我們還是趕緊告辭好了。」 
 
  就在這時,林沖踢翻凳子,從懷裏抽出明晃晃的白刃。 
 
  「啊!別這樣啊!」 
 
  吳用一邊喊,一邊摸著鬍子作信號。剎那間,晁蓋與劉唐佯裝要保護王倫,攔著他 
喊著:「自己人別互相殘殺嘛!」 
 
  這時阮小二抓住杜遷,阮小五抓住宋萬,阮小七抓住朱貴,同時勸阻說:「請各位 
鎮靜些!」 
 
  公孫勝則一夫當關地屹立在臺階上,使階下的嘍囉們無法上來。 
 
  換言之,這七個人已分別把頭領和嘍囉都挾制在當場,無法動彈。 
 
  ──好,就是現在! 
 
  林沖見吳用眨眼,就一個箭步竄到王倫面前責問道:「這梁山泊不是你一個人的, 
這裏歡迎從四面八方來的英雄好漢成為同志。像你這種妬心甚重又貪婪成性的小人,絕 
不能讓你做寨主!」 
 
  王倫見林沖一臉兇悍的模樣,嚇得想逃離當場,但因晁蓋與劉唐擋住去路,根本抽 
身不得。 
 
  杜遷、宋萬、朱貴也一樣無法動彈。 
 
  最後王倫只得哀叫:「來人哪!快來把這個叛徒給我殺了!」 
 
  他邊喊,邊拔出腰際佩劍刺向林沖。 
 
  林沖一個閃身,輕易躲開了,便罵道:「你下地獄去好好修鍊修鍊再來吧!」 
 
  說著,咻地一刀剌出去。 
 
  「哇!」 
 
  王倫從心窩到背脊被一刀刺穿,往後翻倒。 
 
  擔任梁山泊寨主多年的王倫,死的時候竟是這般淒慘,正如古人說的:「心寬則福 
多,機深禍亦深。」 
 
  王倫倒地之後,晁蓋等人也各自拔刀擺好架式。這時,林沖一刀砍下王倫的首級, 
拎在手中,杜遷、宋萬與朱貴見此情景,當場雙腳發軟,跪倒在地。 
 
  吳用把寨主所生的椅子拉過來,勸林沖就座,並對嘍囉們說:「凡是不聽從命令的 
,都會像王倫這樣人頭落地。從現在起,要擁戴林沖為梁山泊的寨主。」 
 
  林仲則堅決推辭說:「先生,這可不行,……我之所以殺王倫,是被各位的氣概所 
感動,絕不是為了想當寨主。如果讓我坐上這首席,相信會成為天下英雄的笑柄,所以 
這個席位我絕不能坐。」 
 
  「可是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夠資格坐首席呢?」 
 
  「你先聽我說──」林沖環視了一下眾人。「雖然我曾擔任過禁軍教頭,但後來卻 
被判處流放罪刑,亡命天涯,最後藏匿於本山,一直沒有機會洗刷污名,而且我的才幹 
也不夠資格率兵統將。很幸運地,現在有個像晁蓋這樣才華出眾的人。……日後我們必 
須與官兵為敵,除去在皇帝身旁撥弄是非的奸臣。但要率領義軍,非具有相當的才華不 
可,唯有重義經財、智勇雙全,令天下英雄敬畏的晁蓋才配當寨主,各位以為如何?」 
 
  他如此徵求眾人同意。 
 
  「這麼說來,確實可行。」 
 
  吳用首先點頭,眾人也隨聲附和。 
 
  晁蓋卻搖頭說:「這可不行!自古以來就有句話說:「強實不壓主」,我是新近才 
加入的夥伴,不能就這樣平白無故坐上寨主的寶座。」 
 
  「晁蓋兄,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 
 
  林沖拉著晁蓋的手,請他坐在首席位子,然後要在場的嘍囉們在亭前跪拜,同時也 
差人傳喚防守山前山後的心頭目們到大寨集合。於是晁蓋領頭坐在轎子上,林沖等一夥 
人隨行在後,進入聚議廳。 
 
  晁蓋在首席就坐之後,林沖便向前稟明:「我只是個懂些刀法槍術,不學無術的流 
放罪犯,……現在承蒙各位千軍莫敵的勇士聚集在此,山寨大義得以彰明。從今日起, 
大家必須以義軍自許,惕勵己志。現在請吳學究擔任軍師,執掌兵馬指揮大權,坐第二 
席。」 
 
  吳用謙虛地搖頭說:「我只是個鄉下窮書生,胸中無半點經綸濟世的才華,雖然讀 
了點孫吳兵法,卻一次也沒派上用場,絕不及孔明的萬分之一,怎能當軍師呢?」 
 
  但怎麼說都沒用,他還是被迫坐上第二席。 
 
  第三席則讓給公孫勝。 
 
  公孫勝認為這簡直是開玩笑,趕忙把第三席讓給林沖,林沖卻微笑著說:「公孫兄 
善於用兵,具有神算奇謀之智,是眾所周知的,而且懂得呼風喚雨的法術,天下無人能 
及。」 
 
  說著,硬要他生上第三席。 
 
  林沖最後坐上第四席。 
 
  第五席則給劉唐,第六席給阮小二,第七席給阮小五,第八席為阮小七,然後第九 
席、第十席、第十一席則分別給杜遷、宋萬和朱貴。就杜遷三人來說,過去一直都居於 
第二、三、四席,因此等於一下子被貶低了地位。但是實力相差懸殊,也無可奈何,他 
們只得接受這個安排。 
 
  十一個席次決定後,晁蓋便走出聚義廳。 
 
  在案前廣場,聚集了山前山後的八百名小頭目。 
 
  晁蓋走到他們面前,說道:「各位轉好!今天我因林沖的推薦而當上了梁山泊的寨 
主,吳學究則擔任軍師職務,與公孫勝一起執掌兵馬大權,林沖以下的各個頭領也共同 
擔起整個山寨的管理任務。你們要和以往一樣堅守崗位,保衛梁山泊的安泰。再重申一 
次,凡是聚集到我們梁山泊者,都是以對抗腐敗至極的主政者,滌清宮廷污穢的大義為 
職志,因此必須與眾多的官兵為敵,發揚義軍的精神,才能流芳百世,懂嗎?」 
 
  按著,晁蓋把劫來的生辰綱,以及從自家宅邸帶來的金子銀兩,當場賞賜給小頭目 
們作為見面禮,小頭目們又把這些財物分給手下嘍囉們。 
 
  第二天,晁蓋與吳用等人一起整理倉庫,修築寨柵,張羅刀槍、弓箭、甲冑、頭盔 
等武器。 
 
  於是梁山泊十一名頭領齊心協力,宛如四肢之不可分,幾可比之於骨肉之親。 
 
  有首詩讚頌道──古人交誼斷黃金,心若同時誼亦深; 
 
  水滸請看忠義士,死生能守歲寒心。 
 
  且說林沖見晁蓋收容眾人的家屬住在山寨,並且分別為他們建築房子的寬大胸懷, 
不禁想到自己的妻子。 
 
  他甚至地無法從探聽來的訊息中,得知留在東京的妻子究竟過得好不好。 
 
  當林沖以流放罪犯的身分被押解到滄州時,曾在岳父張教頭面前立了休書,並且把 
妻子交給他照顧,這是為了保護妻子免受高俅養子的污辱,不得已而採取的措施。 
 
  但現在既已坐上梁山泊第四把交椅,不免興起把妻子接過來的念頭。 
 
  某日午故之後,林沖把此事告訴晁蓋,晁蓋點頭建議道:「你的妻子既然在京城, 
就應該把她接來這裏,你趕緊寫封信派人送過去吧!」 
 
  於是林沖請兩名心腹下山。 
 
  一個月後,部下回來報告說:「我們到了東京城內殿帥府前查問張教頭家的情形, 
結果聽說尊夫人在高太尉養子強迫成親之下,左右為難,就在半年前上吊自殺了,張教 
頭也因此在半個月後病故。我們也查問了附近鄰居,所得到的答案都一樣。」 
 
  林沖聽到這個噩耗,便把自己關在房裏默默哀悼,並且為妻子與岳父禱告,希望他 
們在陰間能少受點苦。雖然這事讓他悲勵異常,卻也因此使他再無後顧之憂了。 
 
  「現在我變成孤子一身的人了,我會全力為道義而奮鬥。」 
 
  聽林沖這麼說,晁蓋等頭領都不禁喟嘆,但也深表贊同。於是林沖在梁山泊不分晝 
夜地訓練義軍,使梁山泊的防備逐漸變得如銅牆鐵壁一般。 
 
  一天,當頭領們在聚義廳開會時,有人慌慌張張地從山腳跑土來報告:「濟州府派 
來大軍,人數約一千左右,大小船隻約有四百艘,目前正停泊在石碣村湖畔。」 
 
  晁蓋問吳用可有什麼對策?吳用邊笑邊答道:「自古以來有句話說:「兵來將擋, 
水來土掩。」不必擔心,我已做好萬全的準備。」 
 
  然後命令阮氏兄弟如此這般應付,按著傳喚林沖、劉唐依計畫行事,又這般那般地 
吩咐宋遷和杜萬。 
 
  這時的情景正是所謂:「西迎項羽三千陣,今日先施第一功。」 
 
  濟州府府尹所動員的兵馬,是由民兵組成的,指揮官名為黃安,是個相當勇猛的武 
將。黃安率領一千多士兵出發時,徵調了附近的船舶聚集在石碣村湖畔,計畫兵份兩路 
進攻梁山泊。 
 
  「無論如何都要攻進梁山泊,剿滅山寨!」 
 
  黃安嚴厲地下令之後,與部屬一同坐上船,在軍旗飄揚下,朝金沙灘前進。 
 
  靠近岸邊時,聽得湖面上不知從何處傳來嗚嗚的聲音。 
 
  「咦?那不是畫角嗎?」 
 
  黃安看出對方已有所防備和部署,就把分成雨路的船隊停在蘆葦茂密的泥沼中。 
 
  突然間,有三艘船從對面駛來。每艘船上各有五人,其中四人為舵手,操縱著雙槳 
,另一人佇立船頭,頭戴鮮紅色頭巾,身穿繡花紅上衣,手裏各握著一支鉤㦸。 
 
  「啊!那些傢伙!」一名士兵喊道:「那是阮氏兄弟啊!」 
 
  「好!」黃安高聲喊道:「大家盡力划過去,逮住那三個人!」 
 
  於是分列在兩旁的幾十艘船一齊發出喊聲,朝那三艘船划近。 
 
  然而這三艘船卻忽地掉頭而去,團練使︵水團指揮官︶黃安瘋狂地舞著槍咆哮:「 
無論如何要逮住那些傢伙!就算把人殺了地無所謂。誰立下功勞,我就給他所希望得到 
的獎賞。」 
 
  三艘船如迅風般地遁走,官軍的船隻不斷朝著他們放箭。只見阮氏兄弟從腰際抽出 
狐皮夾擋箭,並且故意佯裝逃命。 
 
  官兵大約追了五百公尺左右,後頭有艘快艇飛也似地追來,忠告黃安說:「團練使 
大人,不能再追下去了。其他的船隻已經中了他們的圈套,不是沉沒就是被俘,您要小 
心點哪!」 
 
  「為什麼?為什麼會落在他們手中呢?」 
 
  黃安詢問時,快艇上的人回答:「當我們划船前進時,對方也駛來了兩艘船,船上 
各坐著五人。就在我們追上去時,突然從一個小灣口又湧出七、八艘船,像蝗蟲來襲般 
地放箭過來。當我們掉頭把船划進窄小的灣口時,岸邊已有二、三十人將竹蔑做成的網 
繩攔在水面上,我們正想把那些竹蔑砍斷,不巧從陸地上又有石頭像雨點般不斷擲過來 
,我們實在受不了,只得棄船跳入水中,這才撿回一條命。……我在沼澤中發現這條小 
船,便火急趕來勸您,絕對不能前進。」 
 
  黃安也顧不得再朝那人問話,只喊了聲:「糟了!」 
 
  慌忙揮動白旗,下令停止追蹤。 
 
  一行人趕緊掉轉船頭,但船隻猶未划動,突然有十多艘船出現在後方,每艘船上都 
生了好些個人,揮動紅旗,吹著唿哨,飛駛過來。 
 
  「既然他們飛蛾撲火,就給我統統殺了!」 
 
  黃安的命令猶未說完,茂密的蘆葦叢後面就轟隆地響起了砲聲,但見湖面、岸邊都 
是紅旗。 
 
  士兵們嚇得全身打顫,驚惶失措。 
 
  從逼近的船上傳來喊叫聲:「黃安!留下你的腦袋再走!」 
 
  黃安登時整個臉血脈賁張。 
 
  「哼!難道我會敗給你們!」 
 
  黃安厲聲命令士兵衝過蘆葦叢,打算擄一艘賊船過來。 
 
  低茂盛的蘆葦那邊有個小灣口,那兒埋伏了四十多艘船。 
 
  「黃安!這些箭就送給你吧!」 
 
  隨著響亮的叫喊,瞬間箭如雨下,黃安不得不退卻。 
 
  穿過箭風矢雨,好不容易開出一條血路時,跟在後頭的己方船隻竟然只剩下三、四 
艘,情況著實悽慘。黃安跳到另一艘快艇上,邊逃邊回頭顧盼,但見部屬們爭先恐後跳 
入水中,以躲避箭矢,也有不少人船一起被俘的,又有四腳朝天倒在船上的,或是在水 
中掙扎的,以及抓住蘆葦喘息的,甚至血染江紅而況屍湖中。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快逃!咱們改口再來!」 
 
  黃安拚命地搖著槳。就在即將划出蘆葦沼澤時,有條船彷彿從水底冒出來似地,擋 
住了去路。 
 
  「黃安!納命來!」 
 
  在船頭高喊的是劉唐。他用鉤㦸鉤住黃安的船,然後。「颼」地跳了過來,交手不 
到兩個回合就把黃安的劍掃開了,然後厲聲罵道:「你這樣死命掙扎是很難看的,黃安 
!你認命吧!」 
 
  船上的士兵們,凡是能游泳的都在水中被射殺,不敢跳水的就在船上被俘虜了。 
 
  黃安既已被捕,士兵們只得投降。 
 
  這時,晁蓋與公孫勝從山腳策馬而來,後面跟著百名騎兵。 
 
  於是一千名官兵不到一會兒便完全潰滅,共有兩百多人被俘,而且所有的船隻都被 
拖到南麓的水寨。 
 
  梁山泊義軍齊奏凱歌,撤回山寨。 
 
  晁蓋進入聚議廳後,陸陸續續聽到不少戰報。首先是搶得車馬六百多頭,這是林沖 
繞到遠處岸邊,襲擊石碣村的成果。東邊灣日有杜遷與宋萬負責突擊,西邊灣日有阮氏 
兄弟截擊,都把官兵一個個射落水中。 
 
  劉唐則擄回黃安,立下了頭號功勞。 
 
  當晚,山寨宰殺牛馬,舉行盛大的慶宴。餐桌上供應著美酒,同時擺上了湖中採來 
的蓮藕,以及山寨裏飼養的雞、豬、鵝,和南麓採來的杏、桃、枇杷、棗子、李子等果 
物。 
 
  「先生,」晁蓋再次向吳用鞠躬致謝說:「先生不愧是諸葛孔明再世!這次的戰略 
真是高明,恐怕連鬼神都要自歎不如呢!」 
 
  「哪裏!全靠大家的通力合作才能完成,我只是模仿孔明的計策罷了!你這麼說, 
反而讓我感到慚愧。」吳用謙虛起來。 
 
  這時,吳用在心裏警惕自己──戰事現在才剛開始呢! 
 
  第二天,勝利的慶宴依然持續著。 
 
  當眾人終於喝得有點意興闌珊時,有名小頭目從山腳下跑土來說:「朱貴頭領有急 
事相告。」 
 
  「是什麼事?」晁蓋喊那人到身旁來。 
 
  「朱貴頭領探知今晚將有數十名客商結隊經過,是採陸路前進。」 
 
  「好極了!我們正缺乏金銀、絲帛,這正是求之不得的好運道。你們去突襲吧!」 
晁蓋按著環視堂內說:「誰願意帶手下前去?」 
 
  「我們!」 
 
  阮氏兄弟自告奮勇。 
 
  「那就交給你們去辦,但是行動千萬要注意。我等著你們的捷報。」 
 
  阮氏三兄弟立刻準備好裝束,命百名部下各自攜帶武器,排列在聚議廳前向晁蓋辭 
行。 
 
  晁蓋告戒說:「只能搶奪財物,絕不許殺害那些商人!」 
 
  阮氏三兄弟下山後,吳用卻擔心地說:「搞不好這隊客商是官軍設下的陷阱。」於 
是派給劉唐一百人,吩咐說:「你去掩護阮氏兄弟。」 
 
  入夜後,仍無音訊傳回,晁蓋於是又命令杜遷和宋萬下山助陣。 
 
  直到天空微微露出魚肚白,一名小頭目帶來捷報:「阮氏三位頭領劫下二十多車的 
金銀財實,以及幾十頭騾馬。」 
 
  「沒有殺人吧?」晁蓋問道。 
 
  「頭領請不用擔心!商人們因為害怕,都嚇得顫抖不已,便把車子、牲畜和行李一 
概丟下,自顧自地落荒而逃,因此他們連一個受傷的人也沒有。」 
 
  「太好了!……既然我當了頭領,就希望盡可能不殺人。」 
 
  晁蓋為了迎接眾人凱歸,親自帶頭前往金沙灘。 
 
  戰利品的確堆積如山!集合在山寨聚議廳的十一名頭領經過協議後,決定把其中一 
半存放倉庫,剩下的一半再分成兩份,一份由十一人均分,另一份則分給所有的手下。 
同時又在俘虜的每個官兵的臉上刺了字,強壯的就送到各山寨負責照顧馬匹或砍伐柴薪 
,至於體弱的就讓他們在各處修理車子或割草餵馬。 
 
  至於官軍的指揮官黃安,則用鍊子鎖在後寨的牢裏。 
 
  且說分配好金銀之後,晁蓋環顧眾頭領們說:「這次我們來到梁山泊,原以為能夠 
逃避災禍,在王倫的手下當個小頭目就很幸運了。……沒想到由於林教頭仗義相助,殺 
了王倫,讓我坐上寨主的寶座,實屬意外,但也是託各位之福所以我要慎重向各位致謝 
。」 
 
  眾人見晁蓋如此致意,便異口同聲地說,這是因為晁蓋人格可欽,本身又頗具福氣 
的緣故。 
 
  晁蓋按著對吳用說:「我們七個人所以能夠保住生命,完全是押司宋江的幫助,… 
…古人有句話說:「知恩不報,非為人也。」我打算這幾天教人帶銀兩到鄆城縣去,除 
了向宋江兄道謝之外,也希望能將被關在濟州大牢裏的白勝救出來。」 
 
  吳用點頭說:「宋押司是個仁人君子,可能作夢也不會想到我們的回報,但我們卻 
不能失禮我看這幾天就派人去吧!……問題是如何去救白勝。這件事得出一個局外人去 
做,用銀子打點府上上下下的官差,鬆弛他們的監視戒備,再教他趁機逃走。」 
 
  且說濟州府尹知道盤據在梁山泊的盜賊日益猖獗,早已感到極為困擾;等到他聽說 
官軍攻擊梁山泊慘遭敗北,總指揮黃安也被俘虜時,就絕望地認為要剿滅他們是不可能 
了。 
 
  首先,由於那一帶地形過於複雜,光是要突破水路就相當困難,若是輕舉妄動,無 
異飛蛾火。 
 
  府尹無奈地對著身邊親信嘆息道。 
 
  就在這時,從京城送來府尹調動的命令。 
 
  「我的仕途完了!」 
 
  府尹黯然地垂下頭來。 
 
  十天後,新任府尹到達東門外的迎賓館,在這位宦海浮沉的府尹陪伴下,來到衙門 
,交接官印,同時移交府庫的金銀和穀物,這些手續結束後就設下宴席。 
 
  席間,卸任的府尹將盤據梁山泊的盜賊囂張跋扈的情形,以及官軍慘遭潰敗的情形 
詳細報告。 
 
  姓宋的新府尹聽後,臉上血色全失,囁嚅地說:「雖蒙蔡太師提拔,但是就任的地 
方原來竟是這麼可怕,該如何是好?我可能地想不出攻破梁山泊的計策啊!」 
 
  雖然如此,也不能置之不理,於是宋姓府尹把新派來鎮守濟州的軍官召來,吩咐他 
募集兵員、購買軍馬、準備糧食,並且找尋隱居鄉野的謀士,為攻擊梁山泊做準備。 
 
  新府男的公文下達各地,鄭城的知縣接到公文後,叫來押司宋江,把公文交給他。 
 
  宋江看完,心情變得十分沉鬱,想道:「晁蓋等人竟然成了目無法紀的重犯,不僅 
搶劫生辰綱,還殺了何濤帶領的一群捕吏,如今又殲滅黃安統率的官兵,這是要抄滅九 
族的重罪啊!……後果真不堪設想。」 
 
  宋江叫來屬下書記張文遠,吩咐他把這份公文立刻改寫成淺白的文字,在各鄉各村 
貼出告示,然後才走出衙門。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恐怕有一天連我也會去了職務。 
 
  他邊走邊想,突然背後有人招呼道:「押司大人!」 
 
  回頭一看,原來是王婆帶著另一個老太婆走來。 
 
  王婆是個替人做媒維生的女人,她對身旁的老太婆說:「妳真幸運,在路上遇到仁 
慈的押司大人,這可是緣分哩!」 
 
  「有什麼事?」宋江問。 
 
  「是這樣的,押司大人──」王婆先行了一禮後,說道:「這位是從東京來的外地 
人,她家裏有三個人,丈夫姓閻,另外帶著一個十八歲的獨生女婆惜,千里迢迢來到山 
東投奔一位財主,不巧沒遇著那位財主,又無處可去,就在衙門後面租了間小房子。不 
久前,丈夫突然病故,卻沒錢辦喪事,打算隨丈夫一塊兒死算了。由於母女倆不斷地哭 
泣,我看了於心不忍,想替她們設法,正準備找個熟識的人商量,剛巧碰到押司,…… 
押司大人,請你發發慈悲,捐些銀子吧!」 
 
  「真可憐!這樣好了,我們到那家酒店借個筆墨和視臺,我寫封信讓你們帶到縣城 
東邊找個姓陳的人,相信他會給具棺材的。」 
 
  「真是感激不盡!」 
 
  王婆教閻婆跪地道謝。 
 
  宋江摸了摸懷裏,把身上所帶的十兩銀子交給她。 
 
  「這些可用來維持一下日子。」 
 
  「您是我的再生父母,來生我願意做牛做馬侍候您。」 
 
  閻婆使勁地磕頭頂禮。 
 
  順利料理完丈夫的喪事,當晚閻婆拜訪了隔壁的王婆。 
 
  「今天傍晚我到宋押司的住處道謝,覺得他家中好像沒有女人照料,他沒有太太嗎 
?」 
 
  「我只聽說宋押司的家人住在宋家村,卻沒聽說他有太太。……搞不好他的太太已 
經去世了,只是一直沒再續絃。」 
 
  閻婦聽完,想了一下,以狡滑的眼神看著王婆說:「妳也知道我女兒長相不差、能 
歌擅舞,樣樣本事都學過,從小就被請到青樓,到處受寵,妓院主人甚至想收她為養女 
。……妳認為如何?給宋押同當太太也許高攀了,但我想至少可以讓我女兒去照顧照顧 
他。」 
 
  「這倒是個仔主意:我立刻去見他,問問他的意思。」 
 
  王婆答應了。 
 
  宋江聽到王婆提出這件事,起初立即回絕說:「我不喜歡女人。」 
 
  王婆雖然莫名其妙地被拒絕了,卻仍不死心。第二天,她帶著十八歲的婆惜造訪。 
 
  婆惜這女孩生得雙睜明媚,鼻梁細挺,朱唇微啟,非常迷人,而且肌膚細膩,白裏 
透紅,再加上體態婀娜多姿,簡直天生就是男人心目中的尤物。 
 
  宋江看著女孩擱在膝上又長又細的纖指正不住微微顫動,也就不忍心殘酷地拒絕。 
 
  王婆抓住這個機會,展開她能言善道的媒婆口才,使宋江不得不點頭說:「好吧好 
吧!」 
 
  閻婆母女於是租來縣城西邊巷子中一棟小巧別致約兩層房子住下。 
 
  由於閻婆惜開始刻意地打扮自己,在綾羅綢緞的烘托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已變 
得美若天仙,使看到牠的男人無不驚豔。 
 
  宋江並非草木,怎不動心? 
 
  某夜,宋江終於和婆惜共枕而眠。可是就在交歡之際,宋江的心裏卻很不痛快;原 
來婆惜已非處女之身。就算她的舉止佯裝得像個處女,在那一瞬間咬著棉被一角,彷彿 
痛楚不堪地呻吟,但仍騙不了年輕時也曾經荒唐過的宋江。 
 
  ──如果不是處女,老實說出來就好了,何必故意偽裝,豈不是假正經? 
 
  宋江是個不太在乎女色的人,再加上對這個女孩狡滑的行為覺得很不舒坦,於是漸 
漸地就愈來愈少到她家裏。 
 
  閻婆惜正如宋江所識破的,從十三歲在妓院被客人破瓜之後,五年來曾被不少男人 
摟抱過,個性相當輕浮。她那彷彿連蟲蟻都不敢殺的柔弱外貌,卻隱藏著可怕的蛇蠍之 
心。 
 
  宋江每次前往她的住處,就更清楚地看出她的本性,所以原來是十天到她那兒一次 
,後來變為二十天一次,不久就變成一個月一次。 
 
  某天,宋江不經意地把屬下張文遠帶到她家。 
 
  張文遠是個眉清目秀,皓齒紅唇,容貌俊逸的美男子,而且也是個經常出入花街柳 
巷,習慣玩弄女人的浪蕩子,再加上他對歌舞音律都有些才華,常常以動聽的歌聲勾引 
許多女孩。 
 
  如今眼前閻婆惜,就是個從小在青樓打滾的娼妓。婆惜一眼瞥見張文遠就喜歡上他 
,而張文遠觸及婆惜含情脈脈的眼神,立即色謎腿地瞧了回去。 
 
  當宋江如廁時,婆惜趁機靠近張文遠,偷偷握住他的手。 
 
  有道是:風吹樹動,船行波搖。張文遠是那種只要受到女人的引誘,即使對方是五 
十歲的老太婆,他也不會拒絕的人。 
 
  四日交接,彼此都看出對方的心事,於是兩個人的手握得益發有勁。 
 
  如廁回來的宋江,作夢也不會想到剛才這一幕,喝了片刻的酒就回去了。 
 
  三天後,張文遠悄悄造訪婆惜的住處。 
 
  正在家裏等待的閻婆惜端出茶點款待後,就露出媚態,走進了臥房。 
 
  當張文遠也隨之走入臥房時,婆惜已躺在床上,只見裙襬凌亂,翠袖掩面,彎著身 
軀,張文遠便跪在床邊,一個勁兒地添著婆惜的腳指。身體不斷扭動的婆惜,此時發出 
極其妖媚的聲音,於是張文遠的舌頭繼續向前移動,不久,婆惜彷彿無法承受官能的刺 
激,不住呻吟。 
 
  一旦入了港,婆惜渾身燥熱,彷彿成了一團火球。就房中術來說,張文遠自認為是 
個中高手,他發揮了全套本事為婆惜效勞,因此臥房所呈現的情景,只能說是滿目狼藉 
。 
 
  宋江錯就錯在引狼入室,閻婆惜與張文遠發生關係後,對宋江變得毫無情意,當他 
出現時就任性地胡鬧,宋江也無可奈何。 
 
  宋江本是個豪傑,根本不在意女色,因此當他制不住閻婆惜時,倒認為這樣反而更 
好,就更疏遠她。這麼一來,婆惜更肆無忌憚,每夜邀張文遠到家裏,兩人如膠似漆地 
沉溺在情慾中,甚至左鄰右舍也人人皆知。 
 
  事情不久就傳到宋江耳裏。 
 
  ──既不是父母為我找來明媒正娶的妻室,如今情份不再,而且一開始我也不喜歡 
那女人,所以現在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 
 
  宋江決定不再與她攪和,以後一連數個月,不管閻婆派來多少人邀請,宋江都沒到 
她家去過一回。 
 
  某個初夏黃昏,宋江走出衙門,為了消磨時間,就走進對面的茶房喝茶。 
 
  就在這時,有名頭戴白色范陽氈笠,披著件墨綠袍子,腳上著了綁腿,套著麻鞋, 
腰際佩刀,背著個大包袱的魁梧漢子,慢條斯理地走進茶房。 
 
  ──好奇怪的人! 
 
  宋江靜靜地看著時,大漢彷彿想起什麼,轉身就走到街上,宋江便跟在他後頭。 
 
  走了大約二、三十步,大漢轉身對著宋江。 
 
  ──這人彷彿在哪兒見過。 
 
  宋江極力在腦海中找尋記憶,但已經沒有一點印象了。 
 
  大漢在氈笠的陰影下露出白牙,笑道:「不記得我了嗎?押司!」 
 
  「……咦?」宋江疑惑不定。 
 
  「記得前不久才見過押司大人。」 
 
  「嗯?的確像在哪裏見過。」 
 
  「能否移駕到那邊酒館坐坐?」大漢邀請道。 
 
  「好!」 
 
  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巷,兩人就在酒館內的房間對坐下來。大漢卸下氈笠,放下包袱 
,突然跪拜在地,宋江慌忙一邊回禮,一邊詢問:「恕我冒昧,你是……?」 
 
  「您是我們的大恩人。」 
 
  「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但的確見過你。」 
 
  「押司大人,我是在晁蓋府裏曾與你見過一面的赤髮鬼劉唐。」 
 
  「啊!」宋江恍然想起,於是怕了一下大腿,然後目不轉睛注視著他說:「你也真 
大膽!……萬一被其他官差發現,你可知道會怎樣?」 
 
  「我不怕!我是奉晁蓋的命令,抱著不惜一死的決心到這兒來的。」 
 
  「晁保正究竟怎麼了?」 
 
  「是這樣的──」 
 
  劉唐簡單地敘述後來發生的事情經過,並且說目前晁蓋當上了梁山泊的寨主,吳學 
究擔任軍師,和公孫勝其掌兵馬大權,底下有林沖、劉唐、阮氏三兄弟,加上王倫原先 
的手下杜遷、宋萬日朱貴,共有十一名頭領,擁有八百名手下。 
 
  「能如此順利找到容身處所,完全是託您的福。為了報答恩情於萬一,晁蓋頭領派 
我帶一封信及黃金百兩到這裏來。」 
 
  劉唐從包袱中取出信件交給宋江。宋江看完,打開衣襟,取出文件袋。 
 
  劉唐又把金子堆在桌上說:「請務必收下。」 
 
  宋江只拿了其中的一塊,連信一起放入文件袋,然後拽入衣襟內。 
 
  「把那些金子照舊包好吧!」 
 
  然後叫來店小二,點了些酒菜。 
 
  天色已暗,兩人暢談了一會兒,劉唐又再次要求宋江收下所帶來的金子。宋江笑著 
告訴他:「你聽我說。你們七人才進入梁山泊不久,正是不嫌錢多的時候,而且我並不 
特別需要用錢,所以就算暫且寄放在山寨裏吧!等我有困難時,我會教舍弟宋清去拿。 
……至於朱仝和雷橫兩人,在你們逃出晁府的時候,也曾暗地袒護你們,只是表面上佯 
做攻擊;但這件事你們就不必去道謝了,我會代為致意的。我想邀請你到我家坐坐,但 
又怕萬一被人發現,無法向衙門交代,所以希望你現在立刻回梁山泊,盡可能避開危險 
。」 
 
  但劉唐仍堅持不能把特地帶來的百兩黃金原封不動帶回去。 
 
  「那麼,我就寫封信給晁保正好了。」 
 
  於是宋江向店裏借來筆硯,洋洋灑灑地寫好一封信。劉唐見宋江怎麼也不肯收下金 
于,只得收下這封信,告別而去。 
 
  走到巷口時,宋江握住劉唐的手說:「一路上小心!以後千萬別再到這裏來,這一 
帶到處都有捕吏巡查,絕不能掉以經心。咱們就此分別吧!」 
 
  「真不知道要怎麼謝您!」 
 
  月光下,劉唐飛快地走遠了,宋江目送著牠的背影離去。 
 
  ──未免太膽大了!幸好沒被捕吏發現,否則豈不是會引出亂子? 
 
  他鬆了口氣,踏出腳步拐了兩個街角,有人從後頭叫道:「押司,您從哪兒回來的 
?您從上次離開後,一直就沒再來過。」 
 
  宋江回頭一看,原來是閻婆。 
 
  「是閻婆呀!」 
 
  「押司,我女兒究竟哪裏讓您不滿意?如有不對的地方,請看在我老太婆的臉上原 
諒她吧! 
 
  今晚碰巧能在這裏相遇,就請到我家去坐坐吧!」 
 
  「今天衙門有很多事還沒處理完,過幾天我會去的。」 
 
  「不行!我女兒盼你盼得心焦。另須片刻就好,就順路過去坐坐吧!」 
 
  「我真的很忙,明天一定會去的。」 
 
  「不!不管怎樣,我都要把你帶回家。」閻婆抓住宋江的袖子,不肯放他走。「女 
婿啊!雖然傳聞我女兒有不守婦道之事,但那是因為我女兒長得太漂亮,嫉妬她的人造 
謠中傷的緣故。我們母女還要長久受你照顧呢!如果我女兒有什麼過失,完全要怪我。 
無論如何請你去一趟吧!」 
 
  由於閻婆的嗓門很大,使路人都好奇地停下腳步來看他們。宋江拗不過閻婆,就答 
應說:「您請放手,我去就是了。」 
 
  雖然來到她家門前,宋江怎麼也不肯進去。 
 
  「既然人都來了,卻又不進去,真搞不懂你!」 
 
  在閻婆的拉扯之下,宋江只好走進去,找了張椅子坐下來。 
 
  「女兒啊!……妳最想見到的人來了呢!」 
 
  閻婆朝樓上高聲吆喝。 
 
  這時,婆惜正躺`床上,一心想著張文遠差不多該來了,因此應了一聲:「喔!」 
 
  然後便起身來,邊整理紊亂的頭髮,邊嘀咕著:「真可恨!前天和昨天都沒來,一 
點兒也不在乎別人焦不焦急,真想打他兩、三個耳光!」 
 
  當她啪噠啪噠走下樓梯,從窗格之間看到琉璃燈照著的是宋江時,臉色一沉。 
 
  「哼!原來是這畜牲!」 
 
  她轉身就跑回樓上。 
 
  閻婆聽到她的腳步聲,喚道:「女兒呀!怎麼啦?妳最想見的人不是來了嗎?」 
 
  婆惜煩躁地喊道:「既然都來了,上樓來不就得了,幹嘛要我去迎接?娘,妳也不 
用哇哇大叫的。」 
 
  「你看!女婿,我女兒因為久沒看到你,正在使性子呢!」 
 
  「……」宋江苦笑著。 
 
  ──這老太婆當真是這麼想嗎?還是和女兒串通好在演戲呢? 
 
  「押司,就請上樓吧!」 
 
  宋江雖按捺住內心的不快,在閻婆的拉扯下爬上了二樓。二樓是間有六根橫椽寬的 
房間,前半部擺設著餐桌、椅子,後半部則為臥房。臥床三面垂掛著繡花帳子,旁邊有 
個衣架,吊著毛巾,旁邊有洗臉盆、錫製燭臺和雨張椅子,牆上掛了幅仕女圖。 
 
  宋江坐在前頭餐桌邊,閻婆立刻去把女兒叫起來:「押司已經來了,還睡懶覺啊! 
剛才妳說的那些惹人惱怒的話,已使得押司生氣了。……來,別鬧脾氣了,和他撒撒嬌 
,賠個不是嘛!」 
 
  婆惜甩開母親的手說:「娘,妳在胡說些什麼!我又沒做錯什麼事。我才不願向他 
道歉,同他撒嬌陪禮呢!」 
 
  宋江聽了這些話,仍默不作聲。閻婆不斷地想把女兒推到宋江身邊,但婆惜死地不 
依。老太婆束手無策,只得說:「對了,沒有酒哪能辦什麼事!我這就趕緊去買瓶好酒 
來。……女兒,妳就寬寬心,好好招待押司吧!我很快就回來。」 
 
  說罷就自顧自走下樓。 
 
  宋江本打算來來就走的,這時也站了起來。但閻婆似乎早已發覺他的心思,所以出 
門時就順便把門鎖上了。 
 
  這個老太婆倒是先下手為強。 
 
  宋江苦笑了一下,不得已只好再坐下來,婆惜則躺回床上,面向裏頭睡下了。 
 
  不多久,閻婆回來了,除了買回上好的酒之外,還有嫩雞、鮮魚、醬菜,以及應時 
水果等等,盛放在幾個盤子裏,送上樓來。 
 
  「都準備好了。女兒,來替押司斟酒吧!」 
 
  但婆惜依舊面朝裏頭,說道:「自己要喝儘管喝吧!我身體有點不舒服。」 
 
  「妳太任性了!」 
 
  「哼!難道不斟酒就要殺頭嗎?」 
 
  「啊!這是什麼話!」 
 
  老太婆堆著笑臉打圓場,一邊用好話奉承宋江,一邊替他斟酒。宋江無奈地舉起酒 
杯,卻板著臉,什麼也不說。老太婆除了頻頻勸酒外,地無可奈何。 
 
  不管閻婆怎麼催促,婆惜始終不肯起身:另一方面,不管她怎麼巴結宋江,宋江也 
毫無反應。 
 
  閻婆無計可施,於是說:「唉!又不是泥人,為什麼不能重修舊好講講話呢?押司 
既是個男人,就應該體貼一點嘛!」 
 
  宋江依然別開臉,不予理會,閻婆惜也一直背對著這邊,動也不動,場面顯得相當 
尷尬。 
 
  且說這鄆城縣有個賣醬菜的男子叫唐二哥,他有個綽號叫「唐牛兒」,是個經常徘 
徊街頭,同官吏或財主討錢喝酒的混混,但本性並不壞,只是片刻沒有酒就活不下去。 
 
  唐牛兒向人索求酒費時,宋江是從未拒絕過他的人。相對地,無論發生了什麼事, 
唐牛兒也會第一個向宋江報告,因此使押司宋江經常能立下大功。 
 
  現在唐牛兒已把宋江當成自己的主人,只要宋江有任何吩咐,他都會不辭辛勞地去 
完成,成了一個忠實的僕人。 
 
  這天,唐牛兒賭博輸得奇慘,走投無路,打算向宋江要些零用錢,於是走到衙門。 
但衙門裏不見宋江的人影,唐牛兒就走到牠的住處,看情形似乎也還沒回來。四處尋找 
探聽的結果,原來宋江正在閻婆家裏。 
 
  「宋大爺會去和那個賤女人親熱?這倒是件罕事!」 
 
  把閻婆惜與張文遠私通的事情密告宋江的。就是唐牛兒。當初他就相當認真地勸告 
宋江,最好找機會把那女人甩掉。 
 
  「大爺不會念念不忘那個賤女人吧?」 
 
  他百思不解地跑到閻婆家時,大門正敞著。 
 
  他攝手攝腳走了進去,看到廚房裏有瓶酒,不禁使勁嚥了一下口水。 
 
  這時,從二樓傳來閻婆卑賤的笑聲,似乎不斷在逢迎宋江的樣子。 
 
  唐牛兒先是一口氣把酒喝光,然後爬上二樓,從牆縫偷窺,但見宋江悶悶地坐在餐 
桌邊,對身旁嘮叨不休的閻婆不理不睬;婆惜則躺在床上嘔氣,背著身不肯起來。 
 
  ──嗯,照這樣子看來,大爺今晚可能是最後一次來這裏了。 
 
  唐牛兒露出微笑。 
 
  閻婆仍在那兒熱心地設法使宋江和女兒重修舊好。 
 
  ──現在輪到我上場了! 
 
  「嗨!各位好!」 
 
  唐牛兒打了聲招呼,便逕自走了進去。 
 
  「喔!是唐牛兒。」 
 
  宋江如同遇到救星般地微笑起來。 
 
  「大爺,我到處找您,找得好苦!」 
 
  「是否衙門裏發生了急事?」 
 
  「是的,就是今早那件事。因為大爺把那件事攔下離開衙門,因此知縣非常惱怒, 
派人到您住處找了四、五次,您還是趕緊去吧!」 
 
  「嗯。」 
 
  當宋江起身時,閻婆攔在兩人中間。 
 
  「押司,不會演戲就別演了。……唐牛兒,你也真會使壞,你這個無賴!什麼今早 
那件事! 
 
  知縣早已回府,這時大概正和老婆在作樂呢!像你這種賣醬菜的小角色,也騙得了 
我這老太婆嗎?」 
 
  被老太婆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謊言,唐牛兒慌忙掩飾說:「啊!是真的,知縣真的在 
我大爺,我沒說謊。」 
 
  「渾蛋!我的眼睛可沒有瞎,你剛才進來的剎那,我就看到你對大爺使了個眼色, 
大爺也和你打暗號。……俗話說:「殺人可恕,情理難容」,我怎能讓大爺被你這種人 
帶走?」 
 
  老太婆出其不意地把唐牛兒推倒,在地上翻了個筋斗。 
 
  「幹……幹什麼:」 
 
  他跟跟搶槍地站起來,看來還有些醉意。 
 
  躺在那兒的婆惜背部。 
 
  ──一夜沒睡,而且始終擺出一副完全沒有感覺的樣子,這種女人的性子可真夠硬 
! 
 
  現在宋江對她反倒產生一絲憐憫。 
 
  當他走出房間,正欲下樓時,閻婆突然檯起臉喊道:「押司起得這麼早?天還沒亮 
就要出去啦?」 
 
  閻婆雖然也知道女兒與張文遠私通,卻又不想失去宋江這位大爺,因為這世上再也 
找不到像他這樣的金龜婿了。 
 
  宋江沒回答就走了出去。 
 
  閻婆可能從他冷峻的背影直覺到這男人不會再來了,突然以惡毒的口吻說:「如果 
一定要走,就幫我把門好好關上吧!」 
 
  宋江終究無法排除內心的不快,為了回住處再補睡一覺,於是經過了衙門前面。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這時天色仍然漆黑,宋江見路邊有盞小燈,走近一看,原來是賣補品的王老頭,想 
來一定是為了趕衙門前的早市而來的。 
 
  「啊!押司大人,這麼早……」 
 
  「大概是昨晚喝多了些,聽錯更鼓的關係。」 
 
  「您大概是喝醉了,一定要設法睡醒酒,來杯二陳湯如何?」 
 
  「好,謝謝!」 
 
  宋江坐在矮凳上喝了碗熬得濃濃的二陳湯後,才想到這老頭經常請自己吃些補品湯 
藥的,卻從不收錢;為了讓這老頭萬一臥病時有錢可用,自己應該給他一筆錢才是。記 
得文件袋裏有二十多両,於是宋江把手伸入腰際。 
 
  ──咦? 
 
  原先繫在腰帶上的文件袋已不見了,宋江不禁一陣錯愕。 
 
  ──嘈了!大概昨晚把腰帶掛在床邊欄杆時,文件袋掉了下來。 
 
  對宋江口說,使他心驚膽寒的倒不是那二十兩金子,而是藏在袋子裏那封晁蓋的信 
。那封信若被別人看到,怕會惹來殺身之禍。 
 
  ──早該在劉唐面前燒掉才對。 
 
  後悔已來不及了。 
 
  ──那封信若被婆惜這個壞女人看到,就完了! 
 
  宋江決定立即折回閻婆家。 
 
  然而晁蓋的信早就在婆惜的手上攤了開來。 
 
  原來當宋江走出家門時,婆惜立刻起身,喃喃自語地說:「哼!那傢伙只是想討我 
喜歡,等我投懷送抱,想都別想!我已全心全意愛上了張三郎,死也不會和他要好的。 
……再睡一下吧!希望能夢見三郎,說不定他真的會出現哩!」 
 
  她解了下裙,拋在地板上,又脫去外衣,豐滿的胸部便有大半露在外面。當她正想 
睡下時,突然叫了聲:「咦?這是……?」正是那文件袋。「一定是那傢伙遺忘的。」 
 
  拿起來還頗沉重,分明裏頭有金子。婆惜立刻解開繩子,把裏頭的東西倒在桌上。 
嘩啦嘩啦掉下來的,除了二十兩金子外,還有一封信。 
 
  「這黃澄澄的東西,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是漂亮的。那傢伙留下這麼好的禮物給我, 
我就用它替張三郎準備些好菜吧!……但這封信是怎麼回事?」 
 
  婆惜把燈火點亮,打開信來看。 
 
  「啊!真可怕!」看完信後,婆惜驚叫道:「那傢伙堂堂一個押司,卻和梁山泊的 
強盜為伍,那強盜還說要給他一百兩。這傢伙竟會這麼猖狂,和梁山泊的盜賊合夥欺騙 
衙門。這倒是絕好的證據!我要威脅那傢伙,叫他把一百兩吐出來。」 
 
  然後把金子和信放回文件袋,還視了一下房間,打算找個藏放的地方。 
 
  正在這時,樓下傳來了聲音。 
 
  「是誰呀?」 
 
  閻婆如此間道。 
 
  「是我。」 
 
  是宋江! 
 
  婆惜慌忙把文件袋塞進被子下面,自己則緊靠著牆壁,佯裝熟睡的模樣。這時宋江 
已跑上樓來。 
 
  「怎麼不見了?」 
 
  他先看清楚文件袋不在床邊的欄杆上掛著,也不在地上,就抓住婆惜的肩膀,把她 
拉起來。 
 
  「喂!起來!」 
 
  「幹嘛!人家很睏!……你這人真討厭!」 
 
  「妳把我掉在這裏的文件袋藏在哪兒了?」 
 
  「我不知道妳在講什麼東西!真煩人!」 
 
  婆惜甩開宋江抓住自己肩膀的那隻手。 
 
  「不准說不知道!快還我!」 
 
  「我說不知道就不知道。」。 
 
  「婆惜,妳少裝模作樣了,騙不了我的。……我出去之後妳起來過,脫了衣服就是 
證明。妳一定看到了文件袋,而且把它藏起來,快還給我!」 
 
  既然被一語道破,婆惜也就翻了臉,柳眉倒豎,嗤嗤冷笑道:「不錯,是我剛巧撿 
到而藏了起來,……不過,不能還你!」 
 
  「不還我!」 
 
  「你大可以說我是小偷,把我帶到衙門裏去。」 
 
  「妳這個賤女人!」 
 
  多卑鄙的女人啊!宋江當場楞住了,卻不想使事情鬧大,於是說:「過去找從未對 
妳們母女兇過,……文件袋裏有件非常重要的東西,金子可以全部給妳,只是請把文件 
袋還我吧!」 
 
  「哼!你老是板著大爺的嘴臉,從沒愛過我。……這也難怪!你雖是個官爺,卻也 
是盜賊的同夥,所以不把女人放在眼裏。」 
 
  「別嚷嚷!會被鄰居聽到的。」 
 
  「怕別人聽到,當初就不要做!……文件袋裏的信我確實藏起來了,如果要我還你 
,除非答應我三個條件。」 
 
  「三個條件?」 
 
  「唔,如果你能答應我這三個條件,我就把信還你。」 
 
  「好吧!我答應就是了。」 
 
  「真的?恐怕妳不容易辦到喔!」 
 
  「別說三個,就是三十個我也答應。」 
 
  「喔,真的?」 
 
  「妳說吧!」 
 
  「第一,在今天之內,把我的賣身契還我,並且發下誓言,即使我嫁給張文遠,你 
也絕不干涉。」 
 
  「好,第二個呢?」 
 
  「第二,這房子的一切東西雖是你買的,但是全部都要歸我所有,日後不能要求歸 
還。」 
 
  「這個我也可以答應。第三個條件是什麼?」 
 
  「第三個嘛!相信你一定不會答應的。」 
 
  「說說看吧!」 
 
  「將梁山泊晃蓋送你的一百兩金子大方地交給我,我就把那封信還你。」 
 
  宋江感到困擾地說:「確實有人送來一百兩,但我明他原封不動地帶回去了,並未 
收下。」 
 
  「講這種謊話!你以為我會受騙嗎?」 
 
  「是真的,不是謊話!如果身上真的有,我會立刻給妳。」 
 
  「我知道你會來這一套,所謂「公人見錢,如蠅子見血」,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 
……頭領特地派人送來的一百兩金子,你會退還回去?你當我是二歲小孩呀!……別那 
麼吝薔了,答應我第三個條件吧!」 
 
  「妳應該知道我不會說謊,……好,這樣吧!妳給我三天期限,我會籌足一百兩給 
妳,現在把文件袋還我。」 
 
  「哈哈哈!」婆惜嘲笑道:「不愧是押司,欺負弱女子真有一套。……但沒有這麼 
簡單,如果現在讓你拿回信件,三天後我向你要錢,到時你裝蒜不承認這檔子事,豈不 
是對我太不利了? 
 
  還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必須現在就拿到一百兩。」 
 
  「我不是說沒有嚒!」 
 
  「那就請回吧!」 
 
  「除非拿到信,否則我不會回去!」 
 
  「那麼就一百兩||」 
 
  婆惜伸出雙手。 
 
  「妳真是不可理喻!我不是說等三天嚒?」 
 
  「那麼就三天後拿一百兩來時,我再還你。」 
 
  「妳是說,無論如何現在就是不遠,是嗎?」. 
 
  「你真囉嗦!反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對了。」 
 
  宋江瞪著厚顏無恥的婆惜,突然推倒她,打算把被子搶過來,婆惜自然抵死反抗。 
就在她抵抗的當兒,趁隙從宋江的腰間奪下短劍刺過去。 
 
  「幹什麼!」 
 
  宋江從女人手上奪下白刃。這時,婆惜發出哀叫聲:「殺人哪!押司宋江要殺人啦 
!」 
 
  這哀叫終於使一直彈自忍耐的宋江憤怒難當。 
 
  「妳這賤女人!」 
 
  宋江把劍刺向婆惜的喉嚨,又用力戳了一下。 
 
  婆惜的喉嚨迸出血潮,仍不斷喊叫著。不得已,宋江手中的白刃又一閃,婆惜的頭 
顱便掉在地上了。 
 
  宋江在激怒下殺了婆惜,卻告訴自己不能驚慌,要冷靜,然後從被褥底下找出文件 
袋,將那封信用尚未熄滅的燭火燒了,當他正準備走出房間時,閻婆已來到門口。牠是 
聽到婆惜喊「殺人」 
 
  而慌忙起身,衣衫不整就跑上樓來。 
 
  「好像吵得很厲害,……究竟怎麼啦?」 
 
  「我對妳的女兒感到很抱歉!」 
 
  「抱歉什麼?」 
 
  「我殺了她!」 
 
  「押司,你別和我這老太婆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妳可以到裏面看看。」 
 
  「你說你殺了她……?」 
 
  老太婆偷偷瞥了一眼房裏,見倒在床前血泊中的屍體時,大吃一驚。 
 
  「啊!為……為什麼?……這是怎麼回事?……」閻婆抓住宋江的衣袖問道。 
 
  「我要她把我掉在這裏的文件袋還我,她始終不肯,情急之下就變成這樣,……不 
過,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我不會逃走的,你要怎麼處置都聽妳。」 
 
  「啊!啊!……」閻婆震驚之餘,喘著氣,幾乎說不出話來。「也沒辦法,……我 
女兒個性本來就很倔強,被押司殺了,也許是因果報應吧!……但是現在女兒死了,叫 
我一個人怎麼活下去……」 
 
  「我多少還有些財產可以給妳,相信生活還不用愁,妳放心好了。」 
 
  「謝謝!……可是押司,我女兒頭破砍下來了,難道要謊報是強盜闖進來?……」 
 
  「通知官府時,我會巧妙地編個理由。我先給妳十兩銀子料理喪事吧!」 
 
  老太婆頻頻點頭,說要趁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先去買口棺材來盛放屍體。 
 
  「那也好!我寫張條子給妳,你去買口棺材來吧!」 
 
  「可是我一個人走不動,你跟我一塊去吧!」 
 
  「好吧!」 
 
  於是宋江陪閻婆走出家門。這時天色漸亮,當兩人走到衙門前時,大門正嘎地一聲 
打開,突然,閻婆跑向大門,發出尖銳的喊聲:「殺人犯在這裏!」 
 
  宋江驚惶地跑到閻婆身邊,想摀住她的嘴,但老太婆彷彿瘋了似地連呼:「殺人啦 
!殺人啦!」 
 
  幾名差役從衙門內衝出來一看,發現正在制住不斷掙扎的老太婆的那人,正是他們 
平常所尊敬的宋江,因此勸解說:「老太婆,別胡鬧!把宋押司當做殺人犯,可不是開 
玩笑嚒?」 
 
  「不!這押同殺了我女兒,快點把他抓住吧!」閻婆拚命地吆喝著。 
 
  但了解宋江為人的差役們都不相信她的話。 
 
  恰巧這時唐牛兒為了趕早市,扛著一大缸醬菜從附近經過,看到這邊的情景,就把 
大缸交給賣補藥的王老頭,趕來插一腳。 
 
  「妳這個臭老太婆!為何纏著押司?還不走開!」 
 
  「別在這兒窮攪和!今天早上他殺了我女兒,如果讓這傢伙逃掉,唐牛兒,你就替 
他頂罪吧!」 
 
  「胡說什麼!沒有人會相信妳的話。」 
 
  唐牛兒似乎是想報昨晚的一箭之仇,把閻婆硬是拉開,又朝她臉上啪啪打了三、四 
個耳光,幾乎使閻婆眼冒金星,然後便對宋江使個眼色。宋江說聲:「拜託了!」 
 
  便迅速消失在人牆那頭。 
 
  「畜牲!畜牲!你這傢伙竟然讓殺了我女兒的宋江跑了!」 
 
  老太婆邊踝著腳,邊破口大罵。 
 
  衙門的差役不得已,只好把唐牛兒拉進衙門,準備問案。 
 
  知縣聽說捕吏們將殺人兇手逮了來,就立刻升堂。他看到被綁的唐牛兒身旁還有個 
老太婆,便說:「發生了什麼事?把真相說出來!」 
 
  「是的,大老爺。」 
 
  閻婆必恭必敬在地上磕頭。 
 
  她陳述說自己姓閻,有個獨生女叫婆惜,曾是押司宋江的小妾。昨夜宋江來到自己 
家裏與女兒交杯喝酒時,唐牛兒闖了進來,看那樣子是喝醉了酒,惡形惡狀一番之後才 
離開。今天早上,宋江匆匆走出家門,不知何故又折回來,用短劍殺了女兒,並且砍下 
她的首級。於是自己略施計謀,把宋江扭送到衙門前,不意這時唐牛兒又出現,竟讓宋 
江給逃掉了。 
 
  「喔?這事真難以置信。」知縣納悶著,又問道:「唐牛兒,你為何讓宋江逃走? 
」 
 
  「大老爺,這事我完全不知情。宋江大爺絕不可能殺害自己的女人,我只是見這老 
太婆死纏著宋江,而我平日常受宋江大爺的照顧,想幫他的忙,所以把這個老太婆推開 
而已。……宋江大爺會殺死閻婆惜?我認為這簡直是笑話!」 
 
  「唐牛兒,你在說謊吧!宋江是個老實人,這是眾人皆知的事,絕不可能殺人,一 
定是你殺了宋江的愛妾吧?」知縣責問道。 
 
  「別……別開玩笑!」 
 
  唐牛兒全身發抖,口沫橫飛地辯解自己並未說謊。 
 
  這時,張文遠跑來,說他順路到閻婆家時,見婆惜死得慘不忍睹。於是仵作︵檢驗 
死傷,並代為驗葬的衙役︶立刻帶著里正、鄰居等人前往閻婆家,果然如張文遠所陳述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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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知縣了解宋江的為人,因此就算他犯了殺人罪,錯誤也一定在被殺的婆惜身上。 
 
  ──無論如何,要讓宋江平安無事地脫罪。 
 
  於是知縣在審問唐牛兒時,為了要他頂罪,就強迫他:「老實招認吧!」 
 
  唐牛兒怕被處死,拚命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知縣為了逼使唐牛兒招認,只 
得嚴刑拷打,但唐牛兒仍抵死不認罪,不管遭受何種刑罰,供詞都一樣。 
 
  但大家都認定唐牛兒就是兇手。 
 
  知縣把唐牛兒關進牢裏,然而這時張文遠卻提出不利的證詞,他說掉在現場的兇器 
是宋江的短劍,除非逮到宋江,否則案情無法開朗。知縣不得不應允張文遠的再三要求 
,差人到宋江的住處去緝拿人犯,但宋江已不見人影,行蹤不明。 
 
  「宋押司不知躲到哪裏了。」 
 
  張文還聽了,建議說:「宋江雖然逃走了,但他的父親宋太公和弟弟宋清就住在宋 
家村,只要把這兩人逮到衙門當人質,我想宋押司到時一定會出面。」 
 
  知縣仍想設法讓宋江免受審間,認為如果把罪責轉嫁給唐牛兒這種混混,案情就可 
順利擺平。 
 
  但張文遠卻得意洋洋地提出建議。 
 
  ──這個不念舊情的傢伙! 
 
  知縣著實憎恨這種小人。 
 
  儘管如此,張文遠卻巴整理好一干證據,以閻婆的名義正式向衙門提出控訴。知縣 
不得不接受牠的意見,於是派差役到宋家村逮捕宋江的父親和弟弟。 
 
  這無論如何都不是知縣的本意。 
 
  末家伍在村子中央,長久以來便世居在此,周圍是舊式的土牆,看起來倒還堅固。 
 
  兩名官差走進門內時,屋主宋太公彷彿已料到似地,扥著拐杖出迎。 
 
  當官差出示公文時,老人先是鄭重行禮作揖,然後請他們入內坐下。 
 
  「請聽聽我這老頭子的牢騷。你們也知道我家是世代務農,靠著耕田種地過日子。 
長子宋江是個很不考的孩子,不喜歡種田,只想當宮,然後就無緣無故離家出走,此後 
從未回來過。我一生氣,就和他斷絕關係,所以牠的戶籍已不在這兒了。事情就是這樣 
,我根本不知道宋江究竟做了什麼,只知道事情與我無關。……也許各位懷疑我在說謊 
,但是我早年就曾要求前任知縣出具證明,說不管宋江做了什麼事,都與我們無關。那 
份文件還留著,我拿給各位看吧F.」 
 
  那兩名官差都非常敬重宋江,所以垃不打算逮捕牠的父親和弟弟,便點頭說:「如 
果有證據就太好了。」 
 
  於是抄寫了文件。 
 
  官差們回到衙門後,恭謹地將事情經過報告知縣:「因為有這項證據,所以我們不 
敢隨便逮捕他們到案。」 
 
  知縣有意讓宋江脫罪,於是說:「根據這份文件,宋太公和宋清便脫離了關係。… 
…現在只有懸賞千真金子,昭告各地,只要發現宋江就予以逮捕。」 
 
  換言之,他打算把事情矇混過去,讓世人淡忘了這件事。 
 
  可是張文違和閻婆依然固執地提出訴訟。 
 
  「如果大老爺不逮捕宋江,閻婆將會向州府提出告訴,這樣上面就會派人來調查, 
對您的聲譽非常不利。……宋江一定是隱藏在老家,請您加派更多的捕吏去抓他吧:」 
 
  @。現在也顧不得許多了曰在張文遠的逼迫下,知縣也只好選派朱全與雷橫兩位都 
頭前往逮捕。 
 
  這兩名都頭早先曾到東溪村逮捕晃蓋和其他六名盜賊,結果一個都沒逮到:當然, 
那時朱全早已打定主意,表面上佯做逮捕,暗地裏讓晃蓋逃掉。這回朱全也不禁希望, 
如果宋江沒躲在家裏就好了。 
 
  朱仝和雷橫領著四十位民兵到了宋家村,先把房子四周包圍起來,才進門搜捕。 
 
  「您不必緊張!」朱仝以謹慎的態度對宋太公說:「我們是奉了上面的命令才來府 
上的。」 
 
  老人仍重複上一次和官差說的話。 
 
  朱仝搖搖頭說:「即使您說他不在,我們也不能因此隨便就相信了。情非得已,您 
就讓我們大致搜查一下屋內吧!」 
 
  「好吧!請……」 
 
  老人答應了。 
 
  朱仝因為有所顧忌,就先讓雷橫到處搜查。 
 
  不久,雷橫回來告訴他:「每個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找不到。」 
 
  「好,現在換我來找。」 
 
  朱仝慢慢地搜尋每個房間,直走到最裏頭,結果發現一間佛堂。 
 
  ──說不定……朱仝把供桌往旁邊推開,掀起地板,豁然出現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有條繩子垂到底下,拉動繩子時,底下磚來叮噹的銅鈴聲,看來下面似乎有人。 
 
  ──果然的這裏有個地窖。 
 
  朱全等在那兒。沿著梯子爬上來的果然是宋江。 
 
  「啊!」 
 
  宋江以為拉銅鈴的是父親或是弟弟,所以才爬上來,但佇立在那兒的卻是都頭朱仝 
,宋江不禁愣住了。 
 
  「押司,請別怪我來抓你。……早先有一名押司在喝酒時,不經意透露府上佛堂下 
面有個地窖,出入口上面擺著供桌。我想你一定藏在這地窖裏,果然……」 
 
  「既然被你發現了,若是再拚命掙扎,一定很難看,你就把我綁起來吧!」 
 
  宋江乾脆伸出雙手受縛,朱仝卻搖搖頭說:「其實知縣心裏也想放你走。……但張 
文遠和閻婆一再強調說,如果縣衙不處理,就到州府控告,知縣不得已才派我和雷橫來 
這裏。你也知道,雷橫是個不懂得隨機應變的人,就算發現你,也不知道如何妥善處理 
,所以找才自作主張,把你找出來,再設法讓你逃走。」 
 
  「多謝你的好意!」 
 
  「我已讓雷橫看守著大門,所以你儘可從後門悄悄逃走。」 
 
  「嗯,這份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今後你打算到哪裏呢?」朱仝問。 
 
  「目前能想到的棲身之處有三個:一個是滄州橫海都的「小旋風」柴進公館,另一 
個是青州清風寨的「小李廣」花榮那兒,第三個就是白虎山的孔太公家裏。太公有兩個 
兒子,長子為「毛頭星」孔明,次子為「獨火星」孔亮,他們兩人來過衙門好幾回,跟 
我恨熟。……只不知這三個地方究竟去哪裏較好?」 
 
  「最好早做決定,趁今夜出發,如果再拖延下去,恐怕會有危險。」 
 
  「衙門的人就麻煩你打點了,需要用的金錢財物,家父會準備的。」 
 
  「這事別擔心。……那麼,請保重!」 
 
  朱仝讓宋江走回地窖,然後才蓋好地板,把供桌放回原處。他走出房外,大聲喊道 
:「到處都找過了,就是找不到:」又故意補充說:「雷都頭,看來咱們只好把他父親 
帶回去頂替了。」 
 
  這時雷橫心中也有了譜。 
 
  ──朱仝和宋江關係不薄,也很敬重他,可見他是故意說出這些違心之論。同是都 
頭,我也應該幫幫他才是。 
 
  當朱全和電橫走進宋太公的肩裏時,桌上已備好酒菜。 
 
  朱仝說:「必須勞駕您和宋清到衙門一趟。」 
 
  「宋清現在在哪裏?」雷橫問。 
 
  「他到附近村子去訂製農具了。……剛才我一再表明我和宋江已經斷絕父子關係了 
……」 
 
  「可是我們奉了知縣的命令,萬一抓不到宋江,就將您和宋清帶回去。」朱仝冷冷 
地說。 
 
  雷橫別說:「朱都頭,請聽我說。宋押司會發生這件事情,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這老人家所出示的證明文件,既然已蓋有衙門的印信,可見是真的。」 
 
  ──看來雷橫打算站在我這邊了。 
 
  朱仝暗自高興。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向上頭報告,咱們找遍每個角落,但是都未發現宋江回家的 
跡象,就可以了是嗎?」 
 
  「是的,就是這樣。」 
 
  朱仝與雷橫會心地互相點著頭。 
 
  宋太公交給兩人銀子二十兩,兩人堅持不肯接受,就退回去了。 
 
  知縣正在衙門等待消息。聽到朱仝報告說,兩次前去緝捕,找遍了宋家宅院和全村 
,都沒發現宋江潛回去的跡象;而宋太公因年邁體衰,臥病在床,至於宋清,自從上個 
月出外旅行之後,一直未歸。知縣聽了,不禁露出微笑。 
 
  「既然如此,咱們這個小縣衙地無計可施,只有上報州府,同全國發布通緝令。」 
知縣這樣決定。 
 
  朱仝離開衙門後,軌前往張文遠那裏威脅他:「如果你敢再幫著閻婆,你那些不能 
見人的罪行就會被叫出來。」 
 
  張文遠由於極想謀得押司這個職位,才會這樣堅持,現在知道此事無望,若繼續提 
出異議,又對自己不利,也就乖順地退下了。朱仝又給閻婆一些金子安撫她。 
 
  衙門的人都知道宋江的為人,因此官府雖然打算出一千貫賞金,也寫好了分發全國 
各地的公文,卻一直被擱置在桌上,簡直就像沒這回事似的。 
 
  至於唐牛兒,則受了二十棍棒打。雖然被處流放之刑放逐到遠地,卻沒有官差解送 
,只好讓他住在城邦。 
 
  且說宋江從地窖出來,與父親和弟弟商議道:「這次若非朱仝的安排,我早已被擒 
,這恩情我不會忘記。……爹,我想帶弟弟一起逃走,如果能幸獲大赦恩典,就可活著 
回來與您相見;不過,我想這機會是相當渺茫的。……爹,我離開後,能否派人送些金 
銀到朱仝那裏?」 
 
  「這件事你不必操心,最重要的是你們一路要小心,若是同時失去兩個兒子,我會 
痛不欲生。 
 
  一定要找個地方棲身,好好保重。」 
 
  那夜,兄弟倆整理好外出的行李,四更就起身,穿上外出服,悄悄走出家宅。宋江 
以白色范陽氈笙遮臉,身著白緞子衣衫,打扮成富裕的客商,宋清則扮成他的隨從。 
 
  天亮時,兩人已離開宋家村很遠了。 
 
  此時正值秋末,微風迎面吹拂,約略有些寒意。從小路一路走來,但見水塘上蓮花 
已枯,梧桐葉紛紛飄落,又聽到蟋蟀在枯草間鳴叫,天空也不時飛過鴻雁孤影,再加上 
時而下起綿綿細雨,使旅人不禁感受到秋天的蕭瑟。 
 
  穿越過兩座村莊與縣延山丘之後,宋江對弟弟說:「聽說滄州橫海郡的柴大官人很 
有名氣,是大周皇帝的嫡裔。……我雖然不曾見過他,不過倒想去投靠投靠。」 
 
  「我也聽過有關柴大官人的事,據說牠是個重義經財,廣結天下英雄,救助流放犯 
人,有當代孟嘗君的美譽。我們就去投靠他吧!」 
 
  「好,就這麼決定。」 
 
  於是兩人奔向滄州。一路上跋山涉水,穿越無數村莊和州郡,自然不在話下。 
 
  然而既是通緝在案,不論白天夜晚,片刻都不能掉以輕心,全副精神必須擺在注意 
四面八方上面,所以不能像普通行旅一樣只管低頭趕路,因此大約花了比一般人多上兩 
倍的時間,末家兄弟才來到滄州邊界。 
 
  從前林沖在兩名官差押解下所來到的街道,如今宋江兄弟也踏上了。當他們向本地 
人詢問柴進的住處,對方告訴他,往前數百公尺處有座大石橋,對面聳立的字院就是。 
於是兩人逕自前往。 
 
  冬陽照射下的白牆,彷彿無止境地延伸著,使人深深感受到柴進的貴族氣派。 
 
  來到柴府,宋江問僕人柴大官人是否在家?對方回答:「大官人已到東邊的別墅去 
收年租了,暫時不會回來。」 
 
  「那個別墅是在……?」 
 
  「離此地約有四十里路。」 
 
  「怎麼走呢?」宋江詢問。 
 
  僕人說:「恕我冒昧,您尊姓大名是……?」 
 
  「鄆城縣的宋江。」 
 
  「啊!是押司宋江。」 
 
  「正是。」 
 
  「常聽大官人提起您的大名。既是宋押司,我可以替您帶路。」 
 
  原來柴進的東邊別墅,就是林沖倒在雪地被當地農夫擒住帶往的字邸。富麗堂皇的 
建築,使人大開眼界。 
 
  僕人把宋江兄弟引到南院的涼亭,不久,屋舍正中的門靡打開,柴進帶著幾個隨從 
大步走過「宋兄,久仰大名,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沒想到能見到你,真是榮幸!」 
 
  「這麼隆重接待我這個魯鈍至極的小小官差,真不敢當!」宋江跪下來回答。 
 
  柴進拉著他的手,扶他起來,微笑說:「昨晚燈蕊開花,今早喜鵲鳴叫,我就知道 
是個仔兆頭,但沒想到是宋兄大駕光臨。」 
 
  對柴進熱誠的歡迎,宋江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柴進吩咐隨從把宋江兄弟的行李搬到內院西廂,然後就拉著宋江的手邀他到正面大 
廳。賓主分席坐下後,柴進再次表示歡迎宋江來訪,宋江則惶恐地鞠躬要求道:「其實 
這次我是犯了罪,離職潛逃,才逃出鄒城縣的。因為兄弟倆沒有藏身的處所,才決定投 
靠以俠義著稱的大官人。」 
 
  柴進笑道:「大哥請放心,就算你是搶劫縣衙庫銀的罪犯,也不必擔心,因為就算 
有緝捕隊追來,我也絕不會讓他們隨便踏入宅院裏。」 
 
  宋江毫無隱瞞地道出殺死閻婆惜的經過,柴進靜靜地聆聽著,然後發誓說:「大哥 
,別擔心,就算你殺了朝廷大官,我柴進也會保護你的。」 
 
  當晚就在內院後面的大廳設不盛大宴席,有著醇美的酒、可口的菜肴,宋江因為旅 
途的疲累得到抒解而盡情暢飲。 
 
  不久已過三更,宋江想要如廁,於是柴進叫來一名僕人帶他到東廊的盡頭。 
 
  「待會兒我可以自己一個人走回去。」 
 
  宋江先這樣告訴帶路的僕人,然後入廁。 
 
  突然醉意一古腦兒湧上來,所以當他沿著走廊回來時,腳步已有些踉蹌不穩。 
 
  恰巧走廊邁上有個大漢盤腿而生,在那兒烤火,彷彿患了瘧疾似地,身體不停地打 
顫。 
 
  宋江想從旁邊走過去,卻一不留神踢倒了對方的小火爐,爐裏的炭火彈跳起來,打 
在大漢的臉上。大漢呻吟一聲,跳了起來,抓住宋江的前襟。 
 
  「你這哪兒來的臭傢伙,想惹我嗎?」 
 
  他像野獸咆哮般,迸出吼聲。 
 
  這時,僕人從遠處那頭跑過來喊道:「不得無禮!這位是大官人的貴賓哩!」 
 
  大漢一聽,嗤之以鼻地笑道:「這傢伙是貴賓!我剛來到這裏時也是貴賓,……身 
為貴賓卻被如此冷落,成了吃閒飯的,定是你們這些下人背地裏中傷的緣故。「人無千 
日好,花無百日紅」,確實說得不錯!」 
 
  說完,就朝宋江打過去。 
 
  直到此刻,宋江才醉意稍退,躲過了一詞鐵拳。 
 
  「想逃嗎?你這個儒夫!」 
 
  大漢抓住宋江的衣服。 
 
  就在緊要關頭,柴進飛奔了過來,喝道:「武松,放開!別胡鬧!」 
 
  大漢被喝止,只得無奈地鬆開抓住宋江的手。 
 
  「押司,真是失禮了,抱歉!請見諒!」 
 
  見到柴進向宋江低頭致歉,大漢便恨恨地瞪著說道:「對待客人可真有禮!如果這 
位押同是鄆城縣的宋江,我也願意道歉。」 
 
  柴進朗聲大笑道:「武松,你認識宋押司嗎?」 
 
  「沒見過,但我知道及時雨宋分明的名聲響徹天下,可說是好漢中的好漢。」 
 
  「怎見得牠是好漢?」 
 
  「一言難盡,總之他是真正的大丈夫。……等我病好時,就去拜訪宋押司。」 
 
  「你想見他?」 
 
  「不見他,我說這些話作啥?」 
 
  「武松,你不必千里迢迢跑去見他了。」 
 
  「怎麼說?」 
 
  「這個人正是及時雨宋公明。」 
 
  「別跟我開玩笑。」 
 
  「是真的。」 
 
  宋江走到大漢面前。 
 
  「不錯,我就是宋江。」 
 
  「我在作夢嗎?」 
 
  大漢伸長脖子,滿臉狐疑地注視宋江。 
 
  大漢忽然在走廊跪下磕頭道:「我不知是宋押司,真是失禮,請你原諒!」 
 
  宋江扶起大漢,問道:「請問你是……?」 
 
  「這位是清河縣人,姓武名松,到府裏已有一年時間。」柴進告訴他。 
 
  宋江點頭道:「我曾聽說清河縣的武二郎是可以媲美關羽、張飛的豪傑。能在這裏 
相遇,真是我的榮幸!」 
 
  於是柴進邀請武松一起到裏面飲宴。 
 
  坐在燭火下的武松,是個令人望之儼然的魁梧好漢,一雙眼有如夜空的寒星,濃眉 
如刷漆一般,胸膛厚實,透出萬夫莫敵的氣概。 
 
  「武松,你怎會來到這裏?」宋江問道。 
 
  「說來慚愧,我是個酒鬼,在清河縣喝醉酒,結果把當地的官吏打得頭暈目眩,一 
命歸陰。 
 
  ……這陣子身上患有瘧疾,為了避免它發作,所以開始喝酒,而且酒量不斷增加, 
最後就變成了無藥可救的酒鬼。……說來真教人慚愧!」 
 
  那晚宴席持續到四更時分,但由於是在宋江面前,武松幾乎滴酒末沾。 
 
  武松在柴進府裏之所以不再被當成客人禮遇,就是因為酗酒的緣故。武松一旦喝醉 
,就不分青紅皂白,不管是對自己多親切的僕人,甚至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只要一看到 
,就拳打腳踢地動粗,甚至有人因此殘廢。 
 
  僕人們受不了,最後就一起到柴進面前告狀,說武松行為不檢點,要求把他趕出去 
。 
 
  柴進雖末把武松趕走,卻不再把他當成客人禮遇。此後武松就在一個昏暗的房間無 
所是裏,也喝不到酒,過著百無聊賴的食客生活。 
 
  「我幫你戒掉酗酒的惡習吧!」宋江說。 
 
  「真是感激不盡,請務必要幫我這個忙。」 
 
  武松大為高興。 
 
  喝酒必須要有節制,如果以為能夠喝就盡情喝,最後染上了酒癮,一喝醉酒就會亂 
吼亂叫,動粗打人,結果就可能發生誤傷他人的慘劇。 
 
  宋江十分懂得喝酒的分寸,後來他幾度與武松對飲,已知道武松的適當酒量,所以 
絕對不讓他喝得過度。 
 
  起初,武松醉眼惺松時,也會纏住宋江,但不久他喝到一定分量時就會停下來;十 
幾天後,武松酗酒的惡習就完全改正了。 
 
  過了些時候,武松忽然提起:「我很想念故鄉。」 
 
  原來他還有個兄長在故鄉清河縣,早年兄代父職,養育武松成長,是個本性善良的 
人。 
 
  柴進留他多待幾日,但武松露出思鄉情切的態度。 
 
  「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我哥哥的消息了。現在我惡習已改,我想回去看看他。」 
 
  幸而早先被武松誤以為打死了的小官差,其實仍安然無恙,所以武松即使回去,可 
能也不會被問罪。 
 
  柴進因為找不到繼續留他的理由,就送給武松一些金子當盤纏。 
 
  武松在餞別酒宴之後,鄭重地致謝,然後背起行衰,帶著哨棒,便要走了出去。這 
時宋江說:「我送你一程吧!」 
 
  然後和弟弟宋清一起前去送行。 
 
  走了一里路,武松就婉拒說:「大哥,已經走很遠了,請回去吧!柴大官人在等著 
哩!」 
 
  「不,讓我再送你一會兒吧?……」宋江依依不捨地說著。 
 
  於是三人邊走邊聊,又走了兩里左右。 
 
  「大哥,到這裏就可以了,常話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那邊街道旁有個小酒店,我們到那裏喝幾杯再道別吧!」 
 
  於是三人走進了那間酒店。宋江就上座,武松則坐在下首。 
 
  酒過數巡,不知不覺中,斜陽已照進屋裏,武松說:「天色快暗了,分別的時刻已 
到。……我有件事想請求大哥。」 
 
  「十麼事?」 
 
  「希望你能成為我的結拜兄長。」武松離座,兩手伏在地上。「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記你幫助我戒除酗酒惡習的大恩,希望你能做我的義兄,讓我這個結拜弟弟敬你一杯吧 
!」 
 
  「我也正有此意。」宋江答應了。 
 
  「感激不盡!」 
 
  武松行了四禮,才接過宋江的酒杯。 
 
  完成結拜的盟誓後,宋江吩咐宋清拿出十兩錠銀送給武松,武松則婉拒說:「大哥 
也旅居在外,正需要盤纏哩!」 
 
  「不,你不必擔心我。如果你不收下,我就不當你是弟弟。」 
 
  「那麼,恭敬不如從命了。」 
 
  黑夜終於籠罩大地。義結金蘭的宋江、武松與宋清二一人走出那間酒店,在互道珍 
重之際,武松的淚水不禁滑落臉頰。 
 
  武松已不再是個酒鬼了。 
 
  宋家兄弟站在酒店前目送著,直到武松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然後才轉身踏上歸途 
。兩人一路談論著武松的為人,走了一里多路,月光下突然傳來達達的馬蹄聲。 
 
  「嘿,你看!」 
 
  原來是柴進親自策馬前來迎接,後面還牽著兩匹馬。 
 
  「大官人特地來接我們,真教我們受寵若驚。」 
 
  「哪裏!我是怕萬一宋江兄發生什麼事,到時我柴進不知怎麼見人:」 
 
  於是三人並肩齊驅,策馬奔了回去。這段路上,宋江把他和武松結為金蘭之交的事 
告訴柴進。 
 
  「那太好了!只要能戒掉酗酒的習性,武松可說是天下第一豪傑,將來定會為宋江 
兄效勞的。」柴進說道。 
 
  另一方面,武松走在回鄉的路上,也自言自語道:「聞名世間的及時雨宋公明,已 
和我結拜為兄弟。我也應該有一番作為,讓自己揚名天下才是。」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繼續走了幾天的路程,不久武松到達了陽穀縣境內。由於此地距離縣城還有一段路, 
時值正午,武松不免飢腸轆轆。 
 
  「喔!那邊有家酒店。」 
 
  走過去一看,屋簷下飄著酒旗,上面寫著「咦?只喝三碗就過不了山岡,這是什麼 
緣故?」 
 
  武松走入店裏,把棒子靠在牆壁上,吆喝著拿酒來,於是店主送來一瓶酒和三個碗 
。 
 
  「有肉嗎?」 
 
  「嗯,有紅燒牛肉。」 
 
  「切三、四斤來吧!」 
 
  酒氣彷彿穿透了五臟六俯,武松不禁讚道:「好酒!」 
 
  他很快就喝光了三碗,便要求道:「喂!老闆,再來三、四杯。」 
 
  老闆走出來,搖了搖頭道:「肉儘管你要吃多少都可以,但酒可不行。」 
 
  「為什麼?」 
 
  「屋簷下的旗子不是明白寫著麼?喝完三杯就攀不過山頂。」 
 
  「究竟是什麼道理?」 
 
  「因為這山嶺那麼險峻,一般老弱婦孺是絕對過不去的,連健壯的年輕人也得筋疲 
力竭地喘著氣才能爬上去。……何況本店的酒很烈,有「透瓶香」和「出門倒」之稱, 
剛喝下策一口時,你會覺得甘爽舒暢,但過了段時間,酒氣循環全身,手腳就會變得軟 
弱無力。」 
 
  「胡說什麼!我可是見過世面,馳名天下的英雄。別嘮叨了,再拿三碗來!」武松 
怒吼著。 
 
  武松在宋江的指導下,雖然酒量減了許多,也告誡自己不能酗酒亂性,然而卻不肯 
相信自己僅僅喝三碗就會醉了。 
 
  老闆似乎很為難地又拿了三碗酒過來,武松咕嚕咕嚕地很快就灌進了肚子裏。 
 
  「完全沒什麼感覺嘛|麻煩你再來三碗吧!」 
 
  「本店的酒真的是出門倒的!」 
 
  「囉嗦!我可不是那種上不了檯體的莊稼漢或是生意人,我是……」 
 
  他又把三碗酒一口氣喝光,然後把碎銀放在老闆手上說:「全給我換酒來。」 
 
  「這銀子可以換六碗酒哩!」 
 
  「好,那就再拿大碗來!」 
 
  「這不是教我為難嚒?」 
 
  「別惹我生氣!讓我氣起來,我會把你的店砸爛的!」 
 
  老闆自然害怕,慌忙把酒拿來。武松滴酒不剩地喝盡,這才深深吐了一口爛怖般的 
臭氣。老闆見了,膽怯地問他:「沒事吧?」 
 
  「我一點也沒醉。」 
 
  武松起身要走時,還說:「只要喝下三杯就攀不過山岡?哼!哪有這種笑話!」 
 
  說著,抓起棒子就走出店門。 
 
  這時老闆追上來說:「客宮,你究竟要到哪兒去?」 
 
  「不關你的事!」 
 
  「我是好意問你。……你不妨回到我店裏,看一下張貼著的告示抄本。」 
 
  「什麼意思?」 
 
  「最近前面的景陽岡有一頭吊眼白額虎,時常出沒攻擊過路人,已經有三十多個大 
男人被牠咬死。官府已對獵戶下令限期捕殺這隻老虎,而且為了來往行旅的安全,景陽 
岡的入山口特別掛著一個警告牌,規定行旅必須結夥在巳、午、未三個時辰通過。現在 
都已經過了申時,而你又只有一個人趕路,……我並無惡意,今晚就在我店裹住一宿, 
等明天加入其他人的隊伍,再上去吧!」 
 
  武松聽了,放聲大笑。 
 
  「我是清河縣的人,經過景陽岡不下二十次,從未聽說老虎出現,搞不好是有人把 
白色岩塊當成老虎。就算真的有老虎出現,我也不怕。」 
 
  說著就大步地走了。 
 
  店主搖了搖頭,折回店裏。 
 
  火紅的夕陽不久就沒入西山,武松拾著棒子來到景陽岡山腳,定睛一看,果然有棵 
大樹樹幹被削平,上面寫著告示,內容正如酒店老闆忠告他的一樣。 
 
  「定是酒店老闆為了讓客人住在自己的店裏,好賺筆錢,才使出這種詭計。」 
 
  武松喃喃自語。不過,他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逐漸相信告示上所寫的是事實。 
 
  「嗯,如果現在怯儒地折回去,會被那老頭笑話的。」 
 
  武松決定攀越山嶺。不過坡路確實很險峻,他一邊爬,一邊覺得醉意上湧,快要撐 
不住了。 
 
  遠處火紅的夕陽拋開掩映的雲層,即將落入山的另一邊。 
 
  武松卸下氈笠,拎著棒子,吐著爛柿般的臭氣,繼續往上爬。不久,來到一座荒蕪 
的山神廟前,門前也土著同樣的告示牌。 
 
  「看來是真的了!」 
 
  時節正值仲秋,天色暗得早。 
 
  「現在折回去太沒面子了!我不但是以一身武藝自豪,而且又是個小有名氣的人, 
……老虎,要出來就出來吧!」 
 
  武松逕朝山頂爬上去,然而醉意愈來愈濃,雙腳宛如糾結在一起,全身如火般灼熱 
,不禁敞開胸口,盡情讓晚風吹拂。 
 
  他又繼續走了數百公尺。 
 
  「看來不行了!這酒確實相當烈,就在這裏睡一下吧!」 
 
  武松走進樹叢裏,在暗處找了塊泛著青光的岩石,就把背靠在那兒。 
 
  突然,掀起一陣腥風,樹木發出沙沙之聲,武松頓時醉意盡消,一股不祥的預感軍 
士心頭。 
 
  ──奇怪? 
 
  好不容易睜開炬眼在黑暗中環視,突然「啊!」地叫了一聲。 
 
  是老虎! 
 
  老虎在樹叢中露出白額,雙目透出駭人兇光,盯住這邊。 
 
  武松抓起棒子,以青石做後盾,擺好架式,老虎撩牙咆哮,顯然又飢又渴。牠先吼 
了三聲,前腳腳爪輕踏著地面,看準目標,便迅速掠過半空攻擊過來。 
 
  若被撲中,必然立刻濺出鮮血,一命歸陰。但武松迅如疾風,沿著青石一個筋斗, 
躲開猛虎的撲擊。這個動作使得武松全身的酒意頓消。 
 
  未能咬死目標的老虎,發出震撼天地的淒厲咆哮,倒豎起鐵棒般直挺挺的尾巴,把 
背拱成弧狀。 
 
  原來老虎在襲擊獵物時會撲一下,掀一下,翦一下,如果這些動作失敗,那麼牠的 
氣勢就會減弱一半。 
 
  所以猛虎在撲殺失敗時,又以驚人的速度攻擊過來,想把目標掀倒,但武松仍然機 
敏伶俐地躲開了。 
 
  於是猛虎又跳到另一邊,然後突然轉身面對武松,大聲咆哮。 
 
  就在這剎那間,武松不讓老虎有機會使出下一招──用尾巴將獵物拂倒,就怒吼一 
聲:「看招!」 
 
  他把棍子朝老虎的腦門擊下,誰知棍子卻擊中老虎頭上的樹枝,斷成兩截。 
 
  老虎彷彿在嘲笑他似的,搖了搖頭,又齜牙例嘴地咆哮,然後便用力一翦,氣勢異 
常兇猛,武松只得把手上拿著的半截棍子往老虎口裏刺過去,同時用力抓住牠額頭上的 
斑毛,使盡臂力,把老虎拉過來重重地壓在地上。老虎掙扎著想甩掉武松的雙手,但在 
武松拚命制伏下,怎麼地無法動彈。 
 
  正是時候! 
 
  武松的戰術就是踢老虎的眼睛。 
 
  「哼!可惡!可惡!可惡!」 
 
  隨著喊聲,武松的一隻腳不斷踢著老虎。老虎一邊不停地吼叫,一邊扒著地面,很 
快就挖出了一個洞來。武松把老虎的鼻子壓在洞底,揮起右拳拚命亂打。 
 
  從十多歲起,武松就練習以掌劈石的功夫,就算這頭白額猛虎會吃人,挨了名副其 
實的鐵拳也會受不了。 
 
  被打了六、七拳後,老虎的眼睛、耳朵、口裏便噴出大量鮮血。 
 
  武松實在勇猛慄悍得不像個凡人!景陽岡的白額虎在不到一頓飯的時間內,被武松 
一陣拳打腳踢之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武松又撿起折斷的棒子不停地毆打,直到老虎完全斷氣為止。 
 
  「哈!」武松邊俯視猛虎的屍體,邊喃喃自語:「我要把這東西撞到山腳,讓人們 
瞧瞧,好教大家放心。」 
 
  然而當他彎身要擡起老虎時,卻擡不動了,原來武松已耗盡體力而渾身發軟了,於 
是坐在青石上休息一下,自言自語道:「如果等天色暗了之後再摸黑走路,也許還會碰 
到其他老虎,那時恐怕沒有體力動手攻擊了。 
 
  ……還是趕緊下山,明天早上再折回來。」 
 
  於是戴上氈笠,準備離開這片樹叢。不意就在這時,在夕陽餘暉之下,突然從路旁 
草叢中竄出了兩隻老虎。 
 
  「糟了,這下也只有請佛祖保祐了!」武松絕望地喊道。 
 
  沒想到,兩隻老虎在黑暗中竟然站立起來。迎著餘暉望過去,武松才放下一顆心。 
原來是兩個穿著緊身虎皮衣的人,手上各拿著一枝雙叉㦸。 
 
  武松的突然出現也令對方大吃一驚,於是擺好架式,喝道:「喂!你是吃了態心豹 
子膽了嗎?膽量也未免太大了!這麼黑的夜裏,也不帶武器就想攀過景陽岡,……你大 
概不是人,是什麼妖怪變的吧?」 
 
  「我的確是人,但不知你們兩個是什麼人?」武松問道。 
 
  「我們是附近的獵戶。」 
 
  「我是清河縣人,名叫武松。」 
 
  「難道你沒看到山腳下的告示?這景陽岡出現吃人老虎,每晚都會出現,光是我們 
獵戶,就有七個人被吃下肚。……奉知縣命令,為了消滅牠,我們就決定輪番守望,並 
且到處設下踏弩,在這裏埋伏,不料你會出現,倒還真教人嚇一跳!」 
 
  「那是頭白額虎嗎?」 
 
  「是的,莫非你遇到了?」 
 
  「就死在那邊的青石旁哩!」 
 
  「喨?怎──怎會這樣呢?」 
 
  「是我打死的。」 
 
  「喔,真的嗎?」 
 
  「你們可以去看個清楚。」 
 
  兩名獵戶走近青石旁,證實武松說的不假。於是其中一人吹起海螺做信號,很快地 
就有十幾名強壯的年輕人,手裏各拿著綱叉、踏弩或刀槍,奔跑過來。 
 
  那些年輕人從獵戶口裏聽說白額虎被這名壯士赤手空拳打死,一時都不敢相信,待 
看過屍體才完全信服,並且發出歡呼。 
 
  由於早有人搶先一步下山報告,所以當眾人擡著老虎走下山時,已有七、八十個人 
擁過來。 
 
  人們用轎子把武松擡到當地一個財主家裏,那宅院的主人連同村長都在門口迎接, 
武松宛如王侯般被邀請入內。 
 
  眾人再問起武松的姓名,武松回答:「我是清河縣人,姓武名松,剛從滄州回來, 
途經景陽岡,正巧遇到這隻老虎,情急之下就把牠打死了。」 
 
  當眾人聽到他赤手空拳就把老虎打死的驚險過程時,都再次膛目結舌,立刻忙著去 
準備慶賀的宴席,但此時的武松已筋疲力竭了。 
 
  「請讓我休息一下吧!」 
 
  主人吩咐傭人準備客房寢具。武松一躺到床上,就立刻在周公的召喚下熟睡如泥。 
 
  天剛亮,武松起床盥洗一番。這時前廳已烤好全羊,擺好宴席。 
 
  武松在主客席位坐走後,所有村民都擁過來問候。對於那些不知受盡白額虎多少折 
騰的村民來說,武松簡直就是天降的武神。 
 
  慶宴展開約半個時辰後,老虎的屍體也被放在擡子上扛了出來。 
 
  不久,陽穀縣的知縣派人前來迎接。 
 
  武松身上披著喜氣洋洋的紅緞,坐在四名僕從檯著的轎子上,由放置老虎屍體的檯 
子為前導,一百多人的隊伍便朝陽穀縣出發。 
 
  這消息在縣城內迅速傳開來,引起一場大騷動,為了親眼一睹打死白額虛的英雄, 
家家戶戶、男女老少都爭先恐後走出家門,聚在衙門外頭。 
 
  當隊伍到達時,歡聲震天價響,大家擠來擠去,甚至有人因而暈倒,喧嘩熱鬧至極 
。 
 
  知縣早就在廳上等待接見武松。當老虎的屍體被放在廳外的走廊時,知縣將碩大的 
虎屍與站立其測的武松魁梧身軀打量了一下,就重重點頭道:「也只有這人才能打死白 
額虎!」於是呼叫武松:「過來吧!」 
 
  當武松走到廳前叩拜時,知縣要求道:「請你將打死老虎的詳細經過說給我聽聽。 
」 
 
  當武松大致講述完時,擠在廳前的民眾更是不斷發出驚歎聲。知縣準備把財主們捐 
獻的一千真賞金賜給武松,武松卻堅持不收。 
 
  「我只是運氣好,才能殺了老虎!絕不是我力量過人,而是老虎早就中了前往撲殺 
的獵戶和村民們的箭和槍,遇到我的時候,已相當虛弱。……請把獎金分給他們吧!」 
 
  「如果你希望這樣,我就照你的意思做。」 
 
  一千貫賞金,武松一文也沒拿,就這樣分給了獵戶及全體村民。 
 
  知縣見他頗具義氣,就說:「武松,你說你是清河縣人,清河縣和陽穀縣近在咫尺 
,我想請你擔任本縣的都頭,不知你意下如何?」 
 
  武松跪拜在地,回答道:「承蒙知縣大人的提拔,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於是知縣立刻吩咐押司寫好文書,當天就任命武松為步兵都頭。 
 
  ──本來我是要回清河縣看望哥哥,沒想到卻因為殺了老虎而被任命為鄰縣陽穀縣 
的都頭。 
 
  武松對這個新的身分倒不覺得特別高興,但因為他在清河縣有與官差鬥毆的前科, 
所以認為不妨暫時在這裏老老實實地當個都頭。 
 
  過了十多天後,當武松某日走出衙門在街上遇逢時,有人從背後喊道:「喂!武松 
!你不是武松嗎?」 
 
  武松回頭仔細一看──「啊!哥哥!」 
 
  原來武松竟遇到了胞兄武大郎。 
 
  「武松,你可是飛黃騰達了。」 
 
  他的胞兄,人稱武大,在聲音裏多少帶著羨慕之意。 
 
  「有一年多沒看到哥哥了。為何你曾往這陽穀縣呢?」 
 
  「說來話長!…….你逃出故鄉後就失去了聯絡,我一直在埋怨你呢!」 
 
  「對不起!」武松低頭致歉。 
 
  在清河縣時,武松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喝醉酒就打架鬧事,因此一年到頭吃官司 
,每次哥哥武大都會被衙門傳訊。 
 
  因為弟弟而惹來一身麻煩的武大,在武松離家出走後,依然受到曾經和弟弟結怨的 
那些人的白眼,甚至找不到像樣的工作。 
 
  武大與武松雖然是同一個父母所生的親兄弟,但外表卻呈極端的對比,幾乎無法使 
人相信他們是同胞兄弟。 
 
  武松身高六尺餘,武大卻是不到五尺的侏儒;弟弟具有打死猛虎的臂力,從少年時 
代就全心學習武藝,相反地,哥哥卻手無縛雞之力;而且哥哥其貌不揚,頭腦也相當笨 
拙,以致被清河縣的人譏笑為「三寸丁穀樹皮」,遭人蔑視,性格卑屈怯儒,與弟弟的 
豪邁不羈恰恰相反。 
 
  儘管弟弟替哥哥惹來不少麻煩,卻因為有弟弟在,武大才不至於被人欺負。自從武 
松離家出走後,武大的狀況變得很淒慘,往往被人當面嘲笑辱罵,連小孩子也瞧不起他 
。 
 
  不僅如此,武大還必須承受更不幸的命運。 
 
  且說清河縣的某個財主,有一名婢女名叫潘金蓮,這十九歲的姑娘長得非常標致, 
以致老爺想入非非,企圖染指。但潘金蓮本性逞強好勝,她先用甜言蜜語遣開了準備玷 
辱她的老爺,悄悄將此事密告夫人。 
 
  老爺與搞翻醋罈子的夫人大吵大鬧的結果,對金蓮由變生恨,就故意為她訂做嫁衣 
,然後命令她說:「妳必須嫁給我替妳挑選的丈夫,不能有任何怨言。」 
 
  既然老爺都已經替她訂製了嫁衣,她只有絕對服從了。 
 
  兩老爺替她挑選的丈夫,就是武大。 
 
  潘金蓮遵從命令,卻嫁給這個身高不滿五尺,又醜又矮的男人,這才發覺這是老爺 
殘酷的報復,卻已無法拒絕。 
 
  武大興高采烈地,還以為自己美夢成真,但等到娶回潘金蓮後,才發覺他娶了一個 
不知廉恥的妻子。原來潘金蓮已不是個處女,而且她與清河縣的年輕流氓們胡搞一遍。 
那些流氓無賴幾乎每天都跑到家裏來,見武大不在,就公然和潘金蓮在床上調情;而且 
,他們並非一個個偷偷進來幽會,有時甚至是三、四個人一起玩弄潘金蓮的身體,簡直 
是齷齪至極。 
 
  金蓮容貌堪歌詠,姨笑媚眼無匹敵; 
 
  遇得風流小夥子,何不共結肌膚親? 
 
  由於知道這種情形,武大身為她的丈夫,自然不敢大意,所以只有不讓別人有機可 
乘。但武大若一直待在家裏,那群無賴就會聚集在門口嘲笑說:「好一塊上等肉,偏落 
在狗嘴裏。」 
 
  武大忍無可忍,最後只好離開清河縣,搬到鄰近的陽穀縣,在紫石街的巷子裏租棟 
房子住下來,每天擔著燒餅叫賣。 
 
  「且不談我這樣落魄的情況,我聽說你在景陽岡打死了猛虎,一下子被提拔為都頭 
,就一直期待能遇到你。……怎樣,要不要順路到我家去?」武大邀請他。 
 
  「哥哥住在哪裏?」 
 
  「就在前面的巷子裏。」 
 
  「那就走吧!」 
 
  武松替哥哥挑起燒餅擔,拐了幾個街角,來到一家茶坊旁邊的小屋。武大朝裏頭吆 
喝道:「喂!開門!」 
 
  門簾應聲撩起,有個年輕女人從下頭探出臉來。 
 
  「咦,怎麼了?上午就回來……」 
 
  「是我弟弟來了,打個招呼吧!」 
 
  武大先走進屋裏,隨後探出頭來邀請道:「進來吧!武松。我這裏又髒又亂,你就 
擔待些。」 
 
  武松踏了進去,看到屋裏破陋的情形時,不免有些驚訝;另外,當他一邊向嫂子潘 
金蓮點頭招呼,一邊在心裏納悶著。 
 
  ──這女人太漂亮了!哥哥根本就配不上呀! 
 
  眉似早春的柳葉,雙睜清澄如水,隱含萬種風情,鼻梁挺秀,櫻唇姣好,五官幾乎 
無可挑剔,而且肌膚又白又細,一日一纖腰款擺,更是充滿無限魅力。 
 
  「打死景陽岡老虎的壯士就是你吧!那天本來要到衙門一睹你的英姿,但因為出去 
得晚,沒十趕上時候,……沒想到竟然是我的小叔,真像在作夢!來,請上三樓吧!」 
 
  潘金蓮含嬌帶笑,步屢啊娜地引武松上三樓。武大正想隨後跟上來,潘金蓮卻說: 
「弟弟讓我來作陪,你且出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幫我買些回來吧!」 
 
  「說的也是!……那麼,武松你就上去等我,我馬上回來。」 
 
  於是這個性情溫和的醜男人便輕快地走出家門。 
 
  屋裏只剩下兩人面對面,潘金蓮看到武松凜然威武的男子氣概,立刻心旌蕩漾。 
 
  ──親兄弟怎會相差這麼多呢?當初若是嫁給他就好了!如果牠是我丈夫,我也不 
必去勾引別的男人,我的生活也不會變得這麼無趣。……武松既然能打死老虎,那麼就 
算咱們倆連續銷魂個兩、三夜,相信也不會疲累的。啊!真想便在他的懷裏。……唉: 
我是多麼不幸的女人他……對了,他還沒娶妻,乾脆叫他住在這裏,讓我好好照顧他吧 
!我一定要和他共享魚水之歡。 
 
  「武松,你來這兒多久了?」 
 
  「有十天了。」 
 
  「有住的地方嗎?」 
 
  「暫時借住在衙門裏。」 
 
  「啊!那不是很不方便嗎?」 
 
  二個人倒還自在,不會感到什麼不便的,而且身邊的事都有手下照料。」 
 
  「他們哪會照顧得周到!……乾脆搬到這裏來如何?譬如說,早晚想喝茶時,我這 
個嫂子就可以幫你沖泡,總比讓那些渾身不乾淨的士兵照料好得多。我看就這麼辦吧! 
」 
 
  「多謝嫂子!」 
 
  「如果你有老婆,也請她到這裏來住吧!」 
 
  「不,我還沒娶妻。」 
 
  「武松,你多大了?」 
 
  「二十五歲。」 
 
  「比我大三歲呢!對了,來到這兒之前,你是待在哪裏?」 
 
  「我在滄州待了一年多。……哥哥會搬到陽穀縣來住,真讓我感到意外。」 
 
  「自從我嫁到武家之後,由於你哥哥是個爛好人,若破人欺負,實在無法繼續待在 
清河縣。 
 
  ……有你這樣了不起的弟弟保護,就沒有人敢說什麼了。」 
 
  「哥哥生性溫和,不像我這樣惹是生非。」 
 
  「你雖然這麼說,但俗話不是說嘛!人要是少了根硬骨頭,到哪裏安身都只是個軟 
腳蝦──我素性開朗俐落,而他卻是個遲頓的呆瓜,真是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 
我們個性根本合不來。」 
 
  「不過我哥哥絕不是那種會讓妳擔心或替妳惹麻煩的人。」武松斬釘截鐵地說。 
 
  兩人在二樓聊天的當兒,武大已買回了酒肉,放到廚房去。 
 
  「東西買回來了!」他跑上三樓來,說道:「金蓮,麻煩妳到樓下張羅吧!」 
 
  「你說什麼!你要我丟下客人不管嗎?」潘金蓮柳眉倒豎。 
 
  「但是妳不做菜怎麼行?」 
 
  「拜託隔壁的王婆不就得了!實在沒看過像你這麼不懂事的人。」 
 
  武大無奈,只好下樓呼叫隔壁王婆過來,王婆爽快地答應幫忙做菜。 
 
  菜做好之後,武大又趕緊把菜送到二樓來。 
 
  ──這當真是老婆當家哩! 
 
  武松邊看,邊偷偷苦笑。 
 
  武松本性剛直,不管潘金蓮拋出怎樣的媚眼,擺出怎樣的嬌態,他只是把她當嫂子 
看待。 
 
  金蓮是個生性淫蕩的女人,加上她對武松懷有非份之想,認為這正是個仔機會,所 
以招待時就極盡討好之能事。即使武大上來二樓,金蓮仍未收斂她露骨的媚態。 
 
  武松始終未去理會,只是不停地喝酒。過了一會兒,看看時候差不多了,就站起身 
說:「那麼,改天再來吧!」 
 
  他躬身作揖,準備離開,就在這當兒,金蓮突然扯住了他。 
 
  「二郎,你一定要搬來這裏!如果你不搬來,我們夫妻倆會被別人笑話的。你們是 
親兄弟,不同於一般人,無論如何要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彼此生活也有個照應。拜託! 
……嗯,大郎,你說是不是?你會空出一個房間等弟弟來吧?」 
 
  武大點頭,同時勸道:「那當然!如果弟弟能和我們同住,我的情況定會完全改觀 
,鄰居們也會尊敬我一點。」 
 
  武松終於被勸服了,於是答應:「既然哥哥和嫂嫂都這麼說,我也只好遵命了。」 
 
  「啊!太好了,一定喲!一定要搬來喲!」 
 
  金蓮高興得簡直要手舞足蹈起來。 
 
  武松逕自回到衙門。 
 
  他來到剛剛升堂的知縣面前,稟告胞兄已搬到本縣來的事,並且說自己打算與他們 
同住。 
 
  「也好。」知縣允諾。 
 
  次日,武松整理好僅有的一點行李,吩咐手下擔著,於是搬到了紫石街。 
 
  武大家裏早就空出樓下的一個房間,並且準備好睡床、桌椅、火爐等等。金蓮迎進 
武松,高興得彷彿撿到金塊一般,殷勤地照顧著。 
 
  於是武松便開始和哥哥、嫂嫂三人同住。但金蓮卻把丈夫武大忘在一旁,只顧關心 
武松身邊的事,照顧得無微不至;譬如晨間起床時,金蓮不幫丈夫做任何事,卻把洗臉 
水端到武松房裏,幫他打點一切。 
 
  武松客氣地表示,身邊瑣事讓手下做就衍了,但金蓮不肯,甚至在丈夫面前,她也 
毫不避嫌地親自用雙手奉茶。武松多少有些吃不消,於是說:「希望嫂子能把我當自家 
人看待,別只顧著招呼我。」 
 
  「正因為有你這樣一個弟弟,現在我丈夫才能被人們看得起,所以找不能怠慢你。 
如果你叫手下來做這些裏,我會把他趕出去的。」 
 
  武松並非草木,對極盡諂媚能事的金蓮,終於也感到有些不自在。 
 
  過了幾天,武松送了匹華麗的綢緞給金蓮作為謝禮,以答謝她的照顧。金蓮兩手撫 
在胸前,矯揉造作地露出喜悅的神情。 
 
  「啊!真像在作夢!你哥哥從來也沒送我任何東西,真讓我高興死了!」 
 
  從那晚起,金蓮見武大不在家,就更露骨地想引誘武松,然而武松卻不是那種輕易 
被淫蕩女人勾勾手指頭就誘惑得了的人。 
 
  不久,秋盡冬來,正是北風呼嘯的十一月,每天都颱著冷颱颱的北風,漫天都是厚 
厚的形雲,見不到一絲陽光。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開始下雪的那天,一大早就風雪交加,白色的雪花不停地飄落,不停地堆疊,直到 
初更時分才停止。 
 
  翌日清晨,武松很早就上衙門去了。 
 
  金蓮將原本不想出門做生意的丈夫催趕出去,然後拜託隔壁的王婆買些酒肉來,就 
在家裏靜待武松歸來。 
 
  原來武松這陣子都有回家吃午飯的習慣。 
 
  ──今天我一定要挑逗那個人,只要我盡量擺出嬌態,一定會激起他的慾望來回應 
我。 
 
  這個不貞的妻子,決心在門簾後等待小叔回來。 
 
  不多久,武松踏著白色的積雪出現了。 
 
  「二郎,你回來了!一定很冷吧?」 
 
  「還好。」 
 
  武松進入屋裏,就脫掉了羅紗氈笠,當金蓮正要偎倚過來準備按著時,武松卻直接 
把氈笠掛在牆上去了。 
 
  因為房間有火,相當溫暖,武松就把腰際纏繫的袋子口下,並且脫下茶褐色的絲綢 
上衣。 
 
  「過來烤火吧!」 
 
  「謝謝。」 
 
  武松脫下雨靴,更換襪子,然後便穿上拖鞋,坐在火爐旁的椅子上。金蓮則把大門 
上閂,後門也關得緊緊的,然後歡歡喜喜地把酒菜送到武松身旁來,勸他道:「盡量吃 
吧!」 
 
  「哥哥到什麼地方去了?」武松問。 
 
  「他去做生意了,我勸過他不聽,……我們就兩個人慢慢吃吧!」 
 
  「不!哥哥一定會回來的,還是等他一起吃吧!」 
 
  「不,不能等了,你的身體必須先暖和一下。」金蓮把椅子拉近武松身邊。「來, 
喝乾這杯酒!」 
 
  「謝謝。」 
 
  武松終究是嗜酒成癖,他接過酒杯一口氣喝先後,又斟酒回敬金蓮;而金蓮喝乾之 
後,又把酒瓶拿過來,斟了滿滿一杯,遞給武松。 
 
  武松接過來就喝,斟滿就回敬,愈喝愈醉。這時,金蓮彷彿若無事一般,露出細白 
的胸部,又把油光的髮髻弄亂,以嬌媚的眼神頻頻對武松微笑。 
 
  「二郎,有人說你在縣城的東街養了個唱曲兒的姑娘,是不是真的?」 
 
  「嫂子,妳從哪兒聽來的?我不是那樣的人。」 
 
  「男人常常口是心非。」 
 
  「我的事妳可以問我哥哥。」 
 
  「那個胡塗蛋懂得什麼!他若懂得,就不會沿街叫賣燒餅來過日子了。……來,我 
們繼續喝吧!」 
 
  金蓮接二連三勸了幾杯酒後,偷偷觀察武松的神態。然而武松卻不是這麼一點酒就 
灌得醉的不論金蓮是把酥胸的前襟微敞著,或者故意湊近身來,他都泰然自若地繼續舉 
杯喝酒。 
 
  金蓮開始感到焦急,從後面樓住武松的身子,勸他說:「身體已經暖和了吧!把衣 
服脫下好嗎?」 
 
  一邊就把乳房貼了過來。 
 
  ──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武松雖感到噁心,卻仍繼續忍耐著。 
 
  由於武松紋風不動,什麼反應也沒有,金蓮更為焦急地說:「二郎,人家的一顆心 
和身子,都已經這麼火熱了,你還不懂得點火嗎?那我來教你好了!」 
 
  說完,她抓住武松的手,就要接到自己的胸前。 
 
  千鈞一髮之際,武松把金蓮推開。 
 
  「嫂子,請莊重些!」他眼光銳利地瞪著她,責備說:「我是個仰不愧天、俯不作 
地的男子漢,不是和兄嫂私通的無恥之徒。……我已聽說過外面的風言風語,非常清楚 
妳是個怎樣的女人。 
 
  妳今天若不改掉這種淫蕩的習性,我的拳頭可是不長眼睛的,別怪我到時撞到妳的 
臉上。……請別再作這種無恥的舉動了。」 
 
  金蓮惱羞成怒,臉色鐵青,什麼也沒說,只是立刻開始整理杯盤。當她要把這些東 
西拿到廚房去時,才揭下一句話說:「哼!只不過開個玩笑就這麼認真,還發脾氣,太 
不解風情了!瞧不起人也別這樣。」 
 
  兩人冷戰了兩個時辰後,武大回來了。 
 
  「好冷,好冷!」 
 
  他全身打著寒顫。 
 
  「咦?怎麼了?」看到呆立在廚房角落,眼睛哭得通紅的妻子,武大皺起眉頭問: 
「是不是和隔壁的王婆吵架了?」 
 
  「哼!」金蓮冷哼一聲。「就因為妳沒用,我才會讓人瞧不起!……說可惡真不知 
有多可惡!」 
 
  「所以找才要問妳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真是呆頭呆腦!我被人看輕了!」 
 
  「是誰?」 
 
  「是誰妳還不知道嗎?這家裏除了你我之外,不是還住著一個人嗎?」 
 
  「武松!他怎麼了?」 
 
  「剛才一回來就叫我拿酒給他,咕嚕咕嚕地喝個夠之後,趁你不在就想調戲我。」 
 
  「妳說謊!武松不是那種人!他有他的原則,雖然酒品不好,但不會對女人──尤 
其是兄嫂非禮的。」 
 
  武大根本不相信金蓮的說辭,他來到武松房前邀請道:「武松,還沒吃點心吧?一 
塊兒來吃!」 
 
  「……」 
 
  武松並未回答。 
 
  「怎麼了,弟弟?」 
 
  當武大露出懷疑的神色時,武松走了出來。他已經整理好行裝,戴上氈笠,穿好了 
雨靴。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武大詢問。 
 
  但武松逕自走向門口,武大想叫住他,他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武大折回廚房,對金蓮說:「弟弟也不回我的話就出去了,也不知是怎麼稿的?」 
 
  「他在裝胡塗!」金蓮露出咬牙切齒的神情,開始責罵丈夫:「你也是明知故問: 
那傢伙是因為沒臉見你,才趕緊逃出去的。你等著瞧吧!待會兒他的手下會來取回行李 
的。」 
 
  「如果弟弟真要搬出去,我會被人笑話的。」 
 
  「嘖!你怎會這樣死腦筋!你的意思是說我被那傢伙調戲,別人不會笑是嗎?我才 
不願和那種人一起住呢!如果你想和你弟弟一起住,我們不如分手算了。」 
 
  在金蓮絮絮叨叨之下,武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進退維谷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 
好。 
 
  當屋裏的氣氛變得如冰窖一樣冷時,武松帶著一名隨從走進來,一進入房間就開始 
整理行李。 
 
  武大摒住氣息,戰戰兢兢地走近武松身邊,問道:「為什麼要搬走呢?」 
 
  「哥哥,請你別問原因,說出來大家都難堪,會讓哥哥沒面子的,就讓我這樣離開 
吧!」 
 
  武松行了一禮便走出去。這時,從裏頭傳來金蓮不堪入耳的怒罵聲:「滾吧!畜牲 
!你以為你發跡了,當上了都頭,就可以跩了?才對你親切些,就對我這個嫂子做出這 
種齷齪的事。畜牲!搬出去最好!……啊!吐出這口怨氣,我現在爽多了!」 
 
  對於老婆的歇斯底里,武大完全束手無策,只好低聲下氣地縮在一角。 
 
  此後,武松回到衙門住,武大則依然是在街上叫賣燒餅。偶爾,武大會想到衙門去 
探望弟弟,卻又擔心老婆的反應,所以一直沒有去成,每天只是無精打彩地過日子。他 
自始至終都是個唯唯諾諾的人。 
 
  韶光住萬,已是年後積雪融化的季節了。 
 
  且說陽穀縣知縣到任才兩年,就攬積了很多金銀,正想選派個合適的人,把財寶運 
到東京給一個親戚。他心裏打算用這筆錢作為晉身的賄賂,但由於目前治安惡劣,所以 
在途中被劫的可能性極高。 
 
  不知道有沒有武藝高強又值得信賴的人? 
 
  正在思考時,突然靈光一閃,浮現出武松的形貌。 
 
  「對了,這人曾空手打死老虎,是個勇武正直的人,應該可以信賴吧!」 
 
  於是知縣立刻把武松叫到私宅。 
 
  「我要你到這兒來,沒有特別的事,只是我有個親戚在東京,我想送件禮物到他那 
兒,卻因為路上不平靜,讓我極感困擾。……我提拔你當都頭之後,觀察你辦事的情形 
,覺得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怎麼樣?願不願接受這項任務?回來之後,我會給你相當 
的謝禮。」 
 
  「我原是個流浪漢,承蒙大人的提拔才有今日,若能為大人略盡棉薄之力,是我無 
上的光榮。 
 
  而且我從來沒到過東京,正可藉這個機會參觀參觀,這項任務我願意接下。」 
 
  知縣非常滿意,便以美酒嘉餚款待武松。 
 
  且說武松接受知縣的命令後,回到衙門宿舍吩咐隨從買些酒肉和鮮魚,就前往紫石 
街武大的住處。 
 
  武大正好已賣完燒餅回來,由於弟弟難得主動來訪,他喜孜孜地出門迎接。 
 
  金蓮從門簾後看到武松時,不禁心中一動。 
 
  ──咦?說不定這傢伙對我回心轉意了,我且來試探一下。 
 
  她趕緊爬上二樓,仔細地化了妝,又重新梳好髮髻,換上豔麗的衣棠下樓來。 
 
  金蓮來到武松的面前,說道:「啊!這是怎麼回事?二郎,從發生那件事以後,你 
就一直沒回來,害我們夫妻倆擔心妳是不是對我們起恨了。上次我也是因為酒醉才失態 
,事後心裏也很難過,不知道該怎樣向你道歉。 
 
  真的,你能回來太好了。」 
 
  她露出嬌柔造作的表情,語言和動作也極盡誇張之能事。 
 
  「今天我是有事想和兩位談談才來的。」 
 
  「既然這樣,就請到樓上坐吧!」 
 
  武松被邀請到樓上客廳,就讓哥哥和嫂嫂生了首席。這時隨從送來酒菜,他把酒杯 
斟得滿滿的,遞給哥哥,一邊說道:「哥哥,我奉知縣大人的命令,要到東京辦事,明 
天就要啟程,這趟旅程長則兩個月,短則四、五十天。我擔心的是我不在這兒時,街上 
的人可能會欺負你,因此,如果哥哥現在每天賣十籠燒餅的話,明天起就減少為五籠, 
我會留下些生活費補貼的。就算有人瞧不起你,也絕不要和別人起衝突,盡量在天未黑 
之前回到家,並且關緊門戶,好嗎?」 
 
  「多謝你這樣關心我的事!我會照妳的話做。」 
 
  武大淚水盈眶地把酒杯就唇。 
 
  武松又轉向潘金蓮說:「嫂子,妳是個聰明人,相信不必我說,妳也明白,希望妳 
好好照顧我這個為人耿直的哥哥。俗話說:「表壯不如裏壯」,嫂子若能好好守護這個 
家,哥哥也就能安心地做生意,也就是所謂「籬牢犬不入」……」 
 
  金蓮則綳著臉在那兒叨叨絮絮地說:「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我雖然不是戴著頭 
巾的大男人,卻也是上得了檯面的女人,是公認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人面上 
行得人,勝過男人的大姐頭。……二郎,別淨說些指桑罵槐的諷刺話,好嗎?」 
 
  當金蓮知道武松並非受自己的美色引誘回來,而是準備到東京辦事才特地來告別時 
,不禁氣血上湧,勃然大怒。 
 
  武松用豪爽的笑聲掩蓋住了金蓮歇斯底里的怒罵。 
 
  「哥哥,來!讓我痛快地喝一場再走吧!」 
 
  說完,又替哥哥斟了一杯酒。 
 
  金蓮繃著臉下樓了。 
 
  另剩武松和武大兩人時,武松告訴哥哥說:「哥哥,也許你認為我嘮叨,但做生意 
的時間最好還是縮短些,盡量待在家裏。」 
 
  武大已無所顧忌,淚水撲簌而下,要求武松及早回來。半個時辰後,武松離開了紫 
石街。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次日清早,知縣準備了一輛車、兩名護衛兵,再加上由衙門內挑選出的兩名小吏, 
等待著武松。武松在廳前與知縣道別後,就提著朴刀圭在車子前面,與四名隨從一起朝 
東京出發。 
 
  武大在弟第離開家門後的三、四天,一直被老婆用些不堪入耳的髒話罵著。 
 
  武大始終忍受著,並且遵照弟弟的吩咐,每日只做半天份的燒餅擔出去賣,到了日 
正當中就趕回家來,拉下門簾,閂上門,盡量把自己關在家裏。 
 
  也就是說,他不讓淫蕩的妻子有機會招蜂引蝶,把男人帶回來。金蓮因而更加著急 
,處處和丈夫過不去。 
 
  「你這呆瓜!大白天就像守靈一樣關起門來,像中邪似地愣在那裏,別人一定會以 
為我們家裏有死人,正在超渡亡魂哩!難道你不覺得羞恥?」 
 
  「別人愛怎麼笑,就讓他笑吧!反正我只要照我弟弟交代的去做就沒錯。」 
 
  「真沒用!難道你是你弟弟的部下?你不是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嗎?」 
 
  「隨妳怎麼說都可以。對我來說,我弟弟是世界上最可以信賴的人。」 
 
  在弟弟離開後的十幾天內,武大都按照牠的吩咐做事。金蓮也因為罵得疲累,自討 
沒趣,就隨他去了,不再理會。 
 
  和煦的陽光灑滿街頭,夏日終於來臨了。 
 
  一日,金蓮料準丈夫即將回來的時候,走出門口,正想用竹竿把門簾拉下。 
 
  偏巧就在這時──這可能也是命運註定的吧!有個男人經過這兒。自古以來有句話 
說:「無巧不成書」,由於金蓮拿竹竿的方法不對,鉤到門簾的剎那,竿子從手裏彈到 
街道上,不慎打掉那個男人的頭巾。 
 
  「啊!糟糕!」 
 
  金蓮吃了一驚,趕忙用手塢嘴。 
 
  「幹什麼!」 
 
  男人怒目轉向金蓮,喝了一聲。 
 
  但是站在那裏的是個美豔絕倫的女子,那男人忽如觸電般震懾了一下。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真的是不小心。」 
 
  金蓮立刻撿起掉在地上的頭巾,還給男人。 
 
  「不,哪裏……沒關係……」 
 
  男人堆起笑容,搖搖頭。 
 
  隔壁的王婆正巧看到這一幕。 
 
  「唉呀!大爺頭巾被打掉了,還真是個緣分哩!」 
 
  「哈哈……不,其實是我自己不小心,讓夫人受驚了,我倒覺得過意不去,請原諒 
。」 
 
  男人邊說,還用色腿腿的眼光盯著潘金蓮。 
 
  金蓮一再道歉後,便走入屋裏。 
 
  「真是仙女下凡!」 
 
  男人邊走,還邊回頭望了兩、三次。 
 
  原來這人叫西門慶,在陽穀縣惡名昭彰。在衙門前有家賣草藥的老店就是他家開的 
,所以頗有些家財,有權有勢,是個有名的公子哥兒。 
 
  不僅如此,因為還懂得些拳腳功夫,口才地不錯,所以連衙門的事也插上一腳,當 
起訟棍來了,常幹些恐嚇欺騙的勾當,不知何時,就成了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只要發 
生糾紛,就出面替人調解,然後強索些調解費用,賄賂官差,自己則巧妙地從中謀利, 
如今許多官差都被西門慶收買了。總之,這方面的傳言是源源不絕。 
 
  他向來被稱為「西門大官人」,厚顏無恥地橫行鄉里。 
 
  西門慶走了約兩百公尺,突然不知想起什麼,又轉身折回,走入王婆經營的茶坊。 
 
  王婆早已知道這個人的來頭,一邊援手,一邊堆出笑臉道:「我就知道大爺一定會 
回來的。」 
 
  「唔,剛才遇到的隔壁那位……她究竟是誰的老婆?」 
 
  「大爺,老實說,她可是閻羅王的妹妹,五道將軍︵瘟神︶的女兒哩!呵呵……「 
喂!阿婆,我可是認真的,妳別開玩笑!」 
 
  「像大爺這樣見多識廣的人,竟然不知道她的丈夫?呵,他不是經常在衙門前是賣 
燒餅嗎?」 
 
  「哦!原來是銀擔子李二的老婆。」 
 
  「您猜錯了。他們夫妻感情雖然好得很,但老婆可沒有那樣標致呢!」 
 
  「那麼是花屹膊陸小乙的老婆嘍?」 
 
  「不是的!陸小乙的老婆可是瞎了一隻眼喔!」 
 
  「別讓我在這兒乾著急,快告訴我吧!阿婆!」 
 
  西門慶把些碎銀放在老太婆手裏。 
 
  「說出來大爺一定會噴飯的,他的丈夫就是賣燒餅的呆瓜武大。」 
 
  「哈哈!……原來是三寸丁穀樹皮的老婆呀!」 
 
  「是呀!這世上少有那樣不相稱的夫妻,倒真是「駿馬卻䭾癡漢走,巧妻常伴拙夫 
眠」,月下老人有時真會捉弄人!」 
 
  這時,西門慶點頭說道:「唔,我在妳店裏欠了多少茶資?」 
 
  「沒多少哪!」 
 
  「妳兒子現在怎樣了?」 
 
  「這事別提了!他跟客商去了淮河之後就沒回來過,……也不知道究竟活著還是死 
了?」 
 
  「當初如果來找我就好了。」 
 
  「若大爺早說,我也不必這麼辛苦,……唉…」 
 
  「等妳兒子回來,我和他談談吧!」 
 
  「是,是,謝謝:」 
 
  西門慶繼續談了一會兒後,就告辭離去。 
 
  但不到半個時辰後,他又折了回來,坐在茶館的竹簾旁,不斷地窺望武大家裏。 
 
  王婆走出來問道:「大爺,要不要喝杯酸梅湯?」 
 
  「嗯,要酸一點的。」 
 
  西門慶輟了「.口送來的酸梅湯。 
 
  「味道不錯!還有嗎?」 
 
  王婆笑了笑。 
 
  「家裏的酸梅湯是沒了,不過,我倒可以幫你做個媒。」 
 
  「倒真會說俏皮話!那麼幫我做個媒吧?」 
 
  「大爺,如果讓夫人知道,我可要吃不完兜著走。」 
 
  「她是個明理的女人。我已經娶了五個妾,她從來也沒吃醋過。不過,我雖然有五 
個妾,卻沒有一個中意的。……我早就想過,如果真有好女人,要請你幫忙介紹。阿婆 
,就幫我做個媒吧!」 
 
  「前些時候倒是有個相當不錯的女人。」 
 
  「如果妳肯幫我介紹,我會好好謝你。」 
 
  「那女人雖長得標致,年紀卻大了一點。」 
 
  「大一、兩歲也沒關係。」 
 
  「那女人聽說是戊寅年生的,屬虎,……嗯,今年正好……」 
 
  「是幾歲?」 
 
  「九十歲了,呵呵!」 
 
  「別胡鬧了!妳這個老太婆!」 
 
  西門慶苦笑著走了出去。 
 
  但是日暮時分,西門慶又再度飄然出現。 
 
  ──可又來了! 
 
  王婆暗自竊笑,迎出門來。 
 
  「大爺,要不要來碗和合湯?」 
 
  「要甜一點的。」 
 
  西門慶喝過和合湯後,支吾地說:「關於……」 
 
  「關於什麼呢?」 
 
  「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大爺若想得到好女人,就必須耐心等待。」 
 
  「我懂。」 
 
  「既然懂,那就明天再來吧:」 
 
  王婆為了讓西門慶多著急一下,故意把他趕回去,但西門慶可不是這樣就退卻的人 
。 
 
  翌日清早,王婆打開大門時,見到西門慶正在街道上往來徘徊。 
 
  「啊!真想不到!這人好像擦地板似地在那兒走來走去,真是個色鬼!……這傢伙 
是事在衙門巴結官員圖利的壞蛋,我就來設法讓他吞下的錢財都演進我的荷包袋裏。只 
要在他的鼻頭塗抹些糖,任他舌頭伸得再長也舔不到,卻又不甘心放棄,這樣就可以好 
好折磨他了!」 
 
  王婆嗤嗤她笑了一會,便退入裏頭。 
 
  這王婆也是個厲害角色,常在熟人面前拍胸脯吹噓說:「碰到我,再貞潔的寡婦或 
者寡夫,我都能把他們撮合在一起。不要半個時辰,只須我動點腦筋,和尚也會摟抱比 
丘尼,李天王︵毗沙門︶也會跪在鬼子母膝前流口水。」 
 
  西門慶卻不知道這個老太婆心懷鬼胎。他在店前徘徊了半個時辰後,才走入店裏。 
 
  王婆從裏面瞧著西門慶不斷窺視隔壁武大家的門簾,卻沒有立即出來招呼,反而故 
意在裏頭燒開水,或是擦拭茶具。 
 
  西門慶焦急地喊道:「喂!阿婆!還不來幫我泡茶!」 
 
  王婆佯裝這才知道他來的樣子,說道:「咦!大爺這麼早就來啦!」 
 
  然後泡了杯濃薑茶端出來。 
 
  西門慶叫住轉身就要走回裏頭的老太婆說:「哎呀!您來和我隨便聊聊吧!」 
 
  「大爺,你和我這老太婆聊也沒用。」 
 
  「不,……我想打聽一下隔壁家的情形,究竟那個人在賣什麼?我是說隔壁的那個 
武大。」 
 
  「是蒸得熱騰騰的蕎麥餅,和辣得讓舌頭打結的大辣酥︵用糯米釀成定的上等好酒 
︶。」 
 
  「別開玩笑!」西門慶苦笑著道:「應該是賣些大戶人家吃的東西吧!想捉弄我, 
也要適可而止。」 
 
  「大爺,我不是告訴過你?隔壁那個美女已經名花有生了。」 
 
  「我知道。……隔壁當家的既然在做燒餅,我想麻煩妳幫我買四、五十個來。」 
 
  「如果你想吃燒餅,她丈夫晚一點會從外頭回來的,你自己去跟他買吧!……真沒 
想到像大爺這種身分的人,竟會為了買燒餅而特地跑到這兒來,呵呵!……」 
 
  西門慶被王婆取笑後,露出厭惡的表情站了起來。 
 
  儘管如此,西門慶到底是個相當固執的人,午後,他的身影再度出現在王婆的茶坊 
前。 
 
  「果然不出我所料。」 
 
  王婆從廚房觀望了一下在那兒踱來踱去的西門慶,不久就以嘲諷的口吻喊道:「西 
門慶大爺,好久不見呀!上回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西門慶苦笑著,從懷裏取出一兩銀子說:「這是茶資,妳收下吧!」 
 
  「為什麼給這麼多?」 
 
  王婆故意顯得大驚小怪。 
 
  「沒什麼,妳就儘管收下吧!」 
 
  ──哼!該來的終於來了,最好讓我這老太婆狠狠地敲他一筆。 
 
  王婆心裏暗自竊喜,收下了銀子。 
 
  「大爺,口渴了吧?要不要我泡杯濃茶來?」 
 
  「妳怎麼知道我口渴?」 
 
  「當然知道,我這個人只要看別人一眼,就能猜出他是口渴還是肚子餓,或者是有 
什麼其他的心事。」 
 
  「如果妳能猜中我的心事,我就給妳五兩,阿婆!」 
 
  王婆一聽,高興地笑起來。 
 
  「那麼我就把你的心事毫不客氣地說出來嘍!西門慶大爺!……你這麼頻繁地來到 
這兒,難道不是隔壁吹過來的春風讓你飄飄欲醉嗎?嗯,怎樣,猜對了吧?」 
 
  「的確如此!我也不再隱瞞了。看到隔壁那婦人放下垂簾時,我的一顆心和身子就 
飄飄然了,一直在想有什麼方法可以接近她。」 
 
  「既然大爺這麼說,我就大略地告訴你吧!我這小店開張了三年,到目前為止,光 
靠賣茶根本過不下去,所以必須什麼都賣,才能維持下去。」 
 
  「妳說什麼都賣,是什麼意思?」 
 
  「凡是讓別人高興的仲介買賣,如做媒,或者是介紹妾室,還有幫人按摩或是當產 
婆等等,有需要時,還幫人安排幽會。只要有錢賺的事,不管什麼我都接受。」 
 
  「好,我懂了。既然如此,如果妳能撮合我和隔壁那女人的好事,我我給妳十兩棺 
材本。」 
 
  「啊!大爺,你聽好!要把別人的老婆弄過來,須要具備五個條件:第一,要有潘 
安的容貌; 
 
  第二,要有鄧通的財富;第三,要有驢子般強壯的命根子;第四,縱使衣服裏有根 
針,也能默默忍受的高度耐心;第五,要有充裕的時間。這五個條件……簡單地說就是 
「潘鄧驢小閒」,如果缺乏其中一項,就沒辦法把別人的老婆佔為己有。」 
 
  「哈哈!阿婆,妳不認為那五個條件我都具備嗎?我雖然不知道潘安究竟有多俊, 
但我也是一表人才。關於我的財產,妳也知道,在陽穀縣可算是數一數二的。至於膀下 
那東西,更是我可以自豪的,不比任何人差。而第四個條件嘛!我耐性之強是天生的, 
只要是我喜歡的女人,就算因為她而被打四百大板,我也能笑得出來。第五嘛!我有多 
閒,妳只要看我這樣早、午、晚都跑到這裏來就知道了。……阿婆,怎樣?這五個條件 
我不是都具備了?拜託,請你好心撮合這事吧! 
 
  拜託!」 
 
  「我知道大爺確實具備這五個條件,……但其中一項卻有些問題。」 
 
  「是哪一項?」 
 
  「大爺確實很有錢,但根據街上的傳言,你卻是一毛不拔。我怕萬一有什麼需要時 
,你捨不得拿出錢來。」 
 
  王婆說完,斜著眼睛看著西門慶。 
 
  「阿婆,傳言沒錯,我平日的確很吝薔。但這次不一樣,妳說多少我就出多少,只 
要你想要的,不管多少都可以。」 
 
  「大爺,既然你說不吝惜花錢,我倒有個主意。不過總覺得……「妳就相信我吧! 
阿婆,不論多少我都會出。只是妳的主意到底是什麼?」 
 
  「今兒個天色已晚,你暫且回去,等三個月或半年後再來吧!」 
 
  「別開玩笑!」西門慶當場癱坐下去,求道:「王婆,拜託,如就答應我的請求, 
我願意跪下來求妳。」 
 
  王婆俯視跪拜在地上的這個吝薔卻又好色的財主,露出冷笑。 
 
  「哎呀!大爺這樣的金玉之身遠行這樣的禮,太難看了。……我就把我的主意告訴 
你吧!你仔細聽著。這妙計也許比不上諸葛孔明的計謀,但絕不輸於孫武訓練女兵的招 
式,我有九成的把握。……隔壁那女人原是清河縣某個財主的婢女,針線活兒倒是做得 
不錯,所以大爺可以買一疋白綾、一疋藍紬、一正白絹和十兩上等棉花,交給我帶到她 
那兒,一邊喝茶一邊慢慢地告訴她,說有個好心的財主為我這老太婆買了套製作壽衣的 
漂亮衣料,想麻煩她幫我翻翻黃曆挑個吉日,好請裁縫師來。……口那女人不開竅,就 
沒什麼希望了;若是那女人感興趣,說不必叫裁縫,她可以幫我縫的話,就好辦了。我 
會把她請到我家裏來縫製。……如果她來到我這兒,中午我就必須請她吃飯。第一天的 
時候,大爺不能讓她看到,──對,第二天好了,第二天你就穿漂亮些出來,看準時機 
,到時以咳嗽做信號,你只消在店前面說,有段時間沒看到王婆了,最近好不好呀?我 
就立刻出去,把大爺請到房裏來。如果那女人坐著見了大爺,立刻起身出去,那麼這件 
事就到此為止。」 
 
  「如果那女人坐著不動呢?」 
 
  「我就介紹說,送我這套漂亮衣料的人就是這個大爺,而且我會伺機不斷讚美大爺 
,這時你只要表現得穩重大方就可以了。……還有,大爺也要讚美那女人的手藝精巧, 
如果她願意和大爺談話,就被我們套住了。到時,大爺再拿出銀子吩咐我去買些菜肴, 
我就對那女人捲下話說:「武家嫂子,對不起!請你和這位大爺先聊一下。」然後出去 
,我想那女人大概不會起身。然後你要向那女人勸酒,讓她喝醉;我會從外面關上房門 
,把你們倆鎖在房裏。……到這裏可以說已有九分的希望了,但問題是剩下的一分,這 
一分較難,怎麼說呢?大爺被關在房裏之後,要慢慢地讓她喝醉,好好地勸酒,不能急 
切,急會壞事的,一急就會動粗,這樣會把事情完全搞砸。這點很重要。」 
 
  「那該怎麼辦?」 
 
  「這個嘛……我看就這樣好了,大爺假裝不小心用衣袖把桌上的筷子拂落在地上, 
然後再裝做要檢筷子,卻暗中捏捏那女人的腳踝看看。……如果被踢一腳的話,九分的 
希望就泡湯了,我看也只有放棄:如果那女人靜靜讓你抓著,則大功告成,就要恭喜你 
了。你看這計策如何?」 
 
  王婆瞄了一眼西門慶的臉。 
 
  當天,街上的衣料店把綾、紬、白絹及雪白約高級棉花送到王婆家裏。 
 
  王婆邊撫摸布料,邊心滿意足地說:「謝天謝地!這樣我就可以到極樂世界去了。 
」 
 
  次日清晨,王婆從後門繞到武大家裏串門子。 
 
  潘金蓮每天都過著鬱悶無聊的日子,這下,自然請王婆到二樓坐。 
 
  「嫂子,有空到我那裏喝杯茶嘛!」 
 
  「可是阿婆,我最近身體有點不舒服,不想出門。」 
 
  「嫂子,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是有件事想麻煩妳。如果府上有黃曆,能否 
幫我挑個日子?」 
 
  「做什麼?」 
 
  「我想我也差不多該準備前往極樂世界了。難得有位仁慈的財主說要幫我做壽衣, 
送了我一套衣料,正好這個月是閨月,我想就在這兩、三天內做。……但是,最近工錢 
漲得兇,如果隨便找個裁縫,收取的工錢可能會讓人眼睛冒火也不一定。」 
 
  潘金蓮一聽,就笑著說:「如果妳不嫌棄,我幫您縫好了,阿婆!」 
 
  「啊!太好了,如果能請你做,我就可以心滿意足地到極樂世界去了。我早就聽說 
妳的針線手藝不錯,卻不好意思麻煩妳。」 
 
  金蓮翻開黃曆看著。 
 
  「明天就是個黃道吉日。阿婆,妳就把布料拿來,我幫妳做吧!」 
 
  「嫂子,既然你要幫我做,何不到我家裏去?順便讓我請你吃飯。如果能親眼看到 
自己漂亮的壽衣縫製的過程,我會覺得很快樂的。妳一定要到我家來,好嗎?」 
 
  「好,我知道,我明天就去。」 
 
  王婆計畫的第一步成功了。當晚王婆告訴西門慶,叮嚀他後天一定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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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次日早晨,潘金蓮送走丈夫武大,就從後門走到王婆店裏。 
 
  金蓮聽說王婆常替有錢的大爺們介紹妻妾,就動了好奇心。 
 
  ──也許她會幫我介紹個像武松那樣俊拔的男人。 
 
  主婆已在房裏打開布料等待著。 
 
  金蓮喝過茶,吃過胡桃後,立刻量了王婆的身材尺寸,剪裁布料開始做衣服。 
 
  王婆看她靈巧的手藝看得入神,不禁稱讚說:「我從來沒見過像妳縫得這麼好的人 
。」 
 
  時間悠忽而逝,不久已是正午,王婆做了可口的麵點犒勞金蓮。直到黃昏,金蓮一 
直埋首縫製衣服:但是這段期間,王婆和金蓮已談了些相當敏感的男女情事。 
 
  有道是:魚幫水,水幫魚,兩人都深解其中的意思。 
 
  當金蓮回到家時,武大也擔著空扁擔回來了。 
 
  武大見老婆臉頰泛紅,就問:「妳到哪裏去喝酒了?」 
 
  「隔壁的王婆請我幫地做壽衣,所以在那兒吃了午飯。」 
 
  「這不好吧!我們以前就常常麻煩人家。妳應該把布料拿回來做,在那兒讓人家請 
客不太好,阿婆也很窮啊!」 
 
  「阿婆說她想看著自己漂亮的衣服一步一步完成的情形,可是又不能關店不做生意 
,所以才邀我過去。」 
 
  金蓮不喜歡丈夫撈撈叨叨多管閒事,有點不高興。 
 
  武大聽她這般解釋,也啞口無言。 
 
  第二天早餐後,待武大出門,金蓮又走到隔壁茶坊。 
 
  「啊!請進!」 
 
  王婆拉著金蓮的手,邀她入內。 
 
  到中午前的一段時間,金蓮邊縫製衣服,邊與王婆閒聊。在談話中,金蓮察覺王婆 
似乎有意替自己介紹個大財主。 
 
  中午時分,金蓮取出武大給她的一貫錢說:「阿婆,妳拿這個去買點酒,我們倆來 
喝一杯吧!」 
 
  「開什麼玩笑!妳沒搞錯吧?應該是我請客才對!」 
 
  「不,這是我丈夫給的,妳不必客氣,收下吧!」 
 
  「是嗎?那麼我就收下了。」 
 
  王婆順順當當地收下錢。不久,廚房裏已擺好西門慶送來的美酒嘉餚。就算不是潘 
金蓮這種天性輕佻的女人,但是不管有多伶俐,十人中九人只要掉進這巧妙安排的陷阱 
,沒有不被對方巧言所騙的。 
 
  且說西門慶正摩拳擦掌等待著這一天,到了正午,就換上新做的漂亮衣匹,戴上嶄 
新的頭巾,用紗布包了幾兩銀子放入懷裏,一逕來到紫石街。 
 
  在茶坊前頭,他咳了一聲做信號,然後就大聲喊道:「喂!王婆,好久不見了!最 
近怎麼樣啦?」 
 
  「誰呀?」王婆從裏頭應聲。 
 
  「是我,西門慶。」 
 
  王婆出來迎接,對西門慶使了個眼色,然後寒暄邀請說:「啊,是大爺!……您來 
得正好,請,請到裏面來。」 
 
  按著把已有幾分醉意的潘金蓮介紹給西門慶說:「嫂子,送布料給我的就是這一位 
。」 
 
  雖然西門慶與金蓮在前天就已照過面,但兩人仍如初次見面般地互相寒暄。 
 
  王婆取出大致縫好的衣服綸西門慶看。 
 
  「大爺送給我的布料已經做成這樣漂亮的衣服了,你看看!」 
 
  「嗯!確實很漂亮,手工很精細嘛!大概縫了十天吧?」 
 
  「不,大爺,昨天才開始做的。」 
 
  「簡直是奇蹟!」 
 
  西門慶睜大眼睛町著金蓮,金蓮則忸怩地說道:「獻醜了。」 
 
  「王婆,這位漂亮的嫂子我見過嘛!」 
 
  「當然!這位是隔壁武大的老婆,前幾天你不是被三叉竿打到頭嗎?」 
 
  「啊,對了!」 
 
  金蓮紅著臉道歉說:「那時候真是不小心,對不起!」 
 
  「哪裏!是我自己不小心。」 
 
  王婆抓住這個時機,一邊向西門慶稱讚金蓮,一邊向金蓮讚美西門慶,舌粲蓮花, 
努力地撮合雙方。 
 
  金蓮聽說西門慶是本縣首富,家裏的倉庫存有百萬兩金銀,平日又和知縣平起平坐 
,不禁深深嘆了口氣說:「同樣是男人,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差距呢?和您這位大爺比起 
來,我丈夫可說是一點能力都沒有,簡直像個猴子似的,從我嫁過來之後,都沒買過一 
件新衣服給我。」 
 
  王婆對著西門慶,用一隻手掌撫摸臉頰。原來這是個信號。 
 
  ──非常順利,現在好戲就要開鑼了。 
 
  西門慶點頭。 
 
  「嗯……西門慶大官人,我這個老太婆百件事想要求您。」 
 
  「什麼事?妳說說看。」 
 
  「大爺,這位嫂子能在這屋裏和您見面,是有某種緣分,很難得的。我得到大爺所 
送的布料之後,便麻煩嫂子幫我做,所以現在趁這個機會,能否請您代我做個東道,款 
待這位嫂子?」 
 
  「啊!這倒是我忽略了。……喔,妳就拿這個隨便去買些菜肴來吧!」 
 
  西門慶大方地把紗布包直接交給王婆。 
 
  金蓮做出慌張的模樣,嘴上客氣地說:「要請我吃飯?……這……不好吧!」 
 
  但是一直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 
 
  王婆走出去了。 
 
  西門慶露骨地緊盯著金蓮。金蓮一邊繼續工作,一邊隱隱約約感受到對方正注視著 
自己,於是嘴角露出微笑,眼神含著撫媚,彷彿一接觸就會融化般地,風情萬種。 
 
  不久,王婆把肥嫩的牛肉、鴨肉盛在大盤子裏,端了過來。 
 
  「來,收工了!嫂子,請接受大爺的招待吧!」 
 
  「阿婆,不用管我了,……我差不多該告辭了。」 
 
  金蓮說著,向西門慶嫣然一笑。 
 
  「這是什麼話:我知道妳酒量挺好的,來,坐下來慢慢喝吧!」 
 
  在勸酒時,王婆告訴金蓮說,西門慶希望自己能幫他介紹個仔女人。 
 
  王婆頻頻要西門慶向金蓮勸酒,後來看看時候差不多了,就悄悄離開。 
 
  「咦,阿婆到哪裏去了?」 
 
  西門慶彷彿突然才發覺到這回事似地,環顧四周,另一方面則用衣袖將桌面上的筷 
子掃到地下。 
 
  「阿!」 
 
  西門慶彎身蹲下,假裝要撿起掉在女人腳跟的筷子。 
 
  只見,從裙擺裏露出一雙纖細玲瓏的小腳。繡花的絲鞋小巧可愛,前頭尖翹,是雙 
惹人愛憐的纏足。 
 
  這時,西門慶用力抓住她的腳踝。 
 
  「啊!不要!」金蓮扭了下身體。「大爺別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我是當真的。」 
 
  西門慶的聲音已變得興奮高亢。 
 
  「是真的嗎?還是你喝醉酒開玩笑?」 
 
  「真的,我對妳一見鍾情。」 
 
  西門慶一把抱住金蓮的雙膝,金蓮則用雙手捧著他的臉。 
 
  「大爺,我也很喜歡你。」 
 
  「真興聽到這句話,那麼妳是答應了?」 
 
  西門慶抱住女人膝蓋的雙手,緩緩地移向腰際,並且進一步地撫摸她隆起的胸部。 
 
  「西門大官人,我已經……」 
 
  金蓮神情恍憾,身形欲倒,西門慶的心不禁碎碎地亂動。他把金蓮穿的鞋子脫下, 
並且解下她的衣帶。金蓮仍坐在椅子上,閉著眼任他擺布。 
 
  西門慶把嘴湊在牠的耳際,輕聲說:「我們到隔壁房間……」 
 
  金蓮羞得像個處女一般。 
 
  「我抱妳過去。」 
 
  「我抱妳過去。」 
 
  西門慶用雙手把金蓮柔軟的身軀抱到隔壁房間,那裏王婆早已準備好臥床。西門慶 
讓金蓮仰躺在床上後,花了點時間讓她慢慢地脫下衣衫。 
 
  褪去羅襪的下半身逐漸弓成一彎新月,金釵從枕邊烏黑柔潤的秀髮鏗然落下,潘金 
蓮朱唇微啟,接受男人的熱吻,雪白的粉臉則緊便著男人的臉頰。不一會兒,西門慶的 
一雙手已從胸部愛撫到腰間,只見柳腰輕輕糯動,櫻桃小嘴中吐出「呀呀」的喘息。 
 
  她的變睜瀾灘,宛如澄亮的星子,肌膚也濕灑灑地冒著香汗,雙峰酥輭,激烈地上 
下起伏,給在激情下完成了魚水之歡。 
 
  在為人所不容的私通裏,兩人確實嘗到了肉體的芳美。 
 
  待兩人翻雲覆雨過後,正要穿上衣衫時,嘎地一聲,王婆開門進來了。 
 
  「咦?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兩個竟然在這裏作好事!」 
 
  她露出可怕的樣子驚叫著,所以西門慶和潘金蓮一時都被她嚇住了。 
 
  「喂!阿婆,妳怎麼……?」 
 
  「別開玩笑!我雖然要大爺替我做個東道,好好招待武家嫂子,卻沒要你和別人的 
老婆睡覺呀!嫂子,妳也真是的,我雖然拜託妳做壽衣,卻不記得妳有要求過我替妳找 
個男人。……我實在沒有臉見武大!在事情還沒被拆穿之前,我必須先向武大坦白說出 
真相,請他原諒。」 
 
  金蓮極力阻止準備轉身走出去的王婆。 
 
  「阿婆,別這樣無情嘛!……請你放過我們吧!」她這樣要求。 
 
  「阿婆,別大聲嚷嚷嘛!」西門慶也臉色蒼白地央求。 
 
  王婆繩著臉說:「要我放你們一馬倒可以,不過得答應我的要求。」 
 
  「別說一個,十個我都答應,只要不告訴我丈夫就可以了。」金蓮雙手合十地乞求 
。 
 
  「那麼,……」王婆改變了主意說道:「那麼從今天起,妳每天要瞞著武大和這位 
大爺私會,可以嗎?每天喲!如果妳不肯,我就告訴妳丈夫。」 
 
  「我知道,我願意這樣做。」 
 
  王婆轉向西門慶說道:「大爺,現在不必我說,你心裏也明白了吧!這是我們的約 
定,你一定要遵守,如果你當我是傻瓜,我馬上就把這件事傳開來。」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會不理妳王婆的,任何要求我都答應妳。」西門慶低下頭 
來。 
 
  金蓮因為丈夫回家的時刻將近,隨便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從後門回去了。 
 
  王婆看了西門慶一眼,用力拍了一下胸脯。 
 
  「如何?大爺,你看到我的厲害了吧:」 
 
  「阿婆手腕的厲害,確實是百聞不如一見,……我回去後,立刻叫人送來一錠銀子 
。」 
 
  「我會等著。棺材出了討輓歌郎錢──如果你爽約,我可不干休。」 
 
  「我絕不會那樣的。」 
 
  西門慶拍拍工婆的肩膀,然後得意洋洋地離去。 
 
  從那天起,潘金蓮每天悄悄地來到王婆家和西門慶幽會,變成了沉醉於情慾的禽獸 
。 
 
  但古諺說:「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確實有道理!兩人的幽會不可能永遠沒 
人知道的。 
 
  且說這陽穀縣有個不良少年,年方十五,姓喬,聽說是在他的父親流放鄆州時所生 
所以綽號叫「鄆哥」。 
 
  鄆寄是個獨生子,與年邁的父親相依為命,十歲就在衙門附近的一排酒店前面,往 
來販賣時鮮水果維生。由於生性機伶,頗受西門慶寵愛,常給他些零花錢。 
 
  那天,他和平常一樣盛了一籃水梨在酒館兜售,並且順道尋找西門慶。他每次遇到 
西門慶時,就喋喋不休地拍馬屁。在這方面,鄆哥是個天才。 
 
  在一家酒店裏有個客人說:「喲!鄆哥,你又要向西門慶大爺揩油了?看你眼神不 
定,四處張望的。我告訴你他在什麼地方吧!」 
 
  「拜託你告訴我,這樣我才有機會孝敬我父親。」 
 
  「西門慶大爺最近和紫石街賣燒餅那人的老婆正打得火熱哩!不知道這事的只有她 
丈夫武大而已。……妳到武大家隔壁的茶坊看看,一定可以看到那位大爺騎在別人老婆 
身上的模樣。」 
 
  「謝謝!」 
 
  鄆哥逕自趕到紫石街,偷偷溜進茶坊,貝王婆正坐在小矮凳上紡紗。 
 
  「阿婆,你好!」 
 
  「啊!是鄆哥嗎?什麼事?」 
 
  「我是來找大爺的。我想買些好吃的東西給我父親吃,所以想要向大爺討三、四十 
錢。」 
 
  「你說的大爺是哪個?」 
 
  「別裝蒜了!阿婆,就是那位大爺。」 
 
  「我哪知道是誰!你說明白點!」 
 
  「還不是西門慶大爺,妳明知故問。我這就找他去了。」 
 
  鄆哥正要快步走進去。 
 
  「慢著!」王婆氣急敗壞地抓住他。「喂!小鬼!沒經過允許就跑進別人家裏,真 
不要臉!」 
 
  「我早就知道西門慶大爺在你家二樓。」 
 
  「別胡鬧!西門慶大爺怎會到我家來?」 
 
  王婆有點狼狽,為了不讓鄭哥闖進去,稀疏的眉毛往上一吊,露出一臉兇相。 
 
  「喂!王婆,別一個人佔盡了好處,分一杯羹讓我嚐嚐吧!我都清楚得很。」 
 
  「別淨講些讓人討厭的話,真是的!像你這種小鬼,哪懂得大人的事。」 
 
  「哼!王婆,妳真夠小氣,真的是「馬蹄刀木杓裏切菜,水泄不漏」,連一點都不 
肯分我,想全部喝光,真可惡!……如果我透露點風聲給武大,妳知道會怎樣?阿婆! 
」 
 
  「呸!臭小子!敢不知羞恥地在本店裏撒野,畜牲!」 
 
  王婆冷不防地給鄆哥一巴掌,鄆哥卻機伶地閃開了,吐了吐舌頭。 
 
  「嘿嘿!如果我是臭小子,那麼這裏就是航髒的妓院了。」 
 
  王婆一聽,勃然大怒。 
 
  「你說什麼!」 
 
  說著撲向鄆哥。 
 
  鄆哥認為對方是個老太婆,不免掉以輕心,不料王婆的力氣大得驚人,鄆寄竟被推 
倒,翻了個筋斗,還著著實實地挨了一腳。 
 
  「噢!」 
 
  他被打得翻出白眼。 
 
  王婆按著又把鄭哥拖到馬路上,順手把鹽水梨的籃子丟出去。 
 
  鄭哥跟搶地站起來,揭下一句話:「死婆子!回頭別後悔!當我是個小孩就這樣瞧 
不起我,待會兒就讓妳好看!」 
 
  不多久,眼睛布滿血絲的鄆哥在街上拚命尋找武大。走到街頭轉角處時,他不禁喊 
道「啊!在這兒!」 
 
  武大擔著燒餅擔子從對面慢慢走過來。兩人同樣是在街頭做生意的,所以早就認識 
。 
 
  「哦,鄆哥嗎?」 
 
  「叔叔,幾天不見,你發胖了!」 
 
  「體重還是一樣,一點也沒變呀!」 
 
  「我前幾天想買些麩皮,正在尋找,說大叔家裏有,是真的嗎?」 
 
  「別開玩笑,我家裏又沒養鴨。」 
 
  麩皮是鴨子的飼料,母鴨向來被視為淫亂的禽鳥,因此衍生出老婆和別人私通的男 
人,俗稱為鴨子。 
 
  「哦,既然沒有麩皮,大叔為什麼會發胖呢?而且不久就要被倒掛起來,剔除羽毛 
,下鍋意著哩!」 
 
  「小伙子,有些話不能隨便說的。……如果老婆養了男人,我也沒話說,但你竟然 
把我當成鴨子,是怎麼回事?」 
 
  「是啊!正是這事,你老婆搭上別的男人了。」 
 
  「喂,你……你憑什麼這樣說?」 
 
  「呵!大叔這樣子對我大吼,但對偷你老婆的漢子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嘖,真沒用 
!」 
 
  「等……等等!……,如……如果你告訴找她是什麼人,我就給你十個燒餅。」 
 
  「我才不稀罕什麼燒餅,倒不如請我喝兩、三杯酒,如何?」 
 
  「小鬼,你也能喝嗎?真嚇人!」 
 
  武大帶著郵哥到一家小酒店。鄆哥邊咬著肉,邊喝著酒。 
 
  「現在你喝得差不多了吧!……告訴我怎麼回事。」武大催促道。 
 
  「大叔,你想知道的話,先摸摸我頭上的疱。」 
 
  「是怎麼回事?」 
 
  「關於這個疱的來源,說起來都會讓人掉下淚來。」 
 
  於是鄆哥裝成一個乖孩子的模樣,告訴武大他到王婆店裏拜訪的經過。 
 
  原本洗耳恭聽的武大,臉色逐漸變了。 
 
  「鄆哥,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沒說謊,也沒隱瞞,大叔笨得竟然這樣不相信我,︰…大娘等大叔出去後,就 
請西門慶大爺進屋裏談情說愛呢!」 
 
  武大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經他這麼一說,確實有點可疑,因為老婆每天都 
到隔壁王婆家裏做衣服,而每次回來,身上都散著一股酒氣。 
 
  「原來如此!她根本不是去做衣服,而是去陪男人睡覺。渾蛋:我現在就去抓那個 
姦夫:」 
 
  「大叔,你一大把年紀了還說這種傻話,王婆那狡滑聰明的老妖狐,大叔哪奈何得 
了她?如果大叔硬闖進去,大娘一定會馬上躲起來。而且西門慶大爺臂力大得很,像大 
叔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就是十個一起衝過去,也不是牠的對手。除非你當場逮個正 
著,否則會著著實實地挨他一陣拳頭。……那個大爺有錢有勢,大叔搞不好反而會被控 
告,被抓到衙門去哩!」 
 
  「有道理!聽你這麼說,確實是這樣。畜牲哪!我究竟該怎麼做呢?」 
 
  武大雙膝頻頻發抖。 
 
  「我被那老妖狐打倒,心裏很氣憤。……大叔,我有個主意,今天你就裝做什麼都 
不知道地回家去,明天早上只做點燒餅去賣,我則在巷子口等待,看到西門慶走進王婆 
家裏,就馬上報告大叔。到時大叔先在門前等著,待我進去撩撥王婆,那老太婆一定會 
向我衝過來,大叔就趁機直接跑上三樓,當場抓住那姦夫淫婦。這一招怎樣?」 
 
  「好,真謝謝你!……鄆哥,這點錢你拿去,明天一大早在紫石街口等我吧!」 
 
  鄆哥拿了幾貫錢和幾個燒餅就回去了。 
 
  武大忍著一肚子氣回到家裏。 
 
  以前潘金蓮都會拿丈夫出氣,但最近可能是對自己不貞的行為有些內疚,盡量裝得 
很體貼的模樣。 
 
  「你回來了,……咦,你喝了酒是嗎?這倒是稀罕了。」 
 
  「嗯,剛才碰到了老朋友。」 
 
  武大盡量別過臉去,吃了晚飯就立刻上床。 
 
  第二天早上,武大準備好擔子就走出家門。 
 
  潘金蓮也在等待這個時刻的來到。見武大出門,就偷偷從後門溜出去,士王婆家等 
西門慶來。 
 
  一方面,武大擔著貨來到紫石街口,但見鄆哥已抱著籃子在那兒守候。 
 
  「大叔,還早呢!你就在那邊賣一會兒吧!」 
 
  「好,拜託了。」 
 
  武大漫不經心地叫賣著,大約半個時辰後便轉回來。鄆哥露出笑容,向他說了句: 
「大叔,到時我會把籃子往門外批出去,那就是信號。」 
 
  說完,就急急忙忙走到王婆店裏。 
 
  「喂!老妖狐!昨天竟然敢把我推倒!」 
 
  鄭哥高聲喊叫。 
 
  「囉嗦的小鬼!你吃了什麼態心豹子膽,敢來這裏撒野?小兔患子:」 
 
  「我鄆哥如果被妓院的老太婆推倒就怕了,未免也太沒種。」 
 
  「臭小子!」 
 
  王婆突然打了鄆哥一巴掌。 
 
  「妳竟敢打我!」 
 
  鄆哥怨聲大吼,同時把籃子拋向店門口,然後攔腰抱住王婆。 
 
  「免崽子!你幹……幹什麼!」 
 
  鄆哥用頭頂著王婆的下腹,他足下不穩,就給搖搖晃晃地給抵在牆邊。 
 
  這時,武大趁機衝進店來。王婆看到武大,吃了一驚,慌忙想攔阻,但鄆哥死命地 
壓住她,所以也無可奈何。 
 
  情急下,王婆只好失聲嚷道:「武大來了!」 
 
  在二樓房裏的金蓮,慌忙披上衣服,擋住房門,西門慶則迅速鑽人床底下。武大跑 
上樓,用力往門板撞過去,門卻紋風不動。 
 
  「妳這個蕩婦!竟敢背著我去偷漢子!」他無奈地喊道。 
 
  擋住門板的潘金蓮對著西門慶說:「大爺,怎麼了?平常拳啦!棍啦!自吹自擂, 
真的碰上事情卻像個紙老虎在那兒發抖。……你要像個男子漢呀!」 
 
  西門慶聽她這麼一說,不得已就爬出來,辯說:「我不是對自己的功夫沒信心,… 
…只是,畢竟和別人的老婆私通,一旦被那個老公撞見,慌張失措也是人之常情。」 
 
  說著,就嘎地一聲,打開木板門。 
 
  「別胡鬧了!這樣很難看的,武大!」 
 
  他先當頭棒喝一聲,便朝畏怯的武大踢過去。 
 
  身材短小,又手無縛雞之力的武大,由於氣血上湧,又被魁梧的西門慶吆喝了一聲 
,當場嚇呆了,心窩又著實挨了一腳,立刻就倒下來。西門慶趁機跑下樓梯,逃得無影 
無蹤。 
 
  鄆哥看看情勢對自己不利,就狡滑地推開王婆,衝出門外。 
 
  附近的人雖然都聽到這場騷動,但他們都明白西門慶的陰狠厲害,也就佯裝什麼都 
沒看到。 
 
  王婆爬上樓梯,把倒在那兒的武大扶起來看看,只見武大口裏噴出鮮血,臉色泛青 
。 
 
  「喂,金蓮,拿水來!」 
 
  水拿來之後,王婆含了一口水,噴在武大的臉上。武大好不容易才恢復意識,由兩 
個女人撞到床上。 
 
  武大躺在老婆和姦夫私通的床上,窩囊到連坐起身子的力氣都沒有。 
 
  於是當夜就這樣過去了。 
 
  翌日,西門慶差人過來,了解沒有什麼特別事故發生,竟無恥地再度悄悄來到王婆 
店裏。 
 
  由於丈夫下不了床,金蓮也就堂而皇之,變成縱情恣慾的野獸,赤身裸體地任由西 
門慶愛撫,一邊口裏還不停地唸著:「那傢伙死了最好:那傢伙死了最好!」 
 
  可說是天生的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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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可憐的武大,過了五天仍舊無法起身,大概是那天身體倒下時,後腦著實地撞到了 
牆壁。即使他持續地發燒,喉嚨乾渴得很,金蓮也不韋湯水給他喝,所以他只有不斷沙 
啞地喘著氣,境況非常可憐。 
 
  等到終於能生起來時,武大就衝著喝得醉醺醺回來的老婆說:「妳所做的無恥勾當 
,已當場被我抓個正著了。……妳這個女人,天性不知道有多壞,還唆使西門慶把我踢 
倒,……甚至把我打得半死之後,還不肯罷休,繼續偷漢子,……妳大概還沒忘記我有 
個弟弟叫武松吧!等武松回來,聽到這件事,他絕不會默不吭聲的。如果妳可憐我,從 
今以後好好地照顧我,我可以不告訴我弟弟,不然你們最好做個心理準備吧!」 
 
  金蓮沒有回答,怒氣沖沖地轉身走出家門。 
 
  西門慶此時正在王婆店裏,從金蓮口中得知武大所說的話,突然發抖起來。 
 
  「我不知道在景陽罔上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武松武都頭就是他的弟弟,現在該怎麼 
辦才好?這下可麻煩了,我會被打死的。」 
 
  王婆看那頻頻發抖的西門慶實在很不像樣,便嗤笑道:「大爺,振作點!不是有我 
這個老婆子給你撐腰嗎?」 
 
  「阿婆,身為男子漢大丈夫,我這個樣子真有點不好意思。但牠是個厲害的對手,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阿婆,妳可有什麼好主意?」 
 
  「當然有。……但是大爺,長久的夫妻和短暫的夫妻,你要哪一個?」 
 
  「什麼叫長久的夫妻?什麼叫短暫的夫妻?」 
 
  「如果要做短暫夫妻,那麼你們兩個就到今天為止,乾脆斷絕往來,這樣武大就不 
曾向他弟弟訴苦了;等到過了些時候,待武松調到其他衙門時,你們兩個就可以再相聚 
了,這就是短暫的夫妻。……但是,如果你希望做長久的夫妻,每天不必膽戰心驚地過 
日子,我也有個仔計策。」 
 
  「拜託,阿婆,我已經打從心底愛上金蓮了。」 
 
  「真拿你沒辦法!既然這樣的話,就必須要用我的計策了。……可是這需要用一樣 
東西,巧的是這東西一般人家裏不會有的,只有大爺家裏有。」 
 
  「好!只要是必須用的東西,就算是我的眼珠,我也願意挖出來,總比被武松宰了 
要好得多。 
 
  妳說的是什麼東西?」 
 
  「你聽著!現在那個呆瓜正好身體虛弱,連走路都沒法走,咱們就趁這個機會把他 
作掉。我需要大爺家裏的砒霜,然後叫金蓮買點治胸痛的藥回來,把砒霜摻入裏頭,這 
樣那傢伙就可以少吃一點苦頭了。到時再用火把他燒成灰,就算武松回來也找不到任何 
證據。……等個一年半載,武大的忌日過後,大爺就可以公開地迎娶金蓮為妾,如何? 
如果想做長久的夫妻,就只有用這個手段了,然後你們兩人就可以白頭偕老了。……呵 
呵!你看我這個計策如何?」 
 
  「確實是個妙計!自古有句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虛子」,好!一不做工不休:」 
 
  「是呀!大爺,斬草除根。大爺快去把砒霜拿來,金蓮則去買點治胸病的藥來。… 
…等這事完全處置妥當後,我可得向大爺要份大禮喔!」 
 
  「那當然。」 
 
  惡毒的計謀逐步進行著。 
 
  不久,王婆拿到了砒霜,就對金蓮說:「嫂子,我來教妳調毒藥的方法。妳丈夫要 
求妳好好地照顧他是嗎?這是個關鍵,妳得先在丈夫面前裝出對過去所做的事覺得過意 
不去的樣子,然後把砒霜摻入治胸痛的藥裏,讓他坐趕來,然後一口氣服下。這樣懂了 
吧?要一口氣喔!……服下之後,妳就馬上走開,以免被他緊緊抓住,然後再見機行事 
。因為這毒一旦在體內散開,五臟六腕都會痛如絞割,會不斷地掙扎喊叫,那時妳可以 
用棉被蓋住他,以免被鄰居們聽到。而且事先要在鍋裏燒好開水,把抹布浸在裏頭,因 
為毒發之後,全身毛孔會流出血來;等到他完全斷氣,就要把棉被掀開,把流出的血擦 
拭乾淨,等放入棺材,就可以燒成灰了。等到一切都順利進行,就大功告成了。」 
 
  「聽妳說得這麼恐怖,到時我恨可能會嚇得手腳發軟,沒辦法處理屍體。」 
 
  「不用擔心,若是妳手腳發軟的話,只要敲敲牆壁,我就會過去幫忙。」 
 
  王婆把搗碎的毗霜交給金蓮,金蓮把它藏在懷裏就回去了。 
 
  ──現在有好戲可看了! 
 
  金蓮這樣告訴自己,然後爬上二樓。武大正痛苦地喘著氣,金蓮定睛瞧著他的模樣 
,突然跪下來,抽抽噎噎她哭泣。 
 
  「喂,怎……怎麼了?妳為什麼哭呢?」 
 
  金蓮緊緊握住武大伸出來的手。 
 
  「對不起!真對不起!……我不知道那傢伙是個大壞蛋,我被騙了。」 

    「……」武大溫柔地撫著金蓮的肩膀。 
 
  「這件事不用道歉了,只要你對我體貼一點……」 
 
  「是這樣的,我到處去打聽有什麼藥能治好你的病症,可是又擔心到時買回來要你 
吃,可能會被你懷疑,所以還沒買。」 
 
  武大聽了她彷彿真心誠意的話之後,笑著說:「啊!原來是擔心這件事而煩惱嗎? 
雖然我曾十分生氣,但只要你回心轉意,我願意把過去的事全部忘記,和妳做一對恩愛 
夫妻。……別擔心這些無聊的事,去幫我買些好藥來吧!」 
 
  一個人善良到這種地步,只能說是愚蠢至極。 
 
  於是金蓮高高興興地帶了幾個銅板,走到外頭。 
 
  金蓮回來時,把藥拿出來讓他看,並且告訴他大夫說把這樂服下後,蓋一床棉被讓 
汗水流出來,明天就會完全變好了。 
 
  「現在胸口已經沒那麼痛了,晚些兒再幫我調藥吃吧!」武大說。 
 
  「噢!那我今晚就不睡了。」 
 
  金蓮故意把那治療胸痛的藥放在武大的枕邊,然後走下樓梯。 
 
  直到夜幕低垂之前,金蓮一直在忙著。換言之,她正在做毒殺丈夫的準備。 
 
  首先,她燒了滿滿一大鍋熱水,把抹布浸在裏頭,然後把砒霜磨得細細的,並且準 
備好屍體所要穿的衣服、頭巾和鞋子等。 
 
  金蓮看看時辰將近三更,就把這些東西拿到二樓。 
 
  「現在該吃藥了。……咦,我把藥放在哪裏了?」 
 
  「在這裏。」 
 
  「啊!對了,對了!……我變得健忘了。」 
 
  金蓮一面表現出重修舊好的溫柔態度,一面把白開水倒進碗裏,然後放藥進去,再 
背著武大十偷偷加入砒霜,並且抽出頭髮上的銀醫攪一攪。 
 
  「來,喝下它吧!」 
 
  說著,把左手仲到武大的腦後,把他的臉抬起來,同時把碗湊到他嘴邊。 
 
  武大喝了一口後說:「唔,這藥好難喝!」 
 
  「良藥苦口嘛!你就別想太多,把它喝下吧!來,把嘴張開。……「唔……」 
 
  武大聽話地張開嘴,金蓮立刻把整碗毒藥灌進丈夫的喉嚨。就在這時,武大開始哈 
哈地急喘著。 
 
  「我的肚子好像著火般灼熱起來了!」 
 
  然後一張臉也扭曲起來。 
 
  「忍耐一下吧!」 
 
  「唔……啊!好痛!好痛啊!」 
 
  彷彿整個胃要爆裂似的,激烈的痛楚使武大幾乎要跳起來,金蓮立刻把棉被蓋在他 
身上。 
 
  「好……好難過!不能呼吸了!」 
 
  武大掙扎著。 
 
  「要讓汗水流出來才行!」 
 
  金蓮使勁地壓住棉被,武大則拚命掙扎。 
 
  ──事到如今,也顧不了其他了! 
 
  金蓮跳上床鋪,好像騎馬似地跨坐在武大身上,然後用棉被裹住武大的臉,喊道: 
「哼!渾蛋!去死吧!該死的東西!」 
 
  她的行為簡直像個夜叉。 
 
  武大感到自己的肺俯彷彿被熱油煎熬,肝腸被大火燒烤,心窩則像被人用刀刃挖出 
來一般,不久又覺得整個肚子內簡直像被利刃一陣亂剌,痛得幾乎昏死過去。 
 
  過了一會兒,武大渾身僵如冰棍,全身毛孔都流出血來。當他氣力已盡,吐出最後 
的細微呻吟之後,就氣絕了。 
 
  金蓮把棉被掀開來一看,看到丈夫從眼睛、鼻子和嘴裏均流出大量黑血,不禁害怕 
得起雞皮吃塔。 
 
  ──我已經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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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用盡力氣的金蓮,好不容易才敲響牆壁,打信號給王婆,王婆立刻衝過來。 
 
  「金蓮,做好了沒?」 
 
  「好……好不容易完成了,但我的手腳發軟,已經不能動了。」 
 
  「我看看……」王婆走近床邊,看了下屍體,眉毛動也不動就馬上捲起袖子說:「 
我替妳清理吧!」 
 
  她把熱水倒入桶裏,檸乾抹布開始擦拭屍體,等到把血水完全擦乾後,就為屍體換 
上新衣。 
 
  「現在要把他搬到樓下,但是我一個人可辦不到。」 
 
  三更半夜,一個被謀害的屍體,由不貞的妻子和一個凶惡的老婆子一起拖拖拉拉地 
搬到一樓,這個景象既陰森又怪異,簡直是幅無法形容的地獄圖景。 
 
  王婆指使金蓮把屍體放在舊門板上,幫他梳理頭髮,戴上頭巾,穿上鞋襪,再用白 
絹蓋住他的臉。 
 
  「這樣可以了,剩下的就是銷毀二褸的證據。」 
 
  王婆爬上樓梯。等她清理好二樓下來時,夜幕已褪,曙光初透。 
 
  「金蓮,以後的戲才難演呢!……你要嚎陶大哭才行。」 
 
  原來女人的哭法有三種:哭、泣、號。發出聲音並且流淚的就是哭,光流淚不出聲 
的就是泣,不流淚只出聲的稱為號。 
 
  金蓮用盡所有的方式哀號,以召來附近鄰居的注意。 
 
  當葬禮準備好時,西門慶前來探看情況。 
 
  當他知道武大一命歸陰時,送了一大筆銀子給假意悲傷的金蓮說:「這些可以貼補 
些出殯費用。」 
 
  「啊,……謝謝!我丈夫死後,可以依靠的只有你了。」 
 
  潘金蓮說著,更激動地哀號起來。 
 
  王婆悄悄地靠過來,低聲說:「大爺,還有件大事要辦呢!」 
 
  「什麼事?」 
 
  「衙門的團頭︵負責驗屍殯驗之人︶何九叔是個精明的人,不能掉以經心,如果被 
他看出破綻,葬禮就辦不了啦!」 
 
  「我知道,這件事沒問題,那個傢伙只要施點小惠就行了。」 
 
  「大爺,你不能再待在這裏了,你馬上到何九叔那裏通告一聲吧:」 
 
  西門慶離開了。 
 
  附近鄰居陸陸續續地而來弔喪,金蓮的演技已登峰造極了。 
 
  「真奇怪!武大原先那樣子不像是會暴斃的。」 
 
  「我也是這麼想。」 
 
  「說不定是老婆作了手腳……,嗯,你不認為是這樣嗎?」 
 
  「或許吧!」 
 
  附近鄰居們都你一言我一語地竊竊私語,只差沒有人親眼看到金蓮殺害自己丈夫的 
經過。 
 
  且說衙門的團頭何九叔聽到消息後,在將近正午時分,來到紫石街,西門慶正在街 
口等待著。 
 
  「陳,大爺……」 
 
  「你要到哪裏去?」 
 
  「噢,聽說那邊賣燒餅的武大突然死了,我要去驗屍。」 
 
  「辛苦了!……嗯,我有點事想和你商量,不會耽誤太久的,你能不能和我到那邊 
小酒館坐坐?」 
 
  何九叔是個嗜酒如命的人,當然就跟了上來。 
 
  「喔,別客氣!大爺有事和我商量,我高興都來不及。」 
 
  西門慶邀請何九叔進入酒館的心房間,讓他坐在上席。菜肴一道道端過來,都是何 
九叔這輩子從未嚐過的山珍海味。 
 
  ──咦?葫蘆裏賣什麼膏藥? 
 
  何九叔敏感地看出事有蹊蹺。 
 
  酒喝了一會兒後,西門慶從衣袖裏掏出個紅包。 
 
  「這是一點小意思,你收下吧!事情過後還會給你更多的謝禮。」 
 
  那是十兩銀塊。 
 
  「大爺,我還沒替你做任何事,這樣豈不是讓我為難?」 
 
  「沒什麼,你別這麼說。就收下吧!」 
 
  何九叔露出笑容。 
 
  「大爺,怎麼說呢?你這樣做,莫非是為了武大入臉的事,要我多幫忙嗎?」 
 
  「團頭真是個明白人。」西門慶微微笑道。 
 
  「好吧!」 
 
  何九叔是個精明能幹的人,能夠隨心所欲地差遣衙役。他心裏明白這時候賣個恩情 
給西門慶,日後必能嘗到甜頭。 
 
  「那麼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何九叔收下了紅包。 
 
  當他告別西門慶,走到紫石街上時,心裏卻想著無論如何都要找出武大的死因。 
 
  來到武大家門口時,他詢問前來幫忙的附近鄰居:「武大生什病死的?」 
 
  「聽說心痛突然發作得很厲害,就這樣死了。」 
 
  「喔……?」 
 
  當他走進屋裏,正在那兒等待的王婆便問他:「見到西門慶大爺了嗎?」 
 
  「見過了。」 
 
  何九叔走進裏頭,看到在那兒穿著喪服,哭得死去活來的金蓮。 
 
  他虛偽地說了些弔慰的話之後,金蓮更是放聲大哭,抽抽噎噎地說:「……前幾天 
他就說胸口痛,但作夢也沒想到發作得這麼厲害,就這樣走了,……把我一個人留下, 
要我以後怎麼辦呢?……」 
 
  何九叔用冷漠的眼神瞧著這女人的神態,然後默默地檢驗武大的屍體。他掀開蓋著 
臉的白絹,根據五輪八寶的驗屍法先翻開眼撿。 
 
  ──唔! 
 
  何九叔腳下不禁瞪瞪瞪地往後退。 
 
  可能是死不填目吧!武大的雙眼突然睜開,噴出血來。他的死相非常可怕! 
 
  不僅如此,從屍體冒出來的毒氣衝到何九叔,使他感到一陣暈眩。何九叔咚地一聲 
,坐在椅子上,王婆趕緊拿水來噴在他臉上。 
 
  「呼!」何九叔吐了口氣說:「我覺得有點不舒服,先告辭了!」 
 
  然後跟跟槍搶地走出去。 
 
  何九叔走在路上,眼前卻時隱時現地浮現武大那難以形容的臉,那是一張充滿了怨 
恨的臉,他一直想揮掉它,卻怎麼也揮不去。回到家裏,喝了杯酒才鎮定下來。 
 
  「你怎麼了?」他的妻子疑惑地問。 
 
  「還怎麼了!麻煩事來了!……我去幫突然暴斃的武大驗屍時,他兩眼噴出血來, 
皮膚浮現中毒的斑點,尤其是他臉上露出死不膜目的表情,顯然是被毒死的。……可是 
,在驗屍之前,西門慶請我喝了杯酒,我也收下了人家十兩銀子的賄賂,也就是要我裝 
做什麼都不知道。……如果對這件兇案默不吭聲,輕易讓它過去,就變成了我的罪過。 
但對方是在衙門裏很有影響力的西門慶,我也不能隨便得罪他。……慘了!最糟糕的是 
,武大就是在景陽岡打死老虎的武都頭的哥哥,等式松回來,知道這件事時,……不, 
他一定會知道的。那時可慘了,妳也會受到連累,說不定咱們會被武松打死。」何九叔 
說完,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知道嗎?我也聽過一個奇怪的傳聞,說那個賣水果的小混混鄆哥,陪武大一起 
去抓姦,起了一場衝突。……但都已經收下了十兩銀子,也沒辦法了。」 
 
  他的老婆也是個貪婪的人,並不輸給他。 
 
  「他們可能會草草地辦完喪禮,趕緊火葬,到時候你可得參加葬禮,撿個兩、三根 
骨頭回來。 這樣,以後就可以作為證據。武松回來時,不就可以倒向他這邊嗎?」 
 
  「妙極了!我娶了個聰明的老婆!」 
 
  何九叔立刻把年輕的屬下找來,吩咐說自己身體不舒服,由他們去把屍體做適當的 
處理。 
 
  葬禮決定在三天之後舉行,聽說是在城外火葬。 
 
  「好,那天我一定會去,並且偷幾根骨頭回來。」 
 
  何九叔下定決心。 
 
  在武大家裏,王婆教金蓮佯裝成悲悽的模樣,準備葬禮的事物,一切都進行得很順 
利。 
 
  到了出殯這天,幫忙辦喪事的年輕人來了,把棺材抬出去,附近的鄰居們也來參加 
葬禮,金蓮更是放聲大哭。 
 
  在城外火葬場正要舉行火葬時,何九叔若無其事地帶了一束紙錢來。 
 
  「咦,運團頭都特地前來?」 
 
  「不是啦!我是想起以前買了武大一籠燒餅還沒付錢,所以想到最少也要在他死後 
燒些紙錢給他。」 
 
  「還滿周到的嘛!」 
 
  何九叔燒完紙錢,就帶頭指揮火葬。 
 
  於是武大終於被燒成一堆骨頭。何九叔趁人不注意時,撿了兩根骨頭,悄悄浸在冷 
卻骨頭的水池裏,骨頭漸漸地變脆變黑,換句話說,這屍體的生入顯然是被毒殺的。 
 
  何九叔偷偷把骨頭帶回家,放在一個布袋裏。 
 
  另一方面,金蓮抱著骨灰罎子回到家後,就安置了寫著「亡夫武大郎之位」的牌子 
,在靈位前點了盞琉璃燈,叉川經傭、錢垛、金銀錠、彩繪等各種飾物裝飾。 
 
  然而,第二天起,金蓮就把西門慶迎請到二樓,毫無顧忌地沉溺在情慾中,放縱地 
做愛,把天生淫婦的面貌展露得淋漓盡致。這女人似乎是個能使男人迷戀其肉體而不顧 
一切的人,以致西門慶不分晝夜,時刻都離不開她雪白的肢體,漸漸地也不回家去了。 
 
  西門廣連續在武大家裏住了五、六天,家裏的妻妾都很不高興。 
 
  女人是地獄派來的使者,確實如此。 
 
  韶光荏苒,五十餘日專瞬已過。 
 
  前往東京辦事的武松,結束了長達兩個月的旅程,回到陽穀縣時,已是初夏。 
 
  歸途中,武松每晚在客棧歇宿時,老是夢見哥哥武大,而且夢中站在枕邊的武大, 
臉色蒼白,一副悲傷的模樣。 
 
  ──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事? 
 
  他小裏有種不祥的預感,心情一直無法平靜下來。 
 
  回到陽穀縣,他立即到衙門向知縣報告任務順利完成,退下之後,就直接前往紫石 
街。 
 
  附近鄰居們在街口看到武松,臉色均播然大變,甚至還有人向四鄰奔相走告:「啊 
!不好了!要發生亂子啦!那個打虎英雄回來了,他不會這樣善罷甘休的。」 
 
  「好戲開鑼了!」 
 
  人們在暗處擠眉弄眼,屏住氣息,等著瞧著這齣戲。 
 
  武松在門口喊叫,但沒有人應聲,就逕自掀開竹簾走了進去。 
 
  突然,武松驚叫出聲:「啊!」 
 
  就在武松的眼前,擺有一張祭壇,上頭的神主牌位竟寫著「這是怎麼回事?」他不 
敢相信,於是喊道:「嫂子!」 
 
  這時,樓上的西門慶和潘金蓮也和往常一般,赤身裸體地或硫,或吮,或咬,像兩 
條蛇一樣糾纏在一起,交歡的肉體正不斷呻吟喘息。聽到武松的喊聲,兩人這才回過神 
來,慌張狼狽,簡直窘到極點。 
 
  西門慶一把抓起衣服,光著身子就逃到隔壁王婆家了。 
 
  金蓮則不愧是個厲害角色,等到情緒鎮定了之後,就用嬌柔的聲音回答說:「來了 
!馬上就下去。」 
 
  她趕緊在洗臉盆洗去臉上、頸部的粉妝,拔下髮飾,把紅裙和繡花棉懊脫掉,換上 
喪服,裝著非常疲憊的神態,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梯。 
 
  她一看到武松,就彷彿再也不想活下去般地,當場跪下開始勵哭。 
 
  「嫂子,請節哀!……哥哥怎麼會死的?請你詳細說給我聽。」武松催促道。 
 
  金蓮邊抽抽噎噎她哭,邊把武大突然暴斃的經過斷斷續續地陳述出來。 
 
  這時,王婆也跑了過來,跟金蓮一搭一唱地述說著。 
 
  「哥哥應該沒有心痛類的宿疾呀!」武松略感懷疑。 
 
  「都頭,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也沒辦法,這都是命。」王 
婆盡可能地掩飾應付。 
 
  武松又問屍體埋在哪裏? 
 
  「唉!咱們想找塊墓地也找不到,只好三天後就火葬了。」 
 
  武松聽說哥哥已死了四十七天,稍微靜靜思索了一會兒,就離開那兒,回到衙門。 
 
  大約一個時辰後,武松已換了一身素白的喪服,懷裏揣把短劍,在倆門前的店裏買 
了些白米、麵粉、香料和香燭冥紙等物,再度到武大家裏。 
 
  金蓮溫柔地出來迎接武松。 
 
  武松叫和他一道來的隨從設齋,自己坐在祭壇前,點了燈燭,供上酒菜,然後就雙 
日閉起眼睛。 
 
  ──哥哥! 
 
  他在心裏呼叫著。 
 
  ──哥可的魂魄想必還沒到遙遠的黃泉去,每晚夢中都出現在我枕邊,證明你還徘 
徊在陰陽兩界之中。……說不定你不是病死的。如果你是被人謀害的,現在能不能再一 
次現身在我面前,把實情告訴我?我定會替你報仇! 
 
  武松靜靜地燒著冥紙,然後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 
 
  對金蓮來說,武松這姿態讓她感到很不舒服。 
 
  過了一、兩個時辰,武松仍然紋風不動,金蓮駭得爬上二樓。 
 
  到了夜半三更,遠處傳來報時的更鼓聲,武松這時才嘆了口氣。 
 
  ──哥哥生前是個很膽小的人,死了也是這般儒弱。 
 
  當他在心裏喃喃自語時,突然從祭壇那邊呼地吹出一陣冷風,拂過武松的臉。那是 
一陣陰寒刺骨的怪風,燭火瞬間被吹滅,冥紙也飛散四處。 
 
  武松頭髮倒豎,睜開雙眼盯住祭壇,覺得矇矇隴隴有個黑影從那兒走出來,而且彷 
彿聽到了他的呻吟:「好……好苦呀!……」 
 
  「哥哥!」武松叫道。 
 
  黑影已經什麼也不再說了,不久就徐徐地消失。 
 
  當武松恢復神志時,不知何時已點上燈燭,他不禁滿身大汗。 
 
  是夢還是真? 
 
  雖然武松無法判定,但百件事他卻能夠確定,那就是哥哥武大死得不尋常。 
 
  「好!」武松點了下頭。「等天亮後,我就去找出真相。」 
 
  當外面傳來馬兒輕脆的碉揪聲,金蓮從二樓下來了。 
 
  「武松,昨晚一定睡得不好吧?」 
 
  「嫂子,我再問妳,妳明白哥哥的死因是吧?」 
 
  「昨天已經說過,是心痛發作……」 
 
  「你讓他喝了止痛藥是吧?」 
 
  「藥袋子還在這兒,你要不要查看一下?」 
 
  「是誰員的棺材?」 
 
  「是拜託隔壁的王婆真的。」 
 
  「抬到火葬場的是誰?」 
 
  「是團頭何九叔派來的年輕人,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是嗎?」武松彷彿想到了什麼似地說道:「我得趕緊回衙門去一趟。」 
 
  挖下這句話後,就帶著隨從離開。 
 
  來到紫石街口,武松問隨從說:「喂,你認識主持火葬的何九叔這個人嗎?」 
 
  「認識,他就住在獅子街巷子裏。」 
 
  「帶我去吧!」 
 
  武松臉上露出可怕的神色。 
 
  來到何九叔家門前,武松吩咐隨從說:「你先回去吧!」 
 
  「遵命!」 
 
  等隨從離開後,武松便大聲叫門。 
 
  「是誰?……」 
 
  何九叔剛剛起床,知道站在門口的是武松時,驚惶失措地穿上衣服,拿著西門慶給 
他的十兩銀子和裝著武大骨頭的布袋出來迎接。 
 
  「啊!是都頭!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才回來。……我百件事想問妳,講和我出去一會兒。」 
 
  何九叔被武松銳利的眼神震懾住。 
 
  「是,是,我願意。」他頻頻點頭。 
 
  武松帶何九叔到附近的酒館,向店小二叫了酒,就重重地生了下來。何九叔大致已 
猜日式松邀他出來的目的,自然心驚膽戰,哪有心思去品嘗酒味。 
 
  他的額頭、腋下和手心都不斷冒著冷汗,等待著武松問話,但對方卻一直不開口。 
 
  過了半晌,突然武松颼地抽出藏在懷裏的短劍,往桌上一插。 
 
  「啊!」 
 
  何九叔嚇得跳了起來,驚駭得臉色蒼白。 
 
  「我明白的,團頭!」武公稟然盯著可九叔,何九叔則像烏龜般縮著頭。「我明白 
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我不會弄錯對象,把你當成仇敵,你儘可放心。但是你對我所提 
出的問題,只要有半點說謊,我就當場砍下你的腦袋,希望你聽清楚。……我要你坦白 
告訴我,我哥哥武大是怎麼死的? 
 
  既然是你驗的屍,你應該知道才對。」 
 
  「是,是的。」 
 
  「那麼就老實說出來口!」 
 
  何九放在說出事情真相前,先取出暗藏在懷裏的布袋放在桌上。 
 
  「都頭,請你看看這個,我想袋子裏的東西可以告訴你一切。」 
 
  武松打開袋口倒出來看時,裏面掉出一錠十兩銀子和兩塊黝黑的骨頭。 
 
  「這是什麼?」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我了解的事情是這樣的──」 
 
  何九叔回憶當初因為紫石街茶坊的王婆來通報說,賣燒餅的武大突然死了,要他幫 
忙人臉。 
 
  當他前往時,西門慶正等在半途中,邀他到酒館,給了這十兩銀子。而到了武大家 
中察看屍體時,武大約兩眼突然睜得圖大,同時流出鮮血,而且還散出可怕的毒氣。 
 
  「我想這一定是被毒害的,但又沒有證據能證明是誰謀害的,而且這事也沒有人提 
出告訴,我被毒氣薰得有點不舒服,就搖搖晃晃地回家了。可是愈想愈奇怪,所以在火 
葬當天,就前往火葬場偷偷撿回兩塊骨頭。正如你所看到的,又脆又黑,這是中毒而死 
的明證。……都頭,我能說的只有這些。」 
 
  「好!」武松點了點頭。「潘金蓮必定是和姘夫共同謀害了我哥哥。你知道她那個 
拼夫是誰嗎?是不是給你錢的西門慶那傢伙?」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但聽說有個貢水梨的小孩叫鄆哥的,曾和武大一起到 
王婆家抓姦,街上的人都知道這事。」 
 
  「那麼請你替我跑一趟,把那個鄭哥帶來這裏。」 
 
  「是的。」 
 
  何九叔沿街尋找叫賣水果的鄆哥,半個時辰後,就把他帶到酒館來。 
 
  武松讓鄆哥坐在自己面前,丟給他五兩銀子。 
 
  「收下來!」 
 
  「咦!」鄆哥睜大了眼睛,因為有了這五兩銀子,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過幾個月。 
「我可以收下來嗎?都頭!」 
 
  「你要誠實回答我的問題,知道嗎?」 
 
  「是,我絕不會說謊。」 
 
  「把當初你和我哥哥武大衝進王婆店裏的情形,一五一十說出來。」 
 
  「是。」 
 
  鄆哥毫不隱瞞地說出那天發生的事情。武松聆聽過後,追問說:「你確實看到我哥 
哥在樓上被西門慶踢倒是嗎?」 
 
  「是的,沒錯!然後西門慶就跑下樓梯逃走了。」 
 
  「好,我明白了。」 
 
  武松重重地點頭。 
 
  這時,何九叔準備告辭了。 
 
  「那麼我可以走了嗎?」 
 
  然而武松卻說:「等等,我要你們兩人到衙門作證。」 
 
  在衙門裏,知縣看到武松臉色不尋常地出現,不禁皺眉問道:「都頭,發生了什麼 
事?」 
 
  「我查出了胞兄武大不僅被那個在衙門前開藥店的西門慶霸佔了妻子,還被毒殺的 
確鋆事實。……我帶來的這兩位,就是這案子的證人,請大人詳查。」 
 
  「好,我立刻派人調查。」 
 
  知縣聽了鄆高和何九叔的供述,就命令屬下去調查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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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可是衙門上上下下的衙吏,沒有一個沒受過西門慶的好處,他們私底下秘密商議後 
,來到知縣面前報告說:「大人,這個案子恐怕很難調查,光靠何九叔和鄆哥兩人的供 
詞是不夠的,而且所提出的十兩銀子和兩塊骨頭地無法當做證物。」 
 
  知縣傳喚武松,把這情形告訴他:「武松,你既是本縣的都頭,應該也很了解法律 
的規定,自古有道是:「捉姦見雙,捉賊見贓,殺人見傷」。你哥哥已經火葬了,沒有 
人親眼看到西門慶和武大的妻子私通,如果只相信何九叔和鄆哥兩人的說辭,就把西門 
慶和潘金蓮當做兇手,證據未免太薄弱了。如果他們並無私通情事,也未殺害武大,衙 
門將很不光彩,會成為大家的笑柄。」 
 
  武松聽了這話,怒火中燒。 
 
  「難道大人的意思是說,這兩塊骨頭和十兩銀子是我捏造的證物?」 
 
  「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認為這件案子必須慎重地處理才行。」 
 
  雖然武松被知縣這般勸解,卻一點也沒有就此作罷的念頭。他決心把何九叔和鄆哥 
留在自己房裏,打算再次向知縣提出申訴。 
 
  然而就在當天,西門慶已派心腹手下到衙門向所有的官員行賄。 
 
  作夢也沒想到這事的武松,次日早晨上衙門公幹時,來到知縣面前要求再做調查。 
 
  這時,知縣以非常嚴肅的表情把骨頭和銀子退還武松,說道:「武松,你聽了別人 
的閒言閒語,認定殺害你哥哥的兇手是西門慶,但本案既無確鑿證據,就不能起訴。聖 
人也說過:「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後之言,豈能全信?」你可不能不分是非黑白地 
胡來!」 
 
  原來知縣自己也收了西門慶大筆的賄賂。 
 
  ──混帳! 
 
  武松滿腹怒氣。 
 
  站在知縣旁邊的牢頭也在那兒睜著眼說瞎話:「都頭,就殺人案來說,若屍體、傷 
口、病狀、物證、人證這五樣不齊全,畢竟是很難調查處理的。」 
 
  武松把怒氣吞回肚子裏,說道:「既然大人不受理這個案子,我自己另有打算。」 
 
  說完就離開了。 
 
  武松走回自己的房間,命何九叔和鄆哥暫時待在這裏,然後帶了幾名隨從走出衙門 
。 
 
  他在前往哥哥武大家的途中,購買了筆紙、硯臺,以及雞、豬和一擔酒,由隨從捧 
著。 
 
  在武大家裏,金蓮早已聽說武松的控訴被駁回,也就暫時放下心來。因此武松出現 
時,便厚著臉皮出來迎接。 
 
  「咦,武松,你來了!有什麼事嗎?」 
 
  「今天是哥哥做頭七,我想邀請生前照顧過他的鄰居過來!由我向他們道謝。 
 
  金蓮露出極傲慢的態度說:「我們又沒受過哪個鄰居的照顧!大可不必了呢!」 
 
  「不,該做的總是要做。」 
 
  武松在墓前點了兩枝明晃晃的蠟燭,然後焚香,擺設祭品,同時把菜肴盛在大盤子 
裏,打算在房子內擺下酒晏。 
 
  然後又命令一名隨從溫酒,叫兩固人把桌椅擺在前廳,另外兩人則分別守著屋子的 
前後。 
 
  武松先要求金蓮說:「請妳去把平日關照咱們最多的王婆叫來「好!已經準備好了 
。」 
 
  「要你操什麼心!幹嘛道謝?」 
 
  金蓮緊繃著臉。 
 
  「去把她叫來!」 
 
  聽到武松大喝一聲,金蓮這才慌忙跑出去。 
 
  很快地,王婆蹣珊地走了過來。 
 
  「啊!是王婆,聽說我哥哥生前受了妳很多照顧。」 
 
  「哪裏!我倒覺得沒能幫上什麼忙,很過意不去哩!」 
 
  王婆恭不知恥地回答。 
 
  「總之,一定要謝謝妳,請你坐在首席吧!」武松讓王婆坐在上位,然後說:「現 
在再把鄰居一個個叫來。」 
 
  王婆和金蓮面面柑覷,臉色有點難看,相五點個頭。 
 
  ──武松葫蘆裏究竟賣什麼藥? 
 
  接著,武松命隨從把住在附近做銀飾的師傅姚二郎姚文卿找來。 
 
  姚文卿心裏有不祥的預感,藉口工作忙碌想拒絕,但隨從卻說:「絕對不會耽誤妳 
的時間的!大人交代一定要請你過去。」 
 
  姚文卿只得前來,在王婆的下首就座。 
 
  武松又叫隨從到對面約兩戶人家去。其中一家是開紮紙店的趙四郎趙仲銘;他也和 
姚文卿一樣,先是拒絕,卻被隨從纏著不放,硬是拉了過來。 
 
  他的隔壁是家酒館,老闆胡正卿原是小吏出身,直覺相當敏銳。 
 
  這事兒有點蹊蹺,如果扯進去就麻煩了! 
 
  因此他未輕易答應。但在隨從堅持了片刻之後,他只好勉勉強強地出了門。 
 
  武松覺得這樣還不夠,就問王婆:「妳茶坊右邊住的是什麼人?」 
 
  「是賣餅的張爺。」 
 
  「好。」 
 
  武松派人把也叫來。 
 
  就這樣,附近的居民都到齊了。被叫來的人因為前後門都有隨從守著,所以地無法 
逃走。 
 
  武松命隨從們把家裏所有的門關上,然後便坐在凳子上。 
 
  包括王婆在內,鄰居們的情緒都很低落,即使隨從們來斟酒,也始終食不知味。 
 
  武松環著雙臂,目不轉睛地以銳利的眼光掃視在座的每個人,因此大家別說是喝酒 
,連夾菜都不敢。 
 
  開酒館的胡正卿終於忍耐不住,站起來說:「我不能放著店裏的事不管。承蒙大人 
招待,但我真的得告辭了。」 
 
  「慢點!」武松聲如洪鐘,使房裏隱隱傳著回音。「難得來一趟,再忙也等這邊的 
事完了之後再離開。」 
 
  打虎英雄的斥責,使得每一張臉都露出恐懼的神色。 
 
  武松吩咐隨從:「繼續為客人斟酒!」 
 
  眾人真的就像呂太后的家人參加死亡宴會般地,都陷於驚懼顫慄之中。 
 
  漢高祖的皇后呂后因為施行殘酷的暴政,在她死後,周勃、陳平等人藉著邀宴的機 
會,將呂后的家族一個不剩地全殺了。 
 
  眾人心想著搞不好馬上就要被這英雄斬殺,簡直魂魄俱散。 
 
  「我看差不多了。」 
 
  武松突然吩咐隨從,收拾桌上的酒菜。 
 
  當眾人鬆了口氣,紛紛站起來的時候「各位,我現在有話要和你們說,請稍安勿躁 
。」 
 
  武松目光炯炯地掃視了眾人一遍,然後問:「你們當中誰會寫字?」 
 
  「胡正卿寫得一手工整的字。」姚文卿告訴他。 
 
  武松點頭說:「那麼就勞駕胡兄做文書記錄吧!」 
 
  就在這時,他從衣服裏颼地拔出一把短劍。 
 
  眾人有的哀叫,有的緊縮著脖子,有的嚇得閉上眼睛,每個人都不斷地發抖。 
 
  「沒幹什麼壞事的,不必害怕!我絕不會濫殺無辜,只是要請各位公正地當個證人 
而已。」 
 
  武松說完,忽然左手用力抓住嫂子潘金蓮的肩膀,又把右手的白刃指向王婆。 
 
  「啊!」 
 
  王婆嚇了一跳,正準備後退時,武松大喝一聲:「別動!妳這不得好死、罪孽深重 
的老巫婆!」 
 
  把她嚇得釘在當場不敢動。 
 
  「聽清楚!我什麼都知道了。妳這個老妖女!我哥哥之所以被殺,都是因妳而起, 
我要你老老實實地說出來。」 
 
  他嚴厲喝叱王婆之後,轉向已被他抓住的金蓮怒罵道:「妳這個淫蕩的女人!妳是 
用什麼方法殺害我哥哥?從實招來吧!」 
 
  「沒……沒有這回事!你……你要我說就說……,他是因為心痛突然發作而死的… 
…」 
 
  「到現在妳還裝蒜!」 
 
  武松把劍插在桌上,抓住金蓮的頭髮,輕易地就把她提起來,摔在祭壇前,一隻腳 
重重地踏在她的小腹上。按著,他拔出短劍威脅王婆說:「臭老太婆!如果妳敢說句謊 
話,我就在妳的胸膛上面開個洞!」 
 
  王婆嚇得兩腿發軟,咚地一聲跌坐當場。 
 
  「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武松叫隨從把紙筆和視臺都拿來,命令道:「胡正卿,你把老太婆的供詞一字不漏 
地記下來。」 
 
  「是……是的,遵命!」胡正卿便催促王婆:「現在,把一切都說出來吧!」 
 
  王婆到了生死關頭仍死鴨子嘴硬,這時又說:「可是,我又沒做什麼壞事……」 
 
  「住口!」武松大吼一聲:「妳這個臭老婆子!如果不據實招來,等我把這個淫蕩 
的女人刴碎之後,就來割斷妳的喉嚨!」 
 
  於是武松用白刀啪啪地拍著金蓮的臉頰。 
 
  金蓮嚇得臉色蒼白,一邊頻頻發抖,一邊流淚說:「請……請饒命!我說,我什麼 
都說!」 
 
  「好!妳就在靈位前,把事情從頭到尾都說出來吧!」 
 
  武松把金蓮的額頭使勁地按在地上,這樣一來,這個狠毒的婦人就無法逃走了。 
 
  金蓮從遇見西門慶,然後替王婆縫製壽衣之事說起,按著談到兩人開始私通,最後 
毒殺武大的經過全盤托出。 
 
  武松叫胡正卿把這些一一記錄下來。 
 
  王婆在金蓮招供的時候,口裏嘟嚷地埋怨道:「笨蛋!妳說出來,我不就無法狡賴 
了?啊,真是個笨女人!」 
 
  口供寫好之後,武松就請鄰居們做證人,在上面簽名畫押,然後命隨從把王婆五花 
大綁。 
 
  按著,武松把金蓮拖到祭壇前說:「哥哥,你看著吧!我武松要替你報仇了!」 
 
  金蓮發出尖叫,拚命掙扎想逃走,但心窩挨了武松一拳,就昏了過去。 
 
  武松蹲在四腳朝天的金蓮身上,把她的衣服撕開來。 
 
  於是,胸部、腹部,以及私處都露了出來。 
 
  武松倒持短劍,先用力刺向豐滿隆起的兩峰之間,然後嘩啦切開肋骨,剖開肚子, 
連下體也切成兩半。 
 
  鄰居們親眼目睹這景象,都差點暈倒過去。 
 
  光是這樣還不夠,武松又把金蓮的私處挖出來,和著鮮血供在祭壇上。 
 
  灑滿了一身血的武松,簡直變成了惡鬼羅剎。 
 
  「大致上可以了,接下來就要……」 
 
  刀光一閃,就把金蓮的首級砍下,隨從則用帶來的薄被單包起來。 
 
  「把這老太婆關在二樓房間,嚴密看守,以免讓他逃掉!」吩咐好隨從之後,武松 
對眾人說:「麻煩各位了!現在請各位先到二樓休息一下,我還要去辦件事。」 
 
  雖然大家都希望早點回去,但由於隨從個個拔出腰際佩劍,面目猙獰地盯著他們, 
只好腳步蹣珊地爬上二樓。 
 
  半個時辰後,武松出現在西門慶的藥店前。 
 
  「我要見你們老闆!」 
 
  他這樣要求時,掌櫃告訴他老闆出去了。 
 
  突然,武松抓住掌櫃的前襟,把他拉到無人的巷子裏。 
 
  「掌櫃的,如果你想活命,就老實地說!」 
 
  「西門慶現在在哪兒?如果你敢隱瞞,我就把你的臉剖成兩半。 
 
  「你……你想知道什麼?……」 
 
  「我……我說……,他和……和熟人到獅子橋畔的酒樓喝酒去了。」 
 
  「沒說謊吧?」 
 
  「是……是真的。」 
 
  掌櫃幾乎嚇破了膽,即便武松走了之後,他的兩隻腳還頻頻發抖,站在那兒好一陣 
子不敢動。 
 
  不久,武松來到獅子橋畔的酒樓,他抓住店小二問:「西門慶正在和什麼人喝酒? 
」 
 
  「是和另一個大老闆,他們就坐在靠馬路的樓上大廳裏。」 
 
  「好!」 
 
  武松逕自爬上二樓,從窗格縫隙偷偷窺視裏頭,但見西門慶坐在主位,對面客席坐 
著一個男人,他們的身旁各有兩名歌妓侍候著。 
 
  「這傢伙!」 
 
  武松解下包裏,取出潘金蓮的首級,抓著她的頭髮拎在手上,大模大樣地掀開簾子 
,走入房裏。 
 
  「喂!西門慶!你見過這女人吧?」 
 
  說完,把首級朝西門慶臉上擲過去。 
 
  「哇!」 
 
  西門慶嚇得身子徒然往後一仰。 
 
  客人和歌妓們則連聲驚叫,倉惶地逃走了。 
 
  當西門慶明白對方就是武松時,拚命想要逃走,但又不能從窗口跳到街上,情急下 
只有把桌子掀倒,又把椅子擲出去,然後退到一角。 
 
  武松一手握著短劍,慢慢地逼向前去。 
 
  「哼!畜牲!」 
 
  西門慶把盤子、碗筷這些只要拿得到的東西胡亂丟出去,打算找機會脫困。 
 
  「怎麼了?西門慶!我聽說你懂得一點武功呀!」武松嘲笑道。 
 
  「看招!」 
 
  西門慶蹭了一下地板,一個彈腿踢過來,武松立刻向斜側力跳開。西門慶趁機像脫 
兔似地跑向窩邊,舊不顧身地一隻腳踩在窗檯上,縱身跳了出去。 
 
  二樓離地面還相當高哩! 
 
  西門慶掉下地時,摔斷了一隻腳,哼哼卿卿地掙扎著。 
 
  武松從酒樓跑出來看時,發現西門慶雖摔斷了腳,仍在地上爬著想逃走。 
 
  「西門慶,我要讓你知道什麼叫惡有惡報!」 
 
  武松抓住西門慶的頭髮,短劍一揮,就把他他腦袋卸了下來。然後把姦夫和淫婦的 
首級用頭髮綁在一起,拾著兩顆頭,一逕奔回紫石街。 
 
  他命令隨從開門,把兩顆頭顱供在祭壇上。 
 
  「哥哥,你看!我已替你報仇雪恨了,你的魂魄可以安息了。」 
 
  武松祈禱過後,命隨從把關在樓上的王婆和鄰居們帶下來,然後用恭敬的態度說: 
「我還要拜託各位一件事。」 
 
  那些鄰居們先前已見到可怕的情景,所以二話不說,立刻彎身低頭,異口同聲回答 
:「只要是武都頭吩咐的事,不管什麼我們都願意聽從,請說吧!」 
 
  「那麼請聽著!……你們也看到,我已經替我哥哥報仇了,可是殺人之罪是難逃法 
律制裁的,我想乾脆主動到衙門自首,接受知縣大人的審判,但必須有人證明我是為了 
報仇才犯下這個案子,因此要請各位替我作證。此外,衙門這地方如果不行賄,即使無 
辜的人也會反扣上罪名,因此要請各位馬上把這房子所有的家具都買下來,你們所出的 
價款就用來賄賂衙吏。……這件事你們認為如何?」 
 
  大家都答應了他的要求。 
 
  於是武松開始整理房子,又把牌位和冥紙都燒掉,然後叫隨從拉著王婆,自己則抬 
著兩顆頭顱前往衙門自首。 
 
  這時,武松復仇的消息已傳遍陽穀縣,武松所經過的街道沿路,早已人山人海,黑 
壓壓的一知縣接獲怠報,早已升堂等著武松。 
 
  武松拉著王婆,在知縣面前跪下,然後把兩顆頭顱及短劍一把交出。在武松背後隨 
同前來作證的鄰居們,也都跪下磕頭。 
 
  「知縣大人,我替我哥哥報仇之事,都一五一十寫在這張供書上。」 
 
  武松交出胡正卿所抄錄的潘金蓮供詞。 
 
  知縣看完之後,命令負責的書史訊問王婆。王婆眼見大勢已去,就據實招認了,所 
說的情況與供書完全吻合。 
 
  按著,知縣訊問前來作證的鄰居們,他們都證明了這件事。 
 
  然後又傳訊何九叔和鄧哥,這兩人的供詞也證明一切屬實。 
 
  「確實是為報仇沒錯!」. 
 
  知縣派仟作和委吏前往紫石街武大的住處和獅子橋畔的酒樓,替金蓮和西門慶驗屍 
。知縣接到驗屍報告後,也明白了這件事無論怎麼來看,武松都沒有錯。 
 
  由於武松是在景陽岡打死食人老虎的俠義豪傑,也是曾為自己到東京出了趟危險任 
務的都頭,所以知縣認為必須設法讓他無罪脫免才行。 
 
  何況用鉅款行賄的西門慶已死,沒有必要再替西門慶撐腰了。 
 
  知縣召喚負責的衙吏商議道:「我想武松是個頗重義氣的人,所以希望你們把供書 
改寫成:「武松想在亡兄武大靈前獻祭,但兄嫂不允,故而發生爭執,後來兄嫂推倒祭 
壇,武松為救護亡兄牌位,致兩人互毆,失手將兄嫂殺死。此時,與兄嫂有姦情的西門 
慶來到,為了出手相護而與武松鬥毆,兩人扭打至獅子橋畔時,西門慶不敵,終於被殺 
身亡。」我看就改寫成這樣吧!」 
 
  這份調查記錄寫好後,知縣也讓我松過目。 
 
  「感謝大人的照顧。」武松向知縣鞠躬致謝。 
 
  「你和王婆現在要移送到東平府審判,你先回宿舍準備一下吧!」知縣說。 
 
  陽穀縣雖是個小縣,卻懂得禮遇俠義之士。武松回到宿舍後,人們陸陸續續前來探 
望,有的送來銀子,有的送來酒菜。 
 
  武松整理好行李後,交給隨從,然後給了鄆哥的父親十二、三兩銀子,這些都是出 
售家具所得價款剩下來的。 
 
  縣衙的差役等式松準備好,可以離開宿舍時,恭敬地對他說:「現在我們要護送你 
到東平府了。」 
 
  武松本以為只要移送王婆和自己就行了,但知縣認為如果只是這樣,到時東平府的 
判決可能對武松不利,於是安排何九叔、鄆哥,連同作證的附近鄰居們一起前往。 
 
  「要麻煩各位了!」武松向眾人致歉。 
 
  由於大家都很欣賞武松這種彬彬有禮的態度,所以絲毫沒有不情願的樣子。 
 
  且說一行人到達東平府時,消息早已傳到那兒,因此在衙門前已形成了一道圍觀的 
人牆。 
 
  東平府府尹陳文昭非常賢明,判決公正無私,是個難得的好官吏。因此東平府的人 
口不斷增加,街容整齊美觀,盜賊匿跡,人民都讚頌府男的賢明德政。 
 
  護送武松等人前來的差役呈上調查記錄,陳文昭看過之後,不愧是個洞察力敏銳的 
府尹,立刻看出事件的原委。他命令武松、王婆、何九叔、鄆哥及其他證人排成一列, 
仔細思考片刻後,就宣布:「好,我明白了。武松暫時卸下大枷,關在牢裏。王婆則套 
上重罪的枷鎖,交由提事司監押入死囚牢裏。何九叔、鄆哥及武大的鄰居們就回到縣裏 
等候進一步的消息吧!」 
 
  然後陳文昭親自提筆,把調查記錄按事情真相改寫過來,以便促成對武松有利的判 
決。寫先後便派人送到京師。 
 
  刑部中有官吏與陳文昭交情甚篤,接到這份調查記錄,就和上司商議,做了如下的 
判決王婆乃是此案的罪魁禍首,誘人通姦,唆使婦人潘金蓮下毒殺害親夫。又支使潘婦 
趕出武松,不讓他祭祝胞兄,以致發生命案。王婆峻使男女故意逆倫犯罪,應凌遲處死 
。武松雖是為兄報仇,但毆殺姦夫西門慶,儘管事後自首,仍難予無罪赦免,故處棒打 
四十,流放兩千里。姦夫淫婦本該問以重罪,但已死不問。其他相干人等,無罪釋免。 
本文件到達之目,即刻執行。 
 
  陳文昭看了這判決書,得意地微笑點頭。 
 
  武松雖判棒打四十,放逐遠地,但執行的獄吏看似揮棒,卻一次也未碰到武松的身 
體。棒打完畢,武松被套上重達七斤半的鐵製頸伽,額頭上刺了兩行金印,被送往孟州 
牢城。 
 
  至於王婆方面,當她從死囚牢裏拖出來後,就聽到判決宣告,然後被推上一種名叫 
「木驢」的刑具,用四根大釗和三根繩子牢牢綑住,使她無法動彈。 
 
  府另在木驢上掛了一塊寫著「削」字的牌子。 
 
  王婆被架在木驢上,一步一步地拉到市中心,每當傳來兩下鼓聲和一下鑼聲時,隨 
行的獄卒就用刑刀一點一點地把她臉部、胸部、手上、腳上的肉割下來。 
 
  雖然是非常慘無人道的酷刑,但對王婆這種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報應。當來到衝 
市中央的廣場時,老太婆全身已是鮮血淋漓,氣絕身亡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另一方面,武松由兩名差役押解,繼續往孟州的路上前進。差役們對武松頗為敬重 
,絲毫沒把他當成罪犯,反倒像是武松帶著兩名差役似的。 
 
  在陽穀縣得到縣民贈送的銀子,在東平府也獲得財主們在餞行時所贈送的金子,囊 
中飽滿。 
 
  因此在途中只要看到酒店,武松就請差役吃喝一頓,投宿客棧時,也毫不吝嗇地慰 
勞他們。 
 
  武松殺死姦夫淫婦是三月初的事,但到判決下來卻等了兩個月的時間,所以在前往 
孟州的路上已直六月時朽,陽光熾烈,照射得連礫石都幾乎要溶化,因此他們只有花早 
上較涼爽的一段時間可以上路。 
 
  大約繼續走了二十多天了吧!來到一座丘陵時,已近晌午,武松要求道:「咱們不 
要在這裏休息,一口氣攀過這丘陵好嗎?」 
 
  「也好!」 
 
  爬至嶺上時,放眼望去,見底下的溪谷並排著十多家茅草搭成的小屋,其中一家旁 
邊的柳樹,上飄著酒旗。 
 
  「那兒有家酒店!」 
 
  三人趕緊走下坡道。途中遇到樵夫,於是問道:「請問這是哪裏?」 
 
  「哦,這裏叫孟州道嶺,那邊一大片黑森林就是有名的十字坡。」樵夫回答。 
 
  「喚,原來那兒就是十字坡。」 
 
  武松和差役走下山腳一看,這座森林幽探得彷彿摸不著邊際,讓人心裏有些毛毛的 
。樹木有的粗大到四、五個人都抱不攏。 
 
  他們沿著森林外圍的道路行走,來到一戶人家前面,他們要找的酒店就在這兒。 
 
  有個女人靠在店前的窗框旁邊,綠色的紗衣凌亂地做著,幾乎可看到胸部平滑的肌 
膚;頭上插飾著金色的簪子,臉上抹著濃妝,口紅也塗得很豔,下身則穿著大紅絹裙。 
那女人彷彿受不了褥暑似的,將裙子撩起來,露出大腿,桃紅色的紗製束腰也露在外頭 
,看起來極為妖冶。 
 
  至於容貌呢?眉宇間充滿冷峻銳利的神氣,細長的雙胖透著兇光,胸圍、腰圍粗得 
異乎尋常,手腳也相當結實粗壯,簡直勝過練武的壯漢。身軀如此壯碩的女人,妝卻化 
得這麼濃,而且帶著金手觸,穿著紅衫,模樣多怪異呀! 
 
  她的年紀約莫二十三、四左右。 
 
  這女人見到三人出現,趕緊整理衣衫,迎出門口。 
 
  「客官,請進來休息!我們備有好酒,如果您要點心,我們也可以替您蒸些牛肉包 
子。」 
 
  「我們就休息一下吧!」 
 
  三人走進店內。裏面擺著怕木桌椅,相當寬敞。 
 
  由於是在熾熱的陽光下翻山越嶺一路走來,武松這時已疲累得立刻放下背包,卸下 
錢帶,並且脫去上衣。這時差役們便走過來說:「順便把這頸枷卸下吧!別客氣!我們 
舒舒服服地喝幾杯。」 
 
  說著,便替他解開頸枷封印,然後把它卸下。 
 
  「啊!真舒服!」 
 
  當酒送來時,武松和差役們都脫去上衣,打著赤膊,迎風乘涼。 
 
  那個女人笑著問客人說:「客官要些什麼菜呢?」 
 
  「肉切四、五斤來。」 
 
  「好,要不要順便叫些肉包子呢?」 
 
  「好,拿二、三十個來。」 
 
  「好的。」 
 
  武松看了一眼送來的一籠堆如山高的肉包子,突然皺起眉頭。 
 
  官差們因為肚子正餓,馬上動手抓來吃。武松拿起一個,撕成兩半,靜靜瞧著裏頭 
的肉餡。 
 
  「喂!這包子裏包的是人肉還是狗肉?」 
 
  武松銳利的眼光盯著那個女人。 
 
  「客官,別開玩笑!現在正是天下太平的時候,哪有賣人肉或是狗肉的?我們這裏 
可是世世代代都賣黃牛肉呢!」 
 
  「哼!少來!有道是壞事傳千里。像我這種走遍江湖的人,早就聽過一首歌謠說: 
「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裏過?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 
 
  「哎呀呀!你說什麼!是誰寫這種可惡的歌呢?該不會是客官您寫的吧?」 
 
  「看,這包子裏的肉還留著兩、三根毛,像是人的陰毛哩!」 
 
  「胡說!」 
 
  女人別過臉去。 
 
  「喂!老闆娘,老闆怎麼了,他在不在?」武松問。 
 
  「出外旅行了。」 
 
  「孤忱獨眠,妳是否覺得寂寞?」 
 
  武松這麼說的時候,女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的面目看似母夜又。 
 
  武松已感覺出來,這女人露出殺氣了。 
 
  女人立刻又翻出笑臉說:「客官,別戲弄弱女子了!喝過酒就到後面河邊樹下乘涼 
……或者在這裏歇宿吧!」 
 
  ──哼!好像在打什麼壞主意了。好,我就先下手戲弄她一番。 
 
  武松下定決心,便說道:「這酒根本就是水嘛!沒有好一點的酒嗎?」 
 
  「當然有醇美的好酒,不過有點濁……」 
 
  「沒關係,愈濁愈好喝。」 
 
  「你要喝嗎?」 
 
  「溫熱後再拿來。」 
 
  「好,馬上來。」 
 
  武松並沒有疏忽那女人進入裏頓時,側面微微露出陰險冷酷的笑容。 
 
  溫得暖暖的酒送來了,兩個官差咂古道:「這酒真是不錯!」 
 
  然後他們便喝了就吃,吃了就喝。武松看起來好像也在喝,卻偷偷把酒倒在地上。 
 
  女人裝做到裏頭拿肉,過了會兒出現時,便猙獰地喊道:「你們去死吧!」 
 
  「什麼!」 
 
  官差們勃然大怒,從椅上站起來,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兩人「啊!」地慘叫一聲, 
倒在地上。 
 
  武松也閉著眼,從椅上翻落。 
 
  「哼!看吧,任你們再謹慎,但是碰到了我,還不是樣乖乖倒下。」 
 
  女人自吹自擂著。 
 
  「嗯,必須快點處理掉。」這奇怪的女人朝裏頭拍了拍手。「小二、小三,快出來 
!」 
 
  聽到叫聲,兩個男人慢吞吞地走出來,他們的模樣可真像個小混混。 
 
  當他們把官差檯到裏頭時,女人摸摸武松的行李及官差所帶的東西,覺得好像裝了 
很多銀子,就「呵呵」地竊竊自喜。 
 
  「今天生意真好,逮到三隻,肉包子的材料暫時不缺。太好了!」 
 
  按著,兩個男人要抬武松時,因為武松身材極魁梧,怎麼抬也抬不起來。 
 
  躺在地上的壯碩身軀重得像渾身塞滿鐵塊一般。 
 
  女人看了一眼束手無策的男人,就嘖了一聲:「像什麼話!只有吃喝比別人行,碰 
到這種事一點用處也沒有,真沒用!……這種筋肉結實的,不正是做買賣最好的貨色? 
可以當黃牛肉賣個高價;至於那邊瘦巴巴的官差,只能當個水牛賣了。……來,我幫你 
們。」 
 
  女人脫下綠衫,連紅絹裙子也褪下來,捲起袖子,輕易就把武松抬起。 
 
  這時,佯裝失去意識的武松立刻用雙臂抱住女人身體,雙腳纏住她的下半身,用力 
使勁。 
 
  女人「咬喲!」地哀叫一聲,弓著身體,「咚」一聲倒下。 
 
  「怎麼樣?妳這傢伙!」 
 
  武松騎在她身上,用力抓住女人的頭。 
 
  在力能打虛的武松使出渾身力量之下,女人的臉逐漸漲得通紅,像被宰的豬一樣發 
出淒慘的哀鳴,卻無力抵抗。 
 
  武松繼續運勁,並且緊盯著兩個小混混,喝道:「退開!」 
 
  兩個男人幾乎是反射性地跳了開來。 
 
  武松稍微鬆開手指,女人便哀求道:「請……請饒命!」 
 
  這時,有個人背著一擔柴從外頭走進來,看到這光景,狼狽地說:「別這樣呀!」 
 
  由於脫掉上衣,打著赤膊的武松,筋骨強健,宛如豆巖一般,這人哪有衝過來救人 
的膽量? 
 
  只是雙膝著地,低頭恭敬地說:「喂,大爺,請手下留情!……我有話想和你說。 
」 
 
  武松迅速站起身來,左腳仍用力踩住女人胸脯,盯著這人道:「啥事?」 
 
  這人戴著黑紗四面頭巾,身穿白棉衫,綁腿,腳著八搭麻鞋,一副商人打扮,但不 
論是額頭、額骨都相當凸出,眼神銳利,足以證明他不是個等閒之輩,至於年紀別約莫 
三十五、六左右。 
 
  他面向武松,必恭必敬地拱手要求道:「請告訴我您的大名是……?」 
 
  「也沒有必要隱瞞,我叫武松。」 
 
  「那麼你是在景陽岡打死老虎的那個人囉?」 
 
  「正是。」 
 
  「哎呀!我老婆竟然想抓像你這樣了不起的人!……就算是這種鄉下地方,也傳遍 
了你的大名。能見到你,真是無比榮幸!」 
 
  「你是這女人的丈夫嗎!」 
 
  「是的。……我老婆瞎了眼,你要我怎麼道歉都可以,請原諒她吧!」 
 
  由於這人態度極誠懇,武松就把腳移開女人的胸脯。 
 
  這人叫老婆穿好衣衫,並且吩咐準備宴客,然後邀武松進入裏面房間。 
 
  他再一次鄭重地寒暄之後才說:「我姓張,單名青,原是本地古剎光明寺裏種菜的 
園丁。」*斤寺燒成灰燼。但不知什麼緣故,有一天,有個老頭挑著大擔的行李經過, 
張青認為是絕好的獵物,就攻擊過去。誰知那老頭竟以出人意外的敏捷身手反擊過來。 
兩邊的棍棒相互比畫了二十回合,結果張青被打倒在地。 
 
  一直無人向衙門提出控訴,而衙門也沒有查問。 
 
  老頭嘲笑被捆綁起來的張青說:「像你這麼笨,怎能當盜賊!」 
 
  原來這老頭幹了四十餘年的強盜,身手非常矯健,從未被逮到。 
 
  於是張青成了老頭的徒弟,被帶到城裏學了幾年功夫,最後變成了老頭的女婿。 
 
  老頭去世後,張青帶著老婆來到此地,開始幹起慘無人道的勾當。表面上開酒店, 
卻暗地窺伺來往的行旅,看中的就下麻藥殺掉,尤其是肉多一點的,就剎下肉來,大塊 
的就冒稱牛肉在街上出售,碎肉則做成肉包子。 
 
  不久,張青的名號就在綠林中傳開,只要提到「菜園于」張青,就知道是個厲害角 
色。 
 
  老婆孫三娘,曾受她那強盜父親傳授武藝,綽號「母夜又」。 
 
  「我們雖然是這樣的一對夫妻,不過我曾叮囑老婆,不許她殺害三種人:第一為雲 
遊各地的行腳僧,因為出家人多半有段不幸,所以找告誡她不可下手。」 
 
  可是,有一回母夜又孫三娘卻破了戒,想殺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 
 
  原在延安府經略使神老相公麾下當提轄的魯達,也就是後來上五臺山出家,江湖人 
稱「花和尚」的魯智深,曾路經此地。張青的老婆招他入店之後,酒裏下了麻藥,讓他 
失去意識。 
 
  正準備殺他時,張青回來了,他看到丟在旁邊的一根純鐵禪杖,直覺到這入非比尋 
常,慌忙讓他喝下解藥。 
 
  聽說魯智深現在已攻佔了二龍山的寶珠寺,與青面獸楊志攜手獨霸一方。 
 
  「我也在各地聽到魯智深和楊志的威名。……你說不能殺害的第二、第三種旅客是 
什麼樣的人?」 
 
  「第二種是四處漂泊的妓女,這種女人都是經歷過困苦,或者受過男人的欺騙而淪 
落到以出賣色藝為生,身世可憐,所以找告誡老婆絕對不能下手。第三種,也就是像你 
這種犯罪被流放的人;因為這些罪犯中有許多英雄好漢,所以找告訴地無論如何都不能 
下手。但沒想到這女人今天又破了戒,所以才會遭到這樣狠狠的下場。」 
 
  張青說到這裏,他的老婆孫二娘進來,跪在地上磕頭道:「請原諒!都是我的不對 
,沒聽丈夫的交代。……只因為你說了那些撩撥的話,而且你的行李沉甸甸的,好像裝 
滿了金銀,所以……」 
 
  「哈哈!我早就看出妳在覬覦我的行李,所以故意假裝喝妳倒的酒,其實我早就吐 
在地上了。 
 
  我預料的沒錯,妳的確是準備殺我,所以找才反抓住妳。」 
 
  武松爽快地表示不再追究過往的事。 
 
  這封惡夫妻再次要求武松原諒。 
 
  「對了!」武松說:「那兩個官差已經殺了嗎?」 
 
  「不,還沒。」 
 
  武松叫這封夫妻帶路,走進他們專門處置屍體的房間一看,那裏呈現出一片慘不忍 
睹的景象。 
 
  只見牆上貼著幾張人皮,樑上吊著七、八隻手腳,兩名官差就綁在幾乎讓人作嘔的 
料理枱上,已暈過去了。 
 
  「請教醒這兩個人。」 
 
  張青問道:「請問妳犯了什麼罪?被流放到哪裏?」 
 
  武松據實以告。 
 
  張青建議他說:「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與其就這樣到牢城去做苦役,不如把這兩 
個官差殺了,暫時住在我店裏,你看怎樣?或者如果你願意下海做盜賊,我可以帶你到 
二龍山寶珠寺的魯智深那兒。」 
 
  「多謝你的好意,但這件事我必須拒絕。這兩個人絕不是那種存心不良的官差,而 
且一路上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幾乎把我當成了主人,如果把這種好人殺了,神明也不會 
原諒的。就請你救醒他們吧!」 
 
  「我懂了!你真是個俠義之士。」 
 
  張青叫手下們把兩名官差從調理檯上放下來,讓他們服下孫二娘拿來的解藥。 
 
  官差們恢復意識後,還以為自己喝醉了,說道:「這家店的酒太好喝了!」 
 
  「回來時一定要再來喝一次。」 
 
  惹得武松和張青大笑不止。 
 
  過了一會兒,就在後面葡萄棚下設宴,這回桌上可擺滿了真正的美味嘉餚。 
 
  酒宴一直喝到入夜之後。 
 
  不久,張青拿來兩把戒刀,那是一瞥之下就令武松嘖嘖讚賞的好貨。 
 
  「老實說,這是去年來到店裏的一個托缽僧所攜帶的東西。那個雲水可能是個大壞 
蛋。身高七尺多,脖子上竟掛著人的頭骨製成的念珠,所以找老婆就下藥把他殺了。這 
兩把戒刀可能殺過很多人,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發出類似口哨聲的怪聲。我想把 
其中的一把送給都頭。」 
 
  「謝了,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然後張育和武松繼續談論各地英雄好漢們的傳聞。他們一件接一件地談到那些抗拒 
官府、目無法紀、大膽妄為的事,所以兩名官差驚駭得縮成一團。 
 
  次日早晨,武松帶著兩名宮蓋離開十字坡,臨別時和張青結拜為兄弟。 
 
  張青送了十幾兩銀子給武松做盤纏,也賞了兩名官差一些小費。 
 
  第二天中午,再度套上頭枷的武松來到了孟州。 
 
  官差們進入州衙,把東平府的移送公文呈遞上去。 
 
  州尹過目之後,收下人犯武松,然後寫了封回文交給官差們帶回去,武松則被送往 
牢城。 
 
  到了牢城前,但見門上掛著塊大匾,寫著──難道我真要在這裏待嗎? 
 
  武松心情終究變得沉重了。 
 
  武松被押入的是一間單人牢房,這時立刻有十幾名囚犯湧到這間牢房前。 
 
  「喂!新來的,我告訴你,你的行李中如果有行賄的銀子,就拿出來放在手上。牢 
頭待會兒就會過來,你得立刻交給他,到時挨殺威棒時,他就會做些手腳,如果不交銀 
子出來巴結他,你就有苦頭吃了。我們之所以要告訴你這些,也是因為兔死狐悲,物傷 
其類。」 
 
  「多謝各位告訴我。我雖帶了些金銀,但對方如果想仗勢敲詐,我一文也不給他。 
」 
 
  「你最好別嘴硬,俗話說:「不怕官,只怕管」,「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 
你還是謹慎一點較好。」 
 
  話末說完,就有一個人喊道:「牢頭來了!」 
 
  眾人東逃西散地溜走了。 
 
  武松放下行囊,等在那兒。 
 
  「新來的人呢?」一張陰險的面貌探進來問道:「就是你嗎?」 
 
  「正是。」 
 
  「哼!聽說你在景陽岡打死了老虎,還在陽穀縣當了都頭,聽起來很威風嘛!不過 
少來!到了這裏你就完了,連隻貓你都殺不了!」 
 
  「看你氣洶洶地吼個什麼勁!莫非想索取賄賂才大吼大叫?像你這種惡劣的態度, 
我一文也不會給你的,如果你真想要,我就給你一拳。……金子銀子我多得很,但你要 
知道,我一文也不會給你,你要怎樣?」武松按著呵呵大笑。。 
 
  牢頭氣得火冒三丈,繼續叫嚷,但武松自顧自往床上一躺,裝做什麼也不知道。 
 
  等牢頭離開後,囚犯們都聚集過來。 
 
  「新來的,你淨說些大話,很快你就會嘗到求死不得的下場,那傢伙已經去報告典 
獄了。」 
 
  「沒關係,我已經準備好了。」武松泰然自若地說。 
 
  片刻間,三、四個獄卒嚐嚷地走過來。 
 
  「新來的囚犯,出來!」 
 
  武松被拉到點視廳,典獄正坐在廳上。 
 
  武松被解下頭伽後,典獄說道:「喂,你這個囚犯!你可知根據太祖武德皇帝所訂 
戒律,流放的囚犯須打一百下殺威棒,你做好準備吧!」 
 
  獄卒們壓住武松的手腳,準備剝開他的衣服,武松卻用力甩開他們。 
 
  「你們這些獄卒別亂來!棒打一百下沒什麼大不了,我也是個有名的好漢,如果我 
閃避棒打,豈不壞了自己的名聲?你們儘管打吧!我保證絕對不吭一聲。」他凜然地說 
。 
 
  所有獄卒都面面柑覷,然後例嘴笑道:「你這傢伙瘋了!」 
 
  「挨殺威棒而不吭一聲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 
 
  武松嗤之以鼻,冷笑道:「既然要打,就使出全身力氣來打,如果做什麼手腳,我 
會不舒服的。」 
 
  「這可是你說的!」 
 
  一名獄卒立即揮起殺威棒要打下去。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人出聲阻攔:「慢著 
!」 
 
  那是佇立在典獄身旁的一個青年,白淨的臉上畜著三絡鬍鬚,額頭綁著白手帕,身 
材修長,穿著黑紗上衣,用白綿腰帶吊著胳膊。 
 
  青年與典獄交頸接耳不知說了些什麼,典獄領百點頭後,面向武松問道:「你這一 
路上有沒有生病?」 
 
  「沒有。」 
 
  「不,你一定生過病,你的臉色看來很差。」 
 
  「我絕沒有生病,一路上還喝酒吃肉哩!」 
 
  「住口!你分明生過病,還隱瞞什麼?……看來是熱病,汗還沒有出盡,才淨說些 
夢話。……來人哪!把這傢伙帶回牢房!」 
 
  典獄下令之後,立即走入裏頭。 
 
  武松和那青年打個照面,青年微笑著,默默不語地領百點頭。 
 
  「……?」 
 
  武松莫名其妙,只好回禮退下。 
 
  囚犯們又來探視回到牢房的武松。 
 
  「新來的!是不是東京的哪個大官寫信給典獄了它不然你怎能不挨殺威棒,平安無 
事地回來?」 
 
  「我根本不認得任何一固東京的大官。」 
 
  「這就怪了!沒挨一百下殺威棒可不尋常哪!到了晚上,就會有人來殺你嘍!」 
 
  「怎麼個殺法呢?」 
 
  「晚餐讓妳吃兩碗發臭的隔夜飯和腐壞的魚乾,然後拖進土牢,用繩子綁縛,再用 
草蔗捆捲,倒吊起來。這叩「盆吊」,不出半個時辰你就會一命嗚呼。」 
 
  「還有其他的殺法嗎?」 
 
  「同樣綁起來,然後把裝滿泥土的布袋壓在身上,這叫「土布袋」。」 
 
  「還有呢?」 
 
  「可怕的只有這兩種,其他的處罰方法倒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總之,晚上你一 
定會遭遇其中的一種。」 
 
  不久已臨黃昏,一名獄卒拾著飯盒來了。 
 
  「新來的武都頭是哪位?」 
 
  「在這裏!什麼事?」 
 
  「這是典獄要我拿來給你的。」 
 
  盒子裏有瓶溫過的酒,以及盛得滿滿的一盤肉,還附了湯。 
 
  ──這可能就是最後一餐吧! 
 
  武松下定決心把它吃完。 
 
  入夜後,獄卒又拿來一個盒子。 
 
  「那是什麼?」 
 
  「晚餐。」 
 
  盒裏裝著醇酒、醃肉、幾樣青菜和魚湯,還有一大碗飯。 
 
  ──哈哈!吃過這頓之後就要處死了吧!那麼我就填飽肚子,免得到陰間做個餓死 
鬼! 
 
  武松悠哉遊找她吃了晚餐。 
 
  過了會兒,三名獄卒送來澡盆和一桶水。 
 
  「請都頭沖個澡。」 
 
  他們語氣非常客氣。 
 
  「要洗過澡才殺嗎?」 
 
  武松脫下衣服,走入澡盆。 
 
  洗過澡後,一名獄卒迅速遞來毛巾,一個幫他穿衣服,另外一個則鋪好草席,掛上 
蚊帳。 
 
  情形煞是奇怪。 
 
  ──典獄這傢伙究竟葫蘆裏賣什麼藥? 
 
  武松歪著脖子,百思不解。 
 
  翌日早晨,獄卒對他更是恭敬,一個端來洗臉的熱水,一個幫他整梳頭髮,戴上頭 
巾,另外一個送來豐盛的早餐。 
 
  ──搞什麼玩意:愈來愈讓人不舒服了。 
 
  武松除了順其自然之外,別無他法。 
 
  吃完早餐,又送來茶水。 
 
  獄卒等他喝完茶,就說:「這裏太髒了,請都頭換個房間。」 
 
  ──啊!要來的終於來了! 
 
  他以為終於要被處死了,就做好心理準備,帶著行囊走出牢房。 
 
  他被帶到一間相當寬敞,擺設著豪華床鋪和桌椅的房間。 
 
  ──還以為要帶我到土牢。 
 
  武松莫名其妙地在那裏等到中午。 
 
  午餐送來的是一隻煮熟的雞、蒸熱的饅頭,和一瓶美酒,非常奢侈。 
 
  ──如果打算殺我,未免太費周章了。 
 
  一連三、四天都是這樣的款待,不僅如此,由於那房間並未上鎖,武松甚至可以自 
由出入。 
 
  第四天早上,武松走出外頭,在牛城裏信步四處走動。 
 
  他來到一處廣場,看見所有囚犯都在炙熱的太陽下,或打水,或劈柴,或挖土,或 
做其他各種雜役。 
 
  「各位辛苦了!」 
 
  當武松向他們寒暄時,眾人都把臉轉過來。 
 
  「我們還以為你一定死了,怎麼會往這兒逍遙自在地散步呢?」 
 
  「我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然後武松繞了圈天王堂。在燒冥紙的金爐邊,有塊正中穿了個洞的圓形青石,那是 
塊豎立旗幟用的的石墩。 
 
  武松坐在青石上沉思了會兒,不久,他想起了一張臉。 
 
  ──也許是那個臉色蒼白的青年安排讓我受到這般待遇吧! 
 
  武松回到房間後,問送晚餐來的獄卒說:「那天站在典獄旁邊的青年是誰?」 
 
  「是典獄大人的少爺。」 
 
  「少爺?……那麼到底是誰吩咐你們這樣優待我呢?是那位少爺嗎?」 
 
  「是的,是少爺吩咐我們,最少要這樣款待你三個月或者半年的。」 
 
  「這倒是稀奇了!謎底除非那少爺親口說出來,否則恐怕猜不透。……你們少爺叫 
啥名字?」 
 
  「少爺姓施,名思,擅長武術,人稱他「金眼彪」施恩。」 
 
  「嗯!聽起來像是個獨霸一方的好漢。……喂!麻煩你帶我到施恩住的地方。」 
 
  「他曾吩咐不許我們透露,除非三個月成半年過後。」 
 
  「如果你不帶我去,從現在起,我一滴酒、一塊肉也不碰。」 
 
  獄卒聽他這麼說,只好帶武松到牢城南隅的一座宅邸,然後入內通報。 
 
  很快地,施恩出來恭敬鞠躬行禮。 
 
  武松立刻回禮,並說:「我和你素昧平生,但是來到這裏的第一天就承蒙你的關照 
,不僅免了一頓棒刑,每天還受到美酒嘉餚的款待。如此厚待一個普通的囚犯,究竟有 
何用意?請明白告訴我。」 
 
  「受了您這麼鄭重的回禮,真是不敢當。我久仰兄臺大名,一直就期望有機會去拜 
訪你,但由於路途遙遠,未能如願,直到今天才有機會見到你。恕我說句不恰當的話, 
如今你雖是遭逢噩運,但是對我來說,卻是福從天降。由於你遭到流放的刑罰,我才有 
機會見到你,對我來說是無比榮幸。……偏偏我又不懂得應該如何款待兄臺,因此想到 
至少要讓你每天過得愉快才是。」 
 
  「真是萬分感激!聽說你已吩咐獄卒,要這樣默默地招待我三個用或半年的,你應 
該是有事要告訴我。」 
 
  「那獄卒真多嘴!連這種事也說出來。」 
 
  「希望你把用意告訴我。」 
 
  「既然獄卒已經這麼說了,我也不便再隱瞞你。……由於兄臺是名滿天下的俠義之 
士,真正的男子漢,我才想請求你。但當我知道你是千里迢迢、攀山越嶺來到此地之後 
,便考慮先讓你好好地休養幾個月,等恢復體力後,再詳細告訴你……」 
 
  武松放聲大笑道:「我去年患了瘧疾,才剛治好不久,就在景陽岡碰到老虎,用拳 
頭打死牠。 
 
  現在你也看到,拜美酒嘉餚之賜,我的體格都已經變得這樣結實。……好,我證明 
給你看吧!今天我在天王堂旁邊看到一塊圓石,你知道那塊圓石有多重嗎?」 
 
  「大概有四、五百斤吧!」 
 
  「如果你願和我一塊兒去,我就試著把它拔出來給你瞧瞧。」 
 
  「什麼!把那塊圓石……?」 
 
  施恩膛目結舌。 
 
  不久,兩人連袂前往天王堂。囚犯們見武松與施恩來到,一個一個地遠遠圍成一圈 
,興致勃勃地觀望著。 
 
  武松走近圓石,稍微瞄了一眼說:「這塊石頭深埋在土裏,要拔出來恐怕沒那麼簡 
單。」 
 
  「幾百斤重的東西,當然沒那麼簡單。」 
 
  「你認為一定拔不出來是嗎?」 
 
  武松邊笑邊脫下上衣,把小捲起來綁在腰際,然後運氣,於是那宛如大樹根般的胸 
膛和手臂,都隆起一塊塊筋肉。做了一、兩下暖身動作,就把雙手扳在圓石上。 
 
  「嗯──唔!」 
 
  他喊了一聲,用勁一拉,圓石從泥土裏「璞」一聲被拔出來了。 
 
  武松臉不紅氣不喘地,輕輕把它抱起來,頂在頭上。 
 
  「哇!」 
 
  眾囚犯歡呼起來。 
 
  「去吧!」 
 
  隨著喊聲,圓石被武松拋在高空中,然後他又迅速伸出雙掌,接住掉下來的圓石。 
 
  這出神入化的妙技和臂力,只合鬼神才有。 
 
  武松把圓石輕輕地放在腳下,全身沒流一點汗水,以輕鬆的表情回視施恩。 
 
  如此驚人的神力,就是這個能翻天覆地的英雄所擁有的。 
 
  施恩讚歎之餘,一時膛目結舌,不久才恍然回復神志,深深低下頭,恭敬地說:「 
兄毫實非凡人,簡直就是天神。」 
 
  囚犯們也喊道:「對!簡直就是神的化身。」 
 
  武松催促施恩道:「那麼,現在可以把那件重要的事告訴我吧!」 
 
  「我就說給你聽吧!」 
 
  施恩鬆開作揖的雙手,貼在胸前,將事情娓娓道來。 
 
  金眼彪施恩告訴武松如下的故事──施恩在少年時代就極求武藝的精進,到各地拜 
師學藝,到了二十歲的時候,在孟州已無人不知施恩的功夫,稱他為金眼彪。 
 
  且說孟州東門外有個叫做「快活林」的熱鬧市集。 
 
  從山東、河北來的客商,把各種商品運到這兒來做買賣,是個非常熱鬧的地方,光 
是客棧就有一百多家,櫛比鱗次,賭場、錢莊也有二、三十家。 
 
  施恩在此地除了武藝出眾之外,而且他還能隨意指使牢城內的八、九十名囚犯,因 
此在快活林頗有勢力。 
 
  在眾人的建議下,他除了開一家酒館之外,也照顧其他那些客棧、賭場、錢莊,讓 
他們免於受到強盜或無賴的侵擾。那些店家固定會送他一點保護費,因此到了月底,手 
邊都能收到兩、三百兩銀子。 
 
  流徙各地的賣唱女子來到本地時,施恩就讓她們先到自己經營的酒館表演,同時保 
護她們平安無事地在本地工作掙錢。 
 
  但最近本地的駐軍新來了一個姓張的團練,他是從東璐州來的。赴任時,張團練帶 
了一名隨從,是個彪形大漢,這人姓蔣名忠,身高七尺餘,宛如寺廟門上的守護神,因 
此綽號「蔣門神」。 
 
  但蔣忠並非中看不中用的人,他具有和魁梧身軀相稱的臂力,槍術、棒術、拳法都 
擅長,自負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其中最擅長的是相撲。 
 
  在泰山之上,每年都舉行一次武術大賽,聚集了全國各地挑選出來的傑出大力士, 
較量技法和力氣。蔣思曾自吹自擂,說他連續三年獲勝,贏得了天下第一的美譽。 
 
  因為誰也沒有到泰山參觀過,因此只好相信蔣忠的吹噓,尤其是當他搖晃著肥碩的 
身軀,用幾乎震破屋宇的鳴雷之聲怒吼時,每個人都只有點頭告訴自己:「可能是真的 
吧!」 
 
  蔣忠出現在快活林後,立刻開始威脅到施恩隱然擁有的勢力。 
 
  他住客棧時不付住宿費,在餐館白吃白喝,進入賭場就找麻煩,不但詐取錢財,還 
威脅錢莊,搶走了店家孝敬施恩的禮金。 
 
  施恩忍無可忍,其天在路上碰到蔣忠,便當面質問。 
 
  蔣忠似乎早就在等這個機會,在眾目睽睽下,抓住施恩的衣襟,把他墳在地上。 
 
  施恩翻身跳起來,但是蔣忠不給他還手的機會,盡情地揮著鐵拳,不斷地毆打,或 
摔或踢,施恩因此躺了兩個多月。 
 
  這就是武松來到牢城時,施恩頭纏白手帕,右手用白棉腰帶吊起的原因。現在傷口 
仍未癒合,右手也還不甚方便。 
 
  施恩並不是沒想到挑選牢城裏的亡命之徒向蔣忠挑寅報仇,但蔣忠乃是正規軍司令 
官張團練的左右手,若施恩殺了蔣忠,張團練可能會領兵攻進牢城。 
 
  牢城的莽漢和正規軍的兵力根本無法比較,勝敗分明。 
 
  施恩無可奈何,只好忍氣吞聲,放棄報仇。 
 
  就在這時,武松以流放罪犯的身分來到這裏。 
 
  當施恩一眼瞥見這名在景陽岡用拳頭打死吃人老虎,聲名響遍天下的武松時,就升 
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這個豪傑一定能和蔣忠一決雌雄! 
 
  於是施恩就對擔任典獄的父親低聲耳語,請他不要把武松當囚犯看待,而把他當成 
門下食客。 
 
  他準備兌讓武松舒適地過幾個月,再伺機要求他和蔣忠一拚。 
 
  這就是何以武松會受到優厚禮遇的緣故。 
 
  武松聽完施恩的話,邊微笑邊說道:「你認為那蔣門神有三頭六臂嗎?」 
 
  「不,只要是人,都只有一個頭兩隻手臂。」 
 
  「我還以為蔣忠既然綽號叫門神,定然是三頭六臂像哪叱太子那樣厲害的怪物。… 
…方只是凡人,就沒什麼可怕的。」 
 
  「因為你還沒見過蔣忠,才說得這麼輕鬆!那傢伙不是普通人,無論體格、面貌、 
臂力和兇悍的性格,都簡直是惡魔的化身。」 
 
  「不是我自負,我想用這一身鍛鍊過的筋骨,把那些將世間人不放在眼裏,玩弄於 
股掌問的惡徒,不吭一聲作掉。……既然知道蔣忠那傢伙在快活林胡作非為,我就不能 
在這裏悠然自在。 
 
  我們就一路喝著酒,走到快活林去如何?我要像當初用拳頭打死景陽岡老虎般地打 
死蔣忠給你看。反正我是個流放的囚犯,就算打死人,罪上加罪,大不了只是抵一條命 
。」 
 
  「還是慢慢來!對了,待會兒就可以見到家父。現在我們不能輕舉妄動,要先想好 
對策再到快活林去。」 
 
  於是施恩決定先派人打聽快活林的情況,查明蔣忠的動靜之後再前往。武松見他慎 
重的態度,、覺得不耐煩。 
 
  「男子漢大丈夫,一旦下決心就要有勇氣馬上付諸實行,等到明天或後天,則好不 
容易才有決心將會起變化。不管對方有什麼手段也很有限,沒什麼了不起。」 
 
  正在催促時,典獄繞過屏風出來。 
 
  「剛剛我在這兒聽到你們的談話,請到裏頭來吧!」 
 
  當武松被帶入一個房間就坐時,他客氣地說:「我是個囚犯身分,……」 
 
  「別說這話!據我兒子說,你是聞名天下的俠義之士,自然該坐下。」 
 
  典獄講武松坐下,吩咐下人把酒肉、菜肴一一端出來。 
 
  「請喝一杯吧!」典獄自己先舉起酒杯說:「就像小兒剛剛說的一樣,他之所以在 
快活林開酒館,收保護費,目的不在掙錢,而在防範店家們爭執衝突,同時也是想替孟 
州帶來蓬勃朝氣,邀請各地俠義志士,在和平的氣氛中培養出勇武之風。但蔣忠卻以張 
團練做靠山,控制了快活林,把小兒趕出來。幸而你來到牢城,所以小兒便決意借重你 
的才能,報仇雪恨,希望你多幫忙!」 
 
  「我只是個粗魯不支的囚犯,您這麼看重我,會讓我受寵若驚的。」 
 
  武松謙虛地表示,但典獄卻希望他無論如何要和施恩結拜為兄弟。 
 
  武松答應了。 
 
  當天,武松接受對力的頻頻勸酒而喝得酩酊大醉,次日醒來已是午後了。 
 
  典獄和施恩商量,認為武松既已喝得爛醉,就不可能去和蔣忠拚鬥,於是把此事暫 
時擱著。 
 
  那晚,武松又受到典獄的親切招待,但是在宴席上,典獄一直都沒勸酒。 
 
  ──我懂了!大概是擔心我喝得爛醉,無法打架吧! 
 
  武松看出這一點,所以幾乎滴酒不沾。 
 
  黎明破曉時,武松迫不急待地起床,洗臉漱口,戴好萬字頭巾,穿上黃褐色的綿衫 
,拿張膏藥貼住臉上的刺青,然後便意氣昂揚地說:「嗯,準備好了!」 
 
  這時施恩也現身了。 
 
  「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走吧!」 
 
  兩人面對面吃著早餐。席間,武松依然滴酒不沾。 
 
  但是臨出發前,武松要求道:「施恩,到決活林的路上有件事想要求你。」 
 
  「你儘管說吧!只要我辦得到。」 
 
  「我想要求的是,出了牢城後,無三不過望。」 
 
  「何謂無三不過望?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出了牢城後,每走到一家酒店前面,希望能讓我喝三杯酒,不喝三杯酒的 
話,我就不走過望子︵酒店招牌︶。」 
 
  施恩聽了他的要求,心想從東門到快活林,有一里半的路程,這之間有十二、三家 
酒店,若每家都進去喝三杯,則走到快活林時,如起來就喝了三十多杯,這樣根本不可 
能打敗蔣忠的呀! 
 
  武松見他臉上不安的神情,呵呵笑道:「施恩,你大概是在擔心到快活林的時候, 
我可能已醉得像死豬了。你不用擔心,我身上知不滯些酒氣,臂力就無法充分發揮出來 
。帶一分酒就有一分力,五分酒便有五分力。如果讓我喝了十分的酒,我全身就會充滿 
連自己都感到驚異的神力。在員陽岡打死老虎時,我也是喝了大量烈酒,醉得連膽子都 
壯了。」 
 
  「啊!我完全不知道這種情形,今天早上還故意不拿出酒來請你,真是失禮!其實 
我家裏藏有好酒,既然你說愈喝愈有勁,我就吩咐兩個僕人擔著家藏好酒,先走一步, 
在途中等著,讓你喝個盡興。」 
 
  「太感激了!這樣的話,就不必在路旁酒館喝那些廉價酒了。」 
 
  施恩準備好美酒,就叫兩個僕人連同餐盒一起挑著,先走一步。 
 
  典獄這方面,則偷偷挑選了二十名強壯的大漢跟在兩人後面,以防萬一發生狀況時 
,可助一臂之力。 
 
  離開安平寨,穿過孟州東門後,武松和施恩逕自沿著街道前進。見前面約莫四、五 
百步的地方有家酒店,屋簷下掛著望子。 
 
  挑著酒糧和餐盒的僕人,早已在那家店前擺好酒菜等待著。 
 
  武松站在他們面前,要求道:「幫我倒一大碗酒。」 
 
  他氣也不喘地一連喝光了三碗,然後繼續大步往前走。 
 
  兩名僕人趕緊收拾器具,趕過武松和施恩,直往前奔。 
 
  「哈哈!酒店居然會長腳,走到前面等著我們,真痛快!」武松放聲大笑。 
 
  時值暑末,雖然秋雲高懸,但是天氣還很炎熱。 
 
  兩人來到一個村莊入口,小河畔有家小小的酒店,迎風飄著破舊的酒旗。 
 
  「這裏也要停下來嗎?」施恩問。 
 
  「當然!」 
 
  走進店裏,兩名僕人早已擺好酒菜等著。 
 
  武松也沒坐下來,就咕嚕咕嚕地一連喝光三大碗,然後飄然走上大街。 
 
  僕人又趕緊收拾餐具,追上兩人,跑到前頭。 
 
  一路上,武松就這樣每走幾百步就喝三大碗。施恩頻頻偷窺武松的臉色,但毫無喝 
醉的模樣。 
 
  直到把第三十九碗灌進喉嚨裏,武松才開始吐出一口熱氣,敞開胸口讓涼風吹入。 
 
  「開始有點醉意了嗎?」施恩問。 
 
  「有點。……那邊看得見的樹林是快活林嗎?」 
 
  「是的。」 
 
  「好,那麼你就在這裏等我吧!」 
 
  「一個人去沒問題嗎?」 
 
  「不必擔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請務必小心,不能低估了對方。」 
 
  施恩在這裏停住腳步,目送武松離去。 
 
  ──真的沒問題嗎? 
 
  施恩眼見他的腳步已經有點不穩,不得不歪著脖子在那兒狐疑。 
 
  時刻已是正午,熾烈的太陽把地面照射得幾乎要燃起來,武松也開始渾身發熱。 
 
  「扼!」 
 
  武松感到有些醉意,就脫去罩衫,大步走著。其實他只醉了七分,卻故意佯裝酪酊 
大醉,上半身前後左右搖晃地走進快活林。 
 
  這時先繞到前頭的僕人向他叫道:「大爺!」 
 
  「啊!真感謝!又可以喝三碗了嗎?」 
 
  「不,我們是來告訴你那蔣門神的酒館在哪兒。」 
 
  「先讓我喝一口吧!」 
 
  武松把大碗拿過來,又一連喝九三碗之後,才說:「施恩被強佔的酒館在哪裏?」 
 
  「那邊三叉路口那家就是。」 
 
  「好,你們先躲起來。」 
 
  武松穿過樹林走過去。 
 
  三叉路口果然有家規模相當豪華的店鋪掛著酒旗,店旁槐樹蔭下有個長相可怕的彪 
形大漢,穩坐在矮凳上,被著件白棉衫,手持趕蠅拂子在那兒喝著酒。 
 
  ──這模樣果然像門神!黃鬍鬚斜翹在唇邊,帶著一臉殺氣,怪眼圓睜,眉下一雙 
妖星閃爍。 
 
  武松佯做喝得爛醉的模樣,以蹣跚的步伐走近酒館。 
 
  酒旗上寫著「河陽風月」,門前圍著青漆欄干,豎著兩支金襴旗子,上面寫著醉裏 
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店裏一列擺設著調理臺、櫃臺、蒸饅頭的爐灶,以及埋在土裏的大酒 
甕等等。 
 
  櫃臺坐著一名年輕女人。那是蔣忠從施恩手裏強佔這家酒館後,不知從哪兒弄來的 
姨妾。 
 
  據說這個女子是在西瓦子花柳巷唱雜戲的妓女。眉毛翠如遠山,雙胖秋波蕩漾,肩 
坎、胸脯、腰際都流露出香豔的氣息,讓人興起暖玉在抱的慾望,真想過去一把攬住。 
 
  「嗯!嗯!」 
 
  武松搖搖晃晃走進店裏,坐在櫃臺正對面的座位上,一雙醉眼盯在女人身上。 
 
  女人不理不睬,別過臉去。 
 
  「哈哈!看來我不受女人歡迎囉!」 
 
  武松環顧了一下店裏情形,看見六、七個店小二站在各個角落。 
 
  他用力敲桌子說:「喂!老闆在哪兒?老闆在哪兒?」 
 
  店小二走過來。 
 
  「客官要喝多少酒?」 
 
  「拿二角來!不過我要先嘗嘗才行。」 
 
  「是的。」 
 
  店小二走到櫃臺請那女人舀了二角,倒入桶裏,溫過之後便倒了一碗送來。 
 
  「請品嘗看看。」 
 
  「嗯!」武松伸著脖子聞一聞,再啜了一口。「不行!這樣低劣的酒,我的舌頭受 
不了,換另外一種!」 
 
  店小二認為得罪醉客也沒意思,就把酒帶回櫃臺。 
 
  「請換好一點的酒。」 
 
  女人點頭,另外宙了好點的酒。 
 
  武松喝了一大口送來的酒,「噗」地一聲噴了出來。 
 
  「混帳!你以為我會喝這樣酒嗎?拿上等好酒來!」 
 
  店小二咋了下舌頭,倒佩服這客人雖然醉了,卻的確懂得品酒,於是又回櫃臺。 
 
  「對不起!能否再換上等好酒?那位客宮雖然喝醉了,舌頭卻還很清楚,而且好像 
有意找碴似的,看來情緒有點不穩。」 
 
  女人會意,這次幫他笛了最好的酒。店小二溫過後送了過來,並說:「客官,我們 
店裏已經沒有更好的酒了。」 
 
  「我先嘗一下再喝。」 
 
  武松傾著碗,喝了一半才說:「嗯,差強人意。」 
 
  「嗯……」武松目不轉睛盯著女人說:「我想知道這店老闆的名字。」 
 
  「姓蔣。」 
 
  「為什麼不說姓李?」 
 
  大抵一些下層老百姓都是喊做李二、張三、王二麻子之類的。 
 
  女人柳眉橫豎地說:「可惡!這傢伙原來是來找喳的!」 
 
  「外地人根本不知道蔣門神有多厲害,我看就算了!」店小二說。 
 
  武松突然轉過來說:「喂!你剛才說什麼?在背後嘰哩咕嚕說我壞話嗎?」 
 
  「不,我是在說自個兒的事。」 
 
  「喂,店小二!把那女人叫來陪我!」 
 
  「客官,別胡鬧!她是老闆娘哩!」 
 
  「老闆娘又怎樣?不管!女的,來這裏幫我倒酒!」 
 
  女人聽到武松吼叫,血脈賁張。 
 
  「可惡的傢伙!噁心死了!」 
 
  她豁地站起身來,準備退入裏頭。 
 
  突然,武松踢翻酒桶,跳到櫃臺上,用力抓住女人右手。 
 
  「幹什麼!」 
 
  女人想甩掉,但在武松的神力之下,根本就像小老鼠一般。 
 
  「哈哈!……」 
 
  武松邊朗笑著,邊輕鬆地把女人高舉過頭,然後將她一個倒栽蔥丟到酒甕裏去。 
 
  「混帳!你幹什麼!」 
 
  「這個喝醉酒的流浪漢!」 
 
  店小二們個個都是流氓出身,頗有兩下子功夫,他們抓起武器,一齊攻向武松。 
 
  「哈!來吧!我可以跟你們好好玩玩!」 
 
  武松像玩遊戲一般,抓住最先衝過來的店小二,把他拋向天花板,對方也是一個倒 
栽蔥,落入大酒甕中。 
 
  按著,一個拿著棍棒的傢伙欺身上來,武松一閃,轉眼就把對方踢倒在泥巴地上。 
然後又兩人拿著小刀從左右刺來,武松迅速翻個筋斗,那兩人便撞成一團。 
 
  「好!」 
 
  武松抓住兩人的脖子,一晃便撞上牆壁了。 
 
  「下一個是誰?」 
 
  在武松怒目瞠視下,其他的店小二慌忙飛快地逃了。 
 
  「蔣忠獲報之後,一定會像惡鬼一樣撲來吧!好,我就在馬路中央把他打扁,替施 
恩報仇!」 
 
  武松大步走出酒館。 
 
  他移步到客棧與錢莊櫛比鱗次的大街上,就站在路中央等著。 
 
  蔣忠在前往報告的店小二帶領下,從對面街角轉了出來。 
 
  「就……就是他!」店小二指著前力道。 
 
  「哼!等著瞧吧!」 
 
  蔣忠腳聲震地的逼近,武松則靜靜地盯著他。 
 
  ──看來他的臂力抵得過三十個大漢!但似乎平日沉溺在酒色裏,全身無哈勁道。 
 
  蔣忠逼近五步,「呵!」地發出一聲咆哮,威脅對手。 
 
  「你這個乞丐!吃了什麼熊心豹子瞻,竟敢在店裏撒野?莫非知道是我蔣忠的店, 
才來找確-的?」 
 
  「沒錯|我就是強盜!」 
 
  「什麼!」 
 
  「我要你知道什麼才叫做強盜!我就是為了這件事,特地從天上派下來的使者。」 
 
  「渾蛋!胡扯些什麼!看我把你的身子扯得粉碎!」 
 
  蔣忠認為對方喝醉酒,不免低估了些,心想只要一擊,大概就可以襄也趴在也上不 
能動彈,於是猛力衝了過來。 
 
  突然,武松故意把雙拳在蔣忠的鼻頭虛晃一下,然後往後跳開五步。 
 
  「他媽的!」 
 
  蔣忠用力四了一下地面,縱身飛躍過來。就在這當兒,武松分秒不差地飛起左腳, 
踢中了蔣忠的下腹。 
 
  「哎喲!」 
 
  蔣忠雙手抱住下腹,身子逐漸往前傾,武松趁機飛起右腳,踢向蔣忠的額頭,蔣忠 
便慘兮兮地四腳朝天,倒了下來。 
 
  武松用單腳踏住他的胸膛。 
 
  「哎喲!」 
 
  雖然對方發出哀叫,武松卻毫不留情地用碗般大的拳頭著實地痛毆他的臉部。 
 
  武松這招絕技就叫「玉環步,鴛鴦腳」,雙拳佯裝要攻擊,卻故意虛晃過去,跳開 
來再飛起左腿,踢向攻擊過來的人,踢中後再用右腿踢向對方額頭,讓他倒下。 
 
  這是武松平日練就的打鬥絕招,這種迅雷般的招數,迄今未逢敵手。 
 
  「請饒……饒命!……」 
 
  蔣忠終於在大庭廣眾下發出哀叫。 
 
  「給我爬起來!」武松命令。 
 
  「是,是的。」 
 
  「跪著!」 
 
  「遵……遵命!」 
 
  武松冷冷地俯視跪在地上叩頭求饒的蔣門神。 
 
  「如果你想活命,就必須答應我說的三件事。」 
 
  「請……請說!……」 
 
  「第一,你須立刻離開快活林,把一切家財用具原原本本地還給金眼彪施恩。」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歸還。」 
 
  「第二,離開時,要請快活林有頭有臉的人物聚在一起,然後慎重地向施恩謝罪, 
別忘記!」 
 
  「好,好的。」 
 
  「第三,離開快活林之後,馬上回你的家鄉去,不許你留在孟州。倘若被我發現你 
在附近逗留,一定把你打死!」 
 
  「我會照你的話去做。」 
 
  蔣門神終於抬起臉來,但見他臉上沾滿了血污,全身瘀紫,嘴角腫脹,一隻眼睛也 
給打爛了。 
 
  「告訴你,我這拳頭曾經打死景陽岡的老虎。……剛才警告你的三件事若有一件沒 
辦到,這拳頭可不留情。」 
 
  蔣忠知道對方是武松之後,嚇得頻頻發抖,身體縮成一團。 
 
  這時,施恩帶著二十多個強壯的牢城兵卒趕來。 
 
  「施恩,你來得正好。……喂,蔣忠,帶他們到酒館去,把那些有頭面的人叫來, 
擺幾桌酒席道歉!」武松命令。 
 
  「遵……遵命。」 
 
  走進酒館一看,地板上到處都灑著酒,器物毀損,酒甕裂開,一名店小二則像落湯 
雞般地站在角落直發抖。 
 
  女人躲在櫃臺後面,一樣也變成落湯雞,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 
 
  武松拉起翻倒的椅子,重重坐下,吼道:「蔣忠!快點去準備你的行囊吧!」 
 
  於是蔣忠趕緊準備車子,把塞滿隨身用品的行李搬上去,命令那女人坐車先走一步 
,又命令店小二去把快活林裏十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請來。 
 
  武松讓施恩坐了上席,等那些重要人物到齊之後,就說:「請各位聽好!我武松在 
陽穀縣犯了殺人罪,被流放到本地。……聽說快活材的這家酒館原是典獄的兒子施恩所 
經營的,在生意正興隆的時候,被張團練摩下的蔣忠強行霸佔。像這種惡行,我可不能 
默不吭聲,坐視不管。我並不是施恩的屬下,只是路見不平,想除去這個無法無天的傢 
伙罷了。……你們也看到,我已經把蔣忠制伏了,但我姑且饒他一命,只是把他趕走而 
已。我要各位來到此地,就是希望大家今後共同擁護施恩當快活林的頭頭。」 
 
  由於是威名響徹夭下的豪傑武松所說的話,眾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在角落縮成一 
團的蔣忠,伺機要求那些人說:「無論如何,請替我向武都頭說個情……」 
 
  但每個人都掉頭不理。 
 
  蔣忠只好靜悄悄地離開,沒有任何人送行。 
 
  施恩重新裝潢酒館內部,把一干桌椅用具都換過了。 
 
  「改裝以後,希望生意比以前更興隆。」 
 
  施恩十分感謝武松的幫忙,此時他的心中甚是高興。 
 
  確實,靠了武松的力量,僅僅一天就使快活林完全改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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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光陰仙箭,歲月如梭,轉眼炎暑已消,不知何時,秋風送爽,早晚的涼意沁心入脾 
,令人心曠神怡。,一日,武松造訪施恩的酒館,高興地談論著拳腳槍棒等武藝方面的 
話題。 
 
  這時,三、四名士兵牽著一匹馬前來。 
 
  「我們要見徒手殺虎的武都頭。」 
 
  施恩一眼就看出他們是益州守禦兵馬都監張蒙方衙門裏的士兵。 
 
  「找武都頭啥事?」 
 
  「我們奉都監大人的命令,來接武都頭。因為武都頭是個不同凡響的英雄,所以命 
我們牽馬迎接他,我們帶有公函。」 
 
  施恩看了一眼。 
 
  ──雖然不知道有什麼事,但張都監是父親的上司,武松身為罪犯,也屬於他的管 
轄範圍,自怕不便拒絕。 
 
  於是對武松要求道:「你看如何?既然是張都監派人來接你,能否去一趟?」 
 
  武松點頭,輕鬆地站起身道:「若拒絕都監的好意,你和你父親的立場可能很尷尬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還是去一趟較妥。」 
 
  然後穿上施恩為他準備的衣服和頭巾,跨上馬背。 
 
  來到張都監的字邸前,武松笑了笑。 
 
  ──該不是故意騙我來的吧? 
 
  兵馬都監在大成等著,武校正準備問安,都監招手說:「過來吧!」 
 
  武松走近,並且行了一禮。 
 
  「我聽說妳是個天下無敵的大丈夫,真正的英雄豪傑,為了正義,可以不顧自己的 
生命。 
 
  前我身邊正缺乏這般俠義之士,如何?你願意當我的隨身侍衛嗎?」張蒙方微笑地 
說道。 
 
  「我只是牢城裏的一個囚犯……」 
 
  「無所謂!我是聽說妳的為人實在,才這樣要求你的。」 
 
  「既然大人這麼說,我很高興能為您效命。」 
 
  「嗯,多謝了。」 
 
  都監立刻命人送來酒菜,大事款待武松。當晚武松就住在前頭的廂房。 
 
  第二天,都監又派人到施恩住處,把武松的行李搬來。 
 
  張蒙方像是頗有度量的人,對待武松就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還吩咐宅內的人說 
:「可以讓我松自由出入任何一個房間。」 
 
  ──受到這般待遇,反倒不便。 
 
  武松寧可和施恩往來,住在牢城裏較輕鬆。儘管如此,卻不能拒絕都監的盛情厚意 
。 
 
  由於武松受重視的情況非比尋常,當地人知道這點時,連公務上的事都託他和都監 
交涉,因此武松不斷接到金銀絹綢的饋贈。 
 
  不久已是中秋,當晚張都監在後堂的鴛鴦樓設宴賞月,席上除了都監夫人之外,還 
有內院的丫嬛也在場侍候。 
 
  武松原想打個招呼就離開,但都監看到他,就說:「要到哪兒去?」 
 
  「大人一家人正在團聚,我理應迴避才是。」 
 
  「哈哈!我是把你當成義士才叫你來的,你不必客氣了。」 
 
  「但我是囚犯的身分哪!」 
 
  「為何要這樣自卑呢?來,這裏坐。」 
 
  張都監讓武松坐在鄰座。 
 
  武松接受丫環的斟酒,一杯、兩杯、三林地喝下去。 
 
  不久,張都監遞給武松一個大碗,這樣一來,武松也就不再客氣,只想好好地喝個 
爛醉。 
 
  月光愈益清例,宴席也愈加熱鬧。 
 
  「玉蘭,妳唱首歌吧!」 
 
  都監叫他喜愛的一個丫嬛站起來。 
 
  肌膚柔嫩滑膩的玉蘭抱著象牙響板出來,就用圓潤優雅的嗓音,唱了首東坡居士的 
《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令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 
去,只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玉蘭唱完時,武松已醉得連眼前的人影都分辨不清了。 
 
  將近黎明時分,武松回到自己的房間,但他幾乎已記不得是如何走回來的。 
 
  他吐了口臭氣,脫掉上衣,拋開頭巾,喃喃自語道:「這可說是有生以來頭一次喝 
這麼多酒。」 
 
  然後重重倒在床上。 
 
  就在這時,走廊傳來慌亂的腳步聲及喊叫聲。 
 
  「賊!有賊!大家快出來呀!」 
 
  「什麼?有賊闖進來?這是我武松出面的時候了。」 
 
  他認為這正是報答都監禮遇的時候,於是拾著棍棒跑到後堂,但因醉得厲害,腳步 
踉蹌。 
 
  玉蘭跑出來告訴他說:「那賊跑到後花園去了!」 
 
  「好!」 
 
  武松向後花園急奔而去,但那裏一個人也沒有。武松的心臟「砰!砰!」亂跳,頓 
時覺得喘不過氣來,於是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 
 
  說時運那時快,從暗處丟來一把椅子。 
 
  「阿!」 
 
  武松倒了下來。 
 
  「賊在這裏!」 
 
  「原來躲在這兒!」 
 
  「抓住了!」 
 
  七、八名士兵慌亂地衝過來,像疊羅漢似地把武松壓在底下。 
 
  最後,武松被他們用麻繩五花大綁。 
 
  「不對!是我呀!我不是賊!我是武松,別抓錯人了!」 
 
  他邊喊邊掙扎,但士兵們卻相應不理。 
 
  後花園那邊的大廳燈火通明,從那兒傳來都監張蒙方的如雷嗓門:「把賊人拉過來 
!」 
 
  士兵們每走一步,就毆打武松一下,不久便把他拉到大廳階下。 
 
  武松仰頭一見都監,就喊道:「大人,我是武松,不是賊呀!」 
 
  可是都監冷峻地怒吼道:「住口!你這個被判處流刑、罪深惡極的囚犯,我早就知 
道你根本就是個強盜胚子!我特別提拔你,是希望你重新做人,花了這麼多的心血,但 
你是怎麼回事?以為有我的庇護,就暗地裏幹起竊盜的勾當。你這個卑鄙的惡徒,要懂 
得廉恥啊!」 
 
  武松覺得莫名其妙。 
 
  「大人,您弄錯了!我是為了抓賊才跑到這裏來的。我武松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有生以來,從未幹過竊盜這種要不得的行為。」 
 
  「你這傢伙還裝蒜!拉到他的房間看看,偷來的東西一定堆積如山!」 
 
  武松被拉到自己的肩裏,頓時啞然失聲了。他們拖出一個武松用來裝他人饋贈之物 
的柳條編的箱子,打開蓋子,金製銀製的酒具一件件被找出來,價值約二百兩,但這些 
都是武松完全沒有印象的東西。 
 
  「我不知道,我沒有一點印象!」 
 
  武松喊叫著,卻破人從後面推倒。 
 
  都監趕過來罵道:「怎樣?你這個流放犯人!竟然偷了這麼多東西。你再怎麼狡賴 
也沒用,這些鐵證如山的東西你怎麼說呢?你只是表面裝成一個講義氣的好漢,骨子裏 
卻是個惡劣卑鄙的盜賊,你這種狡猾的騙術太可惡了!我絕不饒你!」 
 
  他斥責過後,就命令捕吏把武松關入審訊房裏。 
 
  黎明時分,武松被推到審訊房冰冷的地板上。 
 
  ──這是怎麼回事? 
 
  他莫名其妙,不由得生起氣來。 
 
  那樣有度量的張都監,現在變得像發瘋似地,只是劈頭痛罵,一點地不聽武松的辯 
解。 
 
  ──我是不是士都監的當了? 
 
  直到天已大亮,破人從審訊房拖出來時,他才產生這個疑問。 
 
  這時,緝捕觀察便已來到此處,帶著武松前往孟州衙門。 
 
  府尹登堂後,先把張都監呈上的失物明細看過一遍。 
 
  武松極力辯稱自己是冤枉的,但府尹不聽。 
 
  「這傢伙是個流放犯人,本性惡劣,偷東西定必然的。……把他打到招認為止!」 
 
  命令一下,獄卒們把竹蔑子往武松身上如雨點般打下來。 
 
  武松咬緊牙根忍受。 
 
  要是普通人,早就暈倒了,但武松連吭也不吭一聲。 
 
  就在這時,衙役們自作主張替武松寫好供詞本月十五日,於都監宅內見許多金銀物 
品,突起盜心,於是趁暗夜將這些東西盜走。 
 
  武松看到這供詞時,喊道:「不!我沒做這件事!」 
 
  「渾蛋!還不住口!……把他套上伽鎖,關入牢裏!」 
 
  府尹下令後,迅速退入裏頭。 
 
  直到這時,武松才終於醒悟。 
 
  一定是張都監那傢伙騙了我! 
 
  他簡直是怒火中燒。 
 
  當武松被拖到衙門之後,施恩向一名衙役打聽情況,獲知武松的雙手雙腳已被套上 
伽鎖,關在死囚牢房時,大吃一驚。 
 
  他趕緊跑回牢城,將此事向父親報告。 
 
  典獄詫異地說:「這可能是個陰毒的陷阱!一定是張團練為了替蔣門神報仇,要求 
張都監這麼做。除了團練可能送了大禮給都監之外,衙役們搞不好也被收買了,府尹也 
可能收下了大筆賄賂。也許他們是計畫駁斥武松的辯辭之後,再伺機把他殺死。……不 
過,我認為武松所犯的罪責,不至於立刻被處死,現在我們可先去收買獄吏,把武松轉 
到其他州府,再設法營救他。」 
 
  「父親,有個獄更是我的好友,姓康,我去拜託他看看。」 
 
  「希望一切順利。」 
 
  施恩準備了二百多兩銀子去拜訪康牢頭。 
 
  康牢頭還沒回家,施恩就請他的家人去叫他。 
 
  他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慌忙跑回家來,施恩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他。 
 
  康牢頭聽完之後便說:「我告訴你真相好了。……張都監和張團練一方面是同姓, 
而且也是義結金蘭的兄弟。現在蔣門神就躲在張團練家裏,纏著張團練要張都監幫忙, 
這才設下了狡滑的計策。如今所有的官吏都被都監收買了,加上府尹本身也是喜愛收取 
賄賂的人,見錢眼開,即使是無辜的罪犯,也會因此而無緣無故被殺。只有負責本案的 
書記葉孔目是個重義氣的人,操守正直,絕不肯枉殺無辜,武松因此才得以保住一命。 
……牢裏的事全包在我身上了!現在我就回牢裏,叫底下的人對武松好一點,免得他受 
虐待。你現在要做的是立刻去託人和葉孔目攀交情,請他盡早做成判決,這樣雖然不可 
能被判無罪,至少可保住一命。」 
 
  聽康牢頭這麼一說,施恩又給了他一百兩。雖然康牢頭堅持不肯接受,但推三讓四 
的結果,還是收下來了。 
 
  施恩回到牢城,找出和葉孔目有深交的人,託他帶銀子到葉孔目那兒說情。 
 
  葉孔目也明白武松絕非雞鳴狗盜之徒,正在設法替他開脫,可是府尹不會答應從輕 
發落的。 
 
  當然,竊盜罪不能處以死刑,因此府尹和葉孔目遲遲未能做成判決,而府尹似乎已 
有意在牢內毒殺武松。 
 
  葉孔目受了施恩的請託,軌把調查書完全改寫,以便定下較經的罪刑,這樣就可以 
讓武松從死囚牢房轉到一般那種龍蛇雜處的大牢,武松也就可以免遭毒殺。. 
 
  當武松被轉到大牢時,施恩前去探望,當然他也未忘記賞給獄卒們二、三十兩銀。 
 
  施恩低聲向已卸下頸伽和手鐐腳銬的武松說:「也許你已經看出這次災厄是因為中 
了團練和都監設下的圈套。但是絕對不用擔心,我已經和負責本案的書記葉孔目攀上交 
情,等期限一到,判決下來時,你就會被轉到其他州府,到時冉設法吧上「謝謝曰…… 
本來我已下定決心,乾脆越獄大鬧他一場,現在只好忍耐到那時了。」 
 
  武松決定暫時把憤怒硬吞回吐裏。 
 
  此後施恩每隔一天就到牢裏探訪,帶些酒菜給武松,並且不斷賞些銀子備獄卒們。 
回到家裏,又大事招待衙吏,並且加以行賄,好催促他們盡快做成判決皿。 
 
  圭由於是賄賂風氣猖獗的時代,不管向衙門拜託任何事,都要用錢打發。 
 
  施恩並不吝惜金錢,像潑水一樣大方揮霍的結果,大致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希望。 
 
  就在這時,某次施恩面會武松,恰巧被張團練的心腹發現。 
 
  那人的報告很快地從張團練傳到張都監那兒,又從張都監那兒傳到府尹耳裏。於是 
府尹立刻派牠的左右手到牢房,嚴令:「任何人都不許會見武松。」 
 
  施恩也被禁止進入牢裏,因此只有從康牢頭那兒打聽消息。 
 
  幸而由於康牢頭的關係,武松受到較寬厚的待遇,軌這樣很快過了兩個月。 
 
  葉孔目為了將這件案子做個正式判決,幾次在府尹面前說明事情真相,牠的固執熱 
忱終於感動了府尹。 
 
  府尹雖然喜歡索取賄賂,卻非良知眠沒的惡人,因此也就了解這是張都監收了張團 
練心腹蔣門神的大筆財物,打算陷害武松人罪。 
 
  況且張都監送我的賄賂也不多哩~有了這種念頭,府尹就說:「哼:張都監吃了那 
麼多甜頭,卻把殺人的差事交給我一個人做。」 
 
  他認為就這樣毒殺武松,是很划不來的事,終於放棄這計畫。 
 
  六十天的拘留期限過去,武松被提出大牢,在法庭上卸下伽鎖。 
 
  負責本案的葉孔目朗讀調查記錄,宣判:「棒打二十棍,發配恩州牢城。」 
 
  於是武松再度上了頸枷,在兩名強壯的官差押解下出發了。 
 
  ──簡直豈有此理!無辜被陷害,還要被押解到其他牢城嗎? 
 
  武松挨獄卒棒打時,憤怒至極。 
 
  ──好!這次我絕對不會乖乖地走到恩州牢城。 
 
  他心裏暗自想道。 
 
  幾天後,走出了孟州城,武松額上套著七斤半重的鐵枷,挺著胸膛,慢條斯理地走 
著,後面兩名押解官差緊迫盯人地跟著。走了數百公尺時,施恩從街道旁的酒館跑出來 
,模樣和武松第一次看到他時一樣,頭上纏著繃帶,吊著一隻手臂。 
 
  「武松兄,我正在等你。」 
 
  「你怎麼變成這模樣?」武松皺起眉頭問道。 
 
  「唉!我的店又被蔣門神奪走了。」 
 
  「什麼?」 
 
  「由於張團練的屬下監視得緊,我無法到牢裏探望你,這兩個月來非常焦急,也就 
沒發覺蔣門神不知何時已回到快活林。……大約半個月前,蔣門神帶了七、八個手下闖 
入店裏,我為了抵抗,便遭到這樣淒慘的下場,還被趕出店來。……本來還無法起床的 
,但聽說你將被流放恩州,所以在這裏等你。我準備了一套行裝,順便帶來兩隻烤鴨給 
你路上吃,請你收下吧二「謝謝!」 
 
  施恩按著邀請押解官差到酒館,卻被冷酷地拒絕,於是又想交給他們十兩銀子,也 
被固執地回絕。施恩於是悄悄告訴武松:「我想這兩個官差有問題。」 
 
  「我知道。」 
 
  武松露出微笑。 
 
  告別施恩,走了約莫半里左右,武松發覺兩名官差鬼鬼祟祟地在低聲交談,看樣子 
顯然已露殺機。 
 
  這兩個傢伙可能是奉命在途中殺我的吧! 
 
  武松如此認為。他的右手雖然和頸枷銬在一起,但左手仍閒著。 
 
  他用左手撕開整隻烤鴨,開始大口吃著,很快就把兩隻鴨吃光了。吃完時,見前面 
路旁有兩人手持朴刀、腰佩短刀站在那兒。 
 
  ──哈哈!這兩人大概就是等在那兒想要被我的惡徒。 
 
  武松直覺到情況不妙。 
 
  果然,走近時,那兩人和官差互相使了個眼色。 
 
  ──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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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武松已經很久沒有活動筋骨,此時渾身充滿鬥志。 
 
  從那兒又走了百公尺左右,來到一處寬闊的河畔。一座長木橋邊立著牌樓,上面掛 
了塊匾額,寫著飛雲浦「喔,是燕雲浦。」 
 
  武松慢慢踏上橋板,就對著河水掀起衣服前幅,開始小解。 
 
  他故意這麼做,以便引誘敵人。 
 
  果然不出所料!兩個男人拔出朴刀,從背後砍來。 
 
  「去死吧!」 
 
  「看刀!」 
 
  然而武松卻往旁邊躍了五、六尺,迅速轉過身來。 
 
  「哼!可惡!」 
 
  他睜大眼睛,齜牙例嘴地向攻擊過來的一個傢伙大喝一聲:「混帳!」 
 
  如雷吼聲,嚇得那人揮起的朴刀頓了一下,武松趁機揚腿踢向那人。 
 
  「「哇!」 
 
  那人筆直地一個倒栽蔥,跌落河裏,濺起高高的水花。 
 
  另外一個膽怯得準備逃走。 
 
  「孬種!」 
 
  武松縱身跳過去,抓住他的頭髮,在半空中「呼」地轉了一圈,把他丟進水裏。 
 
  官差們見狀,直打哆嗦,爭先恐後想逃走。 
 
  「這些孬種!」 
 
  武松運氣一扭,就把頸枷扭斷,去追官差。這時,他的右手緊握著惡徒早先掉落的 
朴刀。 
 
  「看刀!」 
 
  武松追到時,用力砍入一名官差的背部,在血霧飛濺之中,官差抓了個空,往前仆 
倒。 
 
  另外一個滿臉驚惶,轉身反擊過來。 
 
  白刃胡亂地揮舞過來,武松先是不斷地閃躲,最後吼道:「你死走了!」 
 
  對方突然呆住了。 
 
  「覺悟吧!」 
 
  他從正面像剖竹子般軟了下去。 
 
  至於早先兩個掉落河裏的男人,拚命和急流搏鬥,好不容易爬到岸邊。武松悠哉地 
走過去,不讓對方有喊叫的機會,就砍下其中一個的頭。 
 
  「饒……請饒命!」 
 
  剩下的一個,把頭直接在地上。 
 
  「如果你老實說出來,我可以放過你。」 
 
  聽武松這麼說,那人就開口道:「我……我們是蔣門神的徒弟,受蔣門神和張團練 
的吩咐,和押解官差商議好,要把你殺了。」 
 
  「蔣門神在哪兒?」 
 
  「我們離開時,他正和張團練一起到都監府裏,參加酒宴,……在那裏等我們回報 
。」 
 
  「是這樣嗎?那麼讓你活著回去,就得向他報告沒能把我武松殺掉囉?雖然有點可 
憐,不過你還是陪著夥伴一起下地獄去吧!」 
 
  那人正準備撒腿就跑,武松卻躍起身子,把那人攔腰砍下。 
 
  那兩人的佩刀都已落在武松手上,他將一把較鋒利的插在腰際,然後把四具屍體丟 
入河裏,回到橋上。 
 
  「四個小惡徒已經解泱了,但主要的三個還在逍遙地飲酒作樂哩:」 
 
  武松不禁仰望著天空。 
 
  如果折回孟州城,侵入張都監的府邸,很可能無法活著走出來。 
 
  ──要不要就這樣隱匿起來呢? 
 
  武松感到迷惑。 
 
  「哼!可惡!」武松怒道:「反正已殺了官差,成了終生被通緝的罪犯。……好! 
我就一不作二不休,把都監、團練及蔣門神都殺了。就算到時我可能也會去了一條命,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 
 
  讓那些傢伙活著,會成為危害世人的毒蛇猛獸,為了正義,我必須替天行道!」 
 
  武松精神抖撤,逕自折回孟州城。 
 
  他的速度宛如疾風迅雷一般。 
 
  武松潛入城內時,已是黃昏時分,十字路口燈火通明,寺院裏傳來鐘鼓之聲,一輪 
明月高掛在朗淨的天空。 
 
  武松走在小巷時,家家戶戶已關緊門戶。 
 
  不久,武松壯碩的身影已站在張都監邸宅後院的土牆邊。 
 
  ──這兒大概是馬?吧! 
 
  武松從臭味覺察出來,而且全神買汪地豎耳聆聽,只有偶爾傳來的馬蹄聲,馬的似 
乎還待在前廳沒回來。 
 
  武松在那兒等待著。不久傳來「嘎」的一聲,是打開角門的聲音,同時也射來了燈 
籠的火光。 
 
  就在這時,從附近傳來一更四點報時的更鼓聲,看馬的邊對馬說話,邊餵飼料,然 
後把燈籠掛在柱子上,按著似乎就鑽進了被褥。 
 
  武松打開馬?門。 
 
  「誰呀?」看馬的在床上叫道:「我才剛躺下休息,有事明天再說吧!」 
 
  武松拔出腰刀,迅速走近,厲聲道:「安靜!」 
 
  「啊……啊!小……小偷!」 
 
  「住口:你看清楚我是誰!」 
 
  武松把刀尖抵住看馬的咽喉說。 
 
  「啊!」看馬的大吃一驚。「武松!……請饒命!……」 
 
  「你如果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殺你。」 
 
  「是……是的。」 
 
  「都監在哪兒?」 
 
  「是……是的。……他和張團練、蔣門神三人……從下午一直喝酒到現在。 
 
  「在哪個房間?」 
 
  「在鴛鴦樓。」 
 
  「沒說謊吧?」 
 
  「沒……沒有。」 
 
  「好!……可是我出去之後,你一定會叫壤的,……不如先讓你安靜下來。」 
 
  武松用力刺穿他的咽喉,看馬的未發出哀鳴就一命嗚呼。 
 
  武松鎮定地脫下舊衣,換上施恩送的新棉衣,又拭去沾滿鮮血的腰刀,重新插入腰 
際。 
 
  ──這身新衣裏會不會變成壽衣呢? 
 
  這是武松地無法知道的事。他吹熄柱子上的燈火,左手拾著朴刀,右手拆下馬廟的 
木板門,靠在土牆上,自己則順勢爬上去。 
 
  只有月亮看到他的身影。 
 
  武松縱身跳到後花園裏去了。 
 
  首先,武松折回來,把攀在土牆邊的門板放回原處,然後把角門的門閂拆下,虛掩 
「「這樣可以了。」 
 
  武松看準燈火明亮的地方,攝手攝腳地走過去。 
 
  那是廚房,有兩名女庸在溫酒的銅壺邊嘰哩呱啦地聊天。 
 
  似乎古今中外的女傭都一樣,總是在主人背後惡言洩憤。 
 
  「啊!煩死人了!從早到晚做這做那的,使喚個不停。那兩個客人到別人家裏,一 
點都不客氣,喝了那麼多酒,還不想下樓去睡,沒有比他們更無聊的了。」 
 
  武松輕輕把朴刀擱在那裏,拔出早先已沾過人血的腰刀,悄悄推開門,閃身衝進去 
。他覺得讓這種下賤女人留在世上也是無用,一刀就把兩個女人殺了。 
 
  這個時代的男僕女傭完全不破當人看待,故武松的行徑在當時還稱不上什麼人不人 
道。 
 
  而且如果傭人嚷嚷起來,此處就是他的葬身之地,此行的目的就會功虧一簣。 
 
  武松吹熄廚房的燈火,藉著射進窗來的月光,繼續潛入裏頭。 
 
  不愧是都監的宅邸,果真豪華寬敞,幸而武松曾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對它的結構 
瞭若指掌。 
 
  他放輕腳步,走到鴛鴦樓樓梯下,在這裏暫時屏氣窺視裏面的情況,再迅速爬上樓 
梯。 
 
  都監身邊的人因為陪侍得不耐煩,早已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這是大好機會! 
 
  武松聽到張都監、張團練及蔣門神三人的談話聲。 
 
  「……這完全是大人的幫忙,我才能洩恨。大恩永生難忘,他日定大大地回報。」 
 
  蔣門神奉承夠了之後,張都監發出笑聲:「啊!哪裏!……只不過是看在團練的分 
上,若是別人要求,我才不會做這麼麻煩的事。……哈哈!可是這件事做得太妙了,相 
信那傢伙已經到地獄改行去了。我已命令官差和你們那幾個混混們合作,在飛雲浦附近 
作掉他。」 
 
  張團練按著說:「就算是具有打死老虎那樣驚人臂力的武松,被套上頸枷、手銬之 
下,被四個人出其不意地擊,任他有幾條命也保不住!鐵定是萬無一失的。」 
 
  「確實如此。……我也吩咐兩名徒弟說,如果失手,就別活著回來。」 
 
  蔣門神這樣回應。 
 
  ──哼!老天爺究竟幫助哪邊,已經很明白了! 
 
  武松突然踢開門扉,只見十幾根彩燭和射進來的月光,照得鴛鴦樓一片明亮,桌上 
擺滿各種珍海味,酒器也是琳瑯滿目。 
 
  坐在下首的蔣門神回頭一看──「啊!是武松!」 
 
  他彷彿五臟六俯已飛到九霄雲外似地,但驚嚇之餘,畢竟是練武鬥狠的人,立刻抓 
起身旁的刀。 
 
  但武松不讓他有拔刀的時間,一刀從他腦門迅速劈下,力道之大,使蔣門神和椅子 
一起劈成兩半。 
 
  「啊……啊!誰來救我呀?」 
 
  張都監大聲求救,拚命想逃出去。 
 
  「這樣掙扎,恐怕會死得很難看!」 
 
  武松吆喝一聲,就砍下他的頭顱。眼前只剩下張團練了。 
 
  團練畢竟是武官出身,雖然喝了不少酒,卻仍打算硬拚一場。 
 
  「你這傢伙!來吧!」 
 
  他壯著膽子,隨手抓起桌上器具朝武松擲來,東西丟完後,又舉起椅子揮過來。 
 
  「來吧!」 
 
  武松並未閃躲,單手格擋,並且反向抓住椅腳,用力一堆。就算沒喝醉,張團練也 
不可能敵得過武松鬼神一般的驚人臂力。 
 
  「哇!」 
 
  張團練叫了一聲,就往後跟搶地倒在地上。 
 
  武松悠哉地像騎馬般坐在他身上。 
 
  「這是自作自受!團練!只怪你袒護蔣門神那個流氓,才會落到這種下場。」 
 
  他邊嘲笑,邊把腰刀一劃,張團練的首級隨之離開身體,在地上轉了兩、三圈。 
 
  武松看到身子幾乎已被剖成兩半的蔣門神,像地獄惡鬼似的,血淋淋地站了起來。 
 
  「嘿!還真能撐嘛!」 
 
  武松慢慢走近,刀光一閃,就讓他的首級飛了出去。 
 
  我松知道反正近侍都已跑到遠處,這裏的打鬥是不可能被發覺的,於是喝了三、四 
杯桌上的酒,才撕下都監的衣服沾著血水,在白牆上寫著殺人者,打虎武松也這時樓梯 
下傳來人聲,是都監夫人的聲音:「客人們一定喝醉了,必須有人去看顧看顧才行。」 
 
  腳步聲土來了,武松迅速躲到樓梯邊的陰暗處。 
 
  ──這些傢伙! 
 
  武松見爬上來的,原來是前些時候捆住自己的兩個男人,不禁露出冷笑。他讓那兩 
人走過去,然後截斷他們的退路。 
 
  兩名近侍毫無警覺地走進二樓房間。 
 
  「阿!」 
 
  「怎會這樣!」 
 
  他們驚駭得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情景呈現在他們眼前──地上一片血海,三具沒 
有首級的體躺在那兒。兩人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如同夢魘一般,情況之淒慘,讓他 
們不敢相信這是實。 
 
  正像「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兩人頓時失去思考能力。 
 
  武松突然站在他們背後。 
 
  「喂!」他低聲喊道。 
 
  當其中一人轉身時,武松刀刃一晃,就讓他倒地了。 
 
  剩下的一個嚇得有氣無力,當場跪下,在胸前合掌祈禱。 
 
  「你們這些渾蛋!也不看看主子的為人,就這樣賣命替他效力,你們也太沒有頭腦 
了!到地獄去反省反省吧!」 
 
  武松毫不留情地也砍下了他的首級。 
 
  確實是無情到極點的大殺戮!豪華絢爛的房間到處都是活血,縱使燈火晃晃,此處 
已成了屍骸累累的修羅地獄。 
 
  「有道是一不作二不休!縱使殺了一百人,能抵的也只有一條命!」 
 
  武松好像被血腥味釀醉似的,拎著血刀一步步走下樓梯。 
 
  這時隔壁傳來夫人的聲音:「二褸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我彷彿聽到有人哀叫以及什 
麼東西倒下來的聲音。」 
 
  ──讓她和丈夫作伴,也算善事一樁。 
 
  武松隨便找個殺人的理由,就踏進那個房間。 
 
  「是誰?」 
 
  夫人轉過頭來,但武松連讓她發出驚叫的時間也不給。 
 
  「對不起了!」 
 
  應聲朝她的面門砍去。 
 
  隨著一聲慘叫,夫人當場倒下,但還沒有斷氣,仍在掙扎。 
 
  武松準備再桶她一刀,才發現刀刃已有缺口。 
 
  「這樣砍不下她的首級的。」 
 
  於是跑到後門,抓起剛才放在那兒的朴刀,又折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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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鴛鴦樓下的其他房間,明晃晃的燈火仍搖曳著。武松走近一看,是前些日子唱歌的 
丫嬛玉蘭,和兩名女傭愉快地在談笑。 
 
  ──我那時會喝得酪酊大醉,一定是這狐狸精在酒裏下了迷藥。 
 
  現在武松才豁然了悟。 
 
  「我們去向夫人請安,仔早些休息。」玉蘭對女傭說道。 
 
  她們走出走廊,進入夫人房間的剎那──「阿!」 
 
  玉蘭和女傭都嚇破了膽,倉惶地逃出來。 
 
  武松正等在走廊。 
 
  「雖然有點可憐,不過你們的確該死!」 
 
  說完便剌出朴刀。 
 
  玉蘭胸膛被刺穿,垂下頭來。按著武松輕輕鬆鬆地把另外兩名女傭也殺了。 
 
  「現在殺了幾個呢?」 
 
  武松自己也數不清,轉身便走到馬?。 
 
  同樣地,連他自己也未發覺不知何時左手已拾著個銀製酒器。武松把酒器塞進提袋 
,就跑出張都監的宅邸。 
 
  來到城牆邊時,他告訴自己:「若等到城門打開再跑,可能會被逮捕,不如趁黑夜 
翻牆逃走。」 
 
  孟州城是個很小的鄉下地方,土塊堆疊的城牆並不怎麼高,要爬上去不須費多大勁 
兒。 
 
  武松爬上城牆後,往下俯瞰。 
 
  ──壕溝的水好像很淺。 
 
  武松輕鬆地跳到壕溝邁上,伸長脖子眺望水面。 
 
  ──頂多只有兩尺深吧! 
 
  此時已是十月中旬,正是枯水期。武松鎮定地脫鞋褪襪,解開綁腿,然後便捲起衣 
袖,嘩啦啦地撥開水,泅向對岸。 
 
  ──對了!施恩送的包裹裏有雙八搭麻鞋。 
 
  游到了岸邊,武松便取出鞋來穿上。 
 
  這時城內傳來四更三點報時的更鼓聲。 
 
  「嗯,在孟州可真闖了一場大禍!但不是我主動找碴的,錯在對方狡滑欺騙了我。 
受到無妄之災的人雖然可憐,但這也是他們的宿命。……久留無益,還是趕緊遠走高飛 
。」 
 
  武松選擇了往東的小路。 
 
  有首詩沛容武松殺了許多人之後,逃離孟卅,卻漫無目的飄泊行經各街道的情景─ 
─路上拔義劍,樓中嚐美酒,獨酌不惹人,好徒邪念生; 
 
  我無殺人意,無奈逼送手; 
 
  否則死糾纏,何時能脫身? 
 
  直走到五更時分的武松,終於感到疲憊了。 
 
  挨了二十棍棒刑的傷口尚未痊癒,而且經歷昨夜的一場惡鬥,就算是金剛不壞之身 
,也不得不稍事休息。 
 
  天空依然昏暗,離破曉似乎還有段時間。 
 
  ──不知有什麼地方可以躺下來休息? 
 
  他一邊找,一邊又走了數百公尺,經過一座樹林時,看到一間破舊的小廟。 
 
  「就在這裏休息吧!」 
 
  武松走進裏面,把朴刀倚在牆上,卸下行囊當枕頭,決定好好睡一覺。 
 
  可是眼睛還沒闔上,突然地從廟外鉤進兩支鐵把子。 
 
  武松一驚,正想起身時,鐵把已鉤住他的肩嵌和腰部。 
 
  「幹什麼?」 
 
  當武松抓住兩支鐵把的柄,條地有兩人跳進來。 
 
  「別亂動!」 
 
  然後不分青紅皂白,按住武松。 
 
  精神恍懈而且極度疲勞的武松,連推開他們的力氣也沒有,於是立刻被繩子五花大 
綁。 
 
  ──隨他去吧! 
 
  他打算順其自然。 
 
  外面還有兩人守望著,因此武松更無能為力了。 
 
  「嘿嘿!……,這傢伙夠壯,倒是很好的獵物。」 
 
  聽到有人這麼說,武松才發覺這些傢伙原來是歹徒。 
 
  「快!站起來!我要把你拉到咱們那兒!」 
 
  武松被踢了一腳,只好默默站起來。他的朴刀、包裹都被奪走,彷彿變成了即將被 
牽到屠宰場去的羔羊。 
 
  在曙光初透的天空下,四個男人一路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武松。 
 
  「這傢伙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全身沾滿了血污。是不是做賊不成,被毆打成這副模 
樣呢?」 
 
  「可能是吧!看他相貌不尋常,可能不是個普通人。」 
 
  他們這樣互相交談著。 
 
  武松決定默不作聲,視線盯著天空,任他們拉著走。 
 
  不久,武松被推進樹林中的一間草屋裏,草屋旁邊有個小門,裏面有個點了燈的小 
房間。 
 
  四個男人把武松剝個精光,綁在柱子上。 
 
  武松無意間抬頭一瞧,見爐灶上的樑柱吊著兩條人腿。 
 
  ──哼!這些傢伙莫非是挖心肝的?我運氣可真差!與其不名不譽地死在這裏,不 
如回孟州府自首,就算被處死,至少英名還可流芳後世。 
 
  武松遺憾地咬牙切齒。 
 
  一個男人朝裏頭點著燈火的心房間喊道:「喂!大哥!大嫂!起來吧!我們抓到了 
一個相當不錯的獵物。」 
 
  於是從小房間傳來回答:「好!知道了。……我就叫老婆過來做菜,你們別先下手 
。」 
 
  武松覺得這聲音好熟,彷彿在哪裏聽過。 
 
  那夫妻隔了些時候才出來。 
 
  「獵物就是他嗎?」 
 
  男人慢條斯理地走近過來,才看了一眼武松的臉,就發出驚叫:「啊!胡鬧!你們 
綁錯人了!快把繩子解開!」 
 
  下令的那人,乃是武松被押解到孟州途中偶然相遇,因意氣相投而結拜為兄弟的張 
青,站在他後面的則是牠的老婆母夜叉孫三娘。 
 
  「這人是我的結拜兄弟!」 
 
  四個男人聽到張青這樣說,就慌忙解下繩子。 
 
  原來武松不知不覺已來到十字坡,張青在十字坡各處都設有酒店和工作坊。 
 
  「武都頭,讓你吃了這麼大的苦頭,真抱歉!這些傢伙作夢也不會想到是你,才把 
你捆起來,請原諒!」張青向他致歉。 
 
  「不,被捆到你家來,倒是我的幸運。」 
 
  於是武松把後來到達孟州所經歷的情形,告訴這封雌雄大盜。 
 
  張青聽完,便說:「那時我曾阻止你前往牢城,要你暫時留在我店裏。我還是覺得 
當時應該那樣做才對。」 
 
  「不,這大概是前世造的孽吧!……至於會被這四個人隨便就綁了起來,可真是我 
武松這輩子少有的失察。」 
 
  當武松這樣笑著說時,四人當場跪下磕頭賠罪。 
 
  原來這匹人由於賭博輸得一文不名,發現武松時,就商議道:「這倒是送給平日照 
顧我們的張大哥的好禮物!如果把他生擒回去,張大哥也許還會給我們一些賭本哩!」 
 
  於是趁武松進入土地公廟時,出手襲擊。 
 
  張青苦笑說:「你們這些傢伙!如果他不是因為疲憊得很,你們現在早就到閻王殿 
了!」 
 
  「哦!當然,如果我們知道他是打死老虎的武都頭,就不敢胡來了。」 
 
  武松見這些小混混頻頻磕頭,就從包袱中取出十兩銀子交給他們說:「拿去當賭本 
吧!」 
 
  張青代為向武松致謝之後」便支開四個人,然後鄭重地說:「武都頭,請原諒他們 
的無禮。……你離開後,我總覺得你在牢城裏若是又有什麼閃失,一定會回到這裏來。 
因此就吩咐徒弟們,即使攻擊過往的行旅,也絕不能殺人,務必把人活著帶回來,所以 
他們才沒帶刀子,只用鐵把和繩子。……我的預感沒錯,你果然回來了。」 
 
  他的老婆孫三娘也說:「你打跑了蔣門神的事情也傳到這邊來啦!可是在快活林做 
買賣的客商們也只告訴我們這些就離開了,因此以後的事我們一無所知。……總之,你 
一定很疲倦了,請到裏頭好好休息吧!」 
 
  武松現在只希望能好好睡他個一晝夜,而且沒有任何地方比這裏更安全了。 
 
  另一方面,孟州城內上上下下已經起了一場大騷動。 
 
  因為都監、團練及蔣門神都被殺了,都監宅邸有許多人者慌忙躲起來,免得挨武松 
的刀子。 
 
  那些人拖到了五更時分,才陸陸績績從暗處出來,看到那幅淒慘的景象都大吃一驚 
,於是天一亮就向衙門報告這件慘案。 
 
  府尹大為震驚,立刻派衙吏調查被害人數,以及兇手侵入的路線和逃走的方向,同 
時命人詳細繪製現場草圖。 
 
  衙吏們回衙門報告說:「都監府邸鴛鴦樓的白牆上,還寫著──殺人者,打虎武松 
也。」 
 
  「哼!是武松那個人殺的嗎?」府尹吼道。 
 
  由於早先葉孔目在一旁熱心說明真相,府尹才明白武松在張都監府邸偷竊的事情完 
全是冤枉的,於是府尹才對武松以輕罪發落,判決流放恩州牢城,沒想到卻又發生這件 
慘案。 
 
  「不管如何都要逮到武松!」 
 
  府尹下令關閉城門三天,任何人都不許走出城外,然後地毯式的挨家挨戶搜查。 
 
  正在這時,叉有人報告說,燕雲浦的河裏發現四具屍體。 
 
  經查明發現,其中兩名是州府的官差。 
 
  府尹於是對轄下的各鄉、保、都、村發出公文,嚴令──本府將派員巡視各戶,大 
家須協助官府逮捕兇犯,若有藏匿不報者,處死! 
 
  文件上記載了武松的原籍、年齡,還繪了他的相貌,懸賞二十貫,在所有十字路口 
貼出告示。 
 
  告示上還說,找到武松藏匿之處而報告衙門者,也賞巨額獎金:提供武松食宿者, 
則處以死刑。確實是相當嚴厲的命令。 
 
  官府就是要逼得武松連個藏身之地都沒有。 
 
  在張青家裏休養的武松,也聽到官府布下天羅地網搜索他的消息。 
 
  由於捕快搜索得極其嚴密,張青也就猶豫起來。 
 
  「我看是不行了!」他對武松說:「武都頭!……不是我張青害怕才這麼說,我想 
你若是繼續待在這裏,會恨危險的。」 
 
  「我也是這麼想。」 
 
  「如果明天官差跑進來,我的好意豈不反害了你?……我想,對你來說,最安全的 
藏身之處莫過於那個地方……」 
 
  「哪個地方?」 
 
  「就是前次你要離開時,我曾提起的青川二龍山寶珠寺。聽說花和尚魯智深和青面 
獸楊志兩位好漢,以那裏為根據地,制伏了周圍的山賊野盜,又殺了一些缺德的官差以 
及貪婪無度的財主,他們的勢力龐大,連青州官軍都束手無策。……除了那裏以外,沒 
有其他地方能讓你棲身。他們幾次來信邀我加入,但我還眷念這塊住慣了的土地,實在 
捨不得離開。如果你帶我的信前去,相信魯智深和楊志定會竭誠地歡迎你。」 
 
  「好,我知道了。……早先我聽你說到寶珠寺的事情時,還沒有前往的打算,那時 
總覺得自己時運未到,也就是說,總覺得還沒到落草為寇的地步,所以就直接到了孟州 
牢城。……我現在已走投無路,不得不去寶珠寺了!就麻煩你幫我寫封介紹信。」 
 
  「好!」 
 
  張青開始寫信時,老婆母夜叉孫三娘走過來忠告:「你呀!如果就這樣把他這樣送 
走,一定會被官差逮捕的。」 
 
  「嗯,的確有這個可能。」 
 
  「武都頭被懸賞二十貫,到處都貼著通緝告示,不論哪個村莊,一步都無法走動。 
」 
 
  「確實如此。」 
 
  「我倒有個主意,……但不知武都頭是否同意?」 
 
  「不管怎樣,我是非走不可,任何主意只要能用,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那麼就這樣辦吧!」孫三娘說。 
 
  孫三娘去年曾經殺了一個來到店裏的托缽僧,那和尚身高逾七尺,脖子上掛著一串 
人頭蓋骨製的念珠。孫三娘殺了那和尚,奪下一件鐵頭箍,一套衣服,一條雜色的短腰 
帶,一本度牒,加上插著兩把戒刀的沙魚皮刀硝,以及那串用人的頭蓋骨製的一百零八 
顆念珠。 
 
  「對了,其中一把戒刀,你那時就給了我。」 
 
  「都頭,說實在的,那托缽僧無論年齡、長相、身材都和你很像,所以你如果剪掉 
頭髮,打扮成行者︵寺院裏的雜役,屬於戴髮修行的佛法信徒︶的模樣,用劉海掩飾額 
頭上的金印,再穿上我收藏的那個和尚的衣服,掛上念珠,順便借用他的法名,好歹也 
能平安地到達寶珠寺。」 
 
  「真感謝!就這麼辦吧!」武松低頭致謝。 
 
  「喂!老婆!妳想得真周到,這主意連我都想不出。」張青拍手贊同。 
 
  「武都頭,這主意一定會成功的。」 
 
  「問題在於我真的能扮成行者嗎?」 
 
  「總得要先化妝一下,讓我們看看。」 
 
  孫三娘從裏頭抱出一個包袱來。 
 
  「就是這個。」 
 
  在孫三娘的協助下,武松把托缽僧留下的東西穿上。 
 
  他穿上墨染的衣服,繫上腰帶,鬆開頭髮,剪短之後便前後梳攏,套上鐵箍,額上 
掛了頭蓋骨製的念珠,然後間兩夫妻說:「怎樣,像個行者嗎?」 
 
  從兩夫妻口裏發出讚歎:「像極了!好像那和尚復活了。」 
 
  「簡直就是前世註定好的事。」 
 
  聽兩夫妻這麼說,武松苦笑道:「從現在起,我就是行者武松了。」 
 
  武松認為既然危機重重,不如立刻出發上路。張青卻勸阻說:「最好等入夜後再走 
。」 
 
  然後他請武松飽餐一頓,又把一些碎銀放入武松的提袋裏。孫二娘則幫他縫了個錦 
囊,把度牒放入,掛在武松胸前。 
 
  「這份大恩大德,我一輩子不會忘記。」 
 
  「我們是結拜兄弟,我只是盡我的能力罷了。」 
 
  「我該走了。」 
 
  「武都頭,一路要小心,絕不能托大,酒少喝一點,別喝醉和別人起爭執,無論說 
話或態度,都要像個出家人。你到了二龍山,就馬上寫信給我。……我們夫妻也不便在 
這裏久留,過一陣子也會到寶珠寺,請代我先向魯智深問候一聲。」 
 
  「好。……再會了!」 
 
  武松離開了他家。 
 
  張青夫婦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好個行者!那樣誰都不會懷疑的。」 
 
  「是呀!我的主意可比諸葛亮高明哩!」 
 
  武松離開巨樹叢生的十字坡到二龍山的時候,正值白晝漸短的十月。 
 
  由於他是在太陽西沉時才離開張青住處,所以走到大路上時,夜幕已籠罩大地。 
 
  數里之間,武松幾乎片刻也末歇息地趕著路,不久就看見前方在明月映照下所浮現 
的峻嶺。 
 
  「這座山的形狀好怪呀!」 
 
  武松毫不遲疑地大步爬上坡道。已習慣走路的變腿,迅如疾風電馳。 
 
  他登到山頂處才吐了口氣,眺望四乃。秋月變得益發咬潔明亮,樹木映著月光,使 
成一幅美麗的夜景。 
 
  突然,從前面樹林裏傳來令人渾身發毛的笑聲。 
 
  ──奇怪:這樣寂靜的山顛,竟然有笑聲傳來? 
 
  武松帶著疑惑,放經腳步走進樹林。 
 
  穿過樹林,沿著斜坡有排草庵。 
 
  武松悄悄走近,但見有個小窗左右打開,一名道士抱著一個年輕女子,在月光下不 
斷撫搓她的身子,發出笑聲。 
 
  女人雖然袒露著胸脯,任由男人撫弄,身體卻不斷掙扎著。 
 
  ──哼! 
 
  武松看看這個茅屋,認為應該是守墓用的小屋。 
 
  ──身為一個道士,竟然玩弄女人,成何體統! 
 
  他拔出腰際張青贈送的戒刀,映著月光細瞧。 
 
  ──好像很鋒利,就試試這把刀究竟有多好! 
 
  武松把衣袖捲起綁在背上,大步走近草磕。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當他叫門時,小窗立刻被關上。 
 
  「有人在嗎?」 
 
  武松邊吼,邊抱起石頭擲向大門。隨著發出轟隆巨響,大門應聲裂開。 
 
  「幹……幹什麼!」 
 
  從裏頭跳出一名童子。在月光下,武松看出他雖然才十四、五歲,但長相卻很兇惡 
,於是罵道「小鬼!你活著定會當一輩子歹徒的!」 
 
  「你胡說什麼!」 
 
  童子拿起鐵棒,朝武松肩頭打過來。武松躲開一擊,戒刀一晃,童子的頭顱便飛了 
出去,消失在夜空裏。 
 
  「是什麼聲音?」道士打開小窗,探出頭來往這邊瞧。「啊!你把小孩殺了!你是 
什麼人?」 
 
  他立刻抓起兩把劍跳出來。 
 
  由於那人是個相當高大的漢子,武松便冷笑一聲:「很久沒碰到強敵了,來吧!」 
 
  他避開閃電似攻擊過來的變劍,往後跳去,一面趁機反擊。他的身體好像獲得神力 
似的,充滿了鬥志。 
 
  「呀!」 
 
  「呵!」 
 
  刀刃被舞得虎虎生風,交錯時發出鏗鏘的輕脆聲響,兩個龐碩的身軀激烈地打鬥, 
時而騰空躍起,時而翻落地面。月光下展開的廝鬥,彷彿雄鳳與雌鸞發出淒厲的振翅聲 
,在一搏生死。 
 
  幾個回合後,武松故意撞上一旁的樹木,身子踉蹌不穩。道士趁隙揮舞雙劍迎面砍 
來。說時運那時快,武松身子一沉,用戒刀往敵人腰身掃過去。 
 
  隨著筋骨被砍斷的咯咯聲,道士已經身形不穩。 
 
  武松騰空跳起。 
 
  「去死吧!」 
 
  隨著喊聲,白刃往敵人脖子送去,道士的頭顱便離身滾落,只見鮮血自頸間汨汨流 
出,轉瞬間,屍身已染上酡紅。 
 
  武松擦拭了一下戒刀,插回刀硝,呼道:「喂!女人!……出來!我不會殺妳,我 
有事要問妳。」 
 
  女人從草庵出來之後,就跪在地上。 
 
  「別只顧抽抽噎噎的,回答我的話!……這裏究竟是什麼山?還有這個人是誰?」 
 
  「是……是的。……」女人先擦乾淚水,然後說道:「我是住在這山腳下的張太公 
的女兒,這個草庵是我家祖先留下來看守墓地的房子。……至於這道士是什麼人,我也 
不知道。」 
 
  「妳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卻讓他玩弄身體?」 
 
  「我是被強迫的。……他自稱是看人相陽宅地理風水的高手,我父母本來是因為請 
他看看墓地的風水才讓他住下的,但他一直逗留不肯離開,一住就住了三個月。」 
 
  「哼!然後呢?」 
 
  「有一晚,包括我父母、哥哥、嫂嫂,一個不剩地死了,由於那是吃了晚飯之後才 
發生的事,所以事後我一想,一定是被道士毒死的。……道士說,不僅我家風水不好, 
連墓地的風水也不好,須要改變,所以把我帶到這裏,又強佔了我的身子。從此我就成 
了道士的玩物,受到監禁,片刻也不能離開他身邊。這童子也不知道是他從哪兒撿來的 
,雖然只有十四、五歲,卻常在道士外出打蠟時調戲我。……至於這座山叫蜈蚣嶺,道 
士來到這裏後,就自稱為「飛天蜈蚣」王道人。」 
 
  「妳沒有親戚嗎?」 
 
  「雖然有幾家親戚可以投靠,但他們都是貧窮的農家,沒有人敢和道士談判來救我 
。」 
 
  「道士有沒有從你家搶走金銀?」 
 
  「搶了大約二、二百兩,都藏起來了。」 
 
  「把它找出來,帶在身邊。……這房子不吉祥,我要把它和這兩具屍體一起燒掉。 
」 
 
  武松吩咐過後,就走進草庵,發現屋內整理得倒還相當乾淨。 
 
  武松先用女人送來的酒肉填飽空腹。 
 
  在這期間,女人找到了道士所藏的金子,於是整理行李,然後又包了些金子當謝禮 
,送給武松,然而武松卻沒有接受。 
 
  「那是妳的東西,妳應該謹慎保管好。」 
 
  武松讓女人先下山,然後睡了一覺。 
 
  醒來時,天色已亮,武松把兩具屍體搬進來,放火燒了草庵。 
 
  「這樣可以了。」 
 
  武松越過山嶺,朝遙遠的青州繼續踏上旅程。 
 
  所經過的街道村鎮都和預料中一樣,到處貼著告示懸賞的金額高達三千貫。 
 
  對武松來說,這一路上可真是危險萬分,幸而他一身行者的行頭,又留著鬍子,臉 
頰也點了紅痣,相貌已改變許多,因此誰也認不得他就是武松。 
 
  時值冬季,寒氣逼人。 
 
  一天,武松雖然在路旁酒店喝了四、五杯酒,身子仍暖不起來,他邊打寒顫邊說: 
「買受不了!」 
 
  但依舊繼續上路。 
 
  翻過一個小丘陵,前面聳立著高峻的山峰。 
 
  「好!我要把這寒氣怯除!」 
 
  武松一口氣爬上坡道,總算流了一身汗。走下山嶺時,雖不再覺得冷,卻感到飢腸 
轆轆。 
 
  原來已走了一里多的路,肚子不由得咕嚕作響。 
 
  好不容易發現前面有家酒店,掛著一條青旗迎風飄盪。門前有條清澈的溪流,疏離 
邊綻開著寒梅,後方則是巨石堆疊的吼出,別有一格。走進店裏一看,椅子上還鋪著鳥 
羽或獸皮。 
 
  武松坐在其中一張椅上,喊道:「喂!老闆!給我兩角酒!」 
 
  「客宮,對不起!要酒的話,小店還剩些白酒,但肉已經都賣完了。」 
 
  「那麼,有酒就可以了。」 
 
  老闆很快送來了兩角酒。武松把酒倒入大碗,咕嚕咕嚕地喝著。 
 
  菜肴僅有一盤滷菜。 
 
  「喂!再來兩角!」 
 
  一角相當於五合。武松一下子就喝光了兩升的酒,喝得一身都是醉意。 
 
  武松本來濟品就不好,他抓住老闆,開始糾纏。 
 
  「喂!老闆!你說肉賣完了,其實大概是看我是個流浪的行者,怕我沒錢給,才不 
拿出來,對嗎?」 
 
  「別威脅人!喝了四角酒還不夠嗎?」 
 
  「別胡扯!再來兩角白酒,並且燒生肉來,我有的是錢!」 
 
  「別開玩笑!你再喝就無法走路了。」 
 
  老闆搖搖頭。 
 
  當武松和老闆糾纏不清時,一名穿著華麗的年輕人帶著三、四個人走進店來。 
 
  他所穿戴的頭巾、袍子、靴子,都不是這附近一般人家穿的服飾,身高足足有六尺 
,約莫一一卡來歲,彷彿是個還未沾染女色的美少年。 
 
  老闆迎上去,頻頻點頭哈腰,態度極為卑屈諂媚。 
 
  「啊!少爺大駕光臨!……請,請到裏面坐。」 
 
  「我吩咐的菜肴準備好了嗎?」年輕人用傲慢的態度詢問。 
 
  「不論雞肉或牛肉都燉煮得很嫩,入口即化,正等少爺來享用。」 
 
  被喚做少爺的年輕人,坐在裏面靠窩邊的上席,並且叫同來的人坐下。 
 
  「我那青花酒甕也拿來了吧?」 
 
  「有,有,這就去拿。」 
 
  老闆抱著一隻青花酒甕來到少爺面前,打開彌封。 
 
  香氣立刻瀰漫室內,這是在地窖裏儲藏了許多年的上等好酒。 
 
  武松收到了那股酒香味,覺得非常氣憤。 
 
  ──這糟老頭!普通酒不提也罷,竟然還藏著上等好酒!說什麼肉已經賣完,卻不 
斷把煮熟的雞和大盤燉爛的牛肉送到年輕人面前。 
 
  武松斜眼看著老闆用枸子從酒甕裏自出酒來溫熱,終於忍耐不住了。因為自己的桌 
上只有一盤滷菜,喝的又是低劣的白酒,就算是普通人,面對這種情形不生氣才怪,何 
況是喝得醉醺醺,兩眼發直的武松。 
 
  「哼!畜牲!」武松用拳頭重重敲了下桌子,彷彿要把桌子敲碎似的。「喂!老頭 
!你瞧不起人也得看情況!」 
 
  老闆被他猙獰的樣子嚇得慌忙走到他身旁。 
 
  「客官,拜託請別這樣嚷嚷。」 
 
  「我怎能不嚷嚷呢?你跟我說只有白酒,卻拿出上等好酒給那傢伙,又說肉賣完了 
,現在卻能端出牛肉、雞肉來。……喂!我可不是來白吃白喝的!我會付帳的!為什麼 
不讓我吃,不讓我喝?」 
 
  「行者,請別誤會!青花酒甕是那位少爺帶來的,寄放在我店裏。至於我說肉已經 
賣完,是因為替少爺做菜,所以都已經用完了。……請多包涵!」 
 
  怒火中燒的武松,當然聽不進這種說辭。 
 
  「少囉嗦!把好酒和好肉拿來!」 
 
  「從沒見過像你這樣蠻橫不講理的出家人!」 
 
  老闆搖搖頭,露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武松站起來,往老闆的臉頰「啪」地摑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可不是普通人打的,而是具有三十人臂力的彪形大漢在滿腔醉意和憤怒的 
情況下打的,打得那瘦削矮小的老頭竟飛了出去。 
 
  年輕人見此情景,「颼」地竄了出來,直挺挺地站在那兒。 
 
  「喂!你這個要飯的!太不講理了!難道你不知道出家人不能動怒嗎?」 
 
  「囉嗦!少管閒事!」 
 
  「你這個酗酒的行者!我好意告訴你,你還敢頂嘴,我可饒不了你!」 
 
  武松一聽,推翻桌子大步逼近對方。 
 
  「臭小子!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口氣這麼大!」 
 
  「臭行者!想和我打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試試看吧!」 
 
  武松轉身使率先走出屋外,彪壯的年輕人隨著出來,面對武松擺出熟練的架式。 
 
  ──哼!看來這小子對自己的武藝相當自負。 
 
  對手愈強勁,武松的鬥志就愈高昂。 
 
  「來吧!」 
 
  武松胸膛露出破綻,想引誘對方。年輕人看出武松非等閒之輩,因此並未輕易衝過 
來。 
 
  「不敢過來是嗎?你不過來我就過去囉!」 
 
  武松迅速上前三步。突然間,年輕人發出吼聲撲向武松,使盡全身力氣準備把武松 
摔倒。然而具有千斤神力的武松,豈是那麼容易被擊倒的? 
 
  「哈哈!你以為我是誰!」 
 
  武松抓住對方兩隻手腕,使勁拉了過來,又用力一扭。 
 
  「去吧!」 
 
  就把年輕人摔了出去。 
 
  年輕人龐大的身軀在半空中蹲了兩圈才落地,若得隨行的人都縮成一團,不敢吭一 
聲。 
 
  武松使勁向踉踉蹌蹌站起來的年輕人又痛快地揮出一拳,把他打落溪裏。 
 
  「啊!糟了!」 
 
  「少爺!」 
 
  隨行的人大為驚惶,紛紛跳入水裏救起那個年輕人,然後逕往南邊逃逸。 
 
  至於酒店的老闆挨了一掌,半張臉都浮腫起來,加上四肢麻痺,一時無法站起。 
 
  武松悠哉遊哉地折回店裏,舔著舌頭坐在上席道:「能夠獨自享受這些酒菜,真難 
得!」 
 
  擺在桌上的烤雞和燉欄的牛肉都還沒動過,武松用手抓起這些食物大快朵頤,同時 
用杓子舀起酒甕裏的美酒來喝。 
 
  「哈哈!……痛快!痛快!酒好,肉好,連呼嘯的北風聽起來,都變成柔美的呢喃 
。」 
 
  武松吃下大半的酒肉,不久便捲起衣袖綁在背後,走出店來。 
 
  冷颼颼的北風沿著溪谷迎面吹來,他步履蹣珊,左搖右晃地走在路上。 
 
  武松沿溪而行,走了將近一里,右邊出現一垛高高的土牆。就在此時,突然衝出一 
隻黃狗向他狂吠。 
 
  「吵什麼吵!」 
 
  他吆喝了一聲,瞪著那隻黃狗。狗暫時被嚇跑,但一會兒又衝過來,像發瘋似的狂 
吠個不停。 
 
  「哼!看我把你宰了,做成紅燒肉!」 
 
  武松拔出戒刀追過去,但是喝得酪酊大醉之下,到底還是追不上狗,黃狗跳上架在 
溪流上的木橋,迅速逃逸。 
 
  「慢著!」 
 
  他想一口氣跑過木橋時,突然天旋地轉,心中徒然一驚,趕緊穩住腳步,卻已來不 
及,竟栽了個筋斗,掉入河裏,濺起高高的水花。 
 
  溪流雖淺,深度僅有兩尺多,欲冰冷得叫人難受。 
 
  「唔!真冷!」 
 
  他拚命掙扎一陣,終於爬上岸,卻發覺戒刀已落入水裏,正準備彎腰撿起時,又「 
撲通」掉入水裏,模樣真是狼狽。 
 
  就在這時,從土牆背後跑來了一群人。帶頭的一個戴著氈笠,身穿鵝黃色棉襖,右 
手拿著木棍,跟在後頭的人,手裏分別都帶著武器。其中一個告訴眾人說:「就是那傢 
伙!在水裏拚命掙扎的行者就是毆打小少爺,把他踢落水裏的傢伙。……因為找不到大 
少爺您,小少爺已帶著二、三十個家丁折回酒店,卻沒想到這傢伙竟在這裏。」 
 
  「好!我就替弟弟出口氣,讓他吃點苦頭。……行者!上來吧!」戴氈竺的人吼道 
。 
 
  ──不妙! 
 
  武松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水流急速,戒刀早已找不到了。 
 
  武松不但成了落湯雞,又手無寸鐵,無論如何也打不起架來,況且喝醉酒的自己又 
落水受寒,四肢早已麻痺。 
 
  這時有二、三十人從對面一窩蜂跑來,每個人都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大抵都是 
些高個兒王三、矮冬瓜李四,以及丘八、糞蟲、笨牛等奇怪綽號的傢伙。其中有十幾個 
可能是宅邸裏僕人的頭兒,其他的大概是村裏的流氓。他們揮舞著槍棍殺過來。 
 
  為首衝過來的,是剛才在酒店裏挨武松毆打的年輕人。 
 
  「哥哥!打我的就是這個行者!」 
 
  「剛才我聽說過了。我要逮住他,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武松眼看無法對付這麼多人,便死心了。 
 
  「好吧!我願接受懲罰,你們別變來,我不會反抗的。」 
 
  他絕望之後,便從溪裏爬上岸來。 
 
  武松除了被他們不斷推搡之外,還冷得頻頻發抖。 
 
  沿著土牆走過去,看到了一座大宅院。大門左右兩邊的圍牆非常高,牆面漆成白色 
,十分美觀,前面則腫了松柳,氣派非凡,看來是這地方的大戶人家。 
 
  武松被推入門內之後,立刻被剝下衣服,綁在大柳樹上。 
 
  大少爺說道:「把籐鞭拿來!我要把他打到昏過去為止!」 
 
  劈啪!劈啪! 
 
  籐鞭雖打在武松的肩膀和胸部,他卻渾然不覺得痛,神志已陷入昏迷狀態中。 
 
  「這傢伙竟然不吭一聲,看來是不容易屈服!」 
 
  鞭子不留情地落在武松身上,打出一條條紅腫的斑痕。 
 
  這時,從屋裏走出一個大漢,皺著眉頭說:「你們兄弟倆在處罰誰呀?」 
 
  兩兄弟都朝他拱手作揖,只聽哥哥解釋道:「師父,這行者是個無法無天的流氓。 
我弟弟帶鄰村的人到前面的酒店去,這人故意找碴鬧事。他的臂力相當驚人,我弟弟不 
但挨揍,還被丟入水裏,差點凍死。這傢伙還把我弟弟的酒肉吃光,喝得醉醺醺地走到 
這裏,也不知道怎會自己掉入溪裏的,我立刻把他帶回來懲戒一番。……這臭行者根本 
不是出家人,臉上還有金印,分明是個囚犯。他用頭髮遮住容貌,臉頰還點了紅痣,卻 
是用樹皮熬煮貼上去的,一定是個越獄的重犯!我正準備把他揍一頓,讓他招供之後, 
再送到衙門去。」 
 
  弟弟則氣憤地說:「與其送到衙門,不如打死地算了!或者一把火燒死地!」 
 
  武松的頭低垂了下來,溼灑灑的頭髮緊貼著臉頰,意識似乎仍不甚清楚。 
 
  那大漢慢慢走近,先把視線落在武松背部的傷痕。 
 
  「嗯……,這是被處以棒刑留下來的,傷痕還新,看來是最近被判處流刑的罪犯。 
」 
 
  他邊說,邊抓住對方的頭髮,用力把武松的臉提起來。 
 
  「啊!」突然,從他的口中發出非常驚訝的聲音:「武松!這不是清河縣的武松嗎 
?」 
 
  發出驚叫的人,正是及時雨宋公明,也就是鄭城縣押司,名滿天下的好漢宋江。 
 
  他和武松是在滄州橫海郡柴進大官人的府邸認識的,宋江還幫武松戒除酗酒的痛性 
,並且成了金蘭之交。 
 
  「太意外了!這人是我的義弟呢!」 
 
  「您說什麼?」 
 
  「你們聽說過在景陽岡打死老虎的英雄吧!眼前這個好漢就是武松,我不知道他為 
何打扮成行者的模樣到處流浪。」 
 
  聽宋江這麼說,兄弟倆慌忙為武松鬆綁,讓他穿上新衣服,並且請人客廳。 
 
  武松終於恢復了神志,跪地磕頭說:「分明兄,讓你看到我這等見不得人的模樣, 
如果有洞我就鋼進去上「你的酒意還朱全醒,不妨休息一下。」 
 
  宋江讓武松在椅上休息,自己先行離開。 
 
  宋江正好在這座宅邸,對武松來說,簡直就像作夢一樣。 
 
  從上次分別後,宋江又在柴進府裏留了大約半年的時間,因為擔心家鄉不知有何變 
化,就先叫弟弟宋清回去看看。 
 
  由於宋江殺了惡婦閻婆惜的案子,已由知縣下令:「只對兇犯本人發出緝捕令,與 
宋家人完全無關。」 
 
  因此,他的家人得保平安無事。 
 
  宋江從弟弟的信上得知此事之後,對於老是在柴進府裏叨擾,覺得頗過意不去,便 
決定暫時到外頭走走。 
 
  偶然間,宋江來到了白虎山,也就是舊時認識的宋氏兄弟的家鄉,於是便登門造訪 
。 
 
  換句話說,這房子就是孔家宅院。 
 
  主人孔太公有兩個兒子,老大叫毛頭星孔明,老二叫獨火星孔亮,兩兄弟都喜歡耍 
弄槍棒,所以聘宋江為師,教導他們武術。 
 
  宋江在這段期間,也聽到了有關武松的傳聞,知道他在景陽岡殺了老虎,當了陽穀 
縣的都頭,不免在遙遠的地方暗暗為他祝福:「武松終於出人頭地了!」 
 
  沒想到相逢時,武松卻出乎意外地成了流亡的罪犯,而且還是像從前一樣酗酒。 
 
  宋江讓武松休息了一個時辰後,再度回到客廳。 
 
  武松的酒意已完全醒了,他再次告罪說:「大哥,我沒有臉見你。」 
 
  「究竟怎麼了?你怎會變成這樣?」 
 
  在宋江的詢問下,武松就把當上都頭之後發生的事,一無隱瞞地告訴他。 
 
  是連宋江都感到驚訝的多舛命運,使武松變成了這樣的罪犯。 
 
  由於殺了毒害胞兄武大的西門慶和潘金蓮,成為發配孟洲的流放囚犯;在益州又因 
殺死蔣門神而惹禍上身,最後一連殺了張都監等十五人,最後成了通緝犯。 
 
  「大哥,我絕不是因為酗酒而淪落到這般地步,這點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完全明白,這是你時運不濟,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宋江安慰他。 
 
  孔明、孔亮兩兄弟進來,恭敬地致意,並且邀請武松到大廳飲宴。 
 
  孔太公也來到大廳,宋江便為武松引見。 
 
  當晚,宋江和武松同榻而眠。 
 
  「想想你我現在都成了被官府追緝的人,再地無法在官衙做事了。」 
 
  「像宋兄這樣傑出的好漢也要四處躲藏,真是可惜!我是個殺了都監、團練和不少 
官差的人,遲早會被逮捕處死。但我真希望大哥能夠再當上押司,昂首闊步地圭在大街 
上。」 
 
  「武松!……讓我們忘記過去的事吧!雖然被通緝,卻不是沒有前途,只要我們活 
著,就應該對明天抱著希望,不是嗎?」 
 
  「我想請教大哥,如何活下去才好?」 
 
  「武松,你不認為天底下肯對我們伸出援手的好漢,不只一、兩個人嗎?」 
 
  「是呀!聽你這麼說,我才想起我也曾被幾位好漢搭救,包括柴大官人、大哥及其 
他讓我敬佩的好漢。」 
 
  「眾家好漢攜手合作,一定能闖出一些名堂的。」 
 
  宋江仰望著天花板,信心十足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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