본문 바로가기
武俠/水滸英雄傳-柴田鍊三郎

第一部 風雲

by wannee 2022. 3. 17.
반응형

【第一章】

    普照大地的朝陽被雲遮住,突然,有陣陣淒厲的呼嘯聲,劃破了周遭的寂靜。 
 
  在寬廣的打麥場裏,有個體格魁梧的年輕人正打著赤膊,飛來舞去,自在地舞弄著 
一根棍棒。 
 
  從他汗水涔涔而發亮的皮膚,以及背上的青龍刺青,就可知道他不是個普通的年輕 
人。 
 
  青龍隨著他肌肉的起伏,宛如有生命似的,幾欲噴出紅色的火燄。 
 
  「呀!」 
 
  「呵!」 
 
  「嘿!」 
 
  隨呼喝聲剌出的木棍,有時看起來好像縮為一尺,突然間,又彷彿有丈把般的長度 
。又見它如風車般快速旋轉,霎時使與流動的空氣融為一體,看也看不清了,只聽得尖 
銳的陣陣呼嘯。 
 
  此地與首都之間的距離,若騎馬的話,約須十天,是一個農村的大莊院,領有附近 
一帶廣衰的田野山林。 
 
  在莊院前面延伸著一條官道,後方是山丘。 
 
  平野上有數不清的牛羊成群聚集,遙望田園的彼端,有千棟莊農的房舍櫛比鱗次排 
列著。 
 
  就在適才揮舞著木棍,彷彿與看不見的敵人格鬥的年輕人周圍,有雞、鴨、鵝等禽 
鳥閒散地漫步著。 
 
  這是太平盛世之下,一個恬靜悠閒的農村早晨。 
 
  年輕人在吐氣調息的剎那,發覺到有人在注視著他,因而轉過頭來。 
 
  在通往馬概的後院天井,有名陌生男子正朝這邊注視著,是個身高六尺的魁梧漢子 
,相貌堂「定是昨晚投宿莊裏的旅客。」 
 
  這座莊院的長男史進這麼猜想。 
 
  在那個時代,客棧很少,旅客通常在農莊裡借宿一夜。 
 
  史進覺得這名旅客的臉上露著訕笑的意味,略感不悅,於是大步走過去。 
 
  「客官,看你的表情,似乎對我的棒術有點不以為然。」 
 
  「不!倒是佩服你年紀輕輕,就學得這般了不起的武藝。」 
 
  「呵!別人我不知道,但我「九紋龍」史進卻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恭維。……客官 
,你一定是認為我的棒術不怎麼樣。」 
 
  旅客默默拱手作揖後,便要離去。 
 
  史進一個箭步,迅速攔在他面前。 
 
  「客官,我想你必然是個精於槍劍或棒術的高手吧!」 
 
  正在叫嚷時,突聞一聲叱喝:「史進!不得無禮!」 
 
  喝阻他的正是這莊院的主人,鬚髮已白,身著簡樸的白衣,頭戴氈帽。 
 
  「這位是京師八十萬禁衛軍教頭(武術教練)王進。他和母親因故離開京師,準備 
前往延安府,途中借宿在莊裏。你不得胡來!」 
 
  「禁衛軍教頭?」 
 
  史進雙眼發亮。 
 
  對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論颱風下雨,一天也未曾中斷揮棒練武的史進來說,站 
在眼前的這個人正是求之不得的比武對手。 
 
  「王教頭,請您務必要教我幾招,這是找吏進畢生的光榮。」 
 
  說罷,史造就奔到槍架那兒取下木棍,然後折回王進面前。 
 
  「請多指教!」 
 
  王進鑄蹈了片刻。 
 
  「那麼……」 
 
  他接下了木棍。 
 
  若能與八十萬禁軍的武術教練打成和局,我豈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十八歲,年輕氣盛的史進這樣告訴自己。 
 
  王進與他面對面站著,說道:「你在使棒方面確實具有天賦,只是還有些破綻,若 
能避免這些破綻,相信你會成為真正的高手。」 
 
  史造心裏不免犯著嘀咕。 
 
  ──有沒有破綻,除非比劃一下,否則你怎麼知道? 
 
  王進逕把木棍尖端按在地上,說道:「那麼開始吧!」 
 
  史進把木棍舞得呼呼作響,身軀逐漸逼近對方。 
 
  王進先是保持原來的姿勢,動也不動,然後慢慢地後退。 
 
  ──沒什麼了不得的! 
 
  史進愈加輕視對方,愈以更凌厲的氣勢,快速地旋轉木棍,想一招分出高下。 
 
  就在這時,王進縱身跳開六尺遠,躲開了這招。 
 
  「呀呵!」 
 
  史進正拚命從後追趕,卻突然停下來反手格擋。 
 
  原來,王進手中的木棍已迎頭打將下來,重重地擊在史進的棍子上。 
 
  史進頓時感到雙手麻痺,脖子也不禁縮了一下。也就在這剎那間,王進的木棍輕輕 
掃中了他的腿,於是史進便四腳朝天,慘兮兮地重跌在地。 
 
  「失禮了!」 
 
  王進邊露出微笑,邊把手伸向史進。 
 
  更進慌忙爬過去,把附近的坐椅拉過來。 
 
  「請這邊坐……」 
 
  等對方坐下後,史進便跪在地上磕頭說:「請您務必要在此地暫時停留幾天,教導 
史進棒術。」 
 
  王進這個人並非自願辭去官職,離開京師而準備到延安府的,他是受到殿帥府太尉 
(宋朝武官,掌控全國軍政大權)高俅這個奸臣的排擠,遭受怒罵污辱,才憤然拋下禁 
衛軍教頭的職位而來到此地。 
 
  高俅這個人根本就是小人得志。 
 
  東京(北宋建都於開封,稱東京,另有北、西、南京為陪都)開封府的宣武軍(在 
宋代,地方行政為三級制,以「路」為首級,第二級則依性質而區隔成「府」、「州」 
、「軍」、「監」,第三級則為「縣」;全部領土共故設立三十九軍,分散各地。), 
大家都知道有個令人頭痛的無賴,他就是高俅。 
 
  打從少年時代開始,他就喜歡打架、竊盜、調戲少女,更經常離家出走,四處流浪 
。 
 
  這人別無所長,就是會踢毯(即踢球,類似今日毽子的踢法。球身為皮革研製,內 
填羽毛。),而且踢得神乎其技,異常巧妙,因此他為自己取名為「高毬」。後來又把 
「毬」字的毛字邊改為人字邊,而成為「高俅」。 
 
  高俅除了擅長踢毬外,也懂些歌舞樂曲、相撲,以及挑逗少女的甜言蜜語等,凡是 
冶遊嬉戲的玩意兒,沒有一項不會,但正經事卻一樣也不做。 
 
  換句話說,他完全沒有仁義禮智、信行忠良等觀念,只有壞念頭比別人多。 
 
  但這種人碰到良機時卻能敏捷地掌握住,故往往事情能做得成功,而比別人容易出 
頭。 
 
  高俅在東京郊外,或詐騙善良百姓,或巴結富豪混日子。有一回,他把一個姓王的 
金屬商人的兒子帶到花街柳巷,教他學會花天酒地,並暗地裏串通妓女,騙走他不少錢 
。 
 
  這事被姓王的金屬商發現,憤然一狀告到開封府。 
 
  結果高俅被捕,挨了二十鞭,流放在外,不准再回京都。 
 
  由於告示上聲明,京城內的人不准留宿或供應食物給高俅,因此他只得前往淮西的 
臨淮州,投奔在那兒開賭坊的流氓柳世權。 
 
  時值北宋哲宗之世。 
 
  自從高俅投奔柳世權後,約過了三年,哲宗在南邦祭天,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並因此大赦天下。 
 
  高俅因而被免除流放之刑。 
 
  柳世權於是叫高俅回到東京,同時交給他一封信。 
 
  在東京城內金梁橋畔,有個開中藥舖的董將仕,是柳世權的遠親,因此柳世權為高 
俅為了封介紹信給他。 
 
  但董將仕知道高俅是個道道地地的流氓,看他帶著柳世權的介紹信前來,不由自主 
地打了個寒顫。 
 
  ──這種人怎能留他下來呢! 
 
  但別無他法,只得讓他住了十天。經過多次考慮後,董將仕建議高俅說:「我想把 
你推薦給著名的小蘇學士(蘇轍)當僕人,不知你意下如何?在他府上說不定可獲得揚 
名立萬的機會哩!」 
 
  高俅心想,反正到哪裏都可以,只要能讓人認為高俅已經洗心革面,變成一個正經 
的人就好了。 
 
  小蘇學士一見帶著中藥舖推薦函前來的高俅,就看出些許端倪。 
 
  ──這人盡帶著奸佞的根性。 
 
  於是有意戲弄他。 
 
  ──不如把這人送到駙馬王晉卿的府邸吧! 
 
  由於王晉卿有個怪癖,喜歡這種邪惡而狡猾的人,因此,看看王晉卿如何對待這人 
倒也是件趣事。 
 
  這就是學者式的惡作劇。 
 
  於是高俅在小蘇學士家的男僕陪同下,前往王晉卿府邸。 
 
  從此高俅走了狗運。 
 
  王晉卿乃是神宗皇帝的女婿,也就是當今皇帝哲宗的妹婿。 
 
  這人有個很奇特的癖好,他喜歡一些無賴、蕩婦,把他們當成奴僕留在府裏使喚, 
高興地看著他們做事。 
 
  ──這些被世人視為無賴、蕩婦而憎厭的人,進了我的府裏都乖得像隻小貓。 
 
  他以此為樂。 
 
  某日,王晉卿為自己的壽誕舉行了盛大的宴會。 
 
  這天,他特別邀請了小舅子端王。端王乃是哲宗皇帝的弟弟,地位相當於東宮太子 
。 
 
  他稟賦聰穎,儀貌出眾,對風雅之事無所不通。 
 
  當端王到達時,王府廣大的庭園裏早就佈飾了滿園的花朵,餐桌上擺滿山珍海味。 
才過片刻,端王就喝得醉釀釀的起身出恭。 
 
  回來時,他順路走入書院稍微休息。偶然間,看見桌上放著一對做工相當精緻的羊 
脂玉獅子文鎮,就拿在手上仔細鑒賞了一下。 
 
  「做得精巧極了!」他一再地讚嘆著。 
 
  這時,王晉卿出現在門口,說道:「我這裏除了這一對,另外還有一個玉龍筆架, 
做工同樣精細,明天我從倉庫裏取出,和這對玉獅一併送到宮裏吧!」 
 
  端王高興無比,道謝後就再回到宴席上。 
 
  翌日,王晉卿從倉庫裏取出玉龍筆架,與獅子文鎮一併放入鋪著描金花紋的小匣, 
用絲網包好,並附上一封書函。 
 
  差使則選中了高俅。 
 
  「懂了嗎?務必要把東西送到宮裏,別自己帶著東西逃掉。」 
 
  他慎重地吩咐,將禮物交給高俅。 
 
  地想賭一下,差遣這個無賴將貴重的寶玉送去,是否能平安無事,這就是王晉卿的 
興趣所在。 
 
  或許這件差事能讓我從此飛黃騰達。 
 
  在前往端王宮殿的途中,高俅的腦子裏問出這種預感。 
 
  站在宏偉壯麗的宮門前,他請求守衛通報。不久,宮裏的管事出來問道:「有什麼 
事?」 
 
  「王都尉差我送來這禮物。」 
 
  高俅回答後,管事的說:「殿下正在庭院裏和宦官們踢毯,禮物我先代為收下,稍 
後再交給他吧!」 
 
  高俅一聽,心想機會來了,便露出微笑要求道:「不,王都尉特別交代我必須親自 
交給殿下,所以麻煩你帶叫我到院子裏好嗎?」 
 
  管事的只好答應,並帶高俅到庭園裏。 
 
  端王頭戴軟紗唐巾,身穿龍袍,腰繫文武雙穗條,龍袍前襟紮在穗條邊,腳穿著一 
雙鑲金線的飛鳳鞋,正與三名宦官興高采烈地踢毯。 
 
  高俅站在隨從官吏們的後頭等待,看著他們踢毬,心裏頭頓有輕蔑之意。 
 
  ──不怎麼高明嘛! 
 
  就在這時,高俅內心的預感彷彿應驗似的,端王踢起的毯不偏不倚剛好落在高俅面 
前。說時遲那時快,高俅突然一腳把毬踢了回去。 
 
  毯在空中飛得高高地,恰巧落在端王的腳邊。這招叫做「鴛鴦拐」。 
 
  「哦!」端王佩服地把視線投向高俅。「你,過來!」 
 
  被呼叫的高俅,迅速走向前,然後跪下來。 
 
  「你是什麼人?」 
 
  「我是在王都尉身邊服侍的人,奉主人的命令送來貴重的禮物。」 
 
  高俅把用黃絹包裹的貴重禮物呈獻上來。 
 
  「啊!是昨天我想要的東西嘛!王晉卿的確是個重義氣的人。」 
 
  端王並無意打開小匣子,只叫隨從官吏收下。 
 
  「你會踢毯嗎?」 
 
  「不怎麼行,只懂得點皮毛。」 
 
  「不,我看你身手相當了得,和我一塊兒踢吧!」 
 
  「我的身分低賤,與殿下一起踢毯恐怕很……」 
 
  「哈哈!在這兒踢毯的,都是齊雲社(宋代踢毯組織)的人,是聚集各種不同行業 
的人而成的,也稱為「天下圓」,是不計較身分高低的。……來,加入我們吧!」 
 
  高俅客套了一番才答應說:「既然這樣,我就獻醜了。」 
 
  說完就做好準備。 
 
  高俅踢起毯來,技術確實高明。 
 
  那毯宛如有生命般,隨高俅敏捷的動作,看似用線綁著一樣,纏著他的身體飛轉, 
甩都甩不開。端王看得目瞪口呆,佩服不已,思量著一定要叫高俅來服侍自己。 
 
  當天,端王就叫高俅在宮裹住下。次日,他設宴邀請王晉卿。 
 
  王晉卿以為端王之所以設宴款待,必是為了回禮,因此欣然前往。 
 
  酒過數巡後,端王說道:「是這樣的,昨天你派來的差使高俅,踢毯踢得很熟練, 
我想留他在身邊,不知你肯不肯放人?」 
 
  「既然殿下用得著他,就讓他留下來吧!」 
 
  王晉卿心裏很明白,高俅是個狡檜邪惡且有前科的人,卻末說明而一口答應了。 
 
  端王一下子提拔高俅為貼身侍從。 
 
  高俅以全副精神觀察端王臉色的變化,頗能洞知端王的喜怒哀樂,所以不到三個月 
就成了端王身邊不能缺少的人。 
 
  就在這一年年底,哲宗皇帝因病而猝然駕崩。 
 
  由於無皇太子,文武百官商議結果,遂由端王繼立,即位為帝,稱為徽宗。端王遂 
以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的稱號(徽宗有崇信道教,道教人士遂上此尊號)承繼宋朝 
皇祚。 
 
  這時天下承平。 
 
  畢竟,宋代自從五代後周的節度使趙匡胤,率領大軍防禦契丹侵略,被將士們推戴 
即帝位以來,經歷二代太宗、三代真宗、四代仁宗、五代英宗、七代神宗、七代哲宗, 
一直到新皇帝徽宗的時代,國勢雖弱,天下卻太平無事。 
 
  舉例來說,太后和皇后都是賢淑的女人,後宮整治井然,毫無亂象,皇宮當然能保 
持平和寧靜。 
 
  端王即位為徽宗後,不久就召喚高俅,對他說:「我想好好地重用你,但你一點武 
功也不懂,所以找命樞密院暫時將你的名字列在我的隨行從員中。」 
 
  他的出身真是個異數! 
 
  此後不到半年,高俅平步青雲,竄升為殿帥府太尉,是個有權有勢的重臣。 
 
  另因為他精擅踢毯的技藝,才能開這種前所未有的晉爵之例。 
 
  高俅當了殿帥府的首長後,本性就逐漸暴露出來。 
 
  他慎重選擇了一個良辰吉日,舉行就任儀式。 
 
  當天,凡是殿帥府所屬的官吏、衙將、都軍、監軍、騎兵隊長、步兵隊長等,都前 
來參加盛高俅讓前來的每一個官員都到自己面前參拜,並報上官位姓名。 
 
  「都到齊了嗎?」 
 
  高俅點過名後,詢問站在一旁的武官。 
 
  「嗯,還有一個沒來。」 
 
  「是誰?」 
 
  「是八十萬禁衛軍教頭王進。半個月前就因病請假,聽說身體還未痊癒。」 
 
  「王進嗎?哼!」 
 
  高俅雙眼發亮。 
 
  這是高俅從東京城被流放以前的事了。經常喝得醉釀釀的高俅結交了數個流氓,並 
在街上殺人,那時敢挺身與他們作對、抵抗他們的人,就是王進。 
 
  王進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砍倒了他們當中的三人,並抓住高俅,把他按壓在地,準備 
用小刀削掉他的鼻子。 
 
  高俅哭泣說自己有個長年臥病的老母,只因為無錢購買貴重的藥物才做強盜。他不 
停地磕頭乞求寬恕,王進半信半疑,結果就放了他。 
 
  這王進現在當上了禁衛軍教頭。 
 
  「就算請病假,卻連殿帥府大臣就任的日子也不來祝賀,這是什麼意思!……立刻 
把教頭帶來!」 
 
  高俅嚴厲地下令。 
 
  於是牌頭(軍隊的組長)立刻前往王進家裏。 
 
  王進尚未娶妻,與年逾六旬的老母相依為命,過著簡樸的生活。牌頭到了王進家裏 
,轉達新任長官對他末參加盛典而頗為震怒之事,請他務必到高俅面前謝罪。王進迫於 
無奈,只得走出房來。但一個月前背部所長的腫瘤仍未痊癒,所以感到非常痛苦。 
 
  前往殿帥府的王進,在長官面前參拜過後,為沒有參加祝賀儀式而一再謝罪。 
 
  高俅目不轉睛地靜靜盯著他說:「你就是都軍教頭王昇的兒子吧?」 
 
  「正是。」 
 
  「聽說你父親王昇本來是個在街頭耍棒術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雜伎,雖然我不知道他 
是用什麼手段當上都軍教頭,不過,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哪會懂什麼武術,竟然也當了 
禁軍教頭!是否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才故意不參加新長官的就任儀式呢?」 
 
  「絕不是這樣,這個月以來我確實是臥病在床,到現在仍末完全康復……」 
 
  「住口!我想你是故意裝病!現在你不是好好的站在我面前?臉色也不差嘛!這不 
就是證據?」 
 
  「如果您懷疑,我願意提出證明……」 
 
  「住口!給我住口!像你這樣懶散的人,怎能當八十萬禁衛軍的教頭?來人!打他 
個一百大板,然後流放外地。」 
 
  高俅為了一報私仇,此時不免大聲咆哮。 
 
  牙將(低級軍官)們平日與王進交誼親密,因此,奉命鞭打王進時,都紛紛向軍正 
(軍中執法之官)請求他手下留情,別壞了這吉日的喜氣,並請他勸慰高俅。在這當兒 
,王進只靜靜跪在地上,、心裏不斷地追憶昔日舊事,因為他覺得這新任大臣似曾相識 
。 
 
  不久,他如夢初醒。 
 
  對了,就是六年前在街上要砍殺自己的流氓之一,名叫高俅的……就是那個人!這 
是怎麼回事?他怎會變成殿帥府的長官?我不是在作夢吧? 
 
  王進不禁感到絕望。雖然到了最後,他終於得到赦免。 
 
  ──在那人底下作事,不免使自己蒙羞,相信那人一定會公報私仇的。 
 
  在回家途中,他這樣想著,於是打定主意,除了逃走之外,別無他法。 
 
  過了兩天,王進擁著母親,趁破曉前的薄霧掩蔽,棄家逃出安華門。 
 
  從京城好不容易逃到這大莊院的十日間,王進二度被高俅所派的追兵緊迫地追趕著 
。 
 
  然而這三批追趕的牙將們都說:「希望你快點逃到遠地去。」 
 
  說完即掉轉馬頭回去。當然,王進也希望能早一日帶著母親到達延安府。 
 
  延安府的經略使(地方首長,統轄軍民之些仲老相公的屬下,有許多曾經是受王進 
教導過劍、棒之術的徒弟。 
 
  但是,當大莊院的大少爺史進要求道:「請您務必要教我一些武藝。」 
 
  王進也不便殘酷地拒絕,於是答應說:「那麼,我就傳授你一個月吧!」 
 
  當時,所謂的武藝大致有下列幾種矛、鎚、弓、弩、銃、鞭、鍆、劍、鏈、撾、斧 
、鉞、戈、戟、楯、棒、槍、扒等。 
 
  畢竟,要一一傳授這些武藝,僅用一個月的時間並不夠。 
 
  韶光茌苒,半年轉瞬即逝,史進在工造嚴厲的指導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熟。 
 
  某日,王進告訴史進:「現在我再沒有什麼可以傳授給你了,……明天我就要離開 
了。」 
 
  更進要求他留到年底,但王進搖頭說:「我是個被官府通緝追捕的人,萬一高太尉 
知道我在貴莊受到你們的照顧,不知道將會怎樣迫害你們。」 
 
  莊院的主人在臨別時贈送了緞子兩匹和百兩銀子給王進。 
 
  次日清晨,史進送別王進母子兩人,一直走了一里路依然難分難捨,因此又繼續送 
了一里路。 
 
  來到一個小山頂上,正要互道珍重時,王進把雙手搭在史進肩上,留下一句話說: 
「希望你所學的武藝,能用在謀求別人的幸福之上。」 
 
  史進把這話深記在心裏,逕自走回家。當他繞過莊院土牆走向後門時,偶然間聽到 
頭頂樹林沙沙作響,於是檯起頭來。 
 
  在黃昏幽暗的光影中,只見一條人影竄動,史進便機靈地迅速拔下背上的木棍擲出 
。 
 
  那行跡詭異的人倒栽蔥似的摔下來,但在離地數民時,一個筋斗巧妙地站起來。 
 
  「你這傢伙!」 
 
  史進立刻跳起,抓住對方的前襟。 
 
  「唉!唉!」對方頻頻點頭哈腰說:「我是個獵戶,名叫李吉。」 
 
  「哦,是那個綽號「摽兔」的李吉嗎?……既然是你,為什麼要窺伺我莊院內部呢 
?」 
 
  「是,是,其實也沒有惡意,只是想請貴莊一個姓丘的下人喝杯酒罷了。平常我要 
找他的時候,都是爬上這棵樹吹哨打暗號,然後那個姓丘的就偷偷地把酒──嘻嘻!只 
是偷偷從倉庫裏要了一點點而已──然後拿到的這裏來。這是我們約定好的,真對不起 
!」 
 
  「怪了,你不是個狩獵高手嗎?為什麼不到山裏捕捉獵物來換酒喝呢?」 
 
  「老實說,最近根本沒有獵物可抓……」 
 
  「胡說!那少華山不是那麼廣闊嗎?難道連隻獐子或兔子都沒有?」 
 
  史進追問時,李吉直搖頭。 
 
  「少爺可能有所不知……」 
 
  「你說我不知道什麼?」 
 
  「少華山已經被山賊佔據了,他們紮了個山寨,聚集了五六百名嘍囉,擁有一百多 
匹馬,個個都是非常可怕的兇神惡煞。」 
 
  「那山賊叫什麼名字?」 
 
  「頭目叫「神機軍師」朱武,副頭目則有兩人,一個叫「跳澗虎」陳達,另一個叫 
「白花蛇」 
 
  楊春。聽說三個人都是軍旅出身,不論功夫、膽識都相當了得,所以肆無忌憚地為 
所欲為。華陰縣府的官吏也束手無策,懸賞了二十貫捉拿,但沒有人敢去抓他們。我們 
這些獵戶既沒辦法走近少華山,生意也就甭提了。」 
 
  「我也聽過山賊聚集在少華山的傳言,但那些傢伙真的那麼可怕嗎?」 
 
  「那當然,就算全村裏的人也敵不過他們。」 
 
  「好!」史進想起王進叮囑的話,於是高聲道:「讓我來收拾他們!」 
 
  「少爺──不管少爺有多厲害,但光是一個人……」 
 
  「我可不是只會些二腳貓的功夫,你等著瞧吧!」 
 
  更進走入莊內,吩咐下人殺了頭肥壯的水牛,又吩咐從地窖裏取出酒來。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二天早晨,他邀集了史家四百戶的莊農,在莊院的草堂設宴款待他們。宴席中, 
更進開口 
 
  說:「相信各位已聽說出賊在少華山聚嘯的事,我們絕不可讓那些傢伙就這樣為非 
作歹,那些人現在很可能會襲擊本村,到時我定要一舉消滅他們。我已經下定決心,但 
不知各位認為如何?」 
 
  說完,他環視一下這些農夫,只見每個人面面相覷,襟若寒蟬。 
 
  「你們每個人膽子都那麼小,一定不敢和山賊對抗,但和我史進合作的話,一定能 
打敗他們。到時,我會把莊裏所有的刀、槍和木棍交給你們,等山賊湧過來,就打梆子 
作暗號,所有的人立刻集合起來。至於山賊頭目出現時,由我來應付。若有人敢投降山 
賊,我會懲罰他的。」 
 
  莊農們在史進面前發誓遵守約定。更進待莊農們退離後,叫來獵戶李吉命令他:「 
你到少華山去打獵吧!」 
 
  「別開玩笑!我會立刻被殺了。」 
 
  「我要你故意裝做被捕,然後告訴他們史家村莊院裏積藏著大量金銀,並自請充當 
嚮導。」 
 
  「……是。」 
 
  「立刻去吧!」 
 
  一個多用後,少華山山寨的副頭目陳達,帶領著百餘名嘍囉偷襲史家村。 
 
  這時,史家村的大莊院裏,莊主已在臥病兩、三天後去世了,更進一家人正在服喪 
中,這臺山賊可說是乘虛而入。 
 
  跳澗虎陳達是鄴城人,使一手用情鋼煉成的點鋼槍,因為性格粗暴,一旦瘋狂時就 
像頭野獸般,尤其是他縱跳的姿態就像在山谷間跳躍的老虎,所以有這個稱號。 
 
  山賊們在半夜約莫過了三更時,靜悄悄地包圍過來。 
 
  但是,正當他們翻躍過莊院的土牆時,莊內響起了嘈雜的梆子聲。 
 
  史家四百戶莊農應聲而出,手上拿著各種武器,發出憤怒的喊聲。 
 
  事機敗露的陳達見此情景,勃然大怒。 
 
  「可惡!小兔患子,你們這些鼠輩也敢齦牙例嘴來抵抗我,笑死人了!」 
 
  他縱身躍下庭院,勇猛地往前衝進去。 
 
  在正房前,突然有人阻擋他前進。那就是身披朱紅甲冑,內襯青錦懊掛,腳著抹綠 
長靴,手提三尖兩刃四孔八環刀的更進。 
 
  「惡賊!九紋龍史進在這裏,有膽衝過來吧!」 
 
  「哦!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就是史進?我跳澗虎陳達今天要砍下你的小腦袋!」 
 
  說著,丈餘長的點銅槍在半空中塌塌作響,攻擊過來。 
 
  史進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一步也沒退後,他用力將劈頭而來的點鋼槍彈了回去, 
同時吼道:「你這殺人放火、姦殺虜掠、惡貫滿盈的賊徒!我可是從大風大浪裏混過來 
的人,告訴你,這裏就是你下地獄的地方。」 
 
  「小鬼,囉嗦什麼!我們這些人都是抱著滿腹理想,期望有一天衝進國都,佔領腐 
敗王廷,建立新王朝的人。我們在少華山築寨為營,只是一時方便,如果你願意把貯藏 
的金銀財物奉獻出來充作軍餉,我們絕不會動史家村一草一木。」 
 
  「說話未免太囂張了!……惡賊,來吧!看看九級龍史進會不會屈服!」 
 
  「小鬼!你準備好迷路了吧?」 
 
  陳達兇狠地一槍刺過來。 
 
  槍和刀一來一往,劃破了黎明前冰冷的空氣,在空中呼嘯著,迸出火花又迅速分開 
。 
 
  雙方激烈纏鬥了幾個回合。 
 
  突然,史進故意在胸前露出個空門。 
 
  陳達把槍對準牠的胸膛,如箭般迅速刺過去。 
 
  在緊要關頭,史進門了一下腰,躲開了身,使得陳達運人帶槍撲了個空,然後乘勢 
抓住槍柄。 
 
  「阿!」 
 
  當陳達使盡全身力量欲收槍而回時,史進輕輕鬆鬆用力「颱」地一聲砍下。 
 
  千鈞一髮之際,陳達把上半身略往後仰,才免於被砍成兩截,但仍來不及站穩。 
 
  這時,史進已將陳達所穿的生鐵甲胃削成一個刀口,並猛然地撞了上去。等到在地 
上翻了兩三個筋斗的陳達想跳起來時,史進已經把刀尖頂住了他的咽喉。 
 
  「你敗了,乖乖投降吧!」 
 
  被這麼一逼,陳達不得不承認落敗。他嘆口氣道:「你確實厲害?」 
 
  史進命僕人們將陳達五花大綁,並且高聲說:「把這傢伙綁在樹幹上!明天他的同 
夥可能會來救他。等他們來襲,就殺他個片甲不留。」 
 
  第二天早上,更進一起床就立刻走出庭院,站在被綁在樹幹的跳澗虎陳達面前。 
 
  「怎樣?惡賊!今天早上感覺怎麼樣?」 
 
  「肚子餓了,給我來杯酒!」 
 
  陳達彷彿不知自己已是階下之囚,仍在那裏大剌剌地叫著。 
 
  「哈哈!我沒看過像你這般囂張的山賊!在你求饒前,我不會給你一滴水!」 
 
  「走著瞧!等太陽升上中天時,我的夥伴鬥必定會來救我。」陳達喃喃自語。 
 
  「怎麼,難道你們想學以前劉備、關羽和張飛,來個桃園三結義?你們和他們根本 
不同,一開始就落草為寇,連一郡一縣郡得不到,更甭提要攻進國都佔有王宮了,真是 
可笑!……怎樣,願不願意在我莊裏當個男僕?你們頂多也只能做這等差事。」史進故 
意嘲諷他。 

  那天傍晚,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史家村的入口出現了兩個生面孔。 
 
  有兩個騎著馬的武士,都留著一副威武凜然的鬍子,雖然裝束堂皇,若說是京城來 
的,卻又不像,因為渾身散發著一股鄉土味。 
 
  負責警衛的莊農問道:「是什麼人?」 
 
  對方回答:「我是少華山頭目神機軍師朱武,這位是副頭目白花蛇楊春。……請轉 
達九紋龍史進,說我們前來拜訪。」 
 
  山賊一個手下也沒帶,僅僅兩人前來,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一名莊農迅急奔回莊內報告。史進聽了不禁笑了笑說:「是嗎?那些傢伙應該不會 
這麼蠢吧!」 
 
  於是吩咐把那兩人帶進來。 
 
  朱武和楊春進入村內,下了馬,徒步走進莊院。 
 
  進入庭院,見陳達慘兮兮的模樣,頻頻相顧,然後走近坐在椅上的更進面前,便屈 
膝跪下。 
 
  「想要花樣救回陳達,可沒那麼容易!」史進大聲吼著。 
 
  朱武則說:「你也看到了,我們兩人達一名手下也沒帶就前來貴莊,可見我們的誠 
意,希望能獲得你的諒解。我們三人都是被好惡的地方官吏所緝捕的人,為了生存,不 
得已逃入山中落草為寇。我們曾發誓雖非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仿那 
桃園三結義的誓詞。……雖然淪為山賊,卻還沒失去義氣。這次義弟陳達之所以夜襲史 
家村,是因為寨裏糧秣不足,不得已才來到華陰縣籌措。請看在我們兩人登門謝罪的分 
土,無論如何,請高檯貴手放他一馬吧!」 
 
  說完,與楊春一起磕了個響頭。 
 
  史進畢竟還年輕,便有些心動。 
 
  ──這些傢伙倒還講義氣,他們的話可能不是隨便說說的,看來比本性卑劣、沒有 
骨氣的官吏還正派些。而且,俗話也說:老虎不吃腐肉。 
 
  「好,兩位跟我來吧!」 
 
  史進走入內室,朱武和楊春則毫無畏懼地一直跟在後頭。 
 
  被引進內室的一個房間後,兩人就恭敬地站在角落,等待史進說話。 
 
  「我看得出你們是很重義氣的人,……英雄惜英雄,我不會把你們交給官衙,而且 
無條件地放陳達回去。」史進說。 
 
  「謝謝。但我們三兄弟的人頭被官府懸賞了高額獎金,難道你一點也不動心?」 
 
  「哈哈!我九紋龍史進豈是見錢眼開、不顧道義的人!怎樣,要不要來杯酒?」 
 
  「我們是冒死前來的,沒想到竟能獲得你的招待……」 
 
  「你們不是也在心裏預想過這事嗎?不過,你們若是低估了我,認為把手下留在山 
裏,兩個人親自前來,就會引史進入殼,未免大錯特錯。……你們心裏的想法我瞭如指 
掌。但明知是這樣,還要以酒款待,這就是找吏進的作風。」 
 
  更進令家人為陳達鬆綁,並請他進來,然後設下酒席,大事款待三名山賊。 
 
  事實上,朱武和楊春認為史進不過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小伙子,因此,只要善加 
利用年輕人講義氣的心理,就能救出陳達。兩人如此商量好之後才前來的。 
 
  入座後,在觥籌交錯之際,才了解史進這年輕人並非泛泛之輩。 
 
  他們不得不承認他的器量非比常人。 
 
  回到山寨後,三人不僅為苦肉計成功而慶賀,更一致認為把史進拉攏過來才是良策 
。 
 
  兩日後,他們把三十條黃金送到史家村。 
 
  就謝禮來說,這是相當貴重的物品。 
 
  「他們果真厲害,……認為拉攏我為夥伴,對他們今後會有很大的好處。」 
 
  但是,從史進的父親那一代起,就在莊內工作的老僕,卻略帶不安地忠告說:「和 
那些山賊親近定會遭殃的,最好把這些黃金退回較妥當……」 
 
  「沒關係,反正這些黃金定是從貪婪受賄的華陰縣縣尉府裏偷來的,只要把它當成 
縣尉回心轉意,救濟貧民,不就得了。」史進若無其事地說。 
 
  過了半個月,山寨又差人前來。 
 
  這回獻上的是仕女掛在額上的精緻珠鏈,定是從某個華宅掠奪來的。 
 
  「希望史莊主將來娶新娘時能用得著。」 
 
  聽到這樣的口信,史進苦笑了一下。由於先前接受了黃金,這次也就不便退回。 
 
  「承蒙盛情厚意,我就收下了。」 
 
  由於山賊兩次送來贈品,史進不得不回禮答謝。 
 
  於是親自跨上馬,走到街上買了三匹紅錦,製成二套衣服,又新殺了三頭肥羊烹製 
成美味,裝在大盒子裏,叫莊農的一名頭子送到少華山。 
 
  這個莊農名叫王四,舌燦如花,綽號「賽伯當」。伯當是隋末唐初的一個雄辯家。 
 
  王四帶了個頗有力氣的男僕,挑著二套衣服和盛滿佳餚的盒子前去少華山。 
 
  朱武、陳達和楊春三人看到這些禮品大為高興,便以酒款待王四,並賞他十兩銀, 
才讓他回王四是個不勝酒力的人,他喝得醉釀釀地下山。 
 
  到了山腳,他覺得酒氣上湧,呼吸略感急促,就叫隨行勇僕先回去,自己靠在路旁 
石頭邊,想待酒醒才回去。 
 
  周圍原野上舖著綠茸茸的莎草,並且吹送著舒爽的微風。 
 
  隨風盪漾著陣陣熟沛的芳香,王四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時,從山裏獵兔歸來的獵戶李吉碰巧經過他身旁。 
 
  「咦,這不是王四嗎?……怎麼會睡在這裏呢?」 
 
  他歪著頭走過去搖了搖王四的肩膀。 
 
  「王四,怎麼啦?怎會往這兒睡著了?……」 
 
  突然,王四的懷裏響起銀子交碰的聲音。 
 
  「阿!」 
 
  李吉看王四睡得不省人事,貪念頓起。 
 
  ──把這些銀子拿走,他也不知道是誰偷的。 
 
  於是環顧一下四周,發現並無人影。 
 
  「就這麼做!」 
 
  李吉悄悄地把手探進他的懷裏,把錢袋拉了出來。 
 
  是十兩銀子!李吉高興了一下。 
 
  隨著銀子,又露出一封信來。 
 
  稍微認得幾個字的李吉,看到上面寫著受信人史進,寄信人為少華山的朱武、陳達 
和楊春。 
 
  「史進少爺也不是等閒的人物,沒想到竟會和山賊來往。少爺該不會把山賊們搶來 
的東西,偷偷以廉價買進吧?……如果是這樣,我從王四懷裏順手拿走這些銀子,也沒 
什麼關係啦!」 
 
  滿腦子怪異念頭的李吉,偷了銀子和書信便迅速逃走。 
 
  如果他就這樣逃到別處,倒也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偏偏李吉在逃亡途中經過華陰 
縣衙門時,順手把那封信丟了進去。 
 
  當月光灑落大地時,王四終於醒來。 
 
  他伸了一下懶腰想站起來,發覺胸前衣裏卻已敞開。 
 
  慌忙伸手往懷裏摸了摸,錢袋中的銀子連同書信都不見了。 
 
  L「糟糕,被小偷偷走了!」 
 
  雖然懊惱,但地無從追回。 
 
  ──沒辦法了!如果把這件事老實報告少爺,定會被趕出莊院。……就當山寨沒有 
回信吧! 
 
  他決定就這麼辦。 
 
  待王四歸返之後,史進就走進王四的肩裏,責備他說:「你怎會這麼晚才回來?」 
 
  「託主人的福蔭,寨裏的三個頭目請我吃飯,我不想告別,他們卻一再挽留,所以 
才回來得晚,真對不起!」王四一勁地道歉。 
 
  「你這個賽伯當大概又在耍嘴皮子,讓那些山賊們感興趣,所以一直聊到現在吧? 
」 
 
  史進雖然不高興,卻也不十分在意。倘若史進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或疑心重的男人, 
他早該想到山寨應該有答謝的覆信才對。 
 
  轉瞬已屆中秋。 
 
  當天,晴空萬里,秋陽高照。 
 
  更進宰殺了一頭肥羊,又殺了數百隻雞鵝,擺下豐盛的宴席。 
 
  當日暮崦嵫,明月初昇時,史進除了邀集家裏的僕從外,還請莊農們一塊兒賞月共 
餐。 
 
  天下太平,銀色月光照耀得遠近如晝,天上不見片雲,觥籌交錯,喝起酒來分外甘 
醇。 
 
  這時,少華山約朱武、陳達和楊春三人為參加宴席,也下了出來,出現莊內。 
 
  「啊!歡迎!歡迎!」 
 
  史造高興地迎上前,請他們入座。 
 
  對村民來說,有山賊加入宴席,心情難免變得有些凝重,但兒史進招待他們宛如自 
己人一般,也不便說什麼,只有認了。 
 
  約莫過了一刻,席上交談甚歡,有人開始唱歌跳舞,大家都喝得有幾分醉。突然傳 
來一陣喊聲。 
 
  火炬照亮了夜空,顯然有很多人擁向這邊來。 
 
  「究竟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 
 
  宴席騷動了起來。 
 
  「請安靜!」 
 
  史進迅速站起身來制止,然後警告家僕說:「別開門!」 
 
  然後取來梯子架在牆邊,悄悄爬上去觀察外面的動靜。 
 
  「阿!」 
 
  他不禁愕然。 
 
  在牆外團團圍住的是群官兵。 
 
  稍遠有個人騎在馬上指揮,火炬照亮了他的臉龐,毫無疑問,那正是華陰縣縣尉。 
 
  侍立在左右的是兩名都頭。 
 
  士兵們分別拿著綱叉、朴刀、五股叉、留客住等武器,喧騰的喊聲就是這群士兵發 
出來的。 
 
  ──朱武等山賊來到我這裏,縣尉是如何知道的? 
 
  史進歪著頭懷疑,卻沒時間仔細思考這件事。 
 
  ──該怎麼解決呢? 
 
  他焦急地思索著。 
 
  「罷了,除了殺人逃走外別無他法。」 
 
  史進下定決心,泰然自若地走回席上。但此時牆外的喊聲再次響徹雲霄。 
 
  朱武等山賊都變得神色不安,當看見更進折回時,就說:「那些人可能是來逮捕我 
們的官兵吧!」 
 
  「是的。」史進點了點頭。 
 
  「我們不能害你,史進老弟!你可以把我們三人趕出去,或者把我們綁起來,這樣 
就可以證明你的清白了。」 
 
  「豈有此理!我若逮捕你們,世人一定會以為我是為了賞金而故意引你們到這裏來 
,做下此等卑鄙無恥之事。與其讓人認為我卑鄙,還不如死了的好。現在我要確定一下 
縣尉之所以會親自出馬的原因,究竟你們來訪的消息是如何洩露的?」 
 
  史進再度爬上梯子,上半身露在牆外。 
 
  「請問那邊的都頭,縣尉在半夜裏親自出來辦事,目的是什麼?」 
 
  「別裝蒜!史進。你偷偷地和少華山山賊結盟的事我們早就知道了,而且一直在查 
證這件事。今夜有三名頭目造訪貴莊,不就擺得很明白了麼?──你最好快承認罪狀, 
和這些賊徒一起受縛吧!」 
 
  「哈哈!原來有人告密。」 
 
  「不錯,是獵戶李吉告發的,證人李吉就在這裏。」 
 
  「李吉!」史進憤怒地吼道:「你竟然背叛了我!」 
 
  「少爺,我原先什麼都不知道。……是因為王四喝得醉釀釀地倒在少華山的山腳下 
,我從他身邊走過,看見一封信掉在他腳邊,隨手撿了起來,但……但……一時疏忽卻 
掉在衙門前,所以李吉躲在士兵後面,隨便編派個理由。 
 
  「王四!」史進從梯子上縱身跳下,喊道:「你竟然喝醉酒讓李吉偷走了山寨的回 
信,大概他也偷了你懷裏的金子吧!」 
 
  「對不起!」 
 
  王四嚇得魂不附體,趴伏在地。 
 
  剎那間,也沒看見史進拔刀,便見刀光一閃,王四的頭顱已落地了。 
 
  縣尉和都頭對史進和山賊頭目超凡的武功都十分畏懼。因此不敢輕易下令士兵們衝 
進莊內。 
 
  就在這時,史進化令男僕把所有的金銀和貴重物品打點好,裝在車子上。然後又點 
燃數十枝火炬。 
 
  朱武、陳達和楊春等人跑到倉庫裏挑選甲冑保護身體,又從槍架上挑了合適的長刀 
插在腰際。 
 
  「點火!」 
 
  史進一下令,男僕們就先從後院的草屋放火,然後朝正房也丟進了幾枝火炬。 
 
  包圍莊院的捕快見火勢熊熊升起,都驚訝得臉色大變。 
 
  「哎呀!」 
 
  「史進大概想拒捕哩!」 
 
  縣尉命兩名都頭負費指揮,並下令:「衝進莊內!別讓史進和山賊逃掉了!逮到的 
人賞金百兩!」 
 
  於是,見錢眼開的士兵們奮不顧身地翻牆進去。 
 
  眼看大半的捕快都已跳進了莊內。史進便喝令:「打開大門!」 
 
  本來,縣尉領著十名官兵無所事事地坐鎮在正門前,卻作夢也沒想到這大門會從裏 
頭打開。 
 
  左右兩扇門突然從內部推開來,縣尉還以為是士兵們的行動出奇的迅速。 
 
  「現在我們衝進去吧!」 
 
  說著,準備策馬前進。 
 
  「縣尉,我來了!」 
 
  隨著喊聲,只見史進從裏面筆直跳了出來,按著是朱武和楊春,陳達殿後,口中並 
發出吼聲。 
 
  縣尉大驚,坐馬突然立了起來,把縣尉摔落地上。 
 
  「史進出來了!」 
 
  「山賊都在這裏!」 
 
  此起彼落的喊殺聲和衷鳴,在院落間迴盪著。 
 
  在朗朗明月下,呈現的是淒厲的修羅場。史進和三名山賊如人無人之境似的,衝過 
來又殺過去,一會兒躍身半空,一會翻滾於地。 
 
  原本往正房衝去的士兵,現在都往這邊殺來。 
 
  「好,看我來收拾你們!」 
 
  四人愈戰愈勇,衝過來的人都成了他們刀下的亡魂。 
 
  尤其史進的鬥志就像猛虎出檻一般。 
 
  在原來的功夫之外,加上近衛軍教頭王進傳授的武藝,更進所發揮出來的凌厲招式 
,簡直不像是常人所能使得出的。但見白刃一閃,兵士們不是身首畏處,就是血肉橫飛 
。 
 
  另聽得正房那兒傳來熊熊火焰辟哩咄咄的聲響,而且火花也如落雨般地向眾人當頭 
罩下。史進在騷動的敬陣中發現兩名都頭和李吉的身影。 
 
  「哼!在那裏!」 
 
  更進如猛虎躍入成群野狗中一般,突擊過去。 
 
  「完了!」 
 
  李吉用雙手緊抱著頭縮成一團。 
 
  「李吉,認命吧!」 
 
  隨著吆喝聲,史進像割稻草般地砍下他的雙手和頭顱。 
 
  兩名都頭則拚命想逃走。 
 
  「儒夫!」 
 
  「你們這兩個傢伙!」 
 
  陳達和楊春從後頭追上,剎那間就將兩人砍倒。朱武則東奔西馳地尋找縣尉的蹤影 
,但是最後竟被他逃走了。 
 
  這時,一些臨時徵集來的民兵早已失去了鬥志,被史家村的壯丁追趕得紛向四方逃 
逸,只剩縣尉帶來的少數官兵還在那兒繼續抵抗。但人數不及莊內奴僕和莊農的三分之 
一,因此也準備逃走。不久,其中一人逃了出去,由於大夥兒都是怕死之輩,遂也爭先 
恐後地逃離。 
 
  史進和朱武、陳達、楊春,以及莊裏的族人,騎著馬前往少華山,進入山寨。 
 
  朱武和兩名副頭目對於帶給更進這麼大的麻煩深表歉疚。史進見他們向自己叩頭, 
笑著說:「這是上天註定讓我孤子一生,我心裏沒有一點怨言。」 
 
  他這麼回答,絲毫沒有抑鬱不樂的模樣。 
 
  世居在此,如今已達十六代的史家,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除了金銀之外,一切家產 
都頓成灰燼。二十歲的史進卻泰然自若,他豪爽豁達的性格,只有使人感到訝異。 
 
  過了數日,史進告訴朱武等人說:「我師父王教頭,在關西經略府(防禦外夷的關 
寒)做事,我一直想去那裏,但老家卻像是蝸牛身上的重殼一般,令我身不由己。如今 
父親去世,房子財產也化為烏有,我終於能夠毫無負擔地安心前往了。」 
 
  朱武等三人則勸阻他,現在縣尉可能睜大著眼睛嚴密搜查,還是觀察一陣子再說, 
史進卻不肯聽。朱武又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當這座山寨的頭目。雖然這只是小 
得吹口氣就會沒了的山寨,但你如果願意當我們的頭目,聲勢必然會增加十倍。」 
 
  「我雖然是個粗人,卻不願淪為盜賊。」 
 
  史進拒絕了朱式的提議。 
 
  終於要離開山寨了,史進把從莊裏搬來的金銀分給跟隨自己而來的壯丁,命令他們 
留在山寨,自己只攜帶一點可供暫時應急的金子。 
 
  史進頭戴白色范陽氈帽,身穿白麻戰袍,腰佩圓銬薄刃的利劍,手持無稍長柄朴刀 
,離開山寨,下了少華山。 
 
  史進成了一個流浪江湖的俠客,心情反覺得舒暢許多,前途究竟有什麼艱險在等著 
他,只有天知道。 
 
  目前只是翻過崎嶇的山嶺,走過寂靜的荒村,從關西街道朝延安府不停地前進。 
 
  一路上,史進飢則食,渴則飲,入夜即歇宿,天明即動身,可說是旅途勞頓。 
 
  持續走了半個多用。不久,史進來到了渭州,他得知這城裏有個經略府。 
 
  ──也許王教頭就在這裏。 
 
  於是進了城來。渭州有六條大街貫穿,有三處市場,是座相當繁華的城市。在轉角 
邊有間小的茶坊,史進走了進去,坐下來歇腳。 
 
  店主人出來招呼道:「客官要什麼?」 
 
  「給我杯茶。」史進按著問道:「此地的經略府在哪兒?」 
 
  「就在街道盡頭。」 
 
  「想必衙門的人也常到這裏來囉!」 
 
  「總是有人喜歡喝茶嘛!」 
 
  「你知道經略府中是否有個從東京來的,名叫王進的教頭?」 
 
  「哦,經略府有很多教頭,光是姓王的就有三、四個,究竟哪個才是王進呢?…… 
」 
 
  當店主人歪著頭猜想時,有位客人大步走了進來。 
 
  史進瞥了一眼,覺得這入非尋常之輩。 
 
  這人身高六尺以上,壯碩的身軀簡直像塊巨巖。雖然如此,卻不宜用魁梧來形容, 
反而令人覺得可愛,或許是因為不僅臉圓圓的,連鼻子、眼睛和嘴巴也都圓圓的,只有 
下顎留著絡腮鬍,給人滑稽的印象。頭戴芝麻羅(胡麻色的薄絹)萬字頂頭巾(頂上有 
卍字的頭巾),碩壯的身軀穿著深綠色的戰袍,腰際繫了一根文武雙股鴉青條。 
 
  店主人看到這個客人時,建議史進:「客官,你想問王教頭的話,問那位提轄(軍 
官的警營吏的官差)最方便了。」 
 
  「嗯」更進離座走到大漢面前。「冒昧地請教一下……」 
 
  「什麼事?」 
 
  大漢雙眼注視著史進。 
 
  「我是華州華陰縣人,名叫史進。想請問大人,原先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乃 
是我的武術教師,不知道他是否在本地的經略府?」 
 
  「唔,我先報上名號,我是經略府的提轄,名叫魯達。至於你所問的王進教頭,並 
沒有住在這裏。據我所知,王進目前在延安府經略使神老相公門下辦事。聽說他是在東 
京觸怒了高太尉,迫不得已而逃走,現在正受到嚴密的緝捕,但倒不失一個真正的大丈 
夫。如今他已避開官道,來到延安府,因此關於他的事,已傳遍了各地。」魯達說罷笑 
了笑,同時問道:「話說回來,你是不是背部有九紋龍刺青的史家村莊主史進?」 
 
  「是的……」 
 
  「關於你的事也已經傳到渭州。你和少華山約三名山賊合力擊敗縣尉帶領約三千名 
士兵,確實了不起,你願不願意和我去喝杯酒?」 
 
  「承蒙你看得起,我就和你一塊兒去吧!」 
 
  兩人並肩走出了茶坊。 
 
  約莫走了百步,見眼前廣場擠滿了人。 
 
  ──是什麼事?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史進推開圍觀的人群,走近前去觀看。 
 
  只見有個筋骨強健的漢子,打著赤膊,手持十幾根木棒,地上擺了十幾個放膏藥的 
盤子,盤底壓著標示販賣物品的紅紙條。 
 
  原來是個表演槍棒,跑江湖賣藥的人。 
 
  「咦?」 
 
  史進看到那人的臉時,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五年前偶然經過史家村的旅客,人稱「打虎將」李思的棒術高手。 
 
  在此以前,史進本是忖裏的搗蛋鬼,自從打虎將李思寄宿史家村後,才在他的指導 
下,專心學習棒術。 
 
  李思停留了一年後即離開史家村,沒想到現在竟會落魄成為跑江湖賣藝的。 
 
  史進走出人群,以思慕的語氣叫了聲:「師父!」 
 
  「咦,你不是史家村的史大郎嗎?」李思並未因自己目前的身分感到羞愧,露出微 
笑說:「我聽說你放火燒了史家,逃亡在外,就一直擔心著,……還好你沒事。」 
 
  魯達在旁邊您患說:「既然是師徒關係,那麼我們要去喝杯酒,您也一道去吧?」 
 
  「難得有這麼多人圍著看,不賣膏藥太可惜了。你告訴我酒館在哪兒,待會兒我就 
過去。」 
 
  李思這麼回答。 
 
  但是魯達卻說:「哎!聚在這裏圍觀的人只是想看你的棒術,哪還會買你的膏藥! 
這些無情的傢伙很快就會散去的。……我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裏做生意。喂!你們這 
些人快點離開吧! 
 
  再不走開我就把你們的骨頭打碎!」 
 
  身軀高大,加上又是個提轄,他這麼高聲吆喝,聚集圍觀的群眾都嚇得紛紛逃散。 
 
  李思苦笑道:「你真是衝動!」 
 
  李思整理好道具、藥物,把槍和木棍寄放在附近親戚家裏,就與史進、魯達同行。 
魯達帶兩人前往州橋畔一間有名的潘家酒館。 
 
  門前掛著望竿,上頭飄著畫有酒杯的旗子,一看就知道是酒家;當時的習慣,酒館 
都懸掛這種識別用的旗子。三人被引到一個相當漂亮的心房間。看來魯達像是這酒館的 
常客似的。 
 
  年輕的酒保走過來問道:「提轄大人要多少酒?」 
 
  「拿四角來。」 
 
  一角約為五合,所以四角就是二升。 
 
  「要點什麼菜呢?」 
 
  「不要待樣都問,儘管把廚房裏有的好菜都拿來。」 
 
  酒保彎腰鞠躬走了出去。 
 
  很快就送來溫好的酒,按著桌上也擺滿了各式菜肴。 
 
  席間議論風發,尤其魯達更是滔滔不絕地說著。坐在下位的史進一方面因年紀輕, 
只有當聽眾的分兒。 
 
  忽然聽到鄰室傳來籟籟的哭泣聲。 
 
  「是誰在哭?」 
 
  史進一說,魯達便尖起耳朵聆聽。 
 
  「唔,可能是個女人。女人動不動就哭,也不是因為悲傷才哭,而是想哭就哭,… 
…真要命,難得人家在興頭上,正談得愉快,卻被這女人的哭聲打斷了,真掃興!沒趣 
兒!」 
 
  突然,他握緊拳頭「咚」一聲敲了一下桌子,震得杯盤都掉落地上,發出碎裂的聲 
音。 
 
  酒保聞聲趕忙跑來。 
 
  「提轄大人,有什麼不滿意的……」 
 
  「混帳!我魯達喝酒的地方竟然有女人在隔壁窸窸窣窣地哭,是怎麼回事!我一聽 
到女人的哭聲就渾身發癢,焦急難耐,什麼東西拿在手上都想砸掉!」 
 
  「請您千萬則砸東西!……在隔壁哭的日一對父女,在酒館裏賣唱娛客的。那女孩 
不知道遭遇了什麼不幸,忍不住哭倒在父親膝上。無論如何,請您千萬不要計較。」 
 
  「好吧!為了助興,把那兩人叫來,我倒想知道他們究竟有什麼不幸。」 
 
  「是的。」 
 
  與酒保一起過來的是手裏拿著串簡單拍板的六十多歲老頭,和一個十七、八歲,頗 
引人注目的女孩。 
 
  魯達對跪在地上磕頭的兩人吼道:「喂,老頭,你女兒在哭什麼?老實說來!」 
 
  「是,是的。」 
 
  魯達雖是個粗暴莽撞的漢子,但看在這個老頭子的眼裏,倒是個可以親近的人物, 
於是放心地娓娓道出事情的經過。 
 
  他們父女倆姓金,本是東京人,自己與妻子、女兒三人前來渭州投奔親戚,誰知那 
位親戚卻到南京(即應天府,位置相當於今曰河南商邱)去了。後來妻子在客棧裏染病 
而死,自己和女兒也成了流浪之人,四處接受別人的施捨照顧。就在這時,本地的財主 
「鎮關西」鄭大老闆看上女兒,差人過來說要娶她為妾,並以三千貫當聘禮。但是當自 
己答應並寫好三千貫的收據時,他們卻食言沒給錢,就強把女兒帶回府裏。女兒雖然忍 
氣吞聲地服侍那又肥又醜的鄭大老闆,但鄭大老闆的妻子?心極重,每天不斷虐待、踢 
打女兒。到了第三個月,女兒終於逃出鄭府。鄭大老闆於是前來談判,要他立刻歸還三 
千貫。自己是個體弱且膽小的人,無力與他抗爭,但要歸還那筆根本未收到的錢,不免 
令人氣憤,只好教女兒唱些兒時學得的小曲,賺些微的賞金,過一天算一天。由於這樣 
的日子過得太辛苦了,不免擔心起前途,便在等待客人招呼的空檔哭了起來。金老頭還 
說,給各位添了麻煩,抱歉之至。 
 
  交又著手臂聆聽的魯達,這時說道:「那個鄭大老闆住在哪裏?」 
 
  「唔,怕在狀元橋畔開了家肉舖。」 
 
  「哈哈!……」魯達突然大笑道:「我當那鄭大老闆是什麼人,原來是殺豬的鄭姓 
小子! 
 
  好!」 
 
  魯達立刻站起身,同時對更進和李思說:「你們在這裏稍等一下,我到狀元橋去宰 
了那個殺豬的傢伙。」 
 
看魯達怒氣沖沖地走出房間,準備前往狀元橋肉舖,找鄭老闆算帳,史進和李忠急忙 
勸阻說:「等明天再去也不遲。與其去殺他,不如設法讓這對父女回故鄉去。」 
 
  「嗯,有道理!」 
 
  魯達點了點頭,從懷裏取出五兩銀子放桌上。 
 
  「只有這些還不夠做盤纏。」 
 
  於是史進從繫在腰際的反袋裏掏出十兩銀子湊上。 
 
  李忠也找出二兩。魯達卻未收下那二兩銀。 
 
  「有十五兩就差不多能回到東京了。喂,老頭,把這些當做盤纏,帶女兒快點離城 
去吧!」 
 
  從魯達手裏接過盤纏,老頭和女孩都感激地跪地磕頭,高興得哭了出來。 
 
  父女走出去後,魯達對李思說:「在街頭耍藝賣膏藥所賺得的錢,即使是二兩銀子 
,也是辛苦錢,快收起來吧!喂,酒保! 
 
  酒錢明天我會送來,再拿一角酒來!」 
 
  魯達高聲喊道,隨後又暢飲了起來。 
 
  魯達這個人是無底的酒桶,送來的酒一個人就喝下大半。他看了看史進和李忠,放 
言道:「兩位,你看這天下未免太安定了,如果這是個亂世,我們就可以仿效三國的吳 
蜀,勇敢地走上稱霸天下的路子。但天下太安定了,就沒有機會發揮我們的才華,除了 
每天喝酒發牢騷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身為官吏的魯達竟大膽地說出這種離經叛道的話,史進和李忠只是微笑地傾聽著。 
 
  不久,三人一起走出潘家酒館。 
 
  更進和李忠各自回到客棧歇息,魯達則一路上放歌高吟地回到經略府前的住所。 
 
  「唔,他今晚難道又喝醉了?」 
 
  住處的老頭皺著眉頭喃喃自語。 
 
  發出電大鼾聲熟睡的魯達,在天色微亮時突然自己醒了過來。 
 
  「對了,必須叫那父女早點出城去。」 
 
  他臉也沒洗就走出住所,同那父女投宿的客棧筆直奔將過去。 
 
  果然!正如魯達所料想的,父女倆還在客棧的房間裏。 
 
  魯達突然推開門,探頭進去催促道:「怎麼了?大都亮了,還猶豫什麼?還不趕緊 
出發!」 
 
  「是,是的。……昨晚巴整理好行李,付清房租,也結清柴米的錢,但……」 
 
  「喔,我懂了,定是客棧老闆不讓你們走。」 
 
  「是的,他受鄭大老闆的吩咐,如果不還三千貫,絕不能放我們走。」 
 
  「沒收到三千貫卻要還錢,混帳!世上哪有這種事?這客棧老闆大概是那個殺豬小 
子的手下吧?好,你等著。」 
 
  魯達折回客棧的大廳。 
 
  這時,早有一個殺氣騰騰、傲慢崛強的年輕人,擺好架勢等在那兒。 
 
  「讓老頭出去!」 
 
  「提轄大人,就算是你想和鄭大老闆做對,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年輕人露出冷笑。 
 
  剎那間,魯達的鐵拳飛向年輕人的臉頰。 
 
  隨著「砰」的一聲,年輕人的頭搖晃起來,口裏也簌簌地倘出血來。 
 
  「這拳便宜佈了,再來一拳!」 
 
  說著,魯達朝他的嘴又重重地擊出一拳。年輕人的門牙斷了兩顆,人也仰臥在地。 
 
  「老頭,你在哪兒?」 
 
  魯達向裏頭衝了進去,然而老頭早已乘機從後門逃走了。 
 
  魯達送父女倆到城外,雇了一輛車讓他們坐上,直送到不見車影為止。 
 
  他等待著仇家派來追趕的人,但看來客棧的店主似乎沒有報告肉舖裏的鄭屠戶。 
 
  「既然沒人追來,不如由我去拜訪那殺豬的混蛋吧!」 
 
  於是魯達朝狀元橋趕去。 
 
  鄭屠戶所開的內舖有兩個店面,是城裏最大的,兩個切肉檯上面吊著五、六頭已經 
剝皮的豬。 
 
  當魯達站在鋪子前面時,鄭屠戶本人正坐在入口的櫃臺,使喚著十幾名伙計切肉。 
 
  「賣肉的!」魯達高聲吆喝。 
 
  鄭屠戶緩緩地轉過臉來,因為知道這名彪形大漢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經略府提轄, 
就立刻走出櫃臺。 
 
  「哎呀!原來是提轄大人,請進,請進!」 
 
  然後叫伙計拿椅子來。 
 
  「請坐!」 
 
  魯達毫不客氣地坐下來。 
 
  「經略相公交代要上肉十斤,切成小塊而且要漂亮,不能摻有一點肥肉。」 
 
  「好的。──喂!你們聽到了吧,切十斤上好的肉來,不能有半點肥肉。」 
 
  「等等!」魯達吼了一聲,按著說:「這些伙計每一個都像乞丐一樣穿得髒兮兮的 
,這樣不乾淨的人不配切經略相公要吃的內,還是老闆親自切吧!」 
 
  「有道理!那麼,就我來切吧!」 
 
  鄭屠戶走近切肉檯,挑選了十斤上等好肉,並把它切得又細又漂亮。 
 
  這時,原本在客棧中擋住那對父女的年輕人,臉上用塊手中包紮著,前來報告剛才 
所發生的事。但一見魯達在切肉檯邊,大吃一驚,縮起脖子返到遠處房舍的屋簷下,惶 
恐地窺視這邊。 
 
  鄭屠戶花了一會兒功夫牙切完,然後用荷葉包好。 
 
  「提轄大人,讓我店裏的人送去吧!」 
 
  「等等,我還要其他東西。」 
 
  「還要什麼?」 
 
  「再來十斤,全部是肥肉,不能帶有一點瘦肉,而且也要切成小塊。」 
 
  聽到魯達這麼說,鄭屠戶覺得十分訝異。 
 
  「全是瘦肉的,府裏還可以做肉包子,但全是肥肉,究竟要做什麼菜呢?」 
 
  「逼我怎麼知道,我只是奉了相公的命令到這裏來的,快點切吧!」 
 
  「既是相公要的,只好從命。」 
 
  鄭屠戶心想這事有些奇怪而懷疑起來,但仍舊挑了十斤很肥的內,仔細地切成小塊 
,並用荷葉包好。 
 
  這時太陽已高懸中天,是吃午餐的時刻了。 
 
  在這段時間內,不僅是那客棧的年輕人,就是一般來買肉的客人也不敢靠近鋪子。 
 
  「唔,好了。我叫店裏的伙計幫您送過去。」 
 
  鄭屠戶說完,魯達搖頭說:「我還要其他東西,這次我要細韌的軟骨,一樣要切成 
小塊,不能帶有一點肉。」 
 
  鄭屠戶直到現在才發覺魯達是來找碴的。 
 
  「提轄大人,您是來戲弄我鄭某人的嗎?」 
 
  「不錯,你終於發覺了。」 
 
  魯達嗤笑著,雙手抓起用荷葉包好約兩包碎肉,便朝鄭屠戶臉上擲去。 
 
  「噗!噗!」 
 
  兩團肉末打在鄭屠戶臉上,飛濺四處。 
 
  「可惡!你這傢伙!」 
 
  鄭屠戶怒火上升,反手就抓起一把切骨頭的利刃。 
 
  「現在可有好戲看了。……各位快來仔細瞧吧!」 
 
  魯達跳到街道上等著。 
 
  附近鄰居都跑了出來,但連店裏的伙計在內,沒有一人敢挺身出來排解。 
 
  「看刀!」 
 
  鄭屠戶把切骨頭用的屠刀對準魯達,打算把他的腦袋砍下來。 
 
  魯達輕易就躲過了這一刀,反過來對準鄭屠戶的心窩踢了一腳。 
 
  「哎喲!」 
 
  鄭屠戶發出一聲像豬叫般的慘呼後,四腳朝天。 
 
  魯達哪肯饒了他?又用腳端著鄭屠戶的胸部。 
 
  「聽說你最近發了財就變得神氣了,要別人稱你鎮關西鄭大老闆,別臭美!想我從 
前在經略使种老相公底下做事,如果那時我受命當關西五路廉訪使(等同於經略使的官 
員,各路置一人,負責當地治安),那才叫做鎮關西。你這個殺豬的混蛋,竟然揚揚得 
意要別人稱呼你為鎮關西,未免太過分了!你就當這是上天的懲罰吧!」 
 
  他邊罵邊用拳頭朝鄭屠戶的鼻梁打去。 
 
  然而魯達的拳頭是十多年來敲打土塊和岩石練成的,是名副其實的鐵拳。 
 
  鄭屠戶的鼻子被打得血如泉湧。他嘴裏雖然喊叫著,卻模糊得不知喊些什麼,只是 
徒然手腳亂揮、奮力掙扎而已。 
 
  「你好大膽子,竟敢用眼睛瞪我。好!我就打爛你的眼睛!」 
 
  魯達好像深得其樂似的,殘暴地用拳頭朝他眼眶打去。 
 
  鄭屠戶被打得眼眶迸裂,連黑眼珠也跳了出來。 
 
  結果容貌變得像魔鬼般淒厲的鄭屠戶,用盡僅剩的力氣,瘋狂地跳起來,衝向魯達 
。 
 
  「再吃我一拳!」 
 
  魯達朝牠的頭頂用力打下去。 
 
  鄭屠戶悶哼一聲,頭往後仰,上身扭曲,「咚」地一聲,倒地不起。 
 
  場面平靜了下來。 
 
  魯達伸手探採對方的呼吸,已經斷氣了。 
 
  「似乎有點太過分了!」 
 
  魯達雖然後悔把對方打死了,但事情已經做了也沒辦法,於是快步走回住處,整理 
好衣物,湊集些盤纏,帶著有自己身高長的木棍,急急奔出南門。 
 
  肉舖裏的人把鄭屠戶檯進屋裏看護了些時辰,最後仍末見他甦醒。 
 
  於是,鄭屠戶的妻子在鄰居的陪同下,同本州的衙門提出控訴。 
 
  恰巧府尹來到衙門,接了訴狀。但看過之後便說:「魯達是經略府提轄,本府不能 
隨便予以逮捕。」 
 
  說罷,逕自坐上轎子前往經略府。 
 
  經略使獲知府尹來訪,就請他到廳上。 
 
  寒暄幾句後,府尹告知其屬下魯提轄打死街上賣肉的鄭屠戶之事。 
 
  經略使吃了一驚。 
 
  「魯達的武藝可以說出類拔萃,卻是個相當粗魯的漢子,既然犯了殺人罪,我也不 
能庇護他,你就逕行逮捕他,自己裁奪好了。」 
 
  經略使還很年輕,魯達原是他父親延安府經略的下級武官,因此地人手不足,特別 
請求他父親派人協助,所以才來到此處當提轄,現在卻犯了殺人罪。 
 
  「不過,逮捕魯達,要他供出罪狀之後,判定的罪名須先行稟報家父冉付處置。」 
 
  「是的,我會親自調查清楚,將案情原委一一稟報延安府,再決定如何治罪。」 
 
  府尹回到衙門後,立刻召來負責追捕罪犯的緝捕官差,交給他逮捕兇手魯達的公文 
。 
 
  緝捕官差姓王,他帶了二十名捕吏,運往魯達的住處趕去。 
 
  從魯達住屋的情形看來,老早已聞風逃逸了。 
 
  為了慎重起見,他搜遍了整城,卻仍末發現魯達的踩影。 
 
  目擊魯達與鄭屠戶爭執的人都受到牽連。他們因為袖手旁觀,沒有出面勸解而受到 
棒打之刑。 
 
  為了追緝逃亡的魯達,各地都張貼著告示,只要發現他就逕予逮捕,並懸賞了一千 
貫賞金。 
 
  離群孤獨雁,月下徬徨飛,漏網倖活魚,逆流躍波上。 
 
  遠近分不清,高低亦不知,心急撞路人,行似臨戰馬。 
 
  奔離渭洲的魯達,逃亡的情景就像這般。 
 
  古諺說:「飢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棲」,正是魯達此刻的境況。 
 
  總之,若是被捕豈不難堪?尤其是被別人用繩子綁起來的屈辱,更令人難以忍受, 
因此他一路疾奔。 
 
  經過半個月來的東奔西逃,最後他來到了代州雁門縣。 
 
  雁門縣是個非常熱鬧的縣城,踏入城門,便見人車穿梭如織,民房櫛比鱗次地縣延 
到街道盡頭,兩旁開著販賣各式物品的商店,雖只是個縣城,繁榮的景況卻勝過州府。 
 
  來到街頭,魯達從峭集在告示牌前的人群後經過,忽然一驚,停住腳步。 
 
  有一名圍觀者高聲唸著告示牌上的文字,聲音傳入他的其中──代州雁門縣奉太原 
府指揮使司之命,准渭州移牒文書,捕捉打死鄭屠戶元凶──原經略府提轄魯達。如有 
庇護、留宿、供食者,與嫌犯同罪;如有捕獲或告密者,賞金一千貫。 
 
  ──哎呀,糟了! 
 
  魯達全身打了個寒顫。 
 
  ──在這裏逗留的話,定會被捉去處刑。 
 
  正想迅速離開人摹,忽聽得有人低聲喊道:「恩公!」 
 
  魯達回頭一看,見在渭州潘家酒館所救的金老頭不知何時站在那裏。 
 
  「請到這邊來。」 
 
  老頭把魯達帶到無人的巷子裏。 
 
  「恩公,聽說你為了我們打死那鄭大老闆。……自從這告示牌掛出來後,我和女兒 
就日夜擔心著你。……不知你看過了沒有?告示牌上連你的年紀、容貌、原籍都寫得很 
詳細。你已被通緝懸賞了一千貫,所以白天絕不能隨便走在街上。」 
 
  「今天我才知道我這顆頭顱被懸賞了一千貫。事到如今,天下已沒有我藏身之地了 
,這樣我反而能夠鎮定下來。」 
 
  魯達泰然自若地露出笑容。 
 
  「不,在告示牌還沒有被風雨淋得文字褪盡前,你還是藏起來的好!」 
 
  「讓你擔心真不好意思。如果運氣好的話,總會有生路的。……咦!對了,我以為 
你們父女已回東京去了,怎麼還在這裏?」 
 
  「事情是這樣」 
 
  原來父女倆坐上雇來的馬車一直朝東京奔馳而去,但害怕被鄭屠戶的手下追到,所 
以放棄前往東京的念頭,而改走往北方去的官道。 
 
  途中,偶然遇到在東京時往來密切的熟人要到代州經商,遂一塊兒來到這雁門縣城 
。 
 
  在那位朋友的照顧下,女兒翠蓮嫁給本地的豪富趙員外為妾,目前生活過得很好, 
衣食豐足。 
 
  趙員外是個非常剛直的人,做人毫不吝薔,在城裏頗受人尊敬。 
 
  趙員外特別喜愛耍槍弄棒,與他談起魯達的事時還說一定要見識見識這位英雄。 
 
  「不管怎樣,恩公,請到我那兒去吧!想住幾天就住幾天。」 
 
  魯達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 
 
  約莫走了三百尺,來到了他家門前。那是幢相當豪華的房子。 
 
  老頭掀起門簾,喊道:「女兒,我吧救命恩人帶來啦!」 
 
  魯達瞥了一眼現身面前的女子,露出懷疑的眼神:這是那個女孩嗎? 
 
  那女子用翠襟裹胸,穿著綠裙,髮飾金釵,略施脂粉,那婀娜多姿的模樣,證明了 
女人會因裝扮的不同而展現不同的風貌。 
 
  她輕移蓮步,以楚楚動人的風情,請魯達步上二樓。魯達忍不住嚥了兩三下口水。 
 
  老頭吩咐翠蓮好生款待後,就離開了。 
 
  魯達面對如此動人的美女,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因為他無法靜靜地坐在那兒,眼 
睛也不敢正視對方。 
 
  倒是耶女子似乎很有趣地露出微笑,注視著他的模樣。 
 
  「酒……我想喝杯酒。」魯達要求道。 
 
  「是的,馬上拿來。」 
 
  翠蓮嘴裏雖這麼回答,但淋並未起身去拿,似乎是待會兒老頭會把酒菜一併買回來 
似的。 
 
  雖然魯達移開了視線,但脂粉的香氣仍不客氣地朝著他的鼻孔裏鑽。 
 
  ──唔,去他的!就算這個女人能給我生一籮筐的孩子,我也不能動心。 
 
  魯達如此告訴自己。 
 
  ──大凡女人的性情沒有一樣是好的,善妒、吝薔、彆扭、懶散、笨拙、愚蠢、殘 
忍、易怒、多疑,不輕易相信人,迷信鬼神,迷戀情慾。古今善妒的女人簡直俯拾皆是 
,多不勝數。 
 
  他拚命在心裏罵盡女人的缺點,以抗拒脂粉味帶給他的困擾。 
 
  當老頭和傭人一起送來菜肴時,魯達好不容易才鬆了一口氣。 
 
  鮮魚、嫩雞、醃鴨、醋拌冷盤、應時水果等等,很快地擺滿餐桌。 
 
  「來,請用吧!」 
 
  反當對方勸酒時,魯達拿起酒杯便咕嚕咕嚕地喝下。自從逃出渭州城後,好久沒有 
這樣舒舒服服地喝酒了。 
 
  不久,當夜色籠罩時,樓下突然響起一陣嘈嚷之聲。 
 
  他心裏一驚,打開窗戶窺望,只見二、三十名男子拿著木棍擁過來。見此情景,他 
睜大著眼睛說:「定是來逮捕我去領賞金的一群無賴!」 
 
  在這群人後面有個騎在馬背上的人,指著從窗裏窺視的魯達喊道:「就是那傢伙, 
別讓他逃了!」 
 
  「混帳!」 
 
  魯達怒火中燒,抓起椅子準備朝那人擲去。 
 
  「哎呀!請別衝動,等一下──」 
 
  金老頭制止了魯達,並慌忙跑到樓下。 
 
  騎在馬背上的人,聽了跑過來的金老頭一陣嘀嘀咕咕後,笑道:「哈哈!……原來 
如此,我知道了。」 
 
  同時命令眾人退下,然後下馬走進屋裏。 
 
  魯達聽到金老頭的叫喚,也走下樓梯來。 
 
  那人先鄭重地行了一禮,然後說:「我沒弄清楚實情,真是人失禮了。我就是照顧 
翠蓮的趙員外。剛才我的僕人有事回這屋裏,聽到是翠蓮帶來一個年輕人一起喝酒,我 
才帶著這群人趕來,沒想到竟是他們父女的恩人魯提轄,請千萬別笑我輕率。」 
 
  他道歉過後,便爽朗她笑了起來。 
 
  趙員外在二樓重新設下酒宴,他從魯達那兒聽到官府緝拿之事。 
 
  當時趙員外也沒說什麼,第二天卻邀魯達說:「我有個住處在一里外的七寶村,請 
你務必到我那兒住幾天。」 
 
  魯達雖然已成為捕更追緝的對象,卻仍是一副坦然無憂的模樣,趙員外似乎很欣賞 
他這種性格。 
 
  於是兩人並轡而行,急馳到七寶村。 
 
  那棟宅邸非常壯觀,圍牆直縣延到眼睛所能見得到的盡頭。 
 
  趙員外把最豪華的草堂讓魯達居住,幾乎是無微不至地款待他。 
 
  對魯達來說,好像住在世外桃源般,轉眼就過了數天。 
 
  某日,魯達來到趙員外的住處拜訪,正在書房中閒聊,卻見金老頭慌慌張張地跑來 
。 
 
  「爺們,不是我杞人憂天,前幾日,員外帶許多年輕人到咱們住處引起一陣騷動的 
事,現在已成為街頭巷尾茶餘飯後閒談的話題,一些個聽到傳言的官吏,找了三、四名 
鄰居過去詢問,……或許,或許官吏們會查到這裏來。」 
 
  魯達聽到牠的忠告,急躁地說:「我不能再給府上添麻煩了,我現在馬上就走。」 
 
  「不,請稍等。」趙員外阻擋他說:「如果繼續留你住下,萬一官吏來查,事情會 
變得很嚴重,反而替你添麻煩。但眼前你又無處可去,若讓你這樣離開,我就變成不義 
之人了。……我倒有一計,不知你是否同意?」 
 
  「反正我已被判死罪,只要有個藏身之所就滿足了。」 
 
  「如果你有這種想法,定會同意我的計策。……朝南走去,離此地三里之處有座山 
叫五臺山,山頂有座寺院叫文殊院,原是祭祀文殊菩薩的修行道場,現有五、六百名出 
家人聚集在這裏修行。 
 
  為首的僧侶智真長老,和我交誼匪淺,情如兄弟,因為先父曾喜捨許多銀子結寺裏 
,因此我成了該寺的施主、檀越。……我早就有個願望,希望能薦引某個有緣人進入文 
殊院,讓他出家得度。 
 
  基於這個願望,便買下五花度牒(度牒為憎道執照,富人買此度牒給予他中意的人 
替代自身出家,而使自身獲得功德),……如果你答應出家,一切費用由我負擔。…… 
剃掉頭髮沒問題吧?」 
 
  魯達用手摸了一下腦勺。 
 
  「好吧!」 
 
  說著,低下頭來。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趙員外在夜裏準備好衣物、盤纏,以及一干禮物等。 
 
  當天色濛濛亮時,由僕人等挑著行李,趙員外與魯達就往五臺山行進。 
 
  五臺山山頂環繞著雲霧,山色幽靜無比,彌漫著聖地的風氣,魯達檯頭仰望時,心 
情反而變得有點緊張。 
 
  他坐在轎上開始往上行去,沿著岩石邊盛開的花木,散發出無以形容的清香;飛雲 
似的瀑布,傳出亙古不變的音籟。 
 
  只見蒼松蟋於峭壁之上,愈是往山林深處行去,愈覺得有股不可思議的靈氣籠罩身 
上。 
 
  花了兩個小時才來到山門,由於事先已叫僕人通報,因此寺裏的都寺、監寺等人, 
都出迎門外。 
 
  兩人下轎進入山門旁的一座一涼亭。 
 
  不久,皆真長老帶著首座(寺院的最高負責人)與侍者等人走出來。 
 
  兩人驅前行禮,皆真長老合掌回禮,慰問遠路來訪的施主。 
 
  趙員外說:「有點事相求才來貴手造訪。」 
 
  「那麼,請到方丈裏坐。」長老這樣邀請道。 
 
  山門、佛殿、鐘樓、經閣等都雄偉奪目。 
 
  長老所住的方丈與禮各的經堂並排,位於清靜舒爽的松林裏。院內有黃斑鹿悠然閒 
步,樹叢中的白面猿把松樹梢弄得哎呀作響。 
 
  當長老與趙員外分主客就座,魯達也選了下首的禪椅坐下。 
 
  這時,趙員外低聲提醒他:「魯達,你是來這裏出家的,不可以和長老對坐。」 
 
  魯達慌忙站到趙員外旁邊。 
 
  前面首座、維那(總理佛寺庶務的僧人)、侍者、監寺、都寺,如客、書記依序列 
坐。這時,趙員外的僕人們也將禮品一件件搬來。 
 
  長老致謝之後,趙員外正容起身開口說:「百件事要與堂頭(指住持)商量。」 
 
  他說自己很早就發了一個願,要薦許一個自己的親人出家,早就準備好度牒與詞簿 
,但總是找不到合適的人。 
 
  然而這位自己的遠親姓魯,原來在關西是個軍人,他說很想拋棄世俗,決心出家遁 
世,正是理想中的人選,因此今天陪他前來,請長老務必成全。 
 
  「這個心願很好!」 
 
  長老點頭,同時教首座與維那吩咐準備剃度,又吩咐監寺與都寺準備齋飯。 
 
  首座來到其他僧侶處,歪著頭說:「有點奇怪!看那人的表情,不像是真心想出家 
得度的樣子。」 
 
  並非首座的眼光特別敏銳,魯達的確是因為不得已才要當和尚,絕非虔信佛祖的大 
慈大悲,因此態度不由自主地露出傲慢的神色,好像在說:「快點兒讓我當和尚吧!」 
 
  首座吩咐知客帶趙員外與魯達到客房休息,然後來到長老面前。 
 
  「長老,要出家的那個人面露兇性,舉止動作相當粗暴,讓這種人得度而留在本山 
,恐怕會留下禍患。」 
 
  「作為佛門弟子,不能光看人的外表就隨便起疑。那個人既然是趙員外的親人,就 
不能無緣無故地拒絕。……你們如果還不能釋懷,不妨唸一唸佛吧!」 
 
  長老這樣說完,軌登上禪椅,口念經文,開始坐禪。 
 
  他先燒一炷香,當香煙消盡時,長老靜靜地睜開眼。 
 
  「儘管讓那人剃度,我看到他是天上星宿轉世,他的心地剛直,雖然現在脾氣暴躁 
,招引各種凶事,但不久心靈就會恢復清淨,獲得非凡的悟證。你們不必懷疑我的話。 
」 
 
  但首座仍露出一副難以接受的表情。由於是長老的命令,也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同 
意,不過心中的不安仍無法排除。 
 
  「這個人日後必成禍患。」 
 
  出家剃度的儀式非常莊嚴。 
 
  在長老所挑選的良辰吉日,鐘鼓齊鳴,將全出的僧侶都召集到法堂。 
 
  待五百名僧侶都來到法座下合掌頂禮後,分排成兩則,趙員外就走上前去,誦讀出 
家剃度的願文。然後小沙彌將魯達引到法座下。 
 
  維那叫魯達取下頭巾,然後把牠的頭髮分成九束,用手指夾住提起來。 
 
  「卡嚓!」 
 
  剃頭師把剃刀從額頭開始時,閉著眼的魯達突然睜開雙眼。 
 
  ──我變成和尚了,嗚呼哀哉! 
 
  他露出遺憾的表情,但是,他馬上又把眼睛閉上了。 
 
  剃頭師迅速巧妙地從周圍剃去,一毛不留地把頭髮剃落在地。按著,剃頭師準備剃 
鬍鬚。 
 
  就在這時,魯達開口說:「至少讓我留下鬍子吧!」 
 
  僧侶們聽到這話都偷偷地笑。 
 
  長老在法座上說:「大家聽偈!」按著唸道:「寸草不留,六根清淨,與汝剃除, 
免得爭競唸完時,大喝一聲「咄!」,命令:「都剃掉!」 
 
  剃頭師俐落地將魯達的鬍鬚都剃掉。 
 
  首座將度牒捧到法座前請示長老。 
 
  「請賜法名──」 
 
  長老接過度牒,說道:「靈光一點,價值千金;佛法廣大,賜名智深。」 
 
  魯達於是成了魯智深。 
 
  長老叫魯智深走上法座,告訴他:「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正法,三要皈敬師友 
,這是三皈。還有,一不能殺生,二不能偷盜,三不能邪淫,四不能貪酒,五不能妄語 
;這是五戒。」 
 
  ──嘿嘿:搬出這麼多戒條來,我哪有辦法遵守。 
 
  魯智深在心裏叨念,嘴上卻回答說:「知道了!」 
 
  眾僧聽了,哄堂大笑。 
 
  禪宗的應答語只有兩個字:「能」與「否」。 
 
  不用說,啟智深當然不懂這種禮數。 
 
  ──有什麼好笑的,這些禿驢|魯智深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第二天早晨,趙員外即將下山,他與長老辭別寒暄時,合掌頂禮要求說:「我希望 
長老及各位師父大發慈悲,愚弟智深是個不諳禮數的粗人,恐怕會常常給各位添麻煩, 
破壞寺院的規矩。還請把牠的罪過全歸在我身上,多包涵原諒。」 
 
  走出山門的趙員外對送行的智深使個眼色,一起走到松蔭下。 
 
  「本來不必再說,但我仍要提醒你。你已經不是以前的魯提轄了,從今天起你是這 
座寺院最下級的僧侶,因此不可以有囂張狂傲的態度。萬一被逐出寺門,往後就算是我 
也無法庇護你,希望你務必記住。衣物等必需用品回頭我會差人送來。」 
 
  「你的忠告我會謹記在心,一定會自我約束,盡量克制自己,免得被逐出寺門。」 
智深由衷地說道。 
 
  目送趙員外消失在樹林中後,智深才回到叢林深處的選佛場。選佛場就是兼做坐禪 
堂的眾僧 
 
  住宿處。位在那兒的禪床是上下並列成一大排,僧侶們都在那兒坐禪。 
 
  因為無事可做,智深躺在分給自己的禪床上,很快就發出如雷鼾聲。 
 
  左右的僧侶訝異得面面相覷。 
 
  「喂!……起來!」 
 
  有人仲出長臂搖醒智深。 
 
  「幹嘛?」 
 
  智深厭煩地搖著頭。 
 
  「既然立志出家,坐禪也是一種禮數。」 
 
  「嚕嗦!我在自己的床上要睡便睡,要起就起,不要你來管我!」 
 
  「善哉!」 
 
  那人聳了聳肩。 
 
  「鮭齋?是呀!我還蠻喜歡吃鱔魚的。」 
 
  「你說什麼!開的玩笑也未免太過分了!」 
 
  「我是說真的,從昨天起我就很想吃鱔魚,又肥又美味的鱔魚可真……」 
 
  智深孫著嘴唇。 
 
  僧侶們驚訝得不敢再管他,隨他去睡。次日,他們為了讓長老知道智深的無禮行為 
,就去報告首座。 
 
  首座聽了,搖頭說:「長老深信那人不久會得到非凡的開悟,無論我們怎樣忠告都 
沒用,你們就當做沒看見,不要去管他吧!」 
 
  對智深來說,沒人管正是求之不得。於是,他整天躺在禪床上打呼。 
 
  不僅如此,在睡過一覺後,會突然起來,走到佛殿後隨地大小便,然後用沙啞的嗓 
門不成曲調地唱些低俗的流行歌曲。 
 
  僧侶們排斥智深的氣氛一天比一天高漲。 
 
  忍無可忍之下,有個侍者便直接向長老報告了智深的惡行惡狀。 
 
  長老卻笑著說:「讓他去吧!看在趙檀越的面子,在他還沒有改過自新的意念前, 
即使告誡也沒用。」 
 
  他並未接受侍者的意見。 
 
  不知不覺在五臺山過了幾個月,已臨初冬,智深開始坐立不安。 
 
  「已經悶了一百多天,大概可以自由行動了吧!」 
 
  某日,仰望著無雲的藍天,智深再地無法忍受這般寂寥的日子,於是穿上墨染的衣 
服,繫上紺紅色腰帶,換了僧鞋,漫步穿過寺院,走出山門,無目標地四處遊蕩。 
 
  隨心所欲地在山裏信步走著,最後來到蓋在山腰的一座涼亭,在椅上活絡一下筋骨 
。 
 
  一邊拔著鼻毛,一邊用幾乎引起群山回響的宏亮聲音說:「真無聊!」 
 
  「這些天實在過得太無聊了,這十五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喝酒,而自從被帶到這裏來 
之後,連一滴也沒嚐到。人類所製造出來最好的東西不就是酒嗎?若是再喝不到酒,倒 
不如死的好!……究竟怎樣才能弄到酒呢?」 
 
  智深用手指不斷撫搓乾燥的嘴唇,想酒想得幾乎發狂。 
 
  恰巧就在這時,山麓那邊傳來悠閒的歌聲──九里山前古戰場,牧童拾得舊刀鎗。 
 
  順風吹動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喔,……唱得不錯嘛!」 
 
  智深走出涼亭,用手遮光眺望。 
 
  不久,從樹林裏出現一個擔著兩個酒桶的漢子,手上拿著酒杓打拍子,看來情緒甚 
好。 
 
  「喂!」智深呼叫道。 
 
  「啊,是位師父,今天天氣很好哩!」 
 
  「不在這裏休息一下嗎?」 
 
  「好哇!」 
 
  那人走進涼亭後,智深翁動鼻翼說:「好香!」 
 
  「是最上等的酒呢!」 
 
  「一桶多少錢?」 
 
  「這位師父,你別跟我開玩笑。」 
 
  「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這酒是要擔到山裏賣給寺內做工的火工、道人、轎夫、老郎們,長老曾下達嚴厲 
的法旨說,一滴都不能給和尚嚐到,若哪天賣給你,就會被趕出長老借給我住的房子, 
我可就沒飯吃了!」 
 
  「無論如何都不賣嗎?」 
 
  「就算殺了我,也不能賣。」 
 
  那人看到智深兇惡的表情,嚇得慌慌張張想走出涼亭。 
 
  突然,智深抓住了他肩上的扁擔。 
 
  「要……要做什麼!」 
 
  「把酒賣給我吧!」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那人拚命想逃走,智深卻往那人褲檔踢了一腳。 
 
  「哎喲!」 
 
  那人用雙手掩住要害,軟弱無力地蹲下。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沒有惡意呀!」 
 
  智深提起兩個酒桶走進涼亭,用酒杓舀出酒來喝,喝光了又舀,很快就喝完了一桶 
。 
 
  那人只有縮著肩,垂頭喪氣地望著智深。 
 
  「哈哈!…真爽快!喂!酒錢明天到僧房要吧!」 
 
  「別開玩笑,讓他們知道我賣酒給你,我會被趕走的。」 
 
  那人趕緊提起剩下的一桶,頭也不回地拚命飛奔下山。 
 
  智深在涼亭裏唱了一會兒流行的調子,仗著酒興覺得沒什麼好怕的,雖然大致知道 
喝醉酒回去會受到什麼處置,仍打著赤膊,把兩只袖子纏在腰際,露出背部的刺青,悠 
哉游哉地回山去了。 
 
  走到山門前時,兩名門房看到牠的模樣,就拿起竹館跑來。 
 
  「你是皈依佛門的人,不僅無故外出,還喝得爛醉回來,這種行為成何體統!又不 
是文盲,難道你沒看到庫裏站出的曉諭,凡是被戒者要受四十棒竹捧,再逐出門牆。… 
…不許你進入山門! 
 
  你立刻下山去吧!」 
 
  「囉嗦!」牠的吼聲幾乎便周圍的樹木都顫動了起來。「只不過是個門房,盡說些 
大道理!」 
 
  其中一個門房挨了罵,就跑到監寺那兒報告,另一個雖然害怕,仍用竹攔阻,不讓 
智深通過。只見智深抓住竹館的一端,用力拉過來,往那門房臉上「砰!」地重重打了 
一拳。 
 
  「哎喲!」 
 
  門房當場倒地。 
 
  「哈哈!……像你這種儒夫,也配當門房嗎?」 
 
  智深嘲笑過後,悠然走入山門。 
 
  另一方面,監守接到門房的報告後,急忙召集三十多名老郎、火工、轎夫等,手裏 
各拿木棍,從西邊迴廊擁到院子裏。 
 
  智深見這些人衝著自己而來,就雙腳蹲好馬步,挺胸檯頭,咆哮道:「呵!」 
 
  眾人被他凜凜可怖的氣勢嚇得停住了腳。 
 
  「來吧!你們這些傢伙!」 
 
  智深猛然衝過去。 
 
  只聽得「哇!」地聲聲哀叫,智深一個躍身,對散開排列的人一個個拳打腳踢。由 
於來勢兇猛,大部分的人都逃入藏殿(倉庫)去了。 
 
  智深隨後追趕,把緊閉的格子門一腳踢破。 
 
  「給我出來!我要把你們每個傢伙的脖子扭斷!」 
 
  當智深如此大吼大叫時,長老出現在迴廊上。 
 
  「智深,不得無禮!」 
 
  受到疾言厲色地制止,智深回過頭,睜開醉眼。 
 
  「啊,長老,您是特地來仲裁的嗎?」他重重地坐在地上。「我雖然喝得有點兒醉 
,但不是我主動找蹅打架的,是那些傢伙揮動木棍殺過來,才會變得這樣狼狽。」 
 
  「今天就算了,回到你自己的禪床上去吧!」 
 
  「我知道了,對不起!」 
 
  於是智深回到選佛場。 
 
  翌日,智深被叫到長老面前。 
 
  清醒後的智深畢竟對昨天的所作所為有些後悔,於是必恭必敬地站在那兒。 
 
  「智深──」長老以威嚴的語氣喊他:「雖然你以前是個軍人,但現在卻是趙檀越 
引薦的出家人,我為了讓你出家,曾授予你五戒,你大概沒忘記吧?五戒中不是有酒戒 
嗎?你卻犯了這條戒律,喝得爛醉,結果竟做出這般粗魯不堪的行為。」 
 
  「無論如何,論長老原諒!」 
 
  智深恭敬地跪伏地上。 
 
  「如果不是趙檀越的要求,你今天就會被逐出門牆,但這次我仍原諒你,希望你能 
好好地約束自己。」 
 
  「真是感謝!」 
 
  智深發誓絕不再破五戒。 
 
  長老就把智深留在方丈一起吃早齋,並給他一件上等的木棉衣和一雙僧鞋,然後教 
他回選佛場。對於長老這種作法,眾僧都很不滿。 
 
  「長老未免太仁慈了,那人不久一定會再犯戒的。」 
 
  眾人這樣竊竊私語。 
 
  且說智深由於曾破戒犯罪,所以暫時不得不表現得乖順些。一連三個月,他不再在 
禪床上午睡,而是乖乖地坐禪。 
 
  過了年後的某天,山上氣溫驟然變得暖和起來。 
 
  智深走出禪房,信步踱出山門。 
 
  他漫無目的沿著山脊的坡道遇逢時,突然從山麓順風傳來鐵匠打鐵的聲音,智深的 
情緒立即變得急躁不安。 
 
  在這種情形下,智深就會失去自制力。 
 
  他趕緊折回僧房,取了少許銀兩放入懷裏。這次他是懷著某個目的下山的。 
 
  從山麓約莫走幾百公尺,有個市鎮。穿過刻著「五臺福地」匾額的樓門,隔著街道 
並排著五、六百戶人家,有肉舖、菜攤、酒肆、麵店……等。 
 
  「喔,原來這裏有個市鎮,早知道就不會去搶賣酒的那桶酒來喝了。老是吃素,嘴 
巴裏和喉嚨都變得乾澀了。」 
 
  智深忘了自己是個發誓守戒的和尚,當他從酒肆前經過時,肚子不禁咕咕作響,但 
仍舊忍了下來,一逕走向發出叮噹聲響的地方。 
 
  站在鐵匠舖前的智深喊道:「喂!老闆──」 
 
  「呃!」 
 
  鐵匠檯頭看到僧侶打扮,但眼神銳利,留著刺蝟般的絡腮鬍,相貌威武的智深,吃 
了一驚。 
 
  「我有件事麻煩你。」 
 
  「什麼事?」 
 
  「我想請你打造禪杖和戒刀,要用最好的鐵。」 
 
  「我剛好才進了一批好鐵,你要多重的?」 
 
  「禪杖最好百斤左右。」 
 
  「咦!」老闆十分驚愕。「百斤?不是太重了嗎?關公的大刀也不過才八十一斤! 
」 
 
  「就因為關公使用八十一斤的刀,所以找才想擁有一枝百斤的禪杖。」 
 
  「但現在是太平時代,通常和尚有四、五十斤的禪杖就可以了。」 
 
  「那麼我讓一步,就請你打造八十一斤的好了。」 
 
  「八十一斤還是太重了,不恰當!我打一枝和你體格相乘的六十二斤水磨禪杖給你 
吧!戒刀不必說了,我會替你打造一把鋒利耀眼的刀子。」 
 
  「禪杖和戒刀合算起來要多少?」 
 
  「五兩銀如何?我們不賒帳的。」 
 
  「好!」 
 
  智深付了錢。由於還有剩餘,智深就走進二、三十涉外的酒館。 
 
  「來壺酒!」 
 
  他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喊著,只見店主人走了出來。 
 
  「和尚,我不能把酒賣給你,本店乃文殊院的手產,連本錢也是和寺裏借的。倘若 
賣酒給你,只要長老的一句話,我就會被趕出這個市鎮。」 
 
  「就偷偷賣給我吧!」 
 
  「這可不行,請你到別家去吧!」 
 
  智深雖然很生氣,卻不得不走出那家酒店。 
 
  他找到一家掛著酒旗的鋪子,想走進去喝酒,但那家酒店同樣說長老特別交代,不 
管怎樣就是不讓他喝。智深跑了五家酒館,每一家都拒絕他。 
 
  「這怎麼行!看來不用點計謀就喝不到酒了。」 
 
  智深來到開滿杏花的鎮郊,看到那兒有家掛著酒招的酒館,就心生一計。 
 
  他抓起泥土塗在自己的頭上和衣服上,然後就大步地走進去,坐在窗邊。 
 
  「老闆,我是個行腳僧,請給我一杯酒。」 
 
  老闆目不轉睛地望著智深。 
 
  「和尚是從哪裏來的?」 
 
  「我各處雲遊,沒有一定的落腳處。」 
 
  「若是五臺山的和尚,根據上面的吩咐,不能把酒賣給你……」 
 
  「不是,不是,……我口渴得要死,快點兒,拜託!」 
 
  由於智深的談吐和形貌與文殊院裏的僧侶不同,因此老闆認為可能真是行腳僧吧! 
於是問道:「要喝多少?」 
 
  「多少都可以,要大碗的。」 
 
  智深很快就喝九七、八杯,然後說:「有沒有肉?」 
 
  「早上也許還剩下一點牛肉。」 
 
  「不對,不對,裏面不是飄來燉肉的香味嗎?」 
 
  「那是用土鍋在燉狗肉。」 
 
  「狗肉也沒關係。」 
 
  「聽說和尚是不吃狗肉的……」 
 
  「我是不管貓狗都吃。」 
 
  於是店主人把蒜泥塗在燉得很爛的狗肉上,便整鍋端出來。智深把狗肉當下酒菜, 
又喝了七、八杯。 
 
  店主人見智深可能還要繼續喝下去,就制止說:「我看也差不多了,不要再喝了。 
」 
 
  「胡說!酒這東西,如果喝到一半就停止,反而容易醉,倒是喝個盡興才暢快…… 
麻煩你再拿一桶來,我有的是錢哩!」 
 
  智深把銀子放在桌上。 
 
  店主人雖然覺得不像話,但因為不愁對方白吃白喝,也就送了桶酒來。智深也不管 
味道如何,軌咕嚕咕嚕地暢飲起來。 
 
  最後,他把吃剩的狗腿揣入懷中,搖搖晃晃地站起。 
 
  「老闆,剩餘的錢待我明天再來喝。」 
 
  說完,以瞞跚的腳步走出酒店,店主人則目瞪口呆地目送智深已經走遠的背影。 
 
  約莫兩個時辰後,智深爬到山腰的涼亭。 
 
  「呼!」他吐了口酒味十足的臭氣之後,喃喃自語道:「手腳已經很久沒有活動筋 
骨了,覺得身體都變得懶散擁腫了,現在就來活動一下。」 
 
  於是捲起兩袖,擺出打拳的架勢,喊道:「呵!嘿!」 
 
  過了會兒,他覺得只是對空發拳無法盡興,就以亭柱做為對象。 
 
  「嘿!」 
 
  瞬間,柱子搖動,隨著可怖的聲響,涼亭整個倒塌了下來。看守山門的門房聽到聲 
響,大吃一驚,趕緊爬上望樓一看。 
 
  但見山腰亭子已經傾倒,智深則搖搖晃晃地走回來。 
 
  「啊!不得了一那傢伙又喝醉酒回來!」 
 
  兩位門房立刻關閉山門,架上門栓。當智深來到山門,醉眼惺松地朝前看去,竟發 
覺門已關上了。 
 
  「唔──」 
 
  智深鼻子作響,靠近過來用拳頭打鼓似地敲著門。 
 
  咚!咚! 
 
  不管智深臂力有多強勁,也不可能打破這扇門。 
 
  「去你的,不開嗎?好,再不開就走著瞧……」 
 
  他一邊咆哮,一邊在附近尋找適當的器具。 
 
  「阿!」 
 
  智深眼睛閃了一下,他醉眼惺松地盯著臨立在山門旁的金剛像。 
 
  「你莫非在笑我被關在門外沒辦法進去,好,我就跟你比比力道吧!」 
 
  他「腱」地跳到臺上,把金剛柵欄像拔蔥般輕鬆地拔出一根木樁。 
 
  「去吧!」 
 
  隨著吆喝聲,一拳打在金剛腳上,泥巴與漆塊便碎裂開來。 
 
  在門縫偷看的門房嚇破了膽。 
 
  「不得了,非報告長老不可──」 
 
  說著,立刻跑走了。 
 
  智深喘了口氣,這次他對右側的金剛像喊道:「哼!你也嘲笑我嗎?」 
 
  他又跳上臺子,痛擊神像的粗壯的腳腿。隨著震動全山的聲響,金剛像從臺上百墜 
於地。 
 
  這時,長老雖已接到門房怠報,卻說:「不要管他,讓他去吧!」 
 
  首座、監寺、都寺及全出的執事僧都跑到方丈來。 
 
  「長老,智深又在胡鬧了,他毀壞了山腰的涼亭,連山門的金剛像也被打倒了。長 
老,請你把他趕出去吧!」 
 
  「等等!就算天子也要迴避醉漢,所以我也無能為力。雖然涼亭被破壞,金剛像被 
推倒,但有那位富裕的施主趙檀越在,可以請他立刻建造新的。」 
 
  「但是金剛可是本寺的護法哪……」 
 
  「還是敵不過智深的業力,不,就算本堂三世佛也敵不過醉漢的。……隨他去吧! 
對於喝醉酒的智深,我佛也不願阻止他。」 
 
  眾人被長老這般教訓後,決定不去制止,只悄悄地窺視山門外的動靜。 
 
  智深數次用身體猛撞山門,但山門仍舊紋風不動,於是大為生氣。 
 
  「哼!臭和尚!如果再不讓我魯智深進去,我就從外面放火,把你們燒個精光!」 
 
  僧侶們聽到後,不禁渾身發顫。 
 
  「這可不行!這瘋子可能真的會放火,除了取下門栓讓他進來外,別無他法。」 
 
  眾人在拔下門栓前,紛紛向四面八方逃散。門房拔下門栓後,也飛也似地躲在角落 
裏。 
 
  不知撞了幾回,突然門靡打開,智深站不穩腳,翻了個筋斗。 
 
  「哈哈!這回倒失算了!」 
 
  智深站起身笑了笑,摸了一下頭,然後悠哉遊哉地走過僧堂,進入選佛場。 
 
  僧侶們剛好在坐禪中,皆深突然走進來,他們全縮起頭來。 
 
  當智深爬上禪床,便「呃──」地吐了出來。 
 
  「啊!好臭!」 
 
  眾僧慌忙用衣袖掩鼻。 
 
  「呃──」 
 
  智深吐了一會兒,然後伸了一下懶腰,「砰」地一聲倒下。就在這時,從懷裏掉出 
一隻狗腿。 
 
  「唔!好吃的肉還在。」 
 
  智深露出笑容,還視著僧侶們,眾僧卻露出看到穢物般的厭惡表情。 
 
  這表情觸怒了智深。 
 
  「喂!」他颼地把狗肉遞給上面禪床的僧人,說:「不吃一口嗎?很好吃哩!」 
 
  那人連忙避開,躲得遠遠地。 
 
  「人家好意請你,你卻避開,太沒禮貌了。」 
 
  智深咄咄逼人。 
 
  那名僧人慌忙想逃走,卻從禪床上摔了下來。說時運那時快,智深伸出長臂擰住對 
方的耳朵,把臉扭過來後,準備把狗肉塞在他的嘴裏。 
 
  修行僧痛苦地拚命把嘴巴閉緊,其他的僧侶立刻趕來想阻止智深的蠻行。 
 
  「嗯!」 
 
  「囉嗦!」 
 
  智深跳起來,不管對方是誰,揮拳就打。 
 
  由於粗暴至極,修行僧裏已有人從自己的櫃子取出衣缽往外逃。雖然首座進來,也 
束手無策。 
 
  智深簡直像頭發狂的野獸,於是所有的僧侶都跳到走廊外面。 
 
  監寺與都寺來不及報告長老,便召集眾多執事僧商量說:「除了把智深綁起來之外 
,別無他法。」 
 
  召集過來的老郎、火工、轎夫等約一百五十人,每個人都纏著頭巾,拿著杖叉、棍 
棒,擁入僧堂內。 
 
  「啊!來了是吧?」 
 
  智深鬥志正濃,六尺昂然身軀一躍跳進僧堂裏,踢倒佛前供桌,拆下兩根桌腳,虎 
虎生風轉身回過頭來。 
 
  「你們這些傢伙,來吧!」 
 
  他粗暴莽撞的模樣如虎豹豺狼般,使擁過來的一百五十多人畏畏縮縮不敢前進一步 
。 
 
  當智深衝向一邊時,眾人就如潮水般紛紛退去,另一群人則衝向他的背後;待他的 
身體在半空翻個筋斗,才逼近的一群人又急速後退。 
 
  從堂內盯到走廊,又從走廊打回堂內,打鬥的場地不斷移轉,於是佛門淨土也如修 
羅場一般,被智深用桌腳打傷的,已陸續退下,手臂骨折或腳被打斷的人,也愈來愈多 
。 
 
  「智深!住手!」 
 
  長老嚴厲的一聲吆喝,終於使混戰的場面靜止下來。 
 
  畢竟那時智深已上氣不接下氣,便順理成章的拋開桌腳,當場「咚」地盤腿坐下。 
 
  ──隨他怎麼處置,要殺要剮都可以! 
 
  他抱著接受責罰的態度,等待長老走過來。 
 
  「智深,你毀了不再犯的的誓言!」 
 
  長老以極鎮定的聲音說道。 
 
  「願任由長老處分!」 
 
  「酒醒了沒?」 
 
  「醒了!」 
 
  「那麼我告訴你,你再度喝得爛醉,發瘋似地破壞涼亭,推倒金剛像,還趕散了正 
在坐禪的僧侶,更害得許多人受傷,這項罪業無論如何都不能寬恕。這五臺山千百年來 
是文殊菩薩道場,燒香禮佛的聖地,從來沒有一次被人搞得這樣狼藉,卻因為你酒後亂 
性,觸怒我佛,讓我檯不起頭,……儘管我一再寬容,但事情到了這地步,我也無法再 
庇護你這樣齷齪的人留在本山。……你最好在方丈內好好反省幾天,收斂一下狂傲的氣 
燄再下山。至於要到哪兒,我會替你安排。」 
 
  長老把智深關在方丈的一間房裏,又寫了封信差人帶給趙員外。 
 
  過了三天,趙員外回信,也同意將智深逐出山門乃是不得已的處置,涼亭及金剛像 
的修繕費用由他負責,至於要送智深到哪裏,完全依長老的意思。 
 
  長老準備好墨染的衣服一件、僧鞋一雙及白銀十兩,把智深明到自己房裏。 
 
  「方才接到趙檀越的回信,說如何處置完全由我決定,因此,我現在正式請你離開 
本寺。」 
 
  「謹遵長老之命。」 
 
  「在離開之前,我要送你四句偈語。」 
 
  長老闔起雙眼唸道──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州而遷,遇江而止。 
 
  雖然智深不甚明白長老所授的這些偈語,但仍感激地跪拜在地。 
 
  長老說:「我有個師弟智清禪師,目前在東京大相國寺當住持,你可以帶我的介紹 
信去那裏。 
 
  其實你的本性並不壞,到底是個善良的人,只是現在因魔性纏身,以致無法控制自 
己的行為。你最好還是前往大柑國寺重新學習做人吧!」 
 
  ──長老真是這樣寬宏大量的人嗎? 
 
  事實上,智深早已覺悟到即將遭受相當嚴厲的處罰。 
 
  「在下山之前,應該向執事僧以及老郎們道歉。」 
 
  在長老的命令下,智深繞著僧堂對每個人點頭致歉。 
 
  智深走下五臺山後,便在鐵匠舖隔壁的客棧住下。他在那兒等待禪仗和戒刀的完成 
。 
 
  七大後,智深離開客棧,腰佩戒刀,手執塗漆的禪杖。 
 
  六尺龐然身軀穿著黑色的直裰(僧衣),雙袖繫在背部,敞開胸膛,露出濃密的胸 
毛,大嚼魚肉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誦經念佛的出家人。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的模樣, 
連路人都害怕得紛紛避開。 
 
  前途究竟曾遇到什麼?智深本人地無法知道,但這位粗魯的和尚所要前往的地方, 
相信定會發生風起雲湧、驚濤駭浪的異變。 
 
  魯智深離開五臺山,轉眼已過了一個多月。 
 
  隨心所欲而行的魯智深,某日黃昏來到一個山明水秀、悠然閒適的村落。只見小河 
邊種著倒垂的楊柳,民家周圍紅杏結實纍纍,牛羊都已回欄,青煙梟梟,倦鳥歸林。 
 
  「太幽靜了,這風景──」 
 
  魯智深突然生起飄泊的鬱悶感觸,搖了搖頭。這並不像是他的作風。 
 
  如再耿於欣賞風景,天黑時就要找不到住處了。他加快腳步,穿過田畦小徑。 
 
  ──不知道哪一家願意讓我借宿一夜? 
 
  不久,當他站在木板橋上,看見遠處靉靆晚霞中,有座四面雜樹環圍的大莊院。 
 
  「嗯,可能是個地主的宅邸,就在那裹住一夜吧!」 
 
  魯智深筆直走入雜樹林。 
 
  到達門前時,覺得莊院內外忙碌的氣氛煞是怪異,只見數十名僕人默默地搬著各種 
物品。 
 
  魯智深把禪杖擱在門邊,高喊道:「有人在嗎?」 
 
  正在指揮僕人做事的總管應道:「什麼事?這麼晚了還來要東西!」 
 
  他冷漠地町著魯智深。 
 
  「我不是來要東西,……我是個行腳僧,因為找不到客棧,想在貴莊院借宿一晚。 
」 
 
  「今晚不行,你也看到我們正在忙哩!去吧!去吧!」 
 
  「不必招呼我,……只要有個角落讓我歇著就可以了。」 
 
  「你是說受連累被殺頭也可以嗎?」 
 
  「喨?你的話好奇怪,好像把莊院當做城堡,等待敵人來攻擊似的。」 
 
  「總之,我們很忙,請你快走吧!」 
 
  總管說著。準備朝魯智深的胸部推了一把。 
 
  這時,魯智深按捺不住的火氣爆發了出來。 
 
  「如果被一個僕人趕走,豈不壞了我魯智深的名聲。」他抓起禪杖,高聲喝道:「 
渾蛋!帶我去見你家主人!」 
 
  總管光聽到吆喝聲,就嚇得兩腿發軟。 
 
  智深用禪杖隨便點了一名僕人,命他引路。 
 
  走到屋子前,看到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拄著一根很長的龍頭楞杖站在那裏。 
 
  「剛才在門口吵鬧的是你嗎?」 
 
  「是的,就是我這個行腳僧。……我從五臺山下來,有事要到東京,路經此地,無 
論如何請讓我在這裏住一夜吧:「智深這樣要求後,合掌為禮。 
 
  老人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那麼,訪到這邊來。」 
 
  老人引他到裏頭。但是,拄著龍頭拐杖的身軀顯得非常疲憊的樣子。 
 
  ──好像有什麼心事。 
 
  智深看得出來。 
 
  引智深到一個房間後,老人與智深對坐下來,同他致歉說:「本來我信奉佛天三寶 
的程度不亞於人,平常也告訴傭人們要禮佛,不能對出家人無禮。本來寒舍傭人裏沒有 
人敢冒犯佛門弟子的,只因為今晚特別忙,所以傭人們情緒較差。……不管怎樣,請師 
父原諒方才無禮的行為。」 
 
  「哪裏!您允許我住一晚,已經很難得了,我還得向您道謝哩!……對了,貧僧叫 
魯智深。」 
 
  「我姓劉,是這桃花村的村長。……敢問師父晚飯要準備些什麼?」 
 
  「不忌葷腥,有酒更好!」 
 
  「那對我們來說,倒很方便。」 
 
  劉老頭就吩咐傭人準備菜肴。 
 
  一壺酒和一大盤牛肉很快就進了魯智深的肚子裏。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衡量魯智深大概吃完後,劉老頭走了進來。 
 
  「在前面小房間已經替師父準備好睡床,就請好好地休息吧!──只是有一事相求 
,請務必要答應。」 
 
  「是什麼事?」 
 
  「夜裏不管前面有什麼動靜,都不能走出房間。就是這件事。」 
 
  「老人家──」智深靜靜地注視劉老頭。「看您的神情好像有什麼重大的事情。… 
…究竟今晚府上會發生什麼事?如果恕不介意,能否告訴我?」 
 
  劉老頭鑄路了片刻,說道:「那麼我就告訴你吧!……今晚小女要出嫁了。」 
 
  「逼我就不懂了。既然是辦喜事,府上應該熱鬧熱鬧才對,但從上到下卻一個個死 
氣沉沉,究竟是什麼緣故?」 
 
  「這個姻緣不是我們希望締結的。」 
 
  「身為桃花村村長,難道還我不到好親家?」 
 
  智深皺起眉頭,百思不解。 
 
  「如果拒絕這個姻緣,很可能會家破人亡的。」 
 
  劉老頭這樣告訴智深劉家有個掌上明珠,年方十九,長得相當標緻,人人稱賞。 
 
  但這反而替劉家招來禍患。 
 
  離此地北方三里有座桃花山,最近有山賊在山頂築寨,養了數百名手下,鬧得附近 
天翻地覆。 
 
  正副頭目都孔武有力,仗恃武藝,橫行鄉里,連這青州的官兵也不敢圍剿。 
 
  山賊威脅各村村長說,如果他們不希望被掠奪,就必須捐獻點款子給他們。副頭目 
也闖進劉宋,沒想到竟然看到一個美麗的姑娘。 
 
  幾天後,副頭目便帶來銀子二十兩及紅錦一疋作為聘禮,並選了黃道吉日要入贅劉 
宋。 
 
  如果拒絕,他就要發動夜襲,不僅將搶走牠的女兒,還要殺了他們全家。受到這樣 
的威脅,劉老頭只得答應。 
 
  而所謂的吉日就是今晚。 
 
  「……副頭目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只能任他予取予求,乖乖地聽從了。」 
 
  劉老頭說完後,眉目間露出憂煩的神色,長嘆一聲。 
 
  智深笑了笑,說道:「貧僧會在府上求宿一夜,正是我佛的旨意。」 
 
  「你是說……?」 
 
  「我是說一、兩名山賊,只要我魯智深動一下腦筋,就可輕易解決。」 
 
  「喔……?」 
 
  「貧僧曾在五臺山跟隨智真長老學會說些佛理,就算對方是個鐵石般的強漢,也一 
定能說服他,使他改變心意,這點我保證能做到。……現在請您安排貧僧到您女兒房間 
等那副頭目吧!」 
 
  「這豈不是像踩老虎尾巴般危險嗎?我看還是不做的好。」 
 
  劉老頭歪著頭思索,不敢貿然答應智深的計畫。 
 
  「你好像很擔心。放心好啦!就讓貧僧來解決吧!」智深勉強劉老頭答應,然後要 
求說:「那麼,為了預祝事情順利,請再給我些酒吧!」 
 
  智深以燉得爛熟的鴨子當下酒菜,用大碗又痛快地喝了二十杯。 
 
  入夜後,智深在劉老頭的引導下,帶著禪杖和戒刀進入房裏頭。劉老頭另把女兒送 
到鄰居那兒。 
 
  「這就是小女的房間。」 
 
  才踏入一步,即聞到房裏飄散著濃郁的脂粉味。 
 
  智深環顧房內,嗤嗤笑道:「不錯,適合當做新房。──老人家,您可以先離開, 
貧僧且在這臥床好好休息,等你的女婿進來。」 
 
  「您可要多小心啊!」 
 
  劉老頭雖是擔心,還是走出了房間。 
 
  智深先整理好桌椅,把戒刀藏在臥床枕頭下,禪杖則擱在金欄帳子後頭,然後脫得 
赤候條地躺在床上。 
 
  劉老頭吩咐僕人們在宅院內外點上明晃晃的燈火,又在打麥場安置了一張大桌,用 
香花裝飾得很漂亮,周圍擺滿盛放豬雞牛羊的盤子。 
 
  大壺裏裝滿溫酒,足可讓一百個人喝個夠。 
 
  不久,街道上響起鑼鼓聲。 
 
  遙遠的那頭出現一星鬼火似的燈盞,在黑暗中迅速地增為數十盞。 
 
  原來是山賊迎親的行列不斷走近。 
 
  在前面策馬前進的大漢,頭巾、長袍都是棗紅色,手裏拿著一支垂著穗子的長槍, 
滿嘴滿臉的鬍子頗顯威嚴,像個膽大包天的心魔王。跟在後面的一群討命鬼,在火炬照 
耀下,一個個形相都非常恐怖。 
 
  「啊!他們來了!快開門!」 
 
  劉老頭趕緊吩咐僕人。 
 
  在照耀得夜如白晝的燈火中出現的入贅行列,只見槍枝林立,宛如夜襲軍隊。 
 
  所有的槍、矛和旗子都繫著紅色絹布。緊跟在副頭目後的嘍囉,手裏都提著紅紗燈 
籠。 
 
  副頭目從馬背翻身下來時,樓囉們一起喊道──帽兒光光,今夜做個新郎; 
 
  衣衫窄窄,今夜做個嬌客。 
 
  副頭目在劉老頭的前導下,走到飾滿香花、擺滿各式肉品的打麥場的大桌旁,就大 
模大樣坐下,鄭重其事地說:「老頭,新娘子打扮好了吧?」 
 
  「是,是的……請喝酒!」 
 
  劉老頭磕了個頭,舉起桌上的酒杯。 
 
  「現在你是我的丈人,不必再磕頭了。」 
 
  副頭目拉著劉老頭的手要他起身,然後開始喝酒。 
 
  「新娘子怎麼還不出來?」 
 
  「害羞嘛!」 
 
  「哈哈!……其實可能是害怕吧!丈人,你不說我也知道,女孩子很奇怪,一旦被 
男人抱過,成了他的女人,就會漸漸變上他。丈人,你不必擔心。」 
 
  副頭目放聲大笑後,又喝了幾杯酒,站起來說:「現在請帶我到洞房去吧!」 
 
  ──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呢? 
 
  劉老頭內心忐忑不安,但仍拿著燭臺走在前面。 
 
  走到飾滿鮮花的新房前,說道:「就是這間。」 
 
  說完,劉老頭就退下了。 
 
  ──那個和尚若能好好說服他就好了……但是難不保會和激怒的副頭目發生可怕的 
廝鬥。副頭目萬一獲勝,則一切都完了! 
 
  ──南無阿彌陀佛!願佛祖保佑! 
 
  劉老頭扥著龍頭愣杖走遠了。 
 
  「我要進去了!」 
 
  副頭目推開房門,房裏一片漆黑。 
 
  「是丈人太吝薔了,連房裏燈火都捨不得點,還是新娘因為害羞,吹滅了蠟燭,躲 
在暗處發抖呢?」副頭目邊說邊走近臥床。「喂,姑娘!從今晚起,妳就是我的妻子了 
,別害羞,把燈火點亮吧!」 
 
  他一邊呼叫一邊靠近,最後手摸進金欄帳子裏。 
 
  「喔!在這裏嗎?」 
 
  他打開帳子,把長臂伸進去。 
 
  副頭目的手碰到的是打著赤膊的魯智深的肚皮。 
 
  「喲!居然裸著身子等我,真難得。咦?這是背部還是臀部?」 
 
  當他正準備上下其手撫摸的瞬間,智深迅速抓住牠的手扳過來,把他按倒在床前。 
 
  「這,這是幹什麼!」 
 
  對方想跳起來,但智深卻騎在他的身上。 
 
  「你這下流胚子!」 
 
  一記鐵拳重重落在對方的太陽穴上。 
 
  「阿!」 
 
  副頭目發出慘叫,立刻癱在地上。 
 
  若是普通人,光是這一拳早就一命嗚呼。然而地到底是山賊的則頭目,沒想到又突 
然喊叫起來,猛力推開智深。 
 
  「哼!別掙扎了!」 
 
  智深拚命朝他的頭臉胡亂地打。 
 
  最後,副頭目哀求道:「饒了我一命吧!」 
 
  那時,悄悄來到走廊觀察情況的劉老頭聽到哀叫,不禁感到錯愕。 
 
  看來智深沒有花時間說服副頭目,只是飽以老拳而已。 
 
  「該,該怎麼辦?」 
 
  當他正慌張失措時,嘍囉們一起擁到。一名嘍囉從劉老頭手上奪過燭臺,照亮房間 
。 
 
  「啊!怎麼回事?」 
 
  但見一個赤身裸體的大漢騎在副頭目身上,揮動著鐵拳。 
 
  「快幫助老大!」 
 
  嘍囉們揮舞槍棒一起擁進房裏。說時遲那時快,智深跳起身拿出藏在帳子背後的禪 
杖。 
 
  只一會兒功夫,就用禪杖把兩名嘍囉撞得吐血倒地,其餘的人哄然逃散。 
 
  當智深追趕這些褸囉時,副頭目竟從房間內消失了跡影。原來被奏尋七葷八素的他 
,甦醒過來後,便逃之夭夭了。 
 
  當智深折回房間時──「啊!已趁機逃走了!」 
 
  他笑了笑。這時劉老頭踉踉蹌蹌地走進來。 
 
  「師父,你可替我惹了大麻煩!」他用遺憾的語氣埋怨著:「我以為師父會幫我說 
服副頭目,沒想到你不僅沒勸他,還動武把他打得慘兮兮地,又讓他逃走,你的好意對 
我來說卻成了個擔子。副頭目逃回山寨報告,頭目一定會帶領全部手下來尋仇,……到 
時,我們全家一定會被殺害的。」 
 
  「啊!老人家,您冷靜點。老實說,我不是個普通的念經和尚,我曾在延安府經略 
使仲老相公手下當提轄的武人。……因為幫助一對可憐的父女,打死了一個人而被通緝 
,不得已出家當和尚。和尚原本不適合我的個性,我希望的是能夠盡情舞動禪杖和戒刀 
,無畏無懼地抵擋千人的攻擊。……如果你認為我說謊,不妨叫僕人來提提這支禪杖。 
」 
 
  說著,把禪杖交給僕人。但因為禪杖實在太重了,以致那僕人連腰桿都直不起來。 
 
  「那麼,智深大師,你能保護我一家人嗎?」 
 
  「您不必求我,就算拚了一命我也不會逃走。」 
 
  「那麼,……就請喝杯酒提提神。」 
 
  劉老頭吩咐僕人送酒來。 
 
  另一方面,從劉宋後院偷了匹無鞍之馬逃走的則頭目,氣喘吁吁地回到桃花山。 
 
  在山寨的聚義裏,正「呀!呵!呀!呵!」舞弄長棍的頭目,聽到守衛嘍囉的報告 
,說副頭目一個人回來,不禁納悶。 
 
  出現在頭目面前的副頭目簡直慘不忍睹,身上的紅袍被撕得稀爛,臉也撞得像另外 
一個人似的,還倘著血。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弄成這樣?」 
 
  「還說怎麼回事……有個高大肥胖的和尚在洞房裏等我,他拳頭之厲害,險些害我 
吐血倒地,你看被打得傷痕累累的。……後來有兩、三個手下來幫我,都被那傢伙的禪 
杖打死了,我也就趁機逃了出來。那麼可怕的怪物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好!你等著,我去替你報仇!」 
 
  頭目吩咐手下備馬,單槍匹馬逕奔下山。雖然有二百多名嘍囉隨後跟來,但他的坐 
騎跑得飛快,根本追不上。 
 
  到了深夜,穿過夜幕而來的單騎,行到了劉家門前。 
 
  「來了!」 
 
  守備的僕人慌忙跑去報告,差點從望樓上滾下來了。 
 
  一直在喝酒的管深說:「什麼?就一個人來?那傢伙膽子倒很大,看來值得比個高 
下。」 
 
  他自負地說著大話,提起禪杖便走出庭院,上了望樓一看只見頭目一個人騎在馬上 
,在門前不斷「呼!呼!」地舞弄長槍,怒喝道:「臭和尚!出來和我拚個死活!」 
 
  「好!你等著!」 
 
  智深從望樓躍下大門屋頂,把禪杖在空中也「呼!呼!」舞了一下,說:「你這隻 
不知死活的野狗!竟然這樣急著想和我過招!」 
 
  仰頭看到火炬照耀下的智深時,山賊頭目說:「怪了?這聲音聽起來很熟,……你 
報上名吧!」 
 
  「我就是經略使仲老相公馬前的提轄魯達,現已出家當和尚,法號智深。……你又 
是誰?報上名來:」 
 
  沒想到,頭目聽了卻呵呵大笑,「颼」地跳到地上,鄭重行了一禮,說:「和魯提 
轄交手,我們哪鬥得過!」 
 
  「咦?你是誰?」 
 
  「魯提轄,你忘了嗎?我是在渭州和你見過面的打虎將李忠。」 
 
  「什麼?」 
 
  在火炬的照耀下,皆深凝目注視頭目的面貌。 
 
  「啊!原來是那時的──」 
 
  正是在渭州城內賣藥,而且早先曾經教導九紋龍史進棒術的李忠。 
 
  「像你這樣嚴謹的武術教師,怎會變成山賊?」 
 
  智深感到非常驚訝。 
 
  李思把槍放在前面,跪坐在地上。山賊磕頭不叫跪拜而叫剪拂,剪拂是相當吉祥的 
話。 
 
  李忠剪拂後站起來說:「歲月會改變一個人,就像你變成和尚一樣。十年來我專心 
條練武術,現在卻變成了山賊頭目,真是慚愧!」 
 
  「李忠,不管怎樣,先進裏而來吧!」智深勸他入內。 
 
  劉老頭見智深陪同李忠進來,大失所望。 
 
  ──原來這和尚也是山賊同黨。 
 
  他覺得自己受騙了。 
 
  「老人家,不用擔心,這個山賊頭目是我的拜把兄弟。」 
 
  聽智深這麼一說,劉老頭更加害怕。 
 
  智深與李忠進入屋裏,又敘起久別之情。先是智深談起自己在渭州打死肉店老闆的 
經過,李思也按著說出自己當了山賊的始末。 
 
  那天,李忠聽說魯達打死肉店鄭老闆,就到史進所住的客棧找他商量,但史進卻不 
見跡影了。 
 
  由於李忠是魯達的朋友,因此也接到緝捕官差的傳訊,於是慌忙逃走。 
 
  他四處賣藥,過著飄泊流浪的日子,最後來到桃花山山腳,恰巧那時小霸王周通─ 
─也就是現在的副頭目,帶了二十名嘍囉下桃花山來。周通一看到李忠就向他挑戰,李 
忠只出一招就把周通擊倒。 
 
  落敗的同通便邀請李思到山寨,把頭目的寶座拱手讓給他。換句話說,李忠成為山 
賊並非出於自願。 
 
  智深聽了之後,要求道:「如果你是頭目,我希望你取消周通與劉家姑娘的婚事。 
」 
 
  李忠很爽快地答應。 
 
  於是智深明來劉老頭,把情形告訴他。老頭自然大為高興,備了些酒菜款待兩人, 
對於隨後擁到的嘍囉,也各請他們吃兩個鰻頭,兩塊燒肉和一大碗酒。 
 
  第二天早上,智深無法拒絕李忠的誠懇邀請,將造訪山寨。 
 
  劉老為他備轎,李思則騎馬前導,智深坐著轎子跟在後頭。 
 
  在山寨聚議廳的則頭目同通,因為全身痛楚而不斷呻吟。 
 
  「周通,我回來了!」 
 
  同通聽到李忠的聲音,略微睜開眼睛,見李忠旁邊站的是把自己打得半死的和尚, 
頓時忘記痛楚而跳了起來。 
 
  「老大,你不但沒替我報仇,還把那傢伙帶到這裏,難道想讓他坐首位嗎?」 
 
  「鎮靜點,周通!這魯智深是我的結拜兄弟,就是在渭州一拳打死肉舖老闆的魯達 
。」 
 
  「什麼?」 
 
  周通大吃一驚,慌忙剪拂。 
 
  李忠和同通擺下盛大酒宴,對智深說:「希望你能當這山寨的首領。」 
 
  但智深卻未輕易答應。 
 
  李忠引導智深參觀山寨周圍環境,讓他瞭解這桃花山是何等險要堅固。 
 
  確實是奇岩重疊,非常險峻的一座山,四面是彷彿刀削的斷崖,只闢出一條上下的 
路徑;無論視線移到何處,都被茂盛的雜亂草木所遮斷。 
 
  「如何?智深,當這桃花山的頭目,實現你稱霸天下的雄心──」李忠這樣誘惑他 
。 
 
  「不!儘管我是破戒之身,但出家終歸是出家,不可能當山賊的。」智深搖頭拒絕 
。 
 
  雖然如此,智深仍在案裏逗留了七日,最後告訴他們說翌日要下山。 
 
  副頭目同通說:「如果你一定要離開,我們也不能彌留。今天我們會去攻擊經過山 
腳的旅客,賺筆錢給你當盤纏。」 
 
  說完,就準備帶領手下離開山寨。李忠也起身說:「你一個人去找不放心,我也一 
塊兒去。」 
 
  於是山寨裏就只剩下兩名嘍囉照顧智深。智深邊喝酒,邊轉著念頭。 
 
  ──怎麼像李忠這種人也變得卑劣起來了?雖然淪為山賊,但總還要講點義氣吧! 
相信這聚義廳搶來的金銀一定堆積如山,他不分我一點,還要去搶劫別人的財物當餞別 
禮,多吝薔的作風呀:既然他的本性已頑劣到這地步,我也有辦法讓他大吃一驚。 
 
  於是智深叫來兩名嘍囉,吩咐他們斟酒,喝完二、三杯後,突然出手把他們打昏並 
捆綁起來。 
 
  「現在──」 
 
  他邊蔬嘴唇,還搜尋聚義廳內。 
 
  果然如他所料,藏滿了許多金銀。智深把那些金銀裝入皮袋裏,提著走出後面。 
 
  他在斷崖邊望了一下宛如屏風豎立似的峭壁說:「好吧!」 
 
  他先拋出皮袋,然後用細繩吊下禪杖和戒刀。 
 
  「現在輪到我了。」 
 
  智深放下一條粗繩,然後攀著繩索迅速滑下了峭壁。 
 
  就在這時,李忠、周通與眾嘍囉們藏身在林中等待路人通過,見有十幾個人推著兩 
輛車走來,大夥兒便一起衝出。 
 
  雖然旅客們都武裝好了,揮動長刀激烈地抵抗,但是經過約莫半個時辰的廝拚後, 
殺了半數以上的旅人,奪下了兩輛車。 
 
  傍晚回到山寨時,卻見兩名屬下被綁在聚議廳的柱子上。 
 
  「這是怎麼回事?」 
 
  從屬下口中得知是魯智深所做時,李忠命令說:「周通!檢查金銀有無短缺。」 
 
  「糟了!都給拿走了!」 
 
  聽到周通的叫嚷,李忠苦笑說:「不愧是魯達,竟然從山賊手中奪走金銀財寶逃走 
了!」 
 
  「老大,現在追趕一定還來得及。」 
 
  「不,等等──」李忠搖搖頭。「魯達不是個普通人,追趕過去,相信不是你死就 
是我亡,現在乾脆看開些。……把魯達帶到這裏是我的過失。」 
 
  李忠向同通低頭道歉。 
 
  各位請暫且記住,這兩人仍繼續留在桃花山當山賊這件事。 
 
  且說離開桃花山後的魯智深,趕了五、六里路後,覺得飢腸轆轆。 
 
  「肚子餓得走不動了。」 
 
  正在張望看有什麼地方可填飽肚子時,聽到遠處傳來風鈴聲。 
 
  「啊!好極了!那是屋簷下風鈴的叮噹聲,前面一定有寺院或道觀。」 
 
  在那方向有片松林。 
 
  穿過松林,山腳下有座寺院。 
 
  「啊!這麼破陋的寺院。」 
 
  山門傾斜了三十度,屋頂長滿了雜草,土牆到處破缺,荒蕪到極點。 
 
  靠近一看,傾斜的山門掛著塊朱紅匾額。四個金字因為風吹雨打而變得銹黑,但仍 
可看出是「瓦權之幸」。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穿過山門,走四、五十步,有座石橋架在乾涸的水池上,對面聳立著一座古剎。 
 
  鐘樓倒塌,殿字幾乎毀壞,整座經閣被青苔掩蓋,殘破的屋頂露出釋迦佛頭。 
 
  院內有尊被搬出來丟棄的觀世音,周圍長滿了荊棘。 
 
  但如果靜靜地注視,這釋迦佛依然保持在雪山苦行的姿態,觀世音也同樣保持在香 
山修行時的姿態。 
 
  帝釋天上半身已傾斜,口內布滿了蜘蛛網,羅漢的頭卻已不見了。 
 
  「啊!好破陋的古寺!」 
 
  魯智深想找看看有無知客寮。 
 
  有是有,但門已經不見了,四面土牆也完全倒塌。 
 
  智深繼續往裏而走。 
 
  當他站在方丈前時,看到的是遍地鳥糞,門鎖前掛滿蜘蛛網。 
 
  智深用禪杖把大地敲得震動起來,同時放聲喊道:「有人在嗎?我是個行腳僧,請 
賜給我一缽齋飯吧!」 
 
  雖然反覆喊了三次,但都沒人回應。 
 
  智深不得已便繞到廚房來。 
 
  探頭一看,爐寵已毀,也沒有鍋。 
 
  「這未免太過分了!」 
 
  智深把掛裕放在監齋使者(廚房的守護神)前,就提起禪杖到處巡視。 
 
  廚房後面有間破爛的小屋。他探頭一看,裏頭有人。 
 
  有四、五名老和尚,像被囚禁了數十年的因徒般瘦削乾癟,眼神呆滯地緊縮在那裏 
。 
 
  「喂!」智深大聲吼道:「我的聲音一里外都聽得到,你們為何不回答?」 
 
  老和尚們一句也末回答,只是以茫然廂果的眼神回應。 
 
  「喂,我是個行腳僧,肚子已餓扁了,請賜給我一碗飯吧!」 
 
  智深這樣要求時,年紀最老的和尚搖頭回答說:「貧僧等人也已經三天沒飯吃了, 
連一粒米也沒辦法給你。」 
 
  「你是說達一瓢稀飯都沒有?我可是從五臺山來的。」 
 
  「從遠地來的我們理應提供齋飯,但這座寺院沒有一名年輕和尚留下,都已逃走了 
,只剩我們這些老和尚在這裏餓了三天。我絕沒有騙你。」 
 
  「我不信,雖然荒廢不堪,但這座大寺不是頗有來頭嗎?一定有托缽僧從各地聚集 
到這裏,連一粒米都沒有,的確很難讓人相信。」 
 
  但和尚們都表示確實達一粒米也沒有,然後詳細說明事情經過。 
 
  不久前,有個奇怪的雲遊僧和另一個道人在這座寺院落腳,發瘋似地把所有的東西 
都毀壞,還把年輕的和尚都趕走。只有無法遠走的老和尚,無奈逃到這間小屋來,餓著 
肚子,不敢亂動。 
 
  智深聽完後,不禁愕然說:「會讓那雲遊僧和道人兩個鬧成這樣,人不台理了,我 
不信。」 
 
  「也難怪你這麼說,但那雲遊僧和道人不僅體格強健,也會武功,我們雖然想盡辦 
法仍趕不走他們,現在那兩人就住在方丈後面。衙門又太遠了,聯絡不到官兵,只得忍 
氣吞聲,苟活下去。」 
 
  雲遊僧姓崔,法號道成,綽號「生鐵弗」。道人姓丘,排行第二,故名小乙,有固 
可怕的綽號叫「飛天夜叉」。這兩人應該不是出家人,恐怕是強盜。 
 
  智深聽了老和尚們這麼說,猛然站了起來說:「好!」 
 
  就在這時,從後門飄來陣陣香味。 
 
  「那是什麼?」 
 
  智深從後門跳出去,看到爐竄上有個草蓋,蓋子縫隙不斷冒出蒸氣。 
 
  他立刻掀開蓋子,見大鍋裏正熬著一鍋粟米粥。 
 
  智深怒氣沖沖,滿臉通紅。 
 
  「這些老不死的和尚竟敢騙我魯智深,還說三天沒吃了,看這大鍋裏不是正在煮粥 
嗎?和尚竟然也敢說謊,我怎能饒他!」 
 
  聽到怒吼的老和尚們,怕智深把那鍋粥吃完,於是很快地把碗、盤、缽,甚至杓子 
、水桶等藏起來。 
 
  由於對方都是年邁的和尚,而且他們瘦削的臉色確實像很鐵的樣子,因此智深雖然 
在盛怒之下,也不便揮動禪杖攻擊他們。 
 
  儘管他們是佛門子弟,畢竟還是有人的劣根性,飢餓時難免會不願把原就短缺的食 
物分給陌生人。 
 
  智深無奈,只得隨便喝些粟米粥。 
 
  當他在尋找容器時,腦中突然閃出一個點子。 
 
  爐竄旁放著一張漆彩斑剝的老舊餐桌,桌子當中凹陷,左右翹起。 
 
  「好!就用這個。」 
 
  智深從憲下撿起一把稻草,在餐桌上做成一個圓框,然後端起鍋子來,把粟米粥倒 
入。 
 
  就在這時──「哇!」 
 
  老和尚們像發了狂似地,以出乎意料的敏捷速度跑到桌邊,爭先恐後地要來搶奪粟 
米粥。 
 
  「真是煩人!」 
 
  智深朝老和尚們拳打腳踢,便逼得他們不敢向前,然後用雙掌啜了幾口粥。 
 
  「喔!喔──」一名老和尚踉踉蹌蹌走過來,聲調哽咽地哀求說:「貧僧等人真的 
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好不容易托缽得了這些粟米,滲些雜草才熬出這鍋粥,本以 
為每個人可喝它兩三日,沒想到運氣這樣壞。……如果喝不到這粥,我們五人會餓死的 
。」 
 
  智深這時已不想喝粥,便離開了那兒。 
 
  他繞過小屋,往方丈的方向走去時,聽到有人哼著歌曲。 
 
  智深從破土牆後探頭窺望,只見有個足足六尺高的大漢,扛著扁擔走來。頭纏黑色 
頭巾,身穿木綿衫,繫著雜色腰帶,腳穿草鞋,一身道士裝束。扁擔掛著竹筐,前頭的 
竹筐裏露出魚尾和用荷葉包好的肉;後頭放著一瓶酒。所哼的歌,歌詞非常齷齪──你 
在東時我左西,你無男子我無妻; 
 
  我無妻時猶閒可,你無夫時好孤悽! 
 
  後面一句光是聽了就教人噁心。 
 
  「哼!那傢伙就是飛天夜叉丘小二吧!」 
 
  智深露出冷笑。 
 
  道人作夢也不會想到有人在後面跟跡,便繞到方丈後頭。 
 
  後院裏聳立著茂密的槐樹,樹根下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放著各式菜肴。 
 
  正中而生的是個腦滿腸肥的大和尚。眉毛像漆刷般濃密,臉像塗墨般黜黑,肩膀和 
腿肚像貼了松樹瘤似約滿是吃痞。露出肥膩膩的大肚子,自得地把酒杯往嘴裏送的模樣 
,看來不像個人,反倒像個怪物。 
 
  身旁有個年輕女人,像有什麼不如意的樣子,呆滯地低著頭。 
 
  道人走過來,重重地坐下說:「來!我買來了酒菜,咱們今天就把這桌上的菜解決 
掉。」 
 
  智深看到這光景,毫不畏縮地大步走近。 
 
  大和尚目不轉睛地盯著智深,看出這人並非泛泛之輩,就舉杯邀請說:「你是個行 
腳僧吧!來一杯如何?」 
 
  看來對方是個厲害角色。智深不覺愣了一下,便又責問道:「你們為何毀壞這座古 
剎?」 
 
  「請先這邊坐,我們再慢慢談吧!」 
 
  大和尚崔道成一直很殷勤,毫不失禮。 
 
  「別騙我!我問你為何要佔據這座古剎?」智深豎起禪杖喝道。 
 
  「那麼,我就告訴你吧!……這座古剎十年前確實非常雄偉,田園廣闊,足以供養 
四方聚集來的雲遊僧。但是待在那間小屋的老和尚們卻不守清規,花錢玩女人,吃肉喝 
酒,連長老地無法約束他們。後來這些臭和尚們甚至把長老趕出去,因此寺院很快變得 
荒廢,雲遊僧們都四散離去,田園也都賣掉了,……所以貧僧和這位道人想重建山門, 
修建廟宇。」 
 
  「嗯!說得好像有點道理。但像你這樣有高尚品德的和尚,為何要年輕姑娘侍候, 
這不是犯了不邪淫的戒律嗎?」 
 
  「啊!你先聽我說。這姑娘是那邊村子王有金的女兒,王老爺以前是這座寺院的檀 
越,是個頗有地位的人,但因為過於慷慨,散盡家財,現在變得落魄了。這姑娘雖有丈 
夫,但丈夫卻臥病在床,不得已才來這裏借錢。因為她是王檀越的女兒,我們才這樣款 
待她,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的話倒有些道理。 
 
  崔道成邊笑邊說:「看來,師父似乎被那些老不死的和尚戲弄了。」 
 
  智深聽了後,由於粟米粥被騙一事,心想也有可能,便道:「我要再去證實一下。 
」 
 
  智深提起禪杖,逕直往那小屋奔去。此時,老和尚們剛吃完粟米粥。 
 
  智深又著腿站在他們面前,怨聲說:「臭和尚!你們才是把這寺院弄得烏煙瘴氣的 
罪魁禍首,還敢騙我!」 
 
  老和尚們當場跪下,一個個辯稱自己絕末說謊。 
 
  「事實上,崔道成和飛天夜叉丘小二不是正摟著女人在那兒大吃大喝嗎?方才他們 
兩人之所以變得乖順,是因為你帶著禪杖和戒刀,他們卻沒有武器的緣故。如果你認為 
我們說謊,可以再回他們那兒看看,相信那兩人已準備好武器等你。……那兩個傢伙在 
喝酒嚼肉,我們卻喝粟米粥,只要你仔細想想,不就知道誰在說謊了。」 
 
  「有道理,我知道了。」 
 
  智深反手抓起禪杖,像一陣風似地折回方丈。 
 
  這時,便門已被緊緊關閉。 
 
  「區區一扇門算什麼!」 
 
  智深一腳踢破那門。 
 
  「我來了,乞丐和尚!」. 
 
  崔道成提著朴刀從屋裏跳出來,一逕衝向智深。 
 
  「來吧!」 
 
  「可惡!」 
 
  禪杖與朴刀交接,迸出火花,在半空中廝殺了十幾回合,打成平手。但看得出來身 
經百戰的智深技高一籌,崔道成突然躍身逃走。 
 
  「站住!儒夫!」 
 
  智深勇敢地追出去。 
 
  崔道成轉身接招,比劃了兩下又逃走。 
 
  魯智深之所以無法一棒打倒崔道成,是為了提防從背後伺機攻擊的道人丘小二。 
 
  「哼!」 
 
  禪杖「呼」地發出聲音,準備打在崔道成的頭部,但為了防備背後的攻擊,故而動 
作不甚敏十捷。 
 
  智深沒辦法,只得跳出一丈外,背靠牆垣而立。 
 
  丘小二和崔道成從左右「呼呼」地揮舞朴刀,輪番來攻。 
 
  ──區區兩個強盜,竟然這樣難擺平! 
 
  智深頗覺難為情,但因只喝了兩三捧用雙掌掏起的粟米粥,故始終便不出力道。 
 
  「沒辦法,只得下次再來了!」 
 
  智深舞著禪杖,發出凌厲的勁道逼退兩人,然後乘虛從破土牆跳出去。 
 
  丘小二和崔道成追到山門外,智深突然停住腳步,吆喝道:「你們想找死嗎?」 
 
  然後又同過頭來揮了幾下,兩人被牠的勁道逼得後退。 
 
  智深連忙往森林裏急奔,連地面都震動起來。一直到穿過森林後,才停下來大聲喘 
息。 
 
  「糟了!行李還放在寺院廚房的監齋使者前,盤纏全放在裏面,……如果身無分文 
,連一里路都走不了,……掉頭回去拿嘛!肚子又餓頭又暈。如果能填飽肚子,使得出 
力氣,剛才就不會慘兮兮地敗給那兩個傢伙……唉!」 
 
  智深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 
 
  不久,他走到全是赤松的叢林邊。 
 
  夕陽照映下,林木宛如紅鱗巨蟒一般,透著恐怖詭異的光景。 
 
  「這樹林真是陰森!」 
 
  智深說著,準備繼續走下去。就在這時,樹林中彷彿有人影竄動,正窺視著這邊, 
「叮」地址了一口痰,身影又隱藏起來。 
 
  「哼!可能是強盜吧!想在這裏設陷阱搶劫旅客,大概看我是個邋遢和尚,以為搶 
不到什麼錢財才向我吐口水吧!……好,既然這樣,就換我來搶強盜吧!」於是智深對 
著樹林裏大喊:「喂!樹林裏的強盜,出來吧!把我當成乞丐和尚可大錯特錯了,我衣 
服裏可是有兩三袋金銀哩!」 
 
  「哈哈!別騙人了!你這個乞丐和尚!」從樹林深處傳出嘲笑聲:「你大概身無分 
文,餓扁了,反過來想打我的主意,計畫把我洗劫一空吧!」 
 
  「隨你怎麼說,出來!」 
 
  「如果你那麼想投胎轉世,就等著吧!」 
 
  黑夜終於籠罩著大地。 
 
  杯中突然跳出一個學著朴刀的傢伙,智深立刻把禪杖朝他揮過去。 
 
  對方像飛鳥般迅速閃開後說:「和尚,你果然厲害!」 
 
  「你要知道我可是萬夫莫敵的勇者!」智深高聲地喊著。 
 
  「喂,住手!你的聲音聽起來很熟。」 
 
  「就算你用卑鄙的手段趁機殺過來,我也不會上當。」 
 
  「總之,先報上名來!」 
 
  「鬥個二百回合後,我自然會報名的。」 
 
  智深把禪杖揮得呼呼作響,那人跳來跳去地閃躲。 
 
  「住手!住手!你像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囉嗦!出招吧!」 
 
  「我要你住手就住手!我是九紋龍史進!」 
 
  對方主動報上名來。 
 
  「什麼?」智深這時才鎮靜下來。「是真的嗎?」 
 
  「你可是找在渭州遇到的魯達,魯提轄嗎?」 
 
  「對,我就是魯達。……你確實是更進嗎?」 
 
  「不錯。……可是像魯提攜這樣的武人怎會變成雲遊僧呢?」 
 
  「我們分別後第二天,我打死了肉店的鄭老闆而被通緝,不得已……兩人走進樹林 
裏,燃起一堆營火,重敘久別之情。 
 
  史進自然早已聽說魯達被緝捕的事。於是兩人各敘這段日子的經歷。 
 
  原來史進離開渭州尋找師父王進,到了延州卻末找到人,只好轉回北京。過了一陣 
子,錢財用盡,不得已便以這座詭異的樹林做根據地,賺些銀子度日。 
 
  智深聆聽史進說話時,肚子咕嚕咕嚕地作響。 
 
  「喔,原來魯兄肚子餓了。」 
 
  「嗯,是的。」 
 
  「我這裏有肉乾和燒餅。」 
 
  「謝謝!」 
 
  智深三兩口就吃光了對方遞來的食物。 
 
  「啊!有力氣了,我要回那座古手把強盜們打扁。」 
 
  智深站起身來,史進也站了起來。 
 
  「要去取回行李,我可以幫忙。」 
 
  「拜託了。」 
 
  「但今晚沒有月亮,看不到路,明天一早再去如何?」 
 
  「嗯,就讓那兩個傢伙多活一晚吧!」 
 
  當晨曦渲染得東方天空一片通紅時,智深與史進已進入瓦罐寺山門。 
 
  崔道成與丘小二正在方丈後的屋子裏摟著女人熟睡。這女人可能是兩人共有的,只 
見崔道成一手擱在女人的胸部,丘小二則倒著睡,把臉壓在女人的大腿間,睡像非常噁 
心。 
 
  「呸!」史進見此吐了一口水,吆喝道:「喂!強盜!快起來!我代天行道,來收 
拾你們:」 
 
  崔道成和丘小二聞聲跳起來,隨手抓起刀跳出來一看,槐樹下站的是昨天逃走的行 
腳僧,距離幾步外,史進背著四尺長劍待在那裏。 
 
  「乞丐和尚!你活得不耐煩,回來送死是嗎?」崔道成邊拔刀邊說。 
 
  智深冷笑了一下,舉起禪杖擺好架勢。 
 
  「我已經填飽肚子,也睡夠了,現在來吧!你這隻豬!」 
 
  更進快步走近丘小乙,手還未接住背部長劍,就開口說道:「假道士!你是希望一 
刀被砍下頭,還是被砍去手腳變成不倒翁?我會照你的願望做的。」 
 
  丘小二滿臉通紅,血脈賁張。更進的架式有種陰氣迫人的感覺。 
 
  智深與崔道成很快地廝殺起來。 
 
  禪杖的呼嘯聲與朴刀的呼聲交錯,刀光杖影帶著懾人心魄的氣氛,迅速得連眼睛都 
看不清招式。 
 
  不久,勝負逐漸明朗,禪杖的威力逐漸把崔道成逼得踉踉蹌蹌站不穩腳。崔道成之 
所以無法逃走,是因為昨天有丘小二支援,今天卻沒有,而且魯智深的禪杖也沒有給他 
逃走的機會。 
 
  至於史進與丘小二兩人,一直互相對峙,凝視著對方。 
 
  智深終把一步步後退的崔道成逼到破牆邊。 
 
  「姓崔的!既然你的頭已剃了,總該會唸經吧?你給我唸啊!」智深威嚇道。 
 
  「什,什麼,你這個渾蛋!」 
 
  崔道成想用朴刀保護自身。 
 
  「你這個禿驢!要知道人生到最後,終歸是南柯一夢!」 
 
  隨著吆喝聲,智深憤怒地揮落禪杖。崔道成想用朴刀接招,卻被打成兩段,飛了出 
去。 
 
  禪杖打斷朴刀後,一逕落在崔道成身上。崔道成搖搖晃晃地靠在土牆,喊道:「哎 
喲!」 
 
  淒慘哀號的景象非常可憐。智深卻絲毫不肯饒他,繼續用禪杖往他腦袋打下。 
 
  「看招!」 
 
  隨著一聲響徹雲霄的哀號,崔道成腦漿四散。 
 
  這時,史進反手去取著背後的長劍,大喝一聲:「去你的!」 
 
  隨著喝聲,也末見他拔劍就已砍將下來。不到一回合,丘小二就噴出鮮血翻倒在地 
。 
 
  正是惡徒伏法的吉日良時,智深與史進把兩人的屍體綁在一起,丟到谷底。 
 
  繞到廚房裏一看,可憐五個老和尚都已上吊。 
 
  「唉!何必一定要尋死呢!」 
 
  智深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搖頭。 
 
  「對了!還有個女人。」 
 
  當史進折回方丈時,正巧見到女人從屋裏出來跑到井邊,躍身投入井裏。 
 
  「這座古寺現在完全沒有人了。」 
 
  史進環顧周圍,皺起眉頭。 
 
  過去想必聚集了數百名僧侶香火鼎盛的寺廟,現在卻變成靜悄悄的廢墟。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智深與史進商量準備放火燒寺。 
 
  智深取回自己的行囊,史進從崔道成等人住的屋子裏尋出生金銀和衣服。然後兩人 
就在爐灶弄來兩枝火把,繞到佛殿背後在簷前放火。 
 
  巧的是這時正颳著風,紅蓮般火舌立刻迅速蔓延開來,吞噬了整座佛殿。智深與史 
進走出山觀看了一會兒,但見火勢很快擴散四處,變成紅色的龍捲風,把天都染紅了。 
 
  「那個和尚和另一個惡徒,現在大概已同赴黃泉了吧!」 
 
  在火燄下,對逐漸變成骨灰的屍體作如此遐想的智深,終究像個出家人合掌為禮。 
 
  「魯兄,久留無益,我們走吧!」史進催促道。 
 
  那天午後,兩人到達了一個小村子,在獨木橋邊有家小酒店。 
 
  兩人一路走來,喉嚨都乾澀了,於是走進店裏喝酒,並吩咐煮肉燒飯,終於舒展開 
鬱悶的情緒。 
 
  閒談一會兒後,皆探問史進今後要到那裏去。 
 
  「也沒有特定的目的地。……我想暫時到少華山去。」 
 
  朱武、陳達和楊春等賊現在仍盤踞在少華山。 
 
  「你打算去當山賊首領嗎?」 
 
  智深歪著頭百思不解。他不希望這個勇敢的年輕人變成那種人,即使自己是這樣一 
個粗暴的假和尚,也不認為當山賊是好事,因此才毫不眷戀地毅然離開桃花山,來到這 
裏。 
 
  「在這種時局裏,努力練就的武藝地無用武之地。」 
 
  聽到史進如此無奈地回答,智深忙問道:「你不是有做官的門路嗎?」 
 
  「我才不幹!我聽說朝廷內部腐敗到極點,文武百官勾心鬥角,爭奪名位。我不會 
為了保護這樣的朝廷而從軍!」 
 
  「天下過於太平,無論做官的或老百姓都習慣過安定的日子,要讓百姓神經緊張, 
除非發生戰爭,否則哪有辦法。」 
 
  「是呀!如能再回到三國時代,我也會找個劉玄德,扮演趙子龍般的角色,但── 
」史進聳聳肩這樣說。 
 
  「哈哈!史大少爺!等著吧!我發跡的一天一定會來到的。」 
 
  「是哪一天?」 
 
  「就是把腐敗到極點的朝廷一舉推翻的那天。」 
 
  「會有這麼一天嗎?」 
 
  「你要相信我……你我都是為了到處闖禍而生下來的,既然天帝特意把這樣的人送 
到人世來,那麼天下就沒有不發生動亂的道理。」 
 
  智深毫無忌諱地放言高談。 
 
  「是嗎?那麼我姑且相信這句話,等著看吧……當山賊雖然沒意思,但也是迫不得 
已。」 
 
  既然史進打算前往少華山,智深便從行囊裏取出些金銀分給史進。 
 
  離開村子走了一里路,來到一個三岔路口。智深說:「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我要 
到東京,如果你要到華州就走那邊。我們日後一定會重逢的,至少希望你我之間不要失 
去聯絡。」 
 
  「那麼,再見了!」 
 
  兩人依依不捨地分道揚鑣。 
 
  


八天後,魯智深來到東京。 
 
  進入城內,但見千門萬戶都是朱色的門,綠色屋頂,映著和煦的陽光,使智深不禁 
目眩神搖。 
 
  「嗯!不愧是首都,真漂亮!」 
 
  一整天,智深信步走遍了大街小巷。 
 
  衣冠楚楚的人們出入於九層金玉堆砌的鳳閣,顯得威風而神氣;傳出歌聲的花街柳 
巷,往窗口瞟一眼,便可看到妖豔的妓女;從富裕的人家戶裏,更傳出熱鬧的呼盧喝雉 
的聲音。一切都使智深耳目一新。 
 
  傍晚,智深終於站在大相國寺門前。 
 
  光是山門高聳的宏偉建築,就足以使人凜然駐足。 
 
  佇立山門左右的金剛像,是智深生平所見最宏偉的,可怕的形貌足以使人喘不過氣 
來。 
 
  穿過山門,一座飛聳入雲的大佛殿莊重地攝立在那兒,四面排列著僧房。 
 
  聳立對面的經閣,簡直像座小山。 
 
  無數的燈燭在黑暗中閃爍,到處升起裊裊香煙。在觀音堂和祖師堂周圍,更有無數 
幢勝環繞。 
 
  「多壯觀的寺院呀!」 
 
  智深的龐大身軀逕直走向知客寮。在老郎的通報下走出來的知客,瞥了一眼智深後 
,便皺起眉頭。 
 
  提著禪杖,背著戒刀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個普通的雲遊僧。 
 
  「有什麼事?」 
 
  「我是從五臺山來的行腳僧,麻煩轉告。」 
 
  智深遞出五臺山智真長老給他的介紹信。 
 
  知客先審視過這封信不是假的,就引他到方丈。 
 
  智深進入方丈後,仍是大剌剌地站著。這時,知客露出責備他不禮貌的眼神,告訴 
他:「看來,你並不懂得佛門禮儀。長老很快就會來到這裏,你應該卸下戒刀,取出法 
衣、蒲團和信香,準備好參拜的座席。」 
 
  ──寺廟的禮儀真是太麻煩了,受不了! 
 
  智深內心裏暗自嘀咕著,但仍依照指示去做。 
 
  不多久,現身的是智清禪師。 
 
  「現在向長老頂禮。」 
 
  在知客的催促下,智深把香插在香爐裏,拜了三拜。 
 
  智清禪師接過智深所遞出的信打開來看,發現內容毫不保留地記載著魯智深的出身 
和品行。 
 
  長老默默讀完後,吩咐知客安排智深在僧堂休息,然後召集東西兩則全體執事僧到 
方丈。 
 
  「我有件事要和各位商量。……我的師兄五臺山的智真禪師送了一名僧侶到本寺, 
但這個人非普通人,他原是經略府的軍官,因為殺了人而逃匿各地,最後上了五臺山剃 
髮為僧。聽說在五臺山曾兩度做出極粗暴野蠻的事,不得已,智真禪師只好把他送到本 
山來。由於是師兄的託付,我也不便無情地加以拒絕,但如果讓他在本山胡作非為,將 
造成極大的困擾,……希望各位想想辦法。」 
 
  長老說完後,環顧眾執事僧。 
 
  這時,一名都寺說:「這樣做不知道是否行得通?酸棗門外有個頗大的菜園,那裏 
常有軍營的士兵和城外的流氓跑進去,或者設賭場,或者放牧羊馬、偷生蔬菜吃,甚至 
乾脆盤踞在那裏。 
 
  雖然有一位老和尚負責管理,卻拿他們沒辦法,……不如把這個叫智深的和尚分派 
到那裏。不知您意下如何?」 
 
  智深被叫到智清禪師面前,奉命到酸棗門外嶽廟旁管理那兒的菜園。 
 
  「讓種田的僧役每天繳納十擔蔬菜,剩下的由你拿到市場賣些銀兩。」 
 
  但智深對牠的話很不服氣,死皮賴臉地問道:「五臺山的智真長老要我來這裏當個 
執事僧,難道連讓我當個都寺、監寺部沒辦法?」 
 
  「這慾望未免太大了些。」首座露出鄙夷的冷笑回答:「你剛到本山,還沒做任何 
事就貿然請求當都寺,這太沒有道理了。……管理菜園也是一件重要的差事,你暫時專 
心去做這件事吧!」 
 
  「管理菜園不適合我的個性。」智深大聲地嚷道。 
 
  這時,一名知客說明道:「你還是聽話點。佛門執事僧們都各有所司,就像宮庭的 
各個機關一樣。比如我是個知客,如客是專門照顧客人,接待和尚的;要當維那或侍者 
,乃至於書記、首座等擔當重要事務的職位,必須修行二、三十年;而都寺、監寺、提 
點、院主等職務,是管理寺內的財寶和重要物品,因此,除非特別受到信賴、人格沒有 
瑕疵的人,否則無法擔任。你今天才來本山,哪有分派給你這樣重要職位的道理?」 
 
  然後又告訴他,管倉庫的叫藏主,管佛殿的叫殿主,管經閣的叫閣主,管化緣的稱 
化主,管澡堂的叫浴主,管寶塔的叫塔頭,管齋飯的叫飯頭,管茶水的叫茶頭,管廁所 
的叫淨頭,所有的職位都分得清清楚楚。如果擔任菜園管理一年之後,就可以升為塔頭 
,然後從塔頭升為浴主,從浴主升為監守,順序都已定好。 
 
  ──苦也! 
 
  智深有點不高興,但現在也不便離開大相國寺,以免成了一個無處可去的流浪漢, 
只好忍耐下來。 
 
  第二天早晨,智深當了管理菜園的菜頭,前往酸棗門外的宿舍。有三十多個流氓聚 
集在那裏。 
 
  這批人要不就是受到流放處分而被趕出東京城,或者被官府緝捕,或從遠地流浪到 
此,或因賭博而破產,甚至是沒有任何技能的懶惰鬼。總之,都是些世間的廢物。 
 
  大相國寺的菜園非常廣裏,是避開官兵追緝最好的地方,因此總是有這類的流浪漢 
溜進來。 
 
  今早,菜園宿舍的入口貼出一張寺院辦事處的通告,有個人唸道──大相國寺委託 
僧人魯智深為菜園管理,嚴禁閒雜人等擅入園內攪擾。 
 
  讀過這告示的人,很快地把消息傳開。 
 
  「可能是為了取締我們,才派魯智深這個和尚來吧!咱們等那傢伙一來,就把他的 
頭打爛!」 
 
  「對!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到時教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有個妙計!那混蛋一來,就引他到糞池邊,裝做慶祝他擔任菜頭,再乘機抓住 
他的腳,把他倒吊起來,讓他全身浸在糞水中。」 
 
  「有趣!就這麼辦吧!」 
 
  這些流氓摩拳擦掌地等待智深前來。 
 
  智深進了宿舍,受了種田僧役的參拜,與年邁的前任菜頭交接完事務後,就到菜園 
巡視一圈。 
 
  他四處巡視,來到某處時,遇到了這三十多個流氓。 
 
  ──看來,如何讓這些人屈服,就成了我的差事了。 
 
  智深直覺地這麼想。 
 
  一個流氓主動走過來說:「菜頭,聽說現在換你管理這個地方,真是恭喜!」 
 
  他行了一禮,舉起酒杯說:「為了慶祝我們有緣聚在一起,請喝一杯吧!」 
 
  「謝謝!那找就不客氣了!」 
 
  智深接過酒來喝下,又匆匆忙性地向前走去。 
 
  沒想到,後面跟來兩個流氓,一個是「過街老鼠」張三,另一個是「青草蛇」李四 
,這兩人都是犯有殺人罪的歹徒。 
 
  當智深正要走過糞池旁邊,張三突然喊住他:「喂!菜頭!」 
 
  「什麼事?」智深回過頭來。 
 
  「嘿嘿!」李四露出冷笑。 
 
  「有什麼好笑的?」 
 
  「就是好笑!」 
 
  張三用藏在背後的木棍「颼」地掃向智深的腿,智深迅速跳開,而一棍落空的張三 
則重心不穩地晃著身子。 
 
  「混帳!」 
 
  李四撲向智深的右腳。 
 
  剎那間,智深抓住李四的衣襟,喝了聲「去你的!」便把他摔了出去。 
 
  被摔出去的李四恰好撞著張三。 
 
  「哇!」 
 
  張三和李四一起滾落糞池裏。 
 
  智深看著全身浸在糞裏的兩人,不禁發笑,然後轉向其他的流氓。 
 
  「想吃糞尿的人就過來吧!我要把你們一個個丟進去!」 
 
  他狂傲地挺胸叫嚷著,流氓們紛紛往後退。 
 
  張三和李四在糞池裏哀叫,由於池子相當深,因此兩人幾乎快淹死了。 
 
  智深哈哈大笑,命令說:「你們這些傢伙,快把那兩個人拉起來,在水池裏沖洗乾 
淨,然後一起到宿舍來兄我,我有事跟你們說。」 
 
  說完,大步走開。 
 
  這些流氓不由得雙腳發軟,光是這兩三下就讓他們嚇壞了,故對智深畏懼十分。 
 
  智深穩坐在宿舍庭院中央的石頭上,看到流氓們魚貫地走過來時,盯著他們說:「 
你們這些人究竟在這裏做什麼?為什麼想把我這個菜頭丟進糞池?」 
 
  張三與李四還是臭氣薰天,和其他流氓一起跪著,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我們世 
代居住在這裏,以賭博為業,這片菜園就是我們的賭場,可以賺許多錢。寺裏的和尚雖 
然幾次想趕我們走,卻沒有那麼容易,到今天都只能任由我們在這裏為所欲為。……於 
是寺裏最後只好派像你這樣孔武有力的和尚來。大爺究竟是什麼人呢?」 
 
  「我曾在關西延安府經略使仲老相公底下當提轄,因為臂力過人,武藝超群,殺了 
許多人,為表示纖悔便出家了,俗姓魯,法名智深。就算你們一百個人一起攻過來「我 
也是紋風不動。你們要知道,就算在千軍萬馬中,我也能像關羽、張飛那樣橫衝直撞, 
如入無人之地。」 
 
  智深這樣大肆吹擂,流氓們全佩服地跪拜在地。 
 
  次日,流氓們聚首商量如何討好智深,於是弄來十瓶酒,又牽了頭豬,到智深住處 
來拜訪。 
 
  智深也不管對方是何等卑賤的人,當他們送來酒肉,設下宴席時,他就毫不猶豫地 
接受了。 
 
  智深一邊大吃大喝,一邊環視眾人,問道:「你們這樣破費,究竟有什麼企圖?」 
 
  「企圖?其實也沒有什麼企圖啦!……只是想,如果你願意當我們的老大,帶領我 
們做生事,就感激不盡了。」 
 
  「你們也真會說話!」 
 
  智深笑了起來。 
 
  酒興正濃,由於各人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把戲,因此這頓飯就變得非常熱鬧。 
 
  這時,門外傳來烏鴉啼叫,流氓們突然變得靜悄悄地,一起唸咒道:「赤口上天, 
白舌入地。」 
 
  意思是誠實者往生極樂,說謊者墜落地獄。 
 
  「連你們這些無惡不做的人,也認為烏鴉叫是不吉利的兆頭而害怕嗎?」智深嘲笑 
著。 
 
  「我們畢竟也是人。……在這座房子的牆角有棵大柳樹,最近有烏鴉築巢,日落便 
啼,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智深聽了這話,猛然起身。 
 
  「我會讓那些烏鴉不再啼叫。」 
 
  他領著眾人走到牆角。 
 
  有棵樹齡難以估計的柳樹高聳在那兒,仰頭便可看到幾個烏鴉巢。 
 
  「要不要拿梯子來?」李四問道。 
 
  「用不著那東西。」 
 
  智深搖搖頭,脫掉上衣走過去。 
 
  他彎著身子,右手伸到下面,用力拔著柳樹粗幹。 
 
  「地!」 
 
  他使盡全身力氣,臉紅脖子粗的,肩膀和手臂都隆起一塊塊筋肉。 
 
  穩紮泥土裏的巨根,「嘩啦」一聲被拔了出來。 
 
  一見到柳樹突然被連根拔起,原先吞著口水凝神注視的眾流氓,不由得一起喊道: 
「和尚果然不是普通人,必定是羅漢轉世。」 
 
  「哈哈!你們明天再帶些酒肉來,我要展露一下我的武藝讓你們瞧瞧!」智深這麼 
說著。 
 
  從此以後,智深的住處每天都擺有酒宴。 
 
  智深明流氓們帶來酒肉,然後表現牠的武藝讓大家看。 
 
  某日,張三要求說:「這幾天和尚都表演拳術讓我們看,今天能否讓我們見識其他 
功夫呢?」 
 
  「好!……從房裏幫我拿禪杖來。」 
 
  兩個流氓步履維艱地扛著禪杖出來。大夥兒看到扛出來的禪杖,大吃一驚說:「哇 
!除非臂力像水牛般大,否則絕對便不動它!」 
 
  智深卻一手輕易地抓起禪杖,虎虎生風地舞弄起來。 
 
  見他使弄禪杖,就像揮舞著柳樹枝般,不僅如此,還伸縮自如地把禪杖遞向丈餘遠 
處,剎那間,又縮到彷彿可以藏在手裏那麼的短。 
 
  藉著禪杖揮灑,使智深全身無一點破綻。 
 
  流氓們都看得目瞪口呆。 
 
  「好!」 
 
  破陋的牆角那頭,有個人在窺視智深耍弄武藝,這時不禁發出讚歎。 
 
  智深停住手,轉過頭來。 
 
  於是那個人從牆頭的破洞快步走近前來。 
 
  他是個武官。 
 
  雙睜精光銳利如豹,鬚鬍漆黑,身高六尺餘,年紀約莫三十左右的魁梧大漢,頭戴 
青紗頭巾,身穿一襲綠羅花錦戰袍,手搖一把西川折疊紙扇。 
 
  「和尚,我欣賞了你相當精彩的功夫。」 
 
  說著,行了一禮。 
 
  「那武官是什麼人?」智探問身旁的流氓。 
 
  「是教導八十萬禁軍槍棒之術的教頭林沖。」 
 
  「原來如此。」 
 
  智深走到林沖面前,鄭重地行了一禮,並說明自己的身分。 
 
  林沖不免訝異地說:「魯提轄?不就是在渭州打死肉店老闆的俠士嗎?」 
 
  「是的。對啦!我年輕時曾見過你的父親林提轄。」 
 
  「這就叫做緣分。有幸遇到像你這樣的俠士,我願意和你做個朋友。」 
 
  林沖與智深好像知己一般,交談甚歡。 
 
  智深請林沖加入槐樹下的酒席。 
 
  「今天我是陪著妻子和女傭到鄰近的嶽廟參拜,本來沒辦法偷閒的,但難得你的盛 
情款待,我就喝一、二林吧!」 
 
  然而就在林沖就座飲酒時,一名女傭慌慌張張從圍牆的破洞探進頭來,以近乎哀叫 
的聲音說:「老爺!」 
 
  「什麼事?」 
 
  「夫人在廟前有麻煩了!」 
 
  「麻煩?」 
 
  「有個喝醉酒的男人抓著夫人,想把她拉走……林沖還沒聽完,就向智深行了一禮 
,從牆洞跳出去。 
 
  到達嶽廟時,看見廟樓欄千邊有幾個人,手裏分別拿著彈弓、吹箭筒和捕鳥竿,並 
排站在那樓下有個年經人擋在林沖年輕貌美的妻子旁,抓著他的手不放,像要把她強行 
帶上樓的樣子。 
 
  林沖的妻子雖然掙扎得滿臉通紅,但年輕人露出不惜動粗的威脅態度。 
 
  看了這種光景,林沖奔過去,一掌砍在年輕人的肩上。 
 
  「做……做什麼?」 
 
  「那正是我要問你的話。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敢調戲別人的妻子,真可惡!」 
 
  林沖正待一拳打向年輕人的臉上,突然震懾了一下。 
 
  原來這個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林沖的長官高太尉的養子,人稱高衙內。他原是高 
俅叔父的兒子,雖然是堂兄弟的關係,但因為年紀相差懸殊,就把他當做養子。 
 
  高衙內杖著養父的權勢,遂把他性喜沾染別人妻子的惡習,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破人私底下稱為「花花太歲」,但在東京城內,卻從來沒有人敢當面罵他或反抗 
他。 
 
  林沖衝過來時,高衙內已擺好架勢,眼睛盯著他。 
 
  「林沖,你如果敢打我,可是死罪一條!」 
 
  ──混帳曰林沖氣得血脈賁張,但仍不得不按捺住性子。 
 
  當高衙內知道他垂涎的美女是禁軍武術教頭林沖的妻子時,反而訓了他一頓:「哼 
!如果是我的妻子,就不會讓她出門,免得被別的男人勾引上他攜下這句話後,就縱馬 
飛奔離去。 
 
  林沖帶著妻子與傭人,正要走出廊下時,卻見智深提著禪杖出現。 
 
  「教頭,是怎麼回事?」 
 
  「是上司高太尉的兒子想污辱我的妻子。但轉念一想,如果我真的狠狠地教訓他一 
頓,太尉會沒有臉見人,只得忍了下來。」 
 
  「真遺憾!對你來說,高俅是你的上司,對我魯智深來說,卻沒什麼好顧忌的,如 
果能讓那小子挨二百下禪杖就好了。」 
 
  林沖看得出智深喝醉了。 
 
  ──還好他慢了一步。 
 
  他鬆了口氣,說道:「做官的人沒什麼自由可言。」 
 
  「教頭,一旦有什麼事,希望你招呼我魯智深一聲,我會攔下一切的事,趕來幫你 
。」 
 
  「謝謝!……那麼,後會有期!」 
 
  林沖帶著妻子和女傭回去,內心卻一直蒙著一層不安的陰影。 
 
  另一方面,高俅的養子高衙內回府後,林沖美麗妻子的倩影始終浮現在他的眼前。 
 
  ──雖然我曾玩過許多人的妻子,卻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女人。那個女人我一 
定要弄到手! 
 
  但麻煩的是,他的丈夫是禁軍的武術教頭,如果隨便動手,搞不好會被他宰了。 
 
  高衙內焦急起來,就對周圍的人亂發脾氣,因此他身邊那批奉承阿諛的人都束手無 
策,不敢接近他。 
 
  然而,其中一人卻認為這正是討好高俅的機會。這人是綽號「乾鳥頭」的下流痞子 
,名叫富安。 
 
  當高衙內躺在書房時,富安悄悄地走了進去。 
 
  「看少爺心情好像不太好?有什麼心事,不妨告訴我。」 
 
  「你懂個屁!下去!下去!」 
 
  「啊!您別這麼嘛!」 
 
  「你可真煩人!」 
 
  「少爺,讓我來猜猜你煩惱的原因吧!」 
 
  「你要猜就猜吧!」 
 
  「少爺必定是為「雙木」(林)一事煩惱吧?」 
 
  「唔,」高衙內定神望著富安。「那麼……你要如何幫我呢?」 
 
  「像少爺這樣的身分,連一個婦道人家也得不到手,未免太可笑了!」 
 
  「對方可是林沖呀!」 
 
  「林沖沒麼可怕的,他不是太尉的屬下嗎?只要他觸怒太尉,輕則流放,重則死罪 
。……小節不必擔心,我有個妙計,定教林沖的妻子變成少爺的人。」 
 
  「真的嗎?」 
 
  「小的可以打包票。」 
 
  「我以前見過不少漂亮的女人,對林沖的妻子卻是一見鍾情,……假如能得到手,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府裏的家臣陸謙和林沖關係密切,因此,少爺明天可以命陸謙邀請林沖到著名的 
樊樓上頭喝酒,少爺則到陸謙家,躲在二樓深閣,然後我再到林沖家裏,告訴他太太說 
,妳的丈夫在陸謙家裏喝酒,心情不好,結果醉倒了,現在正躺在床上,你快點去探望 
一下。……女人是水性楊花,在少爺的甜言蜜語下,對方一定會動心的。這個計策如何 
?」 
 
  「你這傢伙!真會動歪腦筋。」高衙內點頭同意。「今晚就立刻叫陸謙來,把這計 
策詳細告訴他吧!」 
 
  職任警衛的陸謙,就住在高太尉府邸隔壁的巷子裏。 
 
  被高衙內叫來的陸謙,也不是個有什麼操守的人,所以立刻答應了。 
 
  ──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次日,陸謙便出現在林沖家門口。 
 
  「教頭在家嗎?」 
 
  林沖走了出來,一看是陸謙,不禁有些詫異。 
 
  林沖最近對陸謙這個人的人品開始有點厭惡,因此盡量避免和他往來。照理說,陸 
謙也應該知道自己有意避開他,但為何仍找上門來? 
 
  「聽說你最近一直閉門不出,我想來邀你一起喝杯酒。」陸謙這麼說。 
 
  「謝謝!我沒有心情出去……」 
 
  「啊,別這麼說,酒不是可以排解鬱悶嗎?」陸謙執意地勸誘。 
 
  這時,林沖的妻子出來勸他說:「你儘管去吧!」 
 
  在妻子的勸說下,林沖也動心了。 
 
  林沖是在王進因為受高俅憎恨而逃出東京後,被選為八十萬禁軍教頭的武官;換言 
之,高俅對他有恩。 
 
  ──高衙內這個年輕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呢?還是先問問陸謙再考慮怎麼做吧曰林沖 
邊想,邊和陸謙並肩走在街上。 
 
  「與其在我家裏喝悶酒,不如到東京首屈一指的酒家樊樓上頭去喝吧!」 
 
  陸謙帶引林沖來到樊樓,就吩咐酒保送來兩瓶上等好酒。 
 
  「現在盡情地喝吧!」 
 
  「喝了酒之後,難道心情就會愉快?」 
 
  「究竟你是怎麼了?」 
 
  「你有所不知。身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儘管擁有超凡的本事,卻遇不到一個賢明 
的主子,只是庸庸碌碌地向一些癡愚之輩打躬作揖,真教人難以忍受!」 
 
  「現在禁軍裏雖有十幾位教頭,卻沒有誰的本事能比得上你,太尉也很器重你,為 
何還這樣、滿呢?」 
 
  林沖於是提起前日與高衙內的衝突。 
 
  陸謙搖搖頭說:「讓我來做和事佬吧!……總之,今天為了抒解情緒,就痛快地喝 
吧!」 
 
  他不斷地勸酒。 
 
  林沖在喝酒時,直覺到陸謙的神色很奇怪。 
 
  於是他假裝如廁,走下樓梯,出了酒樓大門。正準備趕路回家時,女傭從對面跑來 
。 
 
  「老爺!不好了!」 
 
  「怎麼啦?」 
 
  「您和陸謙陸老爺出去後不久,有個男人自稱是陸老爺的鄰居,跑來對夫人說,您 
心情不好,竟然醉倒在陸謙家中,要夫人快點去看看。夫人自然大吃一驚,匆匆忙忙帶 
著我跑到陸謙家裏。 
 
  我在樓下待了一陣子,心想酒醉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正覺得事情有些蹊 
蹺,突然聽到從二樓傳來太太喊救命的哀叫聲,於是我跑出陸謙家,拚命尋找老爺…… 
老爺,快!請快點!」 
 
  林沖不安的預感應驗了。 
 
  ──這傢伙! 
 
  他朝陸謙家拚命奔去。 
 
  陸謙這傢伙背叛了我!誘拐妻子、想玷污牠的,一定是高衙內|林沖拚命地祈禱妻 
子不要被玷污,如飛箭般地在街上狂奔。 
 
  這時陸謙家的門戶緊閉,但從二樓不斷傳出哀叫。 
 
  「砰!」 
 
  林沖用身體撞門。 
 
  八十萬禁軍的槍棒武術教頭,全身練就的筋肉自是不同凡響,堅固的門板稀里嘩啦 
地被撞得破破爛欄的,林沖便如飛鳥般迅速翻躍上樓。 
 
  裏頭傳來妻子的哀叫:「饒了我吧!……我已為人妻室了啊!……饒了我吧!…… 
」 
 
  林沖聽到了,怒吼道:「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看我林沖來救妻子了!」 
 
  他邊喊,邊拔出腰際佩劍,把二樓入口的門板刺穿。 
 
  高衙內大吃一驚,從林沖妻子的身上跳起來,奪窗而逃。 
 
  林沖衝開門,看見妻子躺在床上,衣衫已被撕得碎裂,下身與胸部都裸露在外。 
 
  「有沒有被欺負?」林沖問道。 
 
  「沒,沒有!……幸好你及時趕來……」 
 
  她站起身,迅速地整理衣衫,卻怎麼也無法遮掩私處。 
 
  看到如此淒慘的景象,林沖火冒三丈,把陸謙家裏的家具一件件毀壞。 
 
  於是,室內彷彿遭暴風雨摧殘般的亂七八糟。 
 
  破壞一番之後,林沖才陪著妻子走出門外。 
 
  鄰居們雖然聽到騷動,但都怕扯上關係,所以緊閉門扉佯作不知。 
 
  女傭在大街上等著,林沖把妻子交給她之後,便逕直跑到樊樓,決心宰了陸謙,但 
陸謙早已從樊樓逃得無影無蹤。 
 
  林沖折回陸謙家裏等了一整夜,最後仍未抓到他。 
 
  翌晨,等待著丈夫回家而整晚沒睡的妻子,安慰他說:「幸好我沒被玷污,就暫且 
忍耐下來吧!」 
 
  他的妻子擔心若與高俅的養子為敵,就必須放棄教頭的職務。 
 
  但是軍人特有的榮譽感,不容許他就這樣罷休,心想至少要把設下騙局的陸謙抓到 
,狠狠地教訓他,否則無法消解心頭之恨。 
 
  至於陸謙,卻已逃到高俠的府邸,不打算回家了。 
 
  林沖焦急地虛度了三天。 
 
  第四天傍晚,魯智深突然出現。 
 
  「教頭,我一直在等你,但你一直未露面,我才來拜訪你。」 
 
  看到魯智深來訪,林沖心情才轉好。 
 
  「因為發生了點麻煩,才沒去找你。難得你來找我,今晚就讓我請客好了。」 
 
  說完,把他請到外面吃酒。 
 
  上了酒樓,交杯對飲後,終於沖淡了些林沖內心的鬱悶。 
 
  從那天起,林沖與魯智深幾乎每天都連袂上街喝酒。 
 
  另一刀面,高衙內逃離陸家之後,不敢封別人提起這樁醜事,只好把自己關在房裏 
,變得像個精神病患似的。 
 
  陸謙與當安見少爺氣色不佳,就伺機想討好他。高衙內卻冷冷地回答:「囉嗦!不 
要管我!」 
 
  然後揮手趕他們走。因此,兩人始終無法接近他。 
 
  有一天,高俅的老管家聽說少爺身子憔悴,就前來探問。 
 
  陸謙與富安立刻逮住老管家,透露消息:「其實少爺並非生病,而是愛上別人家的 
妻子了。」 
 
  他們還說,那人就是禁軍武術教頭林沖的妻子,如果想使少爺振作起精神,只有殺 
了林沖,把他的妻子獻給少爺,此外別無辦法。 
 
  老管家聽了兩人這樣說,就點頭道:「如果是這樣,倒沒什麼問題,我今晚就去告 
訴太尉。」 
 
  「我們這裏已經安排好,就等你的回答。」 
 
  「等著吧!」 
 
  老管家回到太尉府邸,晚飯後來到高俅面前報告。 
 
  「少爺的痛,不是身體上的疾病,而是心病。」 
 
  「他是愛上了哪家的姑娘?」 
 
  「不是姑娘,而是人家的妻子。」 
 
  「人家的妻子?」 
 
  「他愛上禁軍武術教頭林沖的妻子。」 
 
  老管家把從陸謙和富安那兒聽到的事情,詳細報告出來。 
 
  「這小子竟然愛上別人的妻子,可真麻煩了!」高俅苦笑地搖了搖頭,然後又說: 
「這小子原本不會隨便愛上女人的呀!這倒是件稀罕事了。……但是如果只為了搶奪他 
人的妻子就殺了林沖,這算什麼?」 
 
  「少爺屬下的陸謙和富安兩人,似乎已經想好主意。」 
 
  「把那兩人叫來。」 
 
  「是的。」 
 
  老管家立刻派人傳喚。 
 
  陸謙與當安能見到權勢如日中天的太尉高俅,高興得心兒怦怦亂跳,急忙跑來伺候 
。 
 
  兩人向高俅獻了些什麼餿主意,連老管家也不知道。 
 
  至於林沖,與魯智深的來往愈來愈親密,對高衙內的事早已志得一乾二淨。 
 
  某日,當林沖與魯智深連袂來到閱武坊巷口時,看到一個大漢站在那兒,手中高舉 
著一把刀,戴頂有角的頭巾,身穿一襲舊戰袍。 
 
  刀柄上繫著出售的牌子。 
 
  「過路的人沒有眼光嗎?難道沒人知道我這把寶刀是天下無雙的嗎?」他毫無顧忌 
地放聲喊道。 
 
  林沖看了一眼大漢所舉的刀,卻沒什麼興趣,逕自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大漢突然拔刀出稍。 
 
  「怎樣,這位仁兄,你沒看到這把寶刀嗎?清光奪目,寒氣逼人,還看如水澤春冰 
,近看則似臺上瑞雪;花紋密布,紫氣騰空,勝過古代名劍太阿、巨闕,連干將、莫邪 
也不敵。」 
 
  林沖聽到如此誇張的話語,便走近說:「讓我看看。」 
 
  他接過刀來,白刃閃閃,確實明晃如星,耀人眼目。 
 
  「的確是把好刀!要賣多少錢?」 
 
  「本來要三千貫,但是寶刀配英雄,看你像是個精通武藝的人,因此算你二千貫吧 
!」 
 
  「確實值得二千貫!但東京這地方雖大,可能沒有人會為這把刀付二千貫,……如 
果是一千貫,我就買下來。」 
 
  「我是急需用錢才想脫手,如果你誠心要買,我可以少收你五百貫,就算一千五百 
貫,怎樣?」 
 
  「不是二千貫,我就不買。」 
 
  大漢長嘆一聲:「這等於用生鐵的價錢賣黃金嘛!太離譜了……沒辦法,只好賣了 
。」 
 
  「你跟我來,到我家裏收錢吧!」 
 
  林沖要魯智深在附近的茶店等待,自己馬上就回來。 
 
  智深回答:「今天我要先回去了。」然後又放低聲音說:二千貫就能買到這樣好的 
刀子,真是難得。」 
 
  說完便笑了一笑。 
 
  林沖與智深分別後,回到家裏,把錢付給大漢,然後問道:「這把刀是什麼來歷? 
」 
 
  「是我的祖先傳下來的寶刀。你也看到我是這般落魄,才不得已脫手的。」 
 
  「你的祖先是?……」 
 
  「不要問這個,我是個沒臉見祖先的子孫。」 
 
  大漢說完,匆匆忙地走開。 
 
  林沖再次拔刀靜靜地凝視,然後不禁發出感嘆:「這確實是把寶刀!整個東京,可 
能沒有人能擁有這樣的寶刀。……聽說高太尉那兒有把非常罕見的寶刀,卻一直沒有人 
見過,連我這個做教頭的想要求見識一下,也不讓我看,……真想拿這把寶刀和高太尉 
秘藏的那把比較看看。」 
 
  那晚,他刀不離手地鑒賞到半夜。天亮醒來時,又把擱在牆上的寶刀拿在手裏反覆 
欣賞,鍾愛無比。 
 
  兩天後,門口來了兩個衙門的小吏。 
 
  「林教頭,我們是奉高太尉的命令前來的。聽說您買了把非常名貴的刀,因此希望 
您能攜帶寶刀去鑒賞一番,太尉正在府裏等你。」 
 
  「是哪個多嘴的人告訴他說我買了一把寶刀的?」 
 
  雖然有點訝異,但不管怎樣,由於能見識高俅密藏的寶刀,機會難得,林沖就帶著 
他的刀走出家門。 
 
  他跟著兩名小吏,邊走邊問道:「在衙門裏怎麼沒見過你們兩人?」 
 
  「我們是最近才被錄用的。」 
 
  林沖應該在這時候就懷疑他們的回答。 
 
  不久,林沖走進高太尉府邸。他以為高俅在前廳等著,正準備走進那裏時,小吏告 
訴他:「太尉在後堂等你。」 
 
  於是林沖走進後堂,卻仍未見到高俠的身影。 
 
  一名小更進來邀請他說:「不是這裏,是在裏頭,我帶你去。」 
 
  穿過三進屋子,來到了圍繞著綠欄干的內院,中央有個廳堂。 
 
  「請在這裏稍等一會兒,太尉很快就出來。」小更這樣說。 
 
  ──見個面居然要這麼大費周章! 
 
  林沖雖然有點懷疑,但仍站在簷下等候,卻一直沒有人出來的跡象。林沖因為無聊 
,就走上石階,探頭往簾裏一看,有塊匾額寫著──林沖震懾了一下。節堂是討論軍機 
的祕密場所,不能隨便闖入的,自己居然被帶到這麼重要的地方來,他立刻想走開。 
 
  就在這時,傳來皮靴的聲響,有人來了!林沖慌忙想躲藏起來。 
 
  但連這點時間也沒有!現身在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上司高太尉。 
 
  林沖無奈,便執著寶刀,行了一禮。 
 
  高俅突然大吼一聲:「林沖!你是得到誰的准許才進入這地方的?」 
 
  「是兩名小吏帶我到這裏的,說閣下有意將您密藏的寶刀和我新近員的這把作個比 
較……」 
 
  「住口!你不要騙人。我高俅的眼睛也沒瞎,這白虎節堂朱經我的允許,是絕對不 
可進入的,難道你不知道嗎?……看你右手執刀,一定是想殺我吧!聽說幾天前,你也 
拿著刀,在本府門前轉來轉去。你究竟吃了什麼態心狗膽,竟然想殺我?」 
 
  「別開玩笑!我絕沒有冒犯的意圖。」 
 
  「我不會聽你辯白的!」 
 
  「確實是兩名小吏帶我到這裏的。」 
 
  「你說小吏?那兩人在哪裏?」 
 
  「兩人都到裏面去了。」 
 
  「胡說!我嚴禁小吏們進入這裏的頭,你說謊也要有個限度!……來人!把這個可 
惡的人給我綁起來!」 
 
  高太尉高聲下令。 
 
  從旁邊的肩裏,一舉跳出二十名衛兵包圍林沖。 
 
  林沖知道自己抵抗也沒用,只好丟下手中的刀,束手就縛。 
 
  高太尉命令排列在左右的將領們立刻斬下林沖的首級。 
 
  但林沖高呼冤枉,因此將領們建議說:「先將他送往開封府嚴加拷問,不知您意下 
如何?」 
 
  這些將領們很了解林沖的為人。 
 
  高太尉原想直接下令處死,絕不讓人說情,但由於沒有一個將領同意斬殺他,只得 
說:「好!就把他送到衙門,讓府尹拷問。」 
 
  於是由十幾名衛兵押解林沖到開封府衙門。 
 
  開封府府尹仍在衙門裏辦公;開封府是相當於警政署、法院和市政府三個機關的綜 
合體。府尹看到被帶到階下的林沖,不禁皺起眉頭。 
 
  原來府尹與林沖是舊識。 
 
  府尹開過高太尉府中將領所寫的罪狀,就詢問道:「林沖,你為何以禁軍教頭的身 
分犯禁,闖入白虎節堂呢?聽說你還帶著刀,是不是想殺長官呢?」 
 
  林沖猛烈地搖頭道:「我是受了高家卑鄙的家臣所陷害,請您聽我說──」 
 
  他先說起自己的妻子被高俅的養子覬覦之事,又說起之所以會發生今天這種事的詳 
細經過。 
 
  府尹早已聽說高衙內的惡名,他也知道林沖不是個會說謊的人,因此能充分了解案 
情。 
 
  但既然高太尉問罪,也不便經易釋放他,於是仍把林沖上了手銬頸枷,關入牢裏。 
 
  林沖的家人除了遞送食物給林沖外,還賄賂開封府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吏,包括府另 
在內。林沖的岳父同樣是個禁軍教頭,他打通了各方面的關節,以證明女婿無罪。 
 
  受理這罪狀的是名叫孫定的孔目(文書官),是個非常正直的人,具有洞察善惡、 
辨明屈直的能力。 
 
  「林沖是被陷害的,他的罪狀不實,必須救他。」他這樣向府尹建議。 
 
  府尹回答:「但林沖攜帶利刃闖入白虎節堂,除非能抹去這個事實,否則很難救他 
一命。」 
 
  「那麼,請問長官,這開封府難道不是朝廷的,而是高家私有的?」 
 
  「你說什麼?」 
 
  「高太尉藉自己的權勢,恣意胡為,這是世人皆知的事。他把衙門當成自己的府邸 
,為所欲為,這事長官應完全了解,只要他稍微不喜歡的人,就立刻下命逮捕,送到這 
開封府來斬首或絞死。這樣,也難怪開封府會被世人罵成高太尉私設的衙門了!」孫定 
理直氣壯地不斷說著。 
 
  府尹為難地問:「那麼,你要我如何判處林沖?」 
 
  「林沖供詞是真實的,他是無辜的,只是抓不到那兩名小吏當證人也沒辦法。攜刀 
闖入白虎節堂的事實如果難以抹消,仍是要加以懲罰,可處以棒刑二十棍,再刺青發配 
遠地,這樣相信高太尉應該能接受。」 
 
  府尹因為這事件的真相已是分明,因此親自前往高太尉府邸,再三稟明林沖的供詞 
。 
 
  高俅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太卑鄙,只好勉強接受府男的主張。 
 
  那天,林沖被拉到公堂,背部挨了二十棍,由刺青師傅在額頭刺青後,府尹下令: 
「把這人送往滄州牢城。」 
 
  滄州牢城是北宋時代,為判處流放之刑的因徒所建的苦役場所。 
 
  於是林沖當場被套上七斤半重,中央開了圓洞的腐製頸伽,由兩名官差押解。這兩 
名官差一個叫董超,另一個叫薛霸,兩人收了押解罪犯的公文後,就帶著林沖離開開封 
府。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開封府門前擠滿了人摹,除了林沖的岳父張教頭之外,還有諸多親友,以及鄰居、 
知交們。 
 
  眾人把林沖與兩名護送官差送到州橋之畔,在橋邊酒店餞別。 
 
  雖然成了罪犯,但禁軍教頭林沖卻毅然對兩名護送者說:「請你們暫時離座,我絕 
不會有逃走的卑鄙企圖,你們盡可放心。」 
 
  「那麼,請珍惜和親友們告別的時刻。我們會佯裝不知道的。」 
 
  董超和薛霸離開了酒店。 
 
  林沖再次向岳父張教頭行禮,說道:「岳父大人,我遇到了極大的麻煩,不僅和高 
俠的養子敵對,還被判處這樣的罪刑,所以有件事請你務必答應。這件事不是別的,就 
是承蒙岳父大人的賞識,娶得令曖為妻,至今整整三年,雖然沒生下孩子,卻從來沒發 
生過爭執,一直過得很幸福。但此番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而被發配滄州,恐怕難以生還, 
就算能苟延殘喘回到東京,也可能是十年或二十年後的事了。我最擔心的是令嬡,如果 
丟下她不管,高俅的養子一定會乘機佔有她,我絕不容許妻子受到那人的毒爪所傷。 
 
  因此,我想在親友面前立下休書,把她還給岳父,這樣高衙內就無法下手了。這件 
事請您一定要答應──」 
 
  「不,我不准!」張教頭搖頭不答應。「你如今的災難只是運氣不好而已,完全是 
冤枉的。 
 
  現在先到滄州去,等兩、三年後,災厄過了再回來,然後像以前一樣夫妻修好。… 
…女兒我會暫時幫你照顧,保護她免得被高衙內覬覦。一切我會安排,你不必擔心,仳 
離的事就別提了。」 
 
  「岳父大人的關懷,我非常感謝,但請您體諒我的心情。我要求的這件事,無論如 
何一定要答應──」 
 
  「不,不行。」 
 
  張教頭固執地不肯答應,朋友知己們也責備林沖,要他最好不要這樣。 
 
  於是林沖說:「如果您堅持不答應,就算我活著回到東京,也不會再和內人一起過 
日子的。」 
 
  張教頭拿他沒辦法,只好妥協。 
 
  「如果你一定要寫休書,就儘管寫吧!但我絕不會把女兒嫁給別人的。」 
 
  林沖寫完後,就畫了押,蓋了拇指印。 
 
  正要把休書交給岳父時,林沖的妻子跑了過來;她為了整理林沖的衣物,好讓他在 
流放期間換洗,故而來遲。聽說林沖寫了休書,就倒豎柳眉,咄咄逼人地說:「我一點 
兒也沒被玷污,為何咱們夫妻非要仳離不可?」 
 
  「這是為妳著想,我不能讓妳一直守著歸期難卜的丈夫,讓妳虛擲青春,容顏老去 
。妳還年輕,應該能找到個仔丈夫。」林沖向她說明。 
 
  張教頭也在旁邊勸說:「女兒,妳放心好了,雖然女婿這樣說,但我絕不會把妳再 
嫁給別人。 
 
  現在還是讓他安心地去吧!他遲早一定會回來,萬一回不來,我也會為妳的後半生 
做好安排,妳儘管守節就是了。」 
 
  林沖的妻子聽到這話,「哇」地慟哭失聲,當場暈厥過去。 
 
  然而就在這時,護送林沖的官差在離州橋不遠處,遇到了一個人。 
 
  「差不多是帶林沖出發的時候了。」 
 
  當董超和薛霸正要離開酒店時,有個看來像商店夥計的人對他們說:「端公,有位 
相當體面的官人在那家店裏等你們。」 
 
  宋朝時代的小官差,人民習慣稱他們為端公。 
 
  「你是說有人找我們?」 
 
  「是的,我帶你們去。」 
 
  兩人被引到一家大餐館。 
 
  在樓上一間房內,有個頭戴萬字型頭巾,身穿黑紗背子,腳著黑靴的人在等待著他 
們。 
 
  「請慢慢喝吧!」 
 
  說著,便請兩人入座。 
 
  每人座上都放了五兩金子。 
 
  「這是怎麼回事?你究竟是哪裏來的官差?」 
 
  「不要懷疑,請先聽我說,這五兩是此後你們要做之事的酬勞。」 
 
  「素不相識,收下這筆錢似乎有點奇怪。」 
 
  「哈哈!我只要你們做點小事而已。……我忘了告訴你們,我名叫陸謙,是在高太 
尉府裏任職。」 
 
  「唔,那──」 
 
  董超和薛霸趕緊跪地磕頭。 
 
  陸謙突然變得大模大樣起來。 
 
  「你們現在不是要把林沖押送到滄州嗎?」 
 
  「確實如此。」 
 
  「你們也知道,林沖是企圖暗殺高太尉的大惡棍,因為府尹同情,才只判他流放的 
罪刑,但高太尉並不滿意,他不希望讓林沖這種萬惡不赦的人活著。……所以希望負責 
押送他的兩位,在途中把林沖解決掉,在當地衙門取得他的死亡證明,拿回來就可以了 
。如何?」 
 
  「啊,這該怎麼辦才好?」董超感到棘手。「開封府的公文是要我們押送他而已, 
沒說要在中途殺他;而且對方雖然套上額伽,兵器也被沒收,但畢竟是八十萬禁軍教頭 
,不是那麼容易殺掉的,萬一失手,我們豈不是會沒命?」 
 
  陸謙聽了這話,又取出十兩金子放在兩人面前。 
 
  薛霸立刻收下金子。 
 
  「老董,現在天下的事全由擁有龐大權勢的高俠高大爺決定,他命令我們做的事, 
不能遲疑不決,我們就依令行事吧!這樣將來或許有蒙受提拔的一天。……陸謙,我答 
應辦好這件事了,最遲在五天內就可以把林沖解決掉,快的話,兩天後就有結果。」 
 
  「你說的好!你們很識時務。宰掉林沖後,最好把他刺在額頭的金印剝下來作為證 
據,我會再賞你們每人十兩。」 
 
  所謂金印,就是刺在流放罪犯額頭上的刺青。罪犯們因為忌諱,故意稱刺青為金印 
。 
 
  三個人繼續喝了一會兒,才走出餐館。 
 
  一走出來,陸謙就叮囑道:「那麼,拜託了!」 
 
  然後分別而去。 
 
  各獲得十兩金子的董、薛二人,回到林沖與親人為其餞別的橋畔酒店。 
 
  林沖的妻子已拭乾眼淚,和父親兩人收下休書,彷彿已下定決心般地,振作起精神 
。 
 
  林沖頻頻回顧送行的親朋好友,最後終於離開了東京。 
 
  那天,才走到城外三里處,就投宿客棧;當時官差押送囚犯住宿,照例不收住宿費 
。 
 
  次日天亮即出發。由於時值六月酷暑,只能在早晚趕路。 
 
  不妙的是,林沖被打二十棍時受了傷,背部傷口化膿,愈來愈痛,每一步都走得很 
慢,甚至必須咬住牙根才免得發出呻吟。 
 
  「幹嘛慢吞吞的?到滄州還有整整兩千里路,像你這樣走,花一年的時間都到不了 
。」薛霸厲聲罵道。 
 
  「天氣這麼熱,我背部的膿瘡作痛,走得慢是不得已的。」 
 
  「囉嗓!快點走!」 
 
  「原來你這麼沒有同情心。」 
 
  林沖拚命忍受著痛楚,繼續走下去。 
 
  董、薛兩人一直在伺機下手,但林沖的行止沒有一點破綻,貿然攻擊的話,反而很 
可能會被殺。 
 
  「讓他的身體更衰弱,再一口氣幹掉他!」 
 
  兩人竊竊私語。 
 
  究竟要用什麼方法來消耗林沖的體力呢?兩名護送官差一路盤算,不知不覺已來到 
了某個、莊。 
 
  住進客棧後,薛霸露出陰險的笑容說:「唔,我想到一個仔辦法。」 
 
  董超問道:「怎麼做?」 
 
  「先讓他喝得爛醉,再來處置。」 
 
  林沖卻不知對方懷著邪念,正準備用自己的盤纏來付自己的飯錢。他交給客棧店小 
二些許碎銀,央他買生肉和米。 
 
  到了吃晚飯時,薛霸帶了瓶酒進來。 
 
  「教頭,今晚必須好好地休息,否則明天無法走路了,現在請接受我們的款待。」 
 
  林沖對兩人前踞後恭的態度覺得有點不舒服,但仍然接受他們的敬酒。喝不到三杯 
,林沖就已經倒在地上昏睡過去,彷彿被睡魔纏了身。 
 
  董超看到套著頸伽,橫躺在地的林沖,邊笑邊叫薛霸。 
 
  薛霸端末一大鍋沸滾的熱水。 
 
  「不會醒來吧?」 
 
  「我帶的酒裏摻了安眠藥,即使砍斷他一隻手,也不會醒來的。」 
 
  兩人各抓住林沖的一隻腳,壓入沸騰的熱水中。 
 
  「唔──」 
 
  林沖雖然神智不清,但仍然發出呻吟,扭曲著身體。 
 
  「這樣就可以了。」 
 
  兩人悄悄地走出房間。 
 
  翌晨,林沖因雙腳劇痛而醒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沖看了一眼因燙傷而浮腫的雙腳,不禁皺起眉頭。 
 
  ──原來如此! 
 
  他愣了一下,同時也恍然明白。 
 
  ──原來昨晚招待的酒裏被下了迷藥,趁我失去意識時,把我的腳浸在熱水裏。他 
們一定是想奪去我的生命!只是由於在客棧殺人會引起騷動,因此先使自己身體站不穩 
,然後在沒有人的地方攻擊自己。 
 
  林沖這樣判斷,然後告訴自己:「絕不能被那兩個傢伙殺了。」 
 
  儘管如此,背部膿瘡和雙腳的燙傷,仍使林沖食不下咽,難以步行。 
 
  「現在出發吧!」 
 
  「今天可要多趕些路!」 
 
  在兩名官差的催促下,林沖倚著拐杖離開了客棧,但每走一步,身子就搖晃一下。 
 
  「磨磨蹭蹭地幹嘛!又不是八十歲的老頭子,搖個什麼勁兒!」薛霸怒吼道。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腳會被燙傷,痛得無法走路。」 
 
  「堂堂八十萬禁軍的武術教頭,也會埋怨這個?」薛霸嗤之以鼻。 
 
  董超似乎有點過意不去,就把肩膀靠過去,讓林沖扶著。 
 
  好不容易走了一里路,林沖再也走不動了。 
 
  前面是件慢著霧氣的叢林。 
 
  董超說:「那就是著名的野豬林。」 
 
  從東京到滄州的路上,這裏是最凶險的地方。 
 
  宋朝時,不知有多少好漢被覬覦金錢的護送官差謀害,而喪命在這片叢林裏。 
 
  ──原來如此!這兩個傢伙企圖在野豬林把我殺了。 
 
  林沖發覺到危機。 
 
  「從早上到中午只走一里路,像這樣子要到滄州,可能得一年哩!」 
 
  董超這樣說時,薛霸也說:「反正會耽誤時間,不妨慢慢走,我們就在這片林子裏 
休息一會兒吧!」 
 
  走進叢林深處之後,林沖坐在大樹根部,兩名官差則在附近躺下。但林沖休息時, 
根本不敢喘口氣,他片刻不敢鬆懈,全副精神都貫注在那兩人的身上。 
 
  薛霸突然站起來。 
 
  「總是睡不著。」 
 
  「……?」 
 
  「我總覺得教頭會診我們睡著時逃走。」 
 
  至少我也是固武人,不會這麼卑鄙的,你們儘管放心地睡。」 
 
  「不,你目前是固囚犯,不能掉以輕心。……這樣好了,對不起,我要把你綁在那 
棵樹幹上。」 
 
  薛霸解下繫在腰際的繩子。 
 
  「你們不能這樣做!」 
 
  林沖拒絕受綁。 
 
  「不能?你看,一定是想逃走。」 
 
  「我不是這個意思。若把我綁在這樹幹上,你們必定會立刻用那水火棍把我打死。 
」 
 
  林沖說中了他們的心事,薛霸頓時露出猙獰的臉色。 
 
  「既然你識破我們的伎倆,也沒辦法。……在出發那天,有個在高太尉府裏任職的 
陸謙,要求我們在途中殺了你,剝下額頭上的金印帶回去做證據。既然是高俅大人的命 
令,我們這些下屬不管怎樣都非得服從不可,只好請你認命吧!」 
 
  「我的確沒有猜錯。沒想到陸謙這傢伙這樣卑鄙!那時我應該找到他,把他殺了。 
……我不能讓你們這兩個被金錢收買的無恥之徒就這麼給殺害了!」 
 
  「你難道還怕死嗎?別忸忸怩怩反抗了!」 
 
  薛霸揮動著水火棍。無法站起身的林沖,為了避開這一棍,便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的動作。 
 
  「去死吧!」 
 
  隨著吼聲,薛霸的水火棍朝林沖腦門揮落下去。林沖就地一滾,抵著了樹幹,這才 
扶住樹幹站了起來。 
 
  「混帳!」 
 
  為了給予致命的第二擊,薛霸又揮起水火棍,董超也拔出腰際佩劍。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個幾乎使枝葉振顫的吼聲從背後傳來:「住手!你們這些嘍 
囉!」 
 
  「啊!」 
 
  薛、董兩人轉過頭來,但見一個身穿黑色僧衣的大漢,杵著根禪杖,直挺挺地站在 
那兒。 
 
  「啊!魯智深!」 
 
  林沖懷疑自己的眼睛,以為在作夢。 
 
  魯智深露出微笑,然後對護送官差們說:「要我先送哪個投胎轉世去呢?你們自己 
說!」 
 
  說罷,舞起禪杖。 
 
  林沖慌忙制止道:「魯智深,不能殺他們,他們只是受陸謙指使而已。放了他們吧 
!」 
 
  「我覺得殺了他們較好,免得有麻煩;但教頭既然這麼說,我就饒了他們。」 
 
  薛、董兩人嚇昏了,當場動彈不得。 
 
  魯智深走近林沖身旁,說道:「我聽說你被套上手銬頸伽押解到滄州時,立刻從後 
面趕來,果然看到這兩個嘆囉正想暗殺你,我的預感應驗了。……喂!你們兩個渾蛋! 
如果不是教頭吩咐,你們的腦袋現在已被打碎,腦漿四溢了,算你們走運!」 
 
  官差們只有跪在地上磕頭,不停地謝罪。 
 
  「從現在起,你們要規規矩矩地護送他到滄州。」 
 
  魯智深命薛霸去了水火棍,讓林沖扶著他的肩頭,同時叫董超擔著林沖的行囊。 
 
  走出野豬林約莫半里路,有家酒店在路旁,於是一行人在那裏歇腳。魯智深吩咐店 
小二買來牛肉、豬肉,並拿麵粉做些燒餅。 
 
  「教頭非多吃點不可,要吃飽些,不然就沒有力氣。」 
 
  他先勸林沖,然後自己咕嚕咕嚕喝起酒來。 
 
  這時,董超畏怯地問道:「請問和尚是哪個寺裏的住持?」 
 
  「囉嗦什麼!沒膽的傢伙!……如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就會向高俅報告,召來一 
隊捕吏,對不對?你們想要這種詭計,是沒有用的。高俅在我來說,算什麼!你們若在 
背後偷偷摸摸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我一定用這禪杖打死你們,搞清楚點!」 
 
  受魯智深臭罵一頓之後,薛、董兩人嚇得不敢再開口。 
 
  走出酒店時,林沖問魯智深要到何處。 
 
  「俗話說:殺人要見血,救人救到底。我要護送你到滄州為止。」 
 
  董、薛兩人聽到這話,暗地裏面面相覷。 
 
  ──我們若是再有半絲不軌,一定會立刻被這和尚打死。 
 
  此後一路上行走、休息或住宿,都由魯智深指揮。 
 
  薛、董兩人不敢有任何反抗,因為光是頂嘴就挨鐵拳,犯點小錯就被踢得皮開肉綻 
,連老老實實的都會挨上一頓臭罵,因此,他們連大聲說話都不敢。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這路程可長得很。 
 
  走了將近二十天,翻山越嶺來到離滄州七里的地方,以後沿路都有人家,沒什麼險 
要難走的地方,看來不用擔心兩名小官差起歹念了。 
 
  「教頭,」魯智深喊道:「再走點路就到滄州了,途中應當沒有什麼險惡之處,你 
的傷他完全康復了,就算這兩個官差乘虛攻擊你,相信你也能應付,因此我想就此告別 
。」 
 
  「真謝謝你!這份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希望將來有回報的機會。」 
 
  林沖感激地低頭致謝。 
 
  魯智深交給林沖二十多兩銀子,又丟給護送官差們二、三兩,然後對他們說:「本 
來不想讓你們活著回去,但看在教頭的面上才饒了你們,以後就算起了了點邪念,我都 
會不惜千里趕來,打碎你們的腦袋上「不,我們絕對不敢。」 
 
  薛、董一勁兒露出惶恐的態度。 
 
  魯智深在即將離去時,再次對兩人說:「你們的腦袋和這松樹幹比,究竟哪個硬! 
」 
 
  「我們的頭只不過是一塊骨頭上面色層肉而已。」 
 
  「知道就好。」 
 
  說著,魯智深突然揮起禪杖,用力朝松樹幹打下去,樹幹便凹陷了兩寸左右。 
 
  薛、董兩人嚇得魂不附體,都縮起頭來。 
 
  「那麼,賢兄,我們期待重逢的那一天吧!」 
 
  魯智深告別而去。 
 
  「兩位走吧!」 
 
  林沖催促護送官差,邁開腳步。 
 
  「教頭,那位力大無比的和尚是不是大相國寺的魯智深?」董超問道。 
 
  「不錯。」 
 
  林沖點頭回答時,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果真是他。 
 
  兩人深深吐了口氣,慶幸自己現在還活著,沒被打死。 
 
  翌日,來到滄州城外,三人沿著城池邊的街道走進一家酒店。 
 
  玄關前面有一幅竹林七賢中的劉伶臥姿的掛軸,牆上也掛著李白醉眼的畫像。 
 
  店裏相當擁擠,幾個店小二忙碌地穿梭著,林沖與薛、董二人等了一會兒,始終沒 
有酒菜送來。林仲有些生氣,敲著桌子道:「老闆,你別看我是個罪犯就瞧不起人!我 
也是客人,為何不招呼?」 
 
  老闆則搖搖頭道:「這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這村子裏有個姓柴名進的大財主,本地人稱他為柴大官人,或稱他小旋風。這人 
是大周柴世宗的後裔,最喜歡款待往來的好漢,府裏常有三、四十名食客。他吩咐說, 
如有流放的罪犯來到這裏,就仔細觀察來人的面貌舉止,凡是特殊的人物,一定要帶到 
他那裏去接受招待,……因此,我觀察你已經有一會兒了。」 
 
  林沖聽了這些話,就說:「我當教頭時,常聽士兵們提起柴進這人的名字。……那 
麼,我就去拜訪他吧!」 
 
  薛、董兩人沒有反對的理由。 
 
  酒店老闆告訴他,往前走幾百公尺遠處,有座大石橋,對面聳立的那棟房子就是柴 
家莊院,於是三人朝那個方向走去。 
 
  走過架在寬廣河面上的石橋,有棟四面環繞著濠溝的宏偉建築。濠溝邊種滿了楊柳 
,對面則是白牆緜延,長得漫無邊際。 
 
  「這不是普通的莊院,簡直像是王公貴族的住處。」林沖喃喃自語。 
 
  度過架在濠溝上的石橋,林沖走到門前,同在那兒休息的幾個僕人說:「我來自東 
京,是即將被送入牢城的罪犯,名叫林沖,想求見大官人。」 
 
  一名僕人搖頭回答說,主人從今早就出去狩獵了。 
 
  「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 
 
  沒辦法,林沖與兩名官差只得回頭。走了約莫兩百公尺,從樹林中跑出一隊人馬。 
 
  兩三面繡旗迎風飄盪,每個人都頭戴淡青氈笠,揹著弓箭。有的手背上停著隻蒼鷹 
,有的牽著狗,有的抬著誘餌,每個人的容貌都各具特色。 
 
  這批壯漢共有三十多人,在他們中央騎著一匹雪白捲毛駿馬的,一眼就看得出不是 
個普通人物,可能就是那位柴大官人。 
 
  龍眉鳳目,大概就是指這種人的容貌吧!給人一種不可侵犯的威嚴之感。他頭戴黑 
紗花市,身穿紫色繡袍,腳踏著一雙金線縫製的長靴,年紀約三十四、五。 
 
  ──這人一定就是柴大官人。 
 
  林沖這樣直覺,但心想自己先打招呼是失禮的,於是站在路旁等候。 
 
  雙方擦肩而過時,這位器宇非凡的大官人把視線停駐在林沖身上,便勒住馬繮。 
 
  「你戴著頸枷,究竟是什麼人?」 
 
  林沖行了一禮,說道:「我是曾擔任東京禁軍教頭的林沖,因為不見容於高俅大人 
,而以莫須有的罪名陷害,經開封府判刑,發配到這滄州來。……我想你就是柴大官人 
吧?謹在此致意。」 
 
  官人輕快地躍下馬,邀請林沖說:「我是柴進,失禮了!請隨我到寒舍來坐坐。」 
 
  原來柴進早已聽過林沖的大名了。 
 
  林沖被邀入府裏的大廳,他和兩名官差一起受到嘉餚美酒的款待。 
 
  柴進擁有豐富的知識,與林沖滔滔不絕地暢談。 
 
  美味嘉餚擺滿了一桌,林沖因為許久未喝過美酒,不免開懷暢飲。 
 
  當太陽西沉時,傭人進來說:「洪師父來了!」 
 
  柴進吩咐道:「請他到這裏來。」 
 
  林沖一見大步走進來的人,心裏已經有了個底。 
 
  ──一定是個武術教師。 
 
  在柴進的引介下,林沖鄭重地與他寒暄,但是那位洪師父卻只冷漠地瞥了一眼,連 
點頭致意都沒有。 
 
  ──這武師真傲慢! 
 
  林仲有點意外。 
 
  柴進向洪師父介紹說:「這位是曾任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的林沖。」 
 
  洪師父連吭都不吭一聲。林沖把座位讓給他,自己坐在下席。 
 
  酒過一巡後,洪師父咳了一聲才開口說:「大官人,今天為什麼這般隆重款待這位 
被判處流放罪刑的軍人呢?」 
 
  「我柴進久仰林教頭的名聲,怎能怠慢?」 
 
  「我認為大官人做人太好了!一些閒雜人等聽說大官人喜愛武藝,便不斷湧來莊上 
,吹噓自己是槍棒高手、使劍名家等等,吃喝一頓後,再跟你要錢而去,這太不值得了 
。」 
 
  柴進聽不下這種閒言閒語。 
 
  「師父,不要這樣瞧不起人。囚犯之中或許有一些無賴,但被判處流放之刑的軍人 
裏,事實上也有了不得的人物哩!」 
 
  「哈哈!他吹噓自己是八十萬禁軍的教頭,除非比試過,否則怎知他有多大能耐? 
」洪師父嘲笑道。 
 
  但柴進看了林沖一眼,說道:「林教頭,你意下如何?既然這位洪師父這麼說── 
」 
 
  「我是個罪犯,所以比武這件事恐怕不能接受。」 
 
  洪師父一聽,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就算是罪犯,既然受府裏的招待,理應聽從 
主人的話。」 
 
  洪師父公然挑釁,柴進也頻頻勸林沖。就柴進來說,無論如何一定要看看八十萬禁 
軍教頭的身手,此外,他地想挫挫洪師父的傲氣。 
 
  最後,林沖不得不答應,於是答道:「等月亮升起時吧!」 
 
  不久,大廳在月光的照射下,變得明亮起來。 
 
  「兩位師父現在可以比棒術了吧?」 
 
  聽到柴進催促,林沖心裏卻又猶豫起來。 
 
  ──這姓洪的是柴大官人家中的武術師父,如果被我擊敗,不知會如何? 
 
  柴進似乎看出林沖的心事,就勸他道:「洪師父來到本地也沒多久,從未比試過。 
林教頭請別客氣,放手和他比個高下吧!」 
 
  洪師父嘴裏露出冷笑,以為林沖八成是膽怯了。 
 
  ──既然這樣,就比比看吧! 
 
  林沖聽了柴進這麼說,就決意比武。 
 
  眾人簇擁著他們,走到後面寬敞的庭院。 
 
  僕人拿來一堆棍棒,洪師父先挑了一根,然後脫去上衣,捲起袖子,一手抓起棍子 
就虎虎生風地舞弄起來。 
 
  「喂!來吧!」他凝目注視著林沖。 
 
  林沖對僕人說:「給我一枝最輕的。」 
 
  他接過僕人遞來的木棍,也沒做任何動作,只面對洪師父定定地站著。 
 
  「雖然我的武藝不怎麼高明,但仍想討教一下。」 
 
  他客氣地說完後,把木棍迅速地伸出去。 
 
  洪師父把木棍高高地舉起,同時發出野獸般的吼聲:「呵!呀!呀!」 
 
  高大的身軀開始躍動。 
 
  對於洪師父令人眼花撩亂的動作,林沖只是靜靜保持著架式,有時以難以辨視的飛 
快速度使出一招山東大擂。 
 
  這招山東大擂,簡直像是巨鯨噴灑的水柱,倏忽上,倏忽下,只見六尺的木棍轉瞬 
間便彷彿縮為一尺,然後又「咻」地伸長為九尺。 
 
  姓洪的不愧是柴進選出的武術教師,巧妙地躲過了這一招,展開反擊。旁觀的眾人 
都屏氣凝神地看著。 
 
  當洪師父的棒子從頭上「咻」地揮落的剎那,林沖像馬兒般輕快地跳到圈外。 
 
  「住手!」林沖喊道。 
 
  柴進疑惑地問道:「怎麼啦?」 
 
  「我敗了。」 
 
  「勝敗還末決定呢!」 
 
  「這頸枷成了我的累贅,因此,我沒有信心躲得開洪師父俐落的招數。」 
 
  柴進聽了,立刻用手招來薛、董二人,給他們十兩銀子,要求說:「你們也聽到了 
,套著頸枷,林教頭行動不便,因此可否請你們把那東西卸下來?」 
 
  兩人看在柴進的人品和十兩銀子的分上,便答應了他的要求。柴進又吩咐一名僕人 
從庫裏取出二十五兩銀錠,說:「這銀子充作獎賞,請二位儘管使出絕招。」 
 
  林沖與供師父再度對峙。 
 
  林沖把棍子橫放胸前,身體略為前傾,擺出「撥草尋蛇」的架式。 
 
  洪師父依然把木棍高舉在上,伴隨著淒厲的嘯吼,氣勢歷久不衰。 
 
  「呀!呵!」 
 
  剎那間,彷彿看出某個破綻,洪師父發出喊聲,攻擊過來,林沖迅速跳開。 
 
  只要洪教頭攻擊過來,林沖便退後,就這樣轉了庭院半圈。這時,洪師父深深喘了 
口氣,林沖未錯失這個機會。 
 
  「看招!」 
 
  隨著尖銳喊聲,林沖的棍子從一尺之短,突然伸為九尺長,掃向洪師父的脛骨。 
 
  「啊!」 
 
  洪師父想接招,把木棍揮過去,卻落了空,隨即下身不穩,身子往後仰去,重重跌 
在地上。 
 
  林沖立刻衝過去,把洪師父的木棍掃開。 
 
  柴造高聲喊道:「勝負已定!」 
 
  洪師父掙扎著想站起身,但脛骨腫起,因劇痛而全身動彈不得,只好由僕人們扶起 
來。柴進回到大廳,準備把獎金交給林沖,林沖卻堅持拒絕。 
 
  柴進覺得就這樣讓林沖到牢城太可惜了,於是把他留在府裏以美酒佳肴款待。五天 
後,薛、董兩人開始焦急起來,頻頻催促林沖啟程。 
 
  當林沖告辭時,柴進強要他收下廿五兩銀子,同時寫了兩對書信交給他。 
 
  「我和滄州尹很熟,和牢城的典獄、牢頭也是知己好友,因此,你帶這兩封信去, 
他們一定會好好對待你的。」 
 
  「我不知道要怎樣謝你,將來若有機會回報,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於是林沖與薛、董兩人便在這天早晨一起辭別柴府而去。 
 
  中午時分,已進入滄州城內。 
 
  雖然看起來是個鄉下小市鎮,但總目二洲的核心。他們逕朝州衙走去,呈上公文後 
,值差的心吏就帶林沖去見本州大尹。州尹從兩名護送官差手中收下林沖,就把回報開 
封府的信函交給他們。 
 
  次日,林沖隨著公文被押送到牢城。牢城周圍環繞著可怕的高檔,在一塊廣場上有 
座水池,池畔有座天王堂(奉祀護法之神毗沙門天王的所在)。在點視廳(審訊犯人的 
地方)有一群面容獰惡的官差,若起來彷彿已有不少囚犯在他們的拳腳之下成了冤死鬼 
。 
 
  林沖被關入單人牢房後,囚犯們一個個過來探看,並提供他各種主意。 
 
  眾人建議他說,這裏無論典獄或牢頭都狡滑貪婪得很,若不給些財物,他們會用盡 
各種方法來折磨你,因此,若帶有金子,最好趕快去賄賂他們。 
 
  林沖在等候時,牢頭出現了。 
 
  「哪個是新來的?」 
 
  「我就是。」 
 
  「嗯──」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林沖,但林沖始終未拿出銀兩,於是他就拉下臉來吼道:「什麼 
!你這個被流放的臭軍人!竟敢不跪下?還應聲說「我就是」……看你這樣目中無人, 
一定是傲慢粗暴才犯案的。你可知道這裏可是人間地獄哩!從今天起,我會慢慢讓你知 
道這裏是何等可怕!」 
 
  林沖笑了一笑,便將五兩銀子放進柴進的信裏,迅速塞給對方。 
 
  牢頭立刻擺出笑容,露出親切的態度。 
 
  「你不就是八十萬禁軍的教頭林沖嗎?」 
 
  「是的。」 
 
  「看你的人品氣度的確不凡,可見我沒有看走眼。」 
 
  牢頭把銀子塞進懷裏,然後打開柴進的信。 
 
  「嗯,原來如此。」他邊看,邊重重地點頭。「帶有這信件的人可不能怠慢!…… 
不久之後,典獄會傳喚你去受百棍殺威棒,那時你不妨說途中患病未癒,我也會替你美 
言幾句。」 
 
  牢頭離開囚房後,林沖不禁搖頭嘆道:「唉!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一點也沒錯 
。」 
 
  牢頭把林沖交給他的那封信交給典獄。事實上,典獄早已受了柴進五十兩銀,因此 
說:「林沖不是個惡徒,只是因莫須有之罪被陷害,我們要好好地待他。」 
 
  「天王堂看守人的刑期早就滿了,讓林沖接替他,如何?」牢頭這樣建議。 
 
  「嗯,就這麼辦吧!」 
 
  於是典獄當場批了公文。 
 
  牢頭把林沖從單人牢房放出來,告訴林沖分派地做天王堂看守。牢頭將這個視為莫 
大的恩惠,又同林沖要了五兩銀子。 
 
  林沖要牢頭幫他卸下頸枷,從此住在天王堂內。 
 
  牢城內的天王堂看守是個很輕鬆的職務,只要焚香、掃地,其餘時間盡可在看守的 
小屋裏睡覺。 
 
  典獄和牢頭都受了柴進大筆金錢的賄賂,因此對林沖極為寬厚。柴進也派人送財物 
給林沖,因此,牢城內的囚犯都能分享到好處。 
 
  不到一個月,林沖在牢城裏就和官吏一樣自由。 
 
  日子一天天過去。 
 
  初冬的某個早晨,林沖走出牢城門外,在原野間散步。 
 
  「喂──」 
 
  有人從背後招呼道。 
 
  林沖轉過頭來,覺得此人似曾相識,一時之間偏又想不起來。 
 
  「您忘了嗎?我是在東京樊樓當酒保的李小二,曾經蒙受您的救命之恩。」 
 
  「喔,對了,我想起來了。」 
 
  原來李小二這個年輕人,為了幫母親買藥而偷了樊樓一點錢,當時前來喝酒的林沖 
居中調解,叫他道歉,使事情得以私下和解,林沖還給了李小二些許金子買藥。 
 
  「你怎麼曾往這裏?」 
 
  「那件事情之後過沒多久,我母親就死了,我覺得難以在東京住下去,於是出外找 
事做,卻無處投靠,只得四處流浪,最後來到滄州,在一個王氏開的酒店工作。找晝夜 
不休地努力工作,終於時來運轉,受到店主和客人的喜愛,酒店生意也日益興隆,因而 
娶了店主的獨生女為妻。如今岳父、岳母都已去世,只剩我們夫妻兩人過日子。……對 
了,您怎會到這裏來呢?」 
 
  林沖把觸怒高太尉,結果因莫須有之罪而被陷害流放的經過告訴他。 
 
  李小二大為同情,認為正是自己報答恩情的時候,便邀請林沖到自己家裏。 
 
  「我是個罪犯,怕會替你惹麻煩。」 
 
  林沖如此婉拒,但李小二無論如何也不依。 
 
  雖然只是間小小的酒店,生意卻很興隆,李小二的妻子也是個仔女人。林沖在這裏 
受到無微不至的款待。 
 
  從此以後,林沖偶爾會到這家酒店來喝酒。 
 
  某日,有兩名客人連袂走入這家酒店,其中一人穿著軍服,另一人看來像是他的隨 
員。 
 
  李小二迎上前問道:「客官要喝酒嗎?」 
 
  客人給他一兩銀子說:「這個給你,幫我拿三、四瓶好酒來,……對了,我想麻煩 
你跑一趟。」 
 
  「好,要到哪裏?」 
 
  「到牢城內,幫我請典獄和牢頭來。」 
 
  「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把這封信交給典獄。」 
 
  「是的。」 
 
  李小二把店裏頭的事交給妻子,急急忙忙進入牢城。他先去見牢頭,把信交給對方 
,再和牢頭一起前往典獄的住所。 
 
  典獄看完信,立刻整裝,與牢頭一起由李小二帶路來到酒店。 
 
  那客人迎接典獄和牢頭後,吩咐李小二說:「酒菜送來後,除非我傳喚,否則不許 
靠近這兒。」 
 
  「是的。」 
 
  李小二答應了。但他途過酒菜後,便繞到外面,偷偷走近他們圍桌而生的心房間窩 
邊。 
 
  由於兩名客人說話帶著東京地方的腔調,同時典獄和客人寒暄時曾提到高俅的名字 
,因此李小二不免起疑。 
 
  ──事有蹊蹺! 
 
  不久,偷聽到他們密談的李小二回到妻子身邊時,告訴她:「那兩個傢伙不是普通 
人,必定是高俅派他們來的,可能對林仲有所不利,……因為聲音很小,談話內容我沒 
辦法聽清楚,不過我猜一定是想殺林沖,才把典獄和牢頭找來。」 
 
  然而小酒店的這封夫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名客人和典獄、牢頭離去之後不久,林沖飄然出現。這莫非是神明的指示?李小 
二叫了一聲,跑過去喊他:「教頭,我有話告訴你。」 
 
  說著便拉起林沖的手,把他帶到他們夫妻的肩裏。 
 
  他告訴林沖說,有個說話帶東京腔調的軍官和一名隨員到店裏來,要他把典獄和牢 
頭找來。 
 
  「我偷聽他們的談話,雖然沒辦法聽清楚,但最後卻聽牢頭說:「包在我們身上, 
我們一定會取下牠的性命。」按著我聽到金子碰撞的聲音,一定是給典獄和牢頭的。… 
…我想那兩人必定是為了殺你而來的。」 
 
  「那個軍官是不是有點胖,個子不高,沒留鬍子,膚色白哲,年紀約三十左右?」 
林沖如此問道。 
 
  「就是那樣。」 
 
  「一定是陸謙!就是他要求押解我的兩名官差在途中殺我。……他居然還特地跑到 
這裏來找人殺我?」 
 
  林沖憤怒至極。 
 
  李小二忽然有所警覺,拿了柄短劍交給林沖。 
 
  「為了謹慎起見,把這東西常在身上吧!」 
 
  「謝謝!」 
 
  林沖向他們夫妻道謝後,便走出店來。 
 
  ──我一定要找出陸謙,送他上西天! 
 
  一連兩天,林沖走遍了滄州城內外,甚至暗巷曲徑,尋找那個卑鄙無恥之徒,最後 
仍是沒找到。 
 
  牢城方面倒沒有任何動靜,林沖也沒有被典獄叫去,就這樣平靜地過了三天。 
 
  林沖夜裏睡在天王堂,白天則在滄州衝上遛達。 
 
  第四天早上,林沖被叫到點視廳,典獄說道:「你來這裏已經很久了。雖然柴大官 
人曾悄來一些話,但我們也無法替你做什麼,……離這邊東門外一里處,有個放置軍馬 
糧草的場所,看守者的職務只是每月出納糧草,這件差事還有外快。以前是由一個老囚 
犯負責,現在我想派你到那兒,這麼一來,你可以賺到許多金子。你就去接替那個老囚 
犯吧!」 
 
  ──不殺我,反而派我去做有外快可賺的差事,這是怎麼回事?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林沖從點視廳回天王堂的一路上,都在如此懷疑著。 
 
  ──或許是想在放置糧草的地方暗殺我。 
 
  林沖做好準備,把短劍藏在懷裏,並帶著短槍,走出牢城東門。 
 
  天宇籠罩著彤雲,北風在大地上呼嘯。 
 
  走了約半里路,雪花紛飛,牢頭從後策馬追來,也要到草料場去。 
 
  「雪真大!……我待會兒要把和你交接的那個老頭帶回來。」 
 
  牢頭說完,便走在林沖前面。 
 
  ──我終於明白了!這牢頭要取我的性命。 
 
  林沖這樣想。 
 
  來到草料場,但見四周圍著黃土牆,門扉往左右敞開。 
 
  進入裏頭,是一排排齊整的草屋,這就是倉庫,裏面糧草堆積如山。中間兩棟小屋 
,是作為看守的住處。 
 
  牢頭陪林沖走進去。 
 
  有一名骨瘦如柴的囚犯,正弓著背,縮在火爐邊取暖。 
 
  「奉典獄的命令,派你回天王堂當堂守,由林沖代你看守糧草,你立刻交接吧!」 
 
  「是的。」 
 
  老囚犯拾著一串鑰匙,帶著林沖到草屋前面說:「所有的倉庫上面都貼著封條,每 
堆糧草都有編號。」 
 
  說完,一起核對了一下數目。不久,兩人便回到小屋。 
 
  當老囚犯整理好衣物準備離開時,對林沖說:「我的生活用具都借給你吧!」 
 
  「我留在天王堂的一切東西,你也可以拿來用。」林沖這樣回答。 
 
  老囚犯臨出門前,彷彿突然想起什麼,向林沖說道:「如果想喝酒,在此地東邊一 
里遠的馬路旁有街市。」 
 
  牢頭帶著者囚犯回牢城後,林沖把寢具和包袱放在床上,燒旺了爐火。但是因為牆 
壁崩了幾處,刺骨的北風毫不留情地把雪花吹進來。 
 
  ──在這地方怎能熬過一個冬天呢?等雪停之後,應該到街市上,請個泥水匠把牆 
修補好。 
 
  他在爐火旁烤了好一會兒,難以忍受的寒氣仍凍得他全身發抖。 
 
  ──那老人說一里外有街市,如果不去買些酒來,這樣下去鐵定會凍死。 
 
  林沖打定主意後,穿上禦寒衣物,便走出小屋。 
 
  他先把正門上鎖,然後朝東方踏著厚雪前進。 
 
  雪似乎沒有停止的樣子,隨著北風呼嘯,同林沖襲來,街道上看不見半個人影。林 
沖若非練過武術,恐怕會凍死在半路上。 
 
  走了約二百公尺,忽見前方有座古廟。 
 
  林沖站在廟前拜了三拜,祈求道:「請神明保佑!若幸能保住一命,必定再來參拜 
。」 
 
  他索性豁出去了,繼續在紛飛的大雪中趕路。 
 
  當他看到一排人家時,有一種起死回生的感覺。他找到一家掛著酒招的店鋪,走了 
進去。 
 
  「客官是從哪裏來的?」 
 
  在店主詢問下,林沖告訴他說自己是新上任的草料場看守員,然後要了些酒肉。 
 
  大約喝了半個時辰後,身體漸漸暖和,就請店主把帶來的葫蘆裝滿酒,又包了兩袋 
牛肉。 
 
  「麻煩你了。」 
 
  當他走出籬芭外時,幸而雪已經變小,但北風依然凜烈。全身暖和的林沖卻不畏雪 
路之苦,走回草料場。 
 
  「終於回來了!」 
 
  林沖打開正門大鎖走進去,就在這時──「啊!」 
 
  他睜大了眼睛,原來他住的小屋被霜雪給壓垮了。 
 
  「沒有住處,什麼都做不成!」 
 
  林沖呆立在那裏。 
 
  ──至少也要有寢具才行。 
 
  他把半個身子鑽進倒塌的牆壁間,但是發現寢具全被雪水河濕了。 
 
  一直到了黃昏。 
 
  「現在連飯都沒法煮,該怎麼辦?」 
 
  他考慮了半天,想起前面兩百公尺遠的古廟。 
 
  ──對了,今晚就住那裏吧! 
 
  林沖把葫蘆掛在短槍上,立即走出門來。 
 
  到了古廟,覺得勉強還可以住一夜。 
 
  「太好了!」 
 
  林沖走進去關上門後,又把旁邊的大石頭移過來擋住門,免得被風吹開,然後走進 
裏頭。 
 
  殿上奉祀著穿金色盔甲的山神像,兩旁分別配置著一尊判官和小鬼。神像前面,其 
紙堆積如「就把這裏當床好了。」 
 
  林沖被雪打混的身子,就這樣躺在冥紙上。 
 
  但由於廟內仍是寒氣逼人,根本無法立即進入夢鄉。 
 
  林沖口中喝著葫蘆內的酒,心中升起一股相當不祥的預感。 
 
  ──我究竟怎麼了? 
 
  過了一會兒,林沖忽然聽口外面發出奇怪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 
 
  他起身從牆壁崩壞處往外窺視,但見西邊照耀得一片通紅。 
 
  「奇怪!」 
 
  林沖凝目注視,這場突如其來的赤燄使他錯愕不已。 
 
  原來是草料場失火了。 
 
  「這是怎麼回事!」 
 
  除了百餘堆如山高的糧草,還有十棟倉庫也堆滿草料,由於這些草料助長了火勢, 
烈焰騰騰,非常恐怖。 
 
  轟隆隆的可怕聲音響徹雲霄,赤燄與火星不斷飛舞。白雪皚皚的地面上,彷彿有無 
數火龍在跳躍一般,熊熊燃燒的景象,有種難以形容的妖豔之美。 
 
  屏息而視的林沖突然回過神來,準備衝出去。 
 
  這時忽傳來人聲。 
 
  「……?」 
 
  林沖直覺地想知道這是什麼人。 
 
  他藏身在門後。 
 
  踏雪而來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廟門。 
 
  來人共有三個,他們推了一下廟堂的門,但由於裏面擋著大石頭,廟門紋風不動, 
於是三人走到廟簷下,觀看草料場的火災。 
 
  「哈哈!……燒得好!你看這計謀如何?」 
 
  說話的是牢頭。 
 
  「這得歸功於典獄和閣下,現在終於順利地把林沖燒死了。回東京城後,我會報告 
太尉,提拔你們當大官。」 
 
  如此回答的是陸謙。 
 
  「終於除掉林沖了!高少爺的心情一定會變得開朗多了。」 
 
  這聲音毫無疑問是富安。 
 
  「林沖的岳父張教頭也真頑固!不管我們找什麼親朋好友告訴他林沖已死,他都堅 
持不信,所以儘管高少爺想得要發狂,仍舊得不到林沖的妻子,於是太尉命我到這裏來 
作掉林沖。想是困難,做起來卻容易,現在總算順利達成任務了。」陸謙這麼說。 
 
  按著,牢頭說道:「我在小屋周圍的草堆上,丟了十支火把,不管林沖怎麼掙扎都 
迷不掉的「大概已燒成灰了吧!」 
 
  「就算能保住一條命,但軍隊草料場失火,也難逃死罪。」 
 
  在門後聽到談話的林沖,不禁慶幸自己命大。 
 
  ──真是天佑我也! 
 
  他們認定兩棟小屋中有一棟已倒塌,那麼林沖必然轉到另一棟去,因此放火燒屋。 
 
  林沖憤怒地推開大石頭,抓起短槍,「砰」地一聲踢開了門。 
 
  「你們這幾個傢伙要去哪兒?林沖在此!」 
 
  他吆喝一聲,突然現身出來。 
 
  「啊!」 
 
  陸謙、富安和牢頭,都嚇得魂不附體,準備逃走。 
 
  「往哪兒逃!」 
 
  林沖跳出一丈遠,一槍刺穿牢頭的頸子。 
 
  陸謙拚命往右方奔去,富安則往左側逃走,於是林沖先追富安。 
 
  「富安!」 
 
  富田安聽了,嚇得雙腳發軟,跪在地上求饒。 
 
  「你這個小人!」 
 
  林沖從他的背部刺下去,然後迅速轉身去尋陸謙。 
 
  陸謙已逃到土牆邊,正要攀越。 
 
  林沖衡量已追不上,就把槍擲出去,擊中了他的腳踝,於是陸謙從牆上翻落。林沖 
跑過去用腳踏住陸謙的胸膛,拔出短劍。 
 
  「你這個混蛋!竟然巴結高太尉,背叛我這個朋友。縱使想要不去管你犯下的罪孽 
,但是像你這種本性頑劣的人,根本就不配原諒!」 
 
  「不,不是我要這麼做的,是太尉的命令,我不得不從,拜……拜託,饒……饒我 
一命吧!」 
 
  「卑鄙的傢伙!這世上沒有像你這樣頑劣下流的畜牲!」 
 
  林沖把短劍尖端刺進陸謙的心臟,並且用力剖挖。 
 
  這時牢頭還未死,他在雪地上痛苦地爬著想逃走。 
 
  「這傢伙!」 
 
  林沖一個箭步衝過去,使勁把牢頭的腦袋砍下。 
 
  然後他又砍下陸謙和富安的頭來,用頭髮把三個血淋淋的頭顱串起來,進入廟堂, 
供在山神前的供桌上。 
 
  「你們是最適合用來祭山神的,看破紅塵,下地獄去吧!」 
 
  說完,就走出廟門外。 
 
  「唉!昂昂五尺之軀,如今卻變成了無處可去的流浪漢了。」 
 
  林沖往東邊街道走去,雪仍然不斷飛落。 
 
  他身穿的白色棉懊已經濕濡僵凍,寒氣都沁入了肌膚。 
 
  夜雖已深,但雪原並不怎麼黑暗。 
 
  「啊!那邊有人家!」 
 
  他看到遠處疏林芳有幾間草屋,於是踩著雪走過去。近前一看,被陋的牆縫洩出火 
光來。 
 
  林沖推開門,看到中間坐著一個老農夫,和幾個年輕人圍在爐火邊。 
 
  柴火熾烈地燃著。 
 
  「對不起!」林沖走入屋裏,然後要求道:「我是在牢城當差的人,因下雪而迷了 
路,能否借個火烘乾衣服?」 
 
  「請便。」農夫允諾。 
 
  「謝謝!」 
 
  林沖脫去上衣烘乾。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發現炭火旁埋著甕,裏頭飄出酒香。 
 
  「我身上有一些銀子,能否分我一點酒?」 
 
  「這件事恕我不能答應,我們每晚都在這裏看守米倉,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這點 
兒酒自己喝都不夠,怎能分給別人?」 
 
  「只要兩三杯就可以了……」 
 
  「不,不行,別再囉嗦了!」 
 
  林沖因為被拒絕而顯得有些難堪,他又掏出錢說:「拜託您,一杯也可以。」 
 
  「你這人真囉嗦!跟你說不行就不行。現在你的衣服也乾了,快走吧!」 
 
  年輕人站起身來大吼。 
 
  「真不可理喻。」 
 
  林沖一氣之下,把槍柄舞得呼呼作響,那些年輕人慌忙逃開。 
 
  「老頭,我要酒!」 
 
  林沖這樣說時,老人回了句:「隨便你拿吧!」 
 
  便離開爐火邊。 
 
  大夥兒逃出去後,林沖用放在土炕上椰殼製的杓子宙起甕裏的酒,一喝下肚就忘了 
適可而止。他痛快地暢飲過後,才用槍桿杵起身子來。 
 
  林沖一步高一步低,腳步不穩地沿著雪路走去。才走出二百公尺左右,一陣北風襲 
來,便從斜坡滾落溪邊。由於醉意方起而且又疲累,林仲連站起來的力氣也失去了。 
 
  另一方面,農夫們找來二十餘個同夥,各人手裏拿著槍棒,回到草屋。 
 
  「不見了!」 
 
  「再找找看!」 
 
  他們踩著雪花四處尋找,結果發現倒在溪邊的林沖。 
 
  「在那兒!」 
 
  「把他抓起來!」 
 
  大夥兒一步步逼近時,林沖突然站起來。 
 
  「這傢伙!」 
 
  兩三支木棍同時飛了過去。 
 
  「你們愛把我帶到哪裏去,就帶到哪裏去。」林沖這麼說。 
 
  地想,與其凍死在這裏,不如被俘虜。 
 
  這二十多人雖未綑住林沖,卻奪走他的槍,然後團團圍住,把他帶到離此地數百公 
尺的一座像是大地主居住的豪華莊院。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林沖被押進門樓後,倒頭就睡著了。 
 
  天亮時,寒氣更形凜烈,身體不斷發抖。起身時,農夫們帶著木棍進來。 
 
  「這是誰的房子?」 
 
  「不管是誰的都不關作的事!等主人醒來後會訊問你,把你送送到官府去。」 
 
  「現在把我帶到主人面前吧!」 
 
  林沖站了起來。 
 
  被三十多個男子包圍著的林沖,走進庭院時,驚訝萬分。 
 
  ──多豪華的房子啊! 
 
  穿過三個中庭,走進後院時,看到一個人背叉著手,從迴廊走出來。 
 
  「是大官人在等著。」 
 
  「大官人?」 
 
  林沖墊起腳尖,從這些人的頭頂上望過去。 
 
  「啊!他是……」 
 
  林沖懷疑自己的眼睛,以為在作夢。 
 
  佇立迴廊的那人不正是柴進嗎? 
 
  「大官人!」林沖高聲叫著。 
 
  「哦!你不是林教頭嗎?」柴進感到訝異。 
 
  原來這房子是柴進的別墅。柴進昨天才來到這裏,因為下雪回不去而在此住了一夜 
。 
 
  「是怎麼回事?教頭!」 
 
  「從分別之後,發生了許多事──」 
 
  林沖被邀進房間後,就把草料場起火的經過一五一卡地娓娓道來。 
 
  柴進聽完,嘆了口氣說:「運氣真是不好!沒想到那典獄和牢頭居然是這麼卑鄙的 
人,算我失察。……這房子是我的東鄉別墅,你儘管留在這裏,過幾天我會設法安置你 
。」 
 
  說完,吩咐僕人拿來一套衣服。 
 
  林沖打算在這棟別墅叨擾幾天。 
 
  在這段期間,牢城典獄以林沖殺了牢頭、富安與陸謙三人,加上督察不周而導致軍 
隊草料場被燒燬等罪,提出控訴,親自把公文呈給滄州尹。負責緝捕的官差率著捕卒四 
面八方搜索,各村莊、街市每個角落都找遍了,還貼出告示,懸賞三千貫繼續搜捕。 
 
  因為追查很緊,所以成了各地談論的話題。 
 
  這件事當然也傳到柴進的東鄉別墅。 
 
  在東鄉別墅裏,林沖等到柴進而來時,要求道:「大官人肯收容我,非常感激。但 
萬一被人發覺你把我藏在這裏,會給你惹來很大的麻煩,我想還是告辭較妥。如果你不 
嫌我要求的過分,請你給我些銀子,並且指引我藏匿之地。我若僥倖能苟活,必定效犬 
馬之力,報答大恩。」 
 
  柴進想了一會兒,回答說:「如果你一定要到其他地方,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去處。 
」 
 
  「謝謝!」 
 
  「山東濟州治下,有個水鄉叫梁山泊,方圓八百多里,中間是宛子城和寥兒汴,目 
前有三個好漢在那兒築寨。大頭目叫「白衣秀士」王倫,二頭目叫「摸著天」杜遷,三 
頭目叫「雲裏金剛」宋萬,他們三人統領著七百多名手下在那兒當強盜。犯下重罪而失 
去藏身之所的人,都會逃到這梁山泊,頭目們很歡迎他們。我和三個頭目常有書信往來 
,你可以帶我的信到那裏。」 
 
  「真是人感激了!」林沖點頭稱謝。「但麻煩的是,聽說滄州的出入通道設了嚴密 
的關卡,有兩、三名體格健壯的軍官檢查往來行旅,因此你要通過那兒可能有些困難。 
」 
 
  柴進考慮了片刻後說:「好,有個法子。」 
 
  翌晨,柴進命僕人帶著林沖的行李早先一步走出關卡。 
 
  然後柴進本人準備了二、三十匹馬,攜著弓箭和槍,兩三面嘯旗迎風招展,肩上停 
著蒼鷹,牽著獵狗,一行人徐徐地前進。不用說,林沖當然是混在這些同夥中。 
 
  來到關卡,軍官迎上前來。他與柴進是舊識。 
 
  「大官人又要去打獵遊樂是嗎?」 
 
  「是的,我想去散散心。……為什麼要在這兒設關卡?」 
 
  「因為州尹下令檢查過往行旅,以便逮捕重犯林沖。」 
 
  對他的回答,柴進邊微笑邊說:「林沖就混在我的隨行人員中。」 
 
  這正是柴進以退為進的妙計。 
 
  說犯人就在隨行中,關卡的軍官哪會相信? 
 
  「哈哈!……別開玩笑,大官人是懂得法令的人,庇護重犯突破關卡對您有什麼好 
處呢?請過去吧!」 
 
  「回程我會把獵物送給你。」 
 
  柴造作了揖後,便走出關卡。 
 
  走約一里左右,先行派出的僕人已帶著林沖的行李等在那兒。 
 
  林沖脫下獵裝,穿上自己的衣服,佩上腰刀,戴頂繫紅穗子的氈笠,然後背起行李 
,右手搖著一把朴刀,同柴進寒暄告別。 
 
  「多蒙盛情厚誼,我會永生銘記不忘。」 
 
  「希望你一路平安地到達山東。」 
 
  說完,柴進立刻掉轉馬頭。 
 
  林沖孤單單的身影朝著陌生的山河邁進。 
 
  繼續旅行了十多天。 
 
  時值晚冬,每天都是烏雲低垂,不知何時才能見到碧空萬里?北風怒號,捲起層層 
雲霧。 
 
  那天,大雪紛飛,一望無際的銀色世界展現在前方。 
 
  「這樣走下去一定會凍死!」 
 
  在不安的氣氛下,一步更比一步難行,不知不覺已近黃昏。林沖沿溪而行,在湖邊 
看見一家酒店,使他彷彿起死回生。 
 
  黃土牆、柳枝和酒旗都抹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雖然景色幽雅,林沖卻無心瀏覽, 
匆忙推開蘆簾走了進去。 
 
  店裏靜悄悄的,不見一名客人。 
 
  林沖選好位子生了下來,裏頭走出一個瘦削的店小二,招呼說:「客官要酒嗎?」 
 
  「嗯,你馬上拿兩角來。」 
 
  「好,菜肴呢?」 
 
  「來兩斤燉欄的牛肉。」 
 
  「好。」 
 
  林沖慢慢地喝著酒。 
 
  不久,裏頭有個看來像是老闆模樣的人慢吞吞走出來。在他高壯的身軀上,穿了件 
貂鼠襖,腳著一雙鹿皮長靴,面貌奇醜,額骨異樣地突出。 
 
  他先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喃喃自語說:「這場雪可真會下啊!」 
 
  林沖再要了一角酒,等酒送來時,問店小二道:「此地到梁山泊還有多少路程?」 
 
  「只有幾里路。不過陸路已被堵住,只有水路能通。」 
 
  「對不起,能否麻煩你幫我雇船?」 
 
  「真不巧!下這麼大的雪,而且天又黑了,我不知道船停在哪裏。」 
 
  「船資我會多給些。拜託,能否幫我找找看?」 
 
  林沖塞點小費給店小二。 
 
  「可是沒地方可以找呀!……」 
 
  店小二扭了一下身子,但還是走出店外去了。 
 
  林沖沉思著,又繼續喝了幾杯,因為情緒極端鬱悶而顯得消沉。 
 
  在京師當教頭時,受到民眾的尊敬,擁有可愛的妻子和舒適的家,也常在街上喝酒 
散心;沒想到如今被高依陷害,淪為囚犯,現在連個安身之地也沒有,雖有國卻不能倚 
靠,雖有家卻不敢回去。這種寂寞傷悲簡直無法排遣。 
 
  林沖神色黯然,偶見一張桌上放著筆硯,就走了過去。 
 
  微醉的林沖,信筆在白牆上為了首五律──仗義是林沖,為人最樸忠; 
 
  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 
 
  他年若得志,成鎮泰山東。 
 
  寫完棄筆,又喝了起來。 
 
  沒想到,正在眺望銀色世界的酒店老闆竟大步走過來,抓住林沖的右手。 
 
  「豹子頭林沖,乖乖就擒吧!」 
 
  「你認錯人了,找姓張。」 
 
  林沖想騙他,但這人嗤笑道:「別裝蒜!那白牆上不是明白寫著你的名字?我也真 
胡塗!把你當成鄉下人,才沒有看出來。……林沖,你可知你的頭值三千貫?」 
 
  「你真的想逮捕我?」 
 
  林沖冷峻地瞪視那人。 
 
  「嗯,不愧是八十萬禁軍的教頭,看來一定是有本事才能這般鎮定。……好,事情 
好商量,我們到裏頭去吧!」 
 
  那人指著後頭。那兒有座亭子,蓋在湖邊上。 
 
  等到把林沖帶到亭子裏之後,點上燈,那人一改先前的態度和語氣,說道:「我看 
你大概是要到梁山泊吧!但那兒是盜賊的山寨,你去那兒究竟想做什麼?」 
 
  「你也知道,捕吏追得很緊,我無處藏身,因此想到那處山寨加入他們。」 
 
  「唔,是誰建議你的?」 
 
  「是滄州橫海郡的一位知交。」 
 
  「是小旋風柴進嗎?」那人微笑問道。 
 
  林沖點頭。 
 
  「你怎麼知道?」 
 
  「柴進和山寨頭目關係親密,經常有書信來往。大首領王倫考舉人落第時,曾和二 
首領杜遷兩人投奔大官人,在地府裏受到一陣子照顧;要離開時,大官人還送給他許多 
盤纏。……換句話說,柴大官人是山寨首領們的恩人。」 
 
  「到底你是什麼來路?」林沖問道。 
 
  「我是王倫的手下,叫朱貴,負責守望,是沂州沂水縣人,夥伴們都叫我「旱地忽 
律」(忽律即鱷魚,為水陸兩棲的猛獸)。奉山寨命令,開這家酒店,見來往旅客有攜 
帶大筆財物的人,就立刻向山寨報告,這是我的任務。當我看出對方可能身懷巨款時, 
如果是好人,就用麻藥摻在酒裏,等他睡著後再偷過來;如果是專門欺善凌弱的壞蛋, 
就立刻送他上西天。……我看你荷包飽滿,但氣質非比尋常,又一勁兒想前往梁山泊, 
所以決定先觀察情況。由於你在白牆寫著自己的名字,我才知道你就是武藝馳名天下, 
受人敬重的林教頭。你既然帶了柴大官人的信,到了山寨之後,我相信王倫必定會熱烈 
歡迎你。」 
 
  朱貴說完,吩咐店小二送來美酒佳肴,同時說:「船已準備好了,今晚就住在這裏 
吧!五更出發,我來帶路。」 
 
  然後又勸林沖盡情吃喝,兩人相談甚歡。 
 
  對林沖來說,這是作夢地想不到的事。 
 
  林沖喝醉之後,就躺在那兒睡著了,被朱買叫起來時,天還很暗。 
 
  吃過早餐,朱貴打開水亭窗戶,然後取來擱在牆上的鵲畫弓,搭上響箭,朝對岸枯 
蘆「咻」 
 
  地射出去。 
 
  「這是什麼意思?」 
 
  經林沖這麼一問,朱貴便回答:「是和山寨打暗號,不久,船就會開過來。」 
 
  正往對岸眺望時,隨著拂曉漸散的霧靄,從對岸長滿蘆葦的水汊中,有幾個人划來 
一艘快艇,逕郭水亭而來。 
 
  那艘船帶著朱貴和林沖來到一處叫做「金沙灘」的灘頭。朱貴告訴他:「梁山泊方 
圓八百里,是座固若金湯的山寨。平常船隻就停靠在這裏。」 
 
  杯沖一看,確實是個險固的要塞,即使十萬、二十萬的大軍也難以攻下。不但山形 
險峻,岸邊雜亂的蘆葦,看似萬兵刀槍林立,怪枝亂椏的樹林,也是濃密得不見人跡, 
環繞港灣的防柵,甚至是用屍骸編成的。 
 
  港灣之間有無數的航道,而兩旁茂密的樹林,很容使人迷路。 
 
  船靠岸之處,種著成排合抱的大樹。 
 
  從那兒上去便是陡峭的斜坡,兩旁樹叢蔽日,連白天也覺陰暗。 
 
  爬上斜坡來到山腰處,有座斷金亭,亭後設了關卡。 
 
  關卡前齊整地排列著刀、槍、劍、戰、弓、弩、戈、矛等兵器,擂木、砲石也堆積 
如山。 
 
  進入關卡,左右插著無數旗幟,迎風招展。 
 
  從此處到山寨,還必須再通過兩道關卡。 
 
  來到山寨入口,林沖舉目環顧,見四面屹立著聳峻的山嶺,三座關卡魏峨在前。 
 
  山寨築在一處大約四、五百丈見方,像鏡子般平坦的臺地。 
 
  正門左右排列著長長的廂房。 
 
  「我帶你到聚議廳。」 
 
  朱貴帶領林沖到那兒。 
 
  以乎已有人先行稟報,所以山寨約三名頭目已坐在大廳的太師椅上了。 
 
  坐在中間的是白衣秀士王倫,他的左邊是摸著天杜遷,右邊是雲裏金剛宋萬。 
 
  朱貴把林沖帶到他們面前。 
 
  「這是東京八十萬禁軍的教頭,名叫林沖,是個英雄。」 
 
  如此介紹後,並說明他帶有柴進的介紹信。 
 
  林沖把信交給王倫。王倫請他坐在椅上後,便打開信件。 
 
  林沖打量著王倫的面貌時,突然覺得:──這個人的個性和我合不來的。 
 
  人與人之間,即使交往了二十年之久,有時關係仍是水火不容;但有時僅僅半天就 
能敞開胸懷,變成一生的知己。 
 
  初見面時,若對方給自己不愉快的印象,這個人就很難成為朋友。 
 
  林沖雖不遠千里而來,對大頭目王倫來說,卻有種難以形容的不快。 
 
  王倫看完信後,心裏好像盤算著些什麼,但當時什麼也波說,就吩咐手下送來酒菜 
,設宴款待,請林沖生了上席。 
 
  林沖認為自己理所當然能成為梁山泊的一份子,於是接受敬酒。 
 
  不久,當宴席將近尾聲,王倫吩咐手下,把五十兩白銀和兩正綢緞放在盤子上端過 
來。 
 
  「我坦白和林教頭說吧!雖然柴大官人有吩咐,但不巧山寨裏糧食不夠充裕,也沒 
有多餘的房子讓客人住,而且山寨除了原有的頭目之外,也不須要再增加其他的領導人 
,若讓你留在此地,以後反而害你失去機會。所以,為了表示點心意,我準備了些盤纏 
,請你收下,另外找尋其他較大的山寨吧!」 
 
  他的言辭態度雖然慎重,心裏卻盤算著如何早點趕走這個麻煩人物。 
 
  「我有事想請求三位頭目。」林沖低頭要求道:「我之所以千里迢迢來到這梁山泊 
,乃是柴大官人的建議,希望我一定要加入。……我雖然沒有什麼能力,但如果有幸能 
恭列席位,不論什麼事我都願意做。這絕不是口裏說說而已,我是衷心地期望,請明察 
──」 
 
  但王倫固執地不肯接納,他堅持這麼小的山寨,難以收容一個名滿天下的英雄。 
 
  這時,朱買規諫王倫說:「在頭目面前插嘴實在無禮,但是咱們寨裏雖然缺乏款待 
賓客的嘉餚,酒卻很充裕;再說,只要砍伐山裏面,或是岸邊的樹木,就可以蓋許多房 
子。……既然是柴大官人特別推薦的客人,怎麼好意思隨便趕他到別處去?如果這件事 
被柴大官人知道了,豈不尷尬?不如讓他在這兒住下吧!」 
 
  杜遷也點頭說:「山寨多住一個客人也不會怎樣,如果拒絕林沖,被柴大官人知道 
了,定會認為我們忘恩負義。柴大官人對我們有大恩,我們不便拒絕他所推薦的人。」 
 
  宋萬也附和道:「我也這麼認為。即使讓林沖當個頭目也沒關係,他畢竟曾是東京 
八十萬禁軍的教頭,憑這種資格,他甚至可以當我們的老大。」 
 
  王倫以責備的口吻說:「兄弟,你們要仔細想想,林沖可是在滄州牢城犯下滔天大 
罪的人,若被人發覺他逃到這裏,官兵可能馬上攻過來。……再說,我們無法了解這個 
人心裏想著些什麼,或許是為了脫免自己的罪刑而到這裏來誘捕我們也說不定。」 
 
  ──看來,我和這人火水不容啊! 
 
  林沖痛心地想道。 
 
  「我是犯了死罪,沒處藏匿才來投奔梁山泊,並無其他的念頭,你為什麼還懷疑我 
?」 
 
  「既是這樣──」王倫用銳利的眼神打量林沖,然後說道:「你如果真心想加入我 
們,就讓我們看看投名狀吧!」 
 
  「這簡單,請借我筆和紙。」 
 
  當林沖這樣要求時,朱貴笑道:「教頭,咱們指的不是這個。投名狀指的是下山砍 
殺過往行旅,把牠的頭顱和搶來的財物獻給頭目,證明絕無二心。你做得到嗎?」 
 
  林沖考慮了片刻後說:「沒法子,如果不讓你們看看投名狀,就不能成為梁山泊的 
一份子,也只有這麼做了。但不知足否湊巧有行旅經過?……」 
 
  「限期三天!」王倫像是故意打斷他的話似地說道:「如果三天過了還交不出投名 
狀,只好請你到別處去。」 
 
  林沖點頭答應,然後走入分配的房間。 
 
  ──那王倫多不爽快啊!……朱貴曾說王倫以前考舉人落第,看來,他自己早該知 
道麾下雖召集了這麼多人馬,卻缺乏當頭目的器度。反倒是曾當過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 
的自己,武藝出眾,如今突然出現,必定讓他備受威脅。……要我林沖去攻擊行旅做強 
盜,是什麼意思嘛! 
 
  林沖滿懷愁緒,抑鬱地睡不著覺。 
 
  翌晨,林沖拎著朴刀,由一名手下帶引下山,搭船來到對岸。 
 
  他在街道旁的樹林裏埋伏,等候行旅經過,結果一個人也沒遇到。 
 
  回到山寨,王倫皮笑肉不笑地說:「投名狀怎麼了?」 
 
  林沖告訴他一個人也沒遇到時,王倫冷酷地說:「明天如果還不能讓我看到投名狀 
,恐怕你就要說和這山寨無緣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次日下山時,負責嚮導的手下建議說:「今天往南邊下去,在那兒埋伏等待,如何 
?」 
 
  但是,南邊的山路一樣沒有行旅通過。 
 
  是季節不對!在北風怒號的嚴冬末期,山賊強盜出沒的地方自然沒有行旅敢隨便經 
過。 
 
  天黑後,林沖絕望了。 
 
  「看來我沒有這個運氣了。」 
 
  「教頭,別太早絕望,明天還有一天的時間呢!明天我們在東邊埋伏吧!」 
 
  當晚回到山寨時,王倫仍問了同樣的話。 
 
  「能讓我看看投名狀嗎?」 
 
  林沖默默堅目低下頭時,王倫放聲笑道:「期限三天……如果明天遠交不出投名狀 
,你就直接離開,也不用回來了,不管到哪裏都隨你。」 
 
  「若是真有這種結果,也無可奈何。」 
 
  林沖回到房間,還著雙臂,黯然神傷。 
 
  如果明天也沒有行旅經過,就得繼續漫無目標地流浪,難道這就是我的宿命嗎? 
 
  第三天,有著難得的好天氣,一掃幾日來的陰霾,碧空晴朗,萬里無雲。 
 
  林沖與一名手下躲在路旁的樹林裏。 
 
  直到太陽即將西沉,這條路仍然沒有一個行旅的踪影。 
 
  林沖嘆了口氣說:「太陽都已下山,沒希望了,我只得朝其他地方去。」 
 
  這時,仍在朝遠處眺望的手下喊道:「太好了,有人來了!」 
 
  「真難得!」 
 
  林沖走出樹林一看,遠遠的那邊山坡有個人影走來。 
 
  那人走下坡道,眼看就將爬上這邊的臺地。 
 
  林沖決定自己主動走近,遂往中間的谷地走去。 
 
  就在這時,那個圭在坡道上的人看到這邊情況,慌忙轉身逃走。 
 
  「教頭,你不能現身哪!你必須躲起來,否則會被對方發現,反而讓他有機會逃走 
。難得才有個人來,真可惜!」 
 
  「不,既然是這種掉頭就跑的膽小鬼,我也下不了手殺他。」 
 
  林沖終於絕望了,他對手下說:「你一個人回山寨去吧!」 
 
  「什麼?」 
 
  「我要在這裏等到天黑,如果不行,就直接到別處去。」 
 
  「您絕望了嗎?……那麼,我就走囉!」 
 
  手下離開了。 
 
  直到看不見牠的身影時,原先那位旅人逃走的坡道上,似乎有人急奔而來,幾乎將 
地表都震得轟隆作響。 
 
  ──奇怪?是誰跑過來呢? 
 
  正在驚疑之際,腳步聲很快地來到了臺地上。 
 
  「喂!強盜!出來吧!」 
 
  淒厲的吼聲響起。 
 
  ──嗯! 
 
  林沖全身血脈賀張。 
 
  ──這人必定是從逃掉的行旅那兒聽到消息後,想來除掉盜賊。這人倒有點價值, 
可以做投名狀了! 
 
  林沖迅速跳出路當中。 
 
  在殘陽映照下看過去,那是個身高六尺的大漢,頭戴范陽氈笠,身穿白緞征衫,腳 
著帶毛牛皮長靴,腰佩短刀,左手則提著朴刀,臉頰上有青記,非常魁梧,紅鬍及胸。 
 
  「喂!我聽說這裏出現威脅行旅的強盜,就是你吧?」 
 
  大漢把氈笠卸在背上,朴刀擺好架式。 
 
  他的招式沒有任何破綻。 
 
  「我要除掉你這惡賊,有膽就過來吧!」 
 
  ──這人不是等閒之輩。 
 
  林沖看出來了。 
 
  「我是因為某種原因才淪為強盜,現在,你是我第一個攻擊的人。」 
 
  「別囉嗦!來吧!」 
 
  大漢揮動朴刀,林沖也勇猛地攻擊過去。 
 
  在日幕的餘暉中,林沖和大漢都滿面殺氣,刀光交錯,一進一退地纏鬥著。或格擋 
,或跳躍,或翻筋斗,或閃身,簡直像兩個怪物在爭鬥般,利落地一招按著一招,不斷 
變換招式,簡直讓人目不暇給。兩人準備一決雌雄,但以乎永遠地分不出勝負。 
 
  黑夜降臨。就在這時,朱貴氣喘吁吁地跑來。 
 
  「請等等!兩位都請歇手!」他站在兩人中間,然後說:「兩位好漢的刀法都非常 
凌利。讓我來給二位居中介紹介紹吧!這位是梁山泊的豹子頭林沖。……有青記的這位 
仁兄,請問大名?」 
 
  「我嗎?我是三代武學世家,五侯楊令公的孫子,姓楊名志,長年飄泊在關西。年 
輕時會通過武學,考取殿司制使。當年道君皇帝築萬歲山時,和十多位同僚奉命從太湖 
把裝滿花石綱的船押運到京師。我時運不濟,來到黃河中,船被大風吹翻,花木奇石全 
沉沒水裏,因此不敢回京師而藏匿起來。現在罪狀已被赦免,正要回東京。」 
 
  朱貴聽完,領會地說:「你就是綽號「青面獸」的那個人?」 
 
  「是的。」 
 
  「那麼,無論如何請順路到梁山泊接受我們的招待。」朱貴邀請他。 
 
  但楊志卻說要趕路而拒絕了。 
 
  朱買向他說明林沖的情況,楊志點頭,然後將自己與林沖打成平手之事寫成文字, 
交給朱貴說:「這大概可以代替投名狀了。」 
 
  林沖鄭重地向楊志致謝。 
 
  楊志笑著告辭離去。 
 
  


且說有青面獸之稱的楊志,罪狀被赦免,睽違東京五年之後才回得來。 
 
  進入城內,找了家客棧住下,一連幾大都靜靜地把自己關在房裏。 
 
  在這段期間,他雇人前往軍事最高機關樞密院打聽,證實花石綱沉沒黃河的過失已 
正式被赦免,按著,他便用身上所帶的金錢賄賂上下官吏。在那個時代,即使自己無罪 
,但若想復職,就得向衙門所有人官吏行賄。 
 
  楊志希望獲得的職位足殿司府制使,他花費了大筆錢財,結果請願書終於被收下, 
得到晉見殿司府首長高太尉的機會。 
 
  但是,等到報到時,高俅一看相關文件,臉色漸漸沉下來。 
 
  「雖然朝廷公布當年花石綱的沉沒黃河足出於意外,但我不記得曾赦免你。你當時 
未回京師,畏罪潛逃,一直行蹤不明,如果你那時自首了,現在或許可以讓你復職,但 
你直到現在才出而,並且要求復幟,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關於任用的事就別再提了 
。」 
 
  說完,便退回了請願書。 
 
  被殿司府趕出來的楊志回到客棧後,一直悶悶不樂。 
 
  ──我身用五侯楊令公的後代,為了維繫武門家風不墜,希望復職,即使任所在幾 
百里遠的邊境,我也樂意前往,立志和蠻賊搏鬥,建立戰功。但小人得志的高太尉卻因 
為我賄賂不夠而拒絕我,真是渾蛋!以後我該怎麼辦呢? 
 
  楊志在客棧住了十天,錢都用完了,不得已之下,決意賣掉身上攜帶的一把刀。 
 
  那是歷代以來的傳家之寶。 
 
  楊志在刀上繫著讓售的標籤,來到馬行街的鬧市。 
 
  但在路口站了約半個時辰,不僅沒有人和他打招呼,更沒有人停下腳步來。無可奈 
何,楊志只好轉到天漢州橋鬧區。 
 
  在那兒也徒然佇立了好一會兒。 
 
  突然,路上行走的人們一個個倉惶奔跑了起來,同河邊的小路逃去。每個人臉上都 
露出緊張的神色,嘴裏喊著:「大蟲!大蟲來了!」 
 
  ──大蟲? 
 
  楊志皺起眉頭。 
 
  ──在京師的鬧街上,竟然有老虎出現? 
 
  他環顧四周,已不見人潮往來,只有一個面貌漆黑的大漢走過來。 
 
  從他的步伐看來,定是喝得酩酊大醉。 
 
  楊志把落在人群後的一個老頭叫來問道:「那人是誰?」 
 
  「是京城中最會鬧事的人,人稱「沒毛大蟲」牛二的就是他。他喜歡打架鬧事遠勝 
於日食三餐,連開封府也拿他沒辦法。」 
 
  老頭說完後,就慌忙逃入巷內。 
 
  楊志仍站在那兒,牛二突然來到他的面前。 
 
  「你那把刀要賣多少錢?」 
 
  「這可是傳家的寶刀,所以要三千貫──」 
 
  「什麼?這把生銹的刀哪有人這樣漫天要價的!三十文怎麼樣?」 
 
  牛二挺起胸膛吼叫著。 
 
  「那怎麼成!三千貫,一文也不能少。」 
 
  楊志斬釘截鐵地拒絕。 
 
  「放屁!你當我可以哄騙嗎?」牛二吐了一大口臭氣。「我只要用三十文買一把刀 
,就可以把人從腦門劈成兩半。你的刀究竟能砍什麼?豆腐還是紙?」 
 
  「告訴你,我的寶刀第一能砍斷銅鐵,不留缺口;第二,將毛髮在刀尖上次過,便 
能立刻截斷;第三,殺人不沾血。」 
 
  「吹牛!好!你試給我看!」 
 
  「你先拿點銅錢出來。」 
 
  「等等!」 
 
  牛二走到橋畔香料店搶來二十枚銅錢,堆在橋旁的欄杆上。 
 
  「現在你就試給我看,如果確實砍得開,我就付三千貫。」 
 
  這時,在遠處看熱鬧的人,已圍了一圈,並且一步步向這頭移近了些。 
 
  楊志邊微笑,邊拔出寶刀舉在頭上。圍觀的人都屏住氣息。 
 
  「呀!」 
 
  隨著淒厲的喊聲,白刃往銅錢揮落,只見欄杆上的二十枚銅錢完全被砍成兩半,往 
左右散落。 
 
  圍觀的人群嘈雜起來。 
 
  「你們這些傢伙!吵什麼!」牛二對圍觀的人大聲吆喝,然後問楊志:「第二點你 
怎麼說的?」 
 
  「我說吹毛立斷。」 
 
  「哪有這種事!」 
 
  「你不妨吹吹看。」 
 
  「好!」 
 
  牛二從頭上拔下兩三根頭髮。 
 
  「好了沒有?」 
 
  楊志先盯住對方,才朝白刃用力吹過去。 
 
  每根頭髮都斷成二截,零零落落地飄散在地上。 
 
  圍觀人群拚命鼓掌叫好。 
 
  「嗯!」牛二又說:「第三你說怎樣?」 
 
  「殺人不沾血。」 
 
  「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要一刀就可以把人砍成兩段,而且刀刃上不沾血痕,這表示這把寶刀銳利無 
比。」 
 
  「哼!未免太誇張了,那麼就在這裏砍個人讓我看看!」 
 
  「這兒是京城市街,不准殺人的。如果你一定要我殺,可以帶隻狗來,我就讓你看 
看這把寶的凌利。」 
 
  「你說是殺人,可沒說是殺狗!」 
 
  「你就老實說身上沒帶三千貫好了。」 
 
  「區區三千貫而已,我家裏有的是!我會真的,但你得殺人給我看。 
 
  「囉嗦的傢伙!還不適可而止,糾纏個啥?」 
 
  「我要買這把刀。」 
 
  「那麼請你拿三千貫來。」 
 
  「囉嗦!等殺了人之後我就會拿來。……怎麼樣,你敢殺我嗎?」 
 
  牛二突然剝開上衣,向前走近兩步。 
 
  楊志不理會他,準備離開。就在這時,牛二從背後衝過去。 
 
  「喂!如果真是那麼鋒利,就殺看看!」 
 
  他邊吼,邊一個勁兒地伸脖子過來。 
 
  楊志閃過身,把牛二甩開。 
 
  「你這個渾蛋!」 
 
  牛二緊握著拳頭打過來,楊志縱身跳離一丈遠。 
 
  「動粗也要看人,你再纏我,就休怪我手下無情!」楊志瞪了他一眼。 
 
  「少狂妄了!」 
 
  牛二迅速拔出腰際佩刀,要得像風車般滴溜轉,不斷揮舞著攻擊過來。楊志沒奈何 
,只得向旁邊跳開,最後被逼到河邊。 
 
  「看招!」 
 
  牛二露出惡魔般的嘴臉,一拳揮落下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楊志使出他最擅長的 
一招。 
 
  刀尖刺穿了牛二的咽喉。 
 
  「呃!」 
 
  鮮血從牛二口裏噴將出來,當場翻倒地上。 
 
  楊志向圍觀的人要求說:「我是逼不得已才下手殺這個人的。我並不想這樣做,這 
是不得已的事。……請各位做個見證,和我一起去衙門吧!」 
 
  人群嘈雜起來,最後有十個人答應陪楊志去。 
 
  楊志和證人們來到開封府自首時,湊巧府尹也升堂了。 
 
  楊志走到公堂上,把刀放在面前,跪地磕頭。 
 
  府尹詢問楊志事情的經過,又從證人們口中得到證實後,即宣布:「雖然死者是個 
流氓,但殺人即有罪,……念你主動前來自首,因此入牢前的棒刑就免了!」 
 
  楊志被關在死囚的牢房。 
 
  押牢、禁子和節級等牢卒,聽說楊志殺的是沒毛大蟲牛二時,都同情地說:「真是 
個了不起的英雄!」 
 
  並對他特別照顧。 
 
  包括在天漢州橋畔目擊整個事件的人在內,以及從前被牛二找過麻煩的人,都出錢 
賄賂官吏,或者買食物送進牢裏。 
 
  負責調查的官吏了解牛二的素行,因此在調查書上做了些安排,把這案件當成普通 
鬥嘴打架所引起的殺人事件。 
 
  因為當時法令還無所謂正當防衛的免責,故犯了殺人罪就不可能被釋放。 
 
  凡是殺人重犯,均有六十天調查訊問的期限,待時間一過,負責調查的官吏便把楊 
志押到堂上來見府尹。 
 
  「本府判你棒刑二十,額前刺青兩行,發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的梁中書處服軍役。 
所持寶刀則予以沒收。」 
 
  被如此宣判,楊志不禁感歎命運的乖舛。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套上鐵板製的盤頭護身頸枷之後,在兩名官差的押解下,開始往北京行進。由於所 
犯的罪較特殊,遂受到極寬厚的待遇,在住宿的每家客棧都沒有不便之處。 
 
  到達北京需要十天的路程。 
 
  北京大名府留守可是軍政合一的官署,其首長上馬則統率軍隊,下馬則處理民事行 
政,因此是軍隊司令官兼行政長官,權力極大。 
 
  當時的留守司梁中書,全名叫做梁世傑,是當今宰相蔡京的女婿。 
 
  那日梁中書升堂時,從東京來的兩名官差呈上開封府的公文。 
 
  從前梁中書在東京時,與楊志是舊識。 
 
  當他從押送官差那兒得知楊志被高太尉退回復職請求,變得身無分文,正想出售傳 
家寶刀,卻被無賴牛二纏住,不得已而殺了他時,立刻引見楊志。 
 
  「你運氣真不好。不過,在北京沒有人會當你是罪犯,我要讓你加入軍隊,成為咱 
們的一份子。」 
 
  這些話使楊志大為感動。 
 
  於是梁中書把楊志留在留守司,以軍人身分在府裏執勤。 
 
  梁中書打算過些時日之後,就提拔他為部隊的副牌軍(副隊長)。但在這之前,楊 
志必須有傑出的工作表現。 
 
  某日,梁中書換來車正,吩咐他:「明日在東部門練兵場,舉行武藝操練。」 
 
  這命令立刻傳遍全軍。 
 
  於是當晚梁中書換來楊志,對他說:「我想提拔你為副牌軍,但不知你的武藝如何 
?」 
 
  「我曾考取武舉,就任殿司府制使職位。自小鍛鍊的武藝,在我這段隱匿於野的期 
間,也未曾忽略練習。」 
 
  「嗯!」 
 
  梁中書滿意地點頭,然後賜給他一套衣服和盔甲。 
 
  翌晨,由於時值二月中旬,在北京正是風和日暖的春天,晴空朗朗,和風微送,令 
人感到無比舒爽。東部門寬敞空曠的練兵場,正迎接著一個清爽的早晨。 
 
  梁中書在演武廳前下馬,坐在正面大廳的椅子上。左右兩邊依序排列的是指揮使、 
團練使、正制使、牙將、校尉、正牌軍、副牌軍,站立在後面的則是一百個將領。指揮 
臺上站著兩名都監,一個叫李成,另一個叫聞達,兩人都是萬夫莫敵,以勇武自負的軍 
人。 
 
  當指揮臺升起一面黃旗時,排列在指揮臺左右的金鼓手,便以此為暗號,齊聲奏起 
軍樂。 
 
  按著三聲畫角響起,同時擂了三下大鼓。 
 
  練兵場上變得鴉雀無聲。 
 
  「不久,指揮臺升起紅旗,五百名士兵立即分成兩隊,每個士兵都執著武器。按著 
,臺上升起白旗,騎兵大隊便開始行進。 
 
  隊伍井然有序,彷彿是夢境裏才能出現的華麗陣容。 
 
  梁中書突然從椅子上起身命令:「副牌軍周謹,聽命!」 
 
  位在右陣的周謹立刻策馬奔到演武廳前,輕快地翻身下馬。 
 
  「在!」 
 
  「周謹,充分發揮你的本領吧!」 
 
  「是的。」 
 
  周謹領命提起槍騎上馬,左衝右突地展露他的絕技。 
 
  他的槍術號稱天下第一。 
 
  在全軍的喝采聲中,周謹表演了一百招絕技,然後回到廳前。 
 
  梁中書說:「周謹,有人要和你快一勝負。」 
 
  「是。但不知道是誰?」 
 
  「傳他到這裏來。」 
 
  梁中書命軍士叫來楊志。 
 
  由於楊志穿著極粗陋的士兵服裝,周謹一見就皺起眉頭。 
 
  ──這傢伙是何許人? 
 
  梁中書轉向楊志,對眾人說:「這位叫做楊志,原是東京殿司府的制使,因犯罪而 
被流放到此地。目前境內有盜賊猖獗,治安混亂,國家需才孔急,如果他和周謹比武能 
打成平手,我就提拔他為副牌軍。」 
 
  「承蒙厚愛!我就比劃早先學過的幾招武術,請多多指教。」 
 
  楊志到演武廳後面,換上昨晚獲贈的衣甲,戴上頭盔,帶著弓箭,配刀提槍,策馬 
而出。 
 
  梁中書下令:「周謹與楊志先比試槍術。」 
 
  周謹內心頗不高興。 
 
  ──和這個流放罪人拚鬥,豈不委屈了我這條胳膊! 
 
  但這是上司的命令。 
 
  ──楊志這傢伙,我一槍就能解決他! 
 
  他心裏燃起熾烈的鬥志,跨上了馬。 
 
  當雙方策馬來到指揮臺下,臺上的兵馬都監聞達卻高聲叫道:「等等!」 
 
  聞達急忙趕到演武廳,對梁中書說:「雖然還無法知道兩位的本事如何,但如果楊 
志是閣下特別選出的勇將,則拚鬥時顯然有一方會倒下,即使不死也可能殘廢。既然如 
此,何不把兩人的槍尖拆下,用紗布裹住尖端,然後灑上石灰,同時兩人都穿上黑色上 
衣,白點沾得較多的人就算輸。」 
 
  「這建議很好。」梁中書允諾。 
 
  周謹和楊志依命拆下槍尖,裹個布團,再套上黑色的衣裏。 
 
  在全軍屏氣凝神的注視下,兩人拚命向對方衝過去。 
 
  周謹吆喝一聲,剌出長槍,楊志則用槍柄格開,兩人電光火石地迅速錯身而過。 
 
  槍尖的石灰在空中像雲霧般飛散。 
 
  兩人掉轉馬頭,再次正面展開激鬥。 
 
  這次楊志閃電般刺過來,周謹想格開它,但是就差了那麼一點點,便被刺中胸部, 
著實沾了個白點。 
 
  「哼!」 
 
  周謹滿臉通紅,用槍使勁一擊。楊志則輕輕鬆鬆地格擋開,而且還在周謹的肩上沾 
個白點。 
 
  周謹見楊志的槍術頗具天賦,神速異常,看來除了拚命攻擊之外,別無他法。 
 
  暫時跑遠了的周謹,這時便棄置馬繮,雙腳夾緊馬身,挺起胸膛,握緊槍柄。 
 
  「呵!呀!」 
 
  淒厲的吼聲響徹天際,周謹筆直地朝楊志衝過去。 
 
  若是普通人遇到這種搏命式的攻擊,一定會眼花撩亂。 
 
  楊志並未躲開,於是兩馬交纏糾結,兩人則在鞍上槍光閃閃地纏鬥著。 
 
  忽然間,只見周謹的上身往後仰,險些掉落地上,好不容易才穩住。周謹正想逃開 
的剎那,楊志的槍似無數流星般飛速刺將過來。 
 
  於是,周謹的黑袍便像被豆腐擲中似的,印上了數十個白點。 
 
  「漂亮!嗯!功夫比想像的好!」 
 
  梁中書大為高興,宣布說:「比武到此為止!」 
 
  由於這番敗北,周謹顏面盡失。待他走到廳土時,只聽到梁中書冷冷地宣布:「周 
謹,你一個人使槍時,確實非常利落,一旦對打時,那武技不熟練的情況真叫人不忍卒 
睹,沒資格擔任帶領部隊的副牌軍,乾脆由楊志接替你的職位吧!」 
 
  這時兵馬都監李成趕緊上前說:「周謹最近一直在勤練箭術和馬術,自然忽略了槍 
術。如果現在卸除周護的職位,將會影響士氣,因此,不妨讓他和楊志比試一下箭術。 
」 
 
  梁中書允諾了。 
 
  楊志接過弓袋和箭矢,躍馬跑到演武廳前,問道:「大人,我想如果放箭互射,結 
果不是受傷就是沒命,究竟如何較妥?請指示──」 
 
  梁中書回答:「比槍時勝負已定,現在既然要再用弓箭來比高下,以生死做賭注也 
是不得已的事。就算把對方射死,誰也不能埋怨,你就放手一搏吧!」 
 
  「遵命!」 
 
  楊志下定決心。 
 
  李成把盾牌交給兩人,叮嚀道:「希望你們用這個好好地防備!」 
 
  楊志則對周謹說:「你先射我三箭,我再回射你三箭。」 
 
  ──真可笑!好!我只要一箭就能射穿你這傢伙的胸膛! 
 
  不管如何,周謹必得用比弓來扳回方才慘敗的羞辱。 
 
  指揮臺上升起藍旗。 
 
  楊志開始策馬往南方急奔。周謹追趕時,便把馬繮擱在鞍上,然後左手握弓,右手 
控箭。當他瞄準楊志的背脊時,還祈禱神佛保祐,才射出箭來。楊志一聽到弦聲,迅速 
將身體伏在鐙上。 
 
  箭從楊志頭頂飛過。 
 
  「嘈了!」 
 
  周謹從箭崩拔出第二支箭,並且策馬拚命拉近距離。 
 
  「去吧!」 
 
  「咻」地一聲,箭從弦上脫出。 
 
  對於這支恍若電光一般迅急射來的箭,楊志並未躲閃,他用拿在左手的弓梢及時掃 
開。 
 
  「混──混帳!」 
 
  周謹見楊志很輕鬆地便躲過這一箭,不禁有點畏怯。 
 
  這時,楊志已接近練兵場邊緣,於是掉轉馬頭,朝演武廳方向疾馳,周謹也掉轉馬 
頭。在青翠茂盛的草原上奔馳的馬蹄聲,宛如杯盞落地,鐃鈸互擊一般。 
 
  兩人以快如勁風般的勢道,折回演武廳前。 
 
  周謹一心一意寄望著第三支箭,他把弦拉得滿滿地,全神盯住楊志。 
 
  ──願神佛保佑! 
 
  周謹把最後一箭朝楊志的頭上射去。 
 
  這時,楊志一聽到弦聲,在鞍上閃了一下身,竟然空手就把射來的箭矢抓在手中, 
然後策馬奔到演武廳的階梯前,把箭往地上一丟,頓時深陷泥土之中。 
 
  「獲勝了!」 
 
  梁中書禁不住從銀製椅子上站起來。 
 
  現在輪到楊志反追周謹了。 
 
  周謹去了弓箭,手拿盾牌,策馬拚命往南逃。 
 
  楊志用腳朝馬腹一踢,從後追趕,卻顯得不怎麼著急的樣子,他暫時讓周謹盡可能 
地奔逃。 
 
  一會兒後,他用力拉弓,故意放出弦聲。 
 
  周謹聽得弦聲,立即把身體伏在馬背上,準備用盾牌阻擋。 
 
  但是箭卻沒有射來。 
 
  ──這傢伙原來只會使槍,卻不會射箭。 
 
  周謹誤以為楊志把箭射歪了。 
 
  他早已逃到練兵場盡頭,於是蹲了個大園,折回到演武廳前。 
 
  楊志仍舊迫在他後面。 
 
  ──如果瞄準背部正中央,這個人就沒命了。我和他無冤無仇,只讓他受點傷就可 
以了。 
 
  他擺開架勢,左手使勁平伸,彷彿托了個泰山在上頭;右手彎弓,又宛如嬰孩在抱 
。只見箭搭弦上,拉滿弓,「咻」一聲射出去。 
 
  周謹扭了下身體,卻已來不及用盾牌抵擋。 
 
  箭射穿了周謹的右肩。 
 
  「啊!」 
 
  周謹身體往後仰,沒能抓牢就從馬上翻落下來,至於他膀下的那匹坐騎,則一逕跑 
到演武廳背後。士兵們見此情況,趕緊跑去救周謹。 
 
  梁中書見楊志正如自己預料,使出了絕技,非常高興,立刻叫來軍正,下令說:「 
把楊志升為副牌,替代周謹。」 
 
  楊志為了拜謝中書提拔,就走進廳前。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吆喝:「楊志!要說謝 
還早著呢!」 
 
  原來日二名身高六尺餘,半張臉被鬍子遮住,威風凜凜的壯漢。 
 
  那人走到梁中書面前,理直氣壯地說:「周謹一個月前曾臥病在床,身子還末完全 
康復,所以才會敗北,……我不能見周謹敗在這個被流放的罪犯手下,我願意代他和這 
個人交手,請大人允許。萬一我敗在他手下,不但周謹解職,我也願意把職位讓給他。 
」 
 
  這人正是大名府留守司的正牌軍索超。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索超的臂力堪抵二十人,武藝出眾,但個性極端急躁,動不動就怒火中燒。此人尤 
其對於軍譽非常重視,會不惜犧牲性命一馬當先以維護榮譽,因此人們為他取了個綽號 
叫「急先鋒」。 
 
  在指揮臺上的李成聽了索超的話,就下臺來向梁中書建議說:「閣下,楊志原擔任 
殿司府制使的職位,精通武藝是理所當然的,周謹並非他的對手也是意料中事。但我相 
信正牌軍索超是與他勢均力敵的對手,希望您能允許他們兩人比武。」 
 
  梁中書內心開始盤算了。 
 
  ──貿然把楊志升為副牌軍,眾人可能不會接受,但若能打敗索超,眾人可能就會 
同意。……但楊志是否能與北京最勇猛的軍人索超打成平手呢? 
 
  他一面這樣想,一面對楊志說:「索超可說是天下最勇猛的人物,你願不願意和他 
比武?」 
 
  「我恨樂意服從這個命令。」楊志泰然自若地回答。 
 
  「那麼,你到後面更換衣服,做好準備,盔甲、馬匹都可以用我的。」 
 
  「謝謝!」 
 
  另一方面,李成對索超說:「你不比其他人,你是代表我們大名府軍隊的勇士。楊 
志輕易就把你的徒弟周謹傷成那樣,我看是個不同凡響的高手;萬一連你也不慎失手, 
那麼咱們可就面子掃地,甚至北京大名府所有的軍官都會蒙受恥辱。我願意把我的坐騎 
和槍借你,你絕不能輸給對方。」 
 
  「我知道,我絕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這時,梁中書站起身,走到階前。隨從兵員趕緊把椅子搬到月臺的欄杆邊,於是梁 
中書便坐在椅子上觀看這場拚鬥。 
 
  指揮臺搖動紅旗,兩旁的金鼓手一起擊鼓,待在練兵場邊緣的左右兩陣也鳴放大砲 
。 
 
  在轟隆隆的砲聲中,索超騎著匹白馬跑過來。 
 
  按著,楊志也跨上紅馬,逕自來到門旗下。 
 
  索超身穿圓花圖樣的鮮紅戰袍,跨上一匹宛如北海玉麒麟般的駿馬。 
 
  楊志則穿著一件金色的梅花甲,上罩純白戰袍,並且騎著梁中書那匹愛馬。那是宛 
如關羽赤克寶馬一類的名駒,渾身彷彿染上了一層胭脂。 
 
  在所有大名府的士兵屏氣凝神注視之下,兩騎勇猛地展開廝鬥。 
 
  索超揮動金黃色的戰斧,楊志使出鋼製長槍,兩人各自發揮畢生所學絕技,迎面衝 
刺過去,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只見四隻臂膊勁舞,八個馬蹄零亂,斧刃迸出火花 
,長槍也光芒熠熠。 
 
  如果其中一方是秦末的項羽轉生,另一方便是三國時代的關公再世。 
 
  雙方約莫拚鬥了五十回合,左衝右突。你擋我格,各自使盡了絕招,最後仍難以分 
出勝負。 
 
  梁中書及所有將士兵卒,都只有驚佩得發出感歎,個個看得出神。 
 
  最後,李成和聞達均點頭同意說:「比武到此為止。」 
 
  然後命士兵拿著令字旗跑過去,同時猛烈地鳴金擊鼓。 
 
  索超和楊志仍想繼續拚個高下,不肯掉轉馬頭。 
 
  聞達只得自己策馬奔去制止說:「放下武器!」 
 
  兩人才終於停下馬來。 
 
  梁中書大為高興,當兩人走上階梯來,就各賞賜白銀兩錠和白絹兩疋,同時換來參 
謀,任命他們為指揮部隊的提轄。 
 
  在楊志來說,他是以流放罪犯的身分被送來北京,現在總算揚眉吐氣,獲得軍職。 
 
  若從此擔任提轄,過些時日可能有機會回東京,甚至可能有升任殿司府制使職位的 
一天。他內心不禁湧現這個希望。 
 
  然而,命運之神卻讓楊志的命運轉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 
 
  端午節轉眼來到,就在這天,梁中書與蔡夫人在後堂設下宴席。蔡夫人也就是當時 
東京權臣蔡京的女兒。 
 
  在酒過數巡之後,蔡夫人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問道:「今年父親生日你要送賀禮嗎? 
」 
 
  「富然!在岳父壽誕六月十五日前,我一定會把十萬貫黃金送到東京。」梁中書這 
樣回答。 
 
  「去年你收集了許多金銀骨董送到東京,途中被盜匪全部劫走,直到現在還沒抓到 
那批盜賊哩!」 
 
  「唔,關於這件事,……我今年一定會把這些禮物送到東京的,只是目前還無法決 
定派誰負責運送較妥。」 
 
  雖然梁中書心裏已考慮到楊志,但當時卻未說出他的名字。 
 
  且說山東濟州鄭城縣有位新上任知縣,姓時名文彬,就官吏來說,算是個優秀的人 
物。他懷著掃蕩群盜的決心來到鄆城縣就任,因此一上任就立刻整飭全部緝捕人員,從 
其中挑選出步兵隊長和騎兵隊長各一人。 
 
  步兵隊長叫雷橫,這人有副紅銅色的駭人面貌,留著團扇般的鬈鬍子,自誇臂力可 
敵十人,躍身能跳過五步寬的河流,因此,縣裏的人稱他為「插翅虎」。 
 
  騎兵隊長叫朱全,身高六尺餘,留著長達一尺五寸的虎髯,一看到他就使人想起有 
「美髯公」 
 
  之稱的關羽,因此,他也獲得了同樣的綽號。 
 
  兩人的武功造謂都非常高。 
 
  文彬把兩人叫到面前,下令道:「我在到任之前,聽說濟州治下的水鄉梁山泊,聚 
集了從各地來的惡賊與官兵對立,威脅行旅,為害鄉民,希望你們兩人能夠盡力掃蕩這 
些盜匪。朱全從本縣西門,雷橫從東門,各自率領部下出巡,一看到盜賊就全數予以逮 
捕回來。東溪村的山上,有棵巨大的楓樹聳立,聽說這種植物本地十分罕見,你們就摘 
回幾片葉子,證明曾巡邏到那裏。」 
 
  步兵隊和騎兵隊各由十名弓箭手和十名槍手組成,訓練非常嚴格。被選為隊長的朱 
全和雷橫得令之後,便勇敢地分別從東西門出去。 
 
  兩人在同一時刻登上東溪村的山頭,摘取幾片楓葉,然後又各自朝左右繼續巡邏。 
 
  雷橫下山走了約莫五百公尺,來到了靈官廟前,看到廟門大開。 
 
  「廟祝在嗎?」 
 
  為了慎重起見,雷橫決定入內檢查。 
 
  他叫三名士兵舉起火炬,走進去時,但見祭壇前的供桌上躺著一個喝得爛醉如泥的 
壯漢,呼著響亮的軒聲。 
 
  「這傢伙定是盜賊之一。」 
 
  雷橫這麼告訴部下。 
 
  雖然是個彪形大漢,但在二十名精兵一齊攻擊下,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繩索綁 
起來,這時天色還很昏暗,才五更時分。 
 
  「先送到東溪村的保正晁蓋的住處。」雷橫下令。 
 
  管理東溪村的晁蓋這個人,由於不吝薔,重義氣,廣結天下好漢,因此聲名傳遍遐 
邇,而且歷代祖先都很富裕,算是個豪門世家。他最喜愛的就是弄槍使棒,因此有許多 
以武藝自負的人都聚集到他的住處。 
 
  當雷橫和他的部下拉著這名奇怪的壯漢來到晁府時,天色已亮,莊院的主人還未起 
床,後來經通報雷橫來訪,才立即吩咐開門。 
 
  雷橫進入門內時,命令部下把大漢吊在門房那裏。 
 
  晃蓋和雷橫是舊識,因此寒暄幾句後,即談起逮到的這名行跡詭異的男子。晁蓋爽 
快地答應要協助他,同時吩咐下人款待雷橫和他的部下。 
 
  晁蓋因為想知道是什麼樣的罪犯,於是前往門居處。 
 
  晁蓋朝被吊得高高的壯漢看了一眼,注意到他太陽穴附近有塊紅痣。 
 
  「我看你不像是個普通的小偷,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姓劉名唐,東潞川人,因為這塊紅痣而被稱為「赤髮鬼」,但我可絕不是小偷 
。……就是遠近聞名的晁蓋嗎?」 
 
  「是的。」 
 
  「其實我是為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才來這裏的,希望你能相信我。俗話說:有緣 
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你刻意來到這門房,也算我倆有緣。你能否相信我,在 
這個危難中救我一把?」 
 
  晁蓋靜靜地注視極力要求的劉唐,最後同意說:「好!如果你想脫險,就假裝是我 
的外甥,可以嗎?」 
 
  「好,謝謝!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大恩大德。總之,我有一筆好生意,所以──」 
 
  說著,劉唐露出嘻笑。 
 
  另一方面,吃完早餐後,雷橫打算帶著逮到的盜賊回官府去,便向晁蓋告辭,晁蓋 
則假裝要送客而與雷橫並肩走著。 
 
  雷橫叫部下到門房處,把五花大綁的盜賊拉出來,然後說:「這人是我在靈宮廟抓 
到的。」 
 
  當晁蓋把視線轉過去時,那名盜賊喊道:「舅舅!」 
 
  「啊!你不是王小三嗎?」晁蓋露出一副吃驚的模樣。 
 
  「舅舅,請您一定要救我。」 
 
  眾人都皺著眉頭看著兩人對談。 
 
  「晁大人和這人是親戚嗎?」雷橫詢問道。 
 
  「是的,這的的確確是我的外踴王小三,是我姊姊的獨子。兒時一直住在這村子裏 
,後來和父母到南京應天府,一別十多年,音訊中斷,五年前曾回鄉一次,後來就沒消 
息了。我時常擔心他過得如何,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子出現。雖然他的容貌長相,我已經 
沒什麼印象,但從他太陽穴上的紅痣,我才認出是自己的外甥。」晁蓋這樣說明後,嚴 
肅地瞪著眼責罵劉唐說:「你是回故鄉來做小偷的嗎?」 
 
  「別開玩笑,我幹嘛當小偷!因為昨天很晚才回到這裏,覺得貿然拜訪很沒禮貌, 
才在村郊的酒店喝酒,沒想到喝醉了,走出酒店時還有些記憶,以後就完全不記得了。 
……等到酒醒時,已經被這樣綁起來了。」 
 
  「讓你吃了些苦頭了。」 
 
  雷橫聽完事情經過,立刻為劉唐鬆綁。 
 
  晃蓋遞給雷橫十兩銀子,表示對他釋放外甥的感謝。 
 
  當雷橫帶領部下走出莊院之後,劉唐向晃蓋再三磕頭說:「為了表示謝意,我要送 
給晃大人十萬貫金子。」 
 
  「十萬貫?」 
 
  晃蓋啞然失聲,直盯著劉唐的臉。 
 
  雖然被認為是東溪村的財主,實際上晃家早就陷於窮困的處境。這是因為晃蓋為人 
過於豪爽,四處散財,加上盜賊出沒頻仍,米穀不斷地被掠奪,村民相繼逃離,田地無 
人耕種,只得任它荒蕪。 
 
  現在莊裏甚至連千兩銀子都沒有,這時劉唐竟然說要送給自己十萬貫金子。 
 
  「這是怎麼回事?」 
 
  「請你讓其他人退下。」 
 
  「沒有人會偷聽的。」 
 
  「那麼──」劉唐笑了笑,把椅子拉近。「我獲得消息說,北京大名府的梁中書最 
近要替他的岳父,也就是東京的蔡丞相慶生,以十萬貫金銀和價值昂貴的骨董為禮。去 
年他也準備把十萬貫金銀送到東京,卻在半途被人劫走,聽說到現今還查不出線索。他 
決定今年一定要替岳父大人慶生,就從北京人民身上搜括金銀,收購珠寶骨董,說穿了 
就是剝削人民,所以就算把他搶來的不義之財掠奪過來,也不致違背天理。……但梁中 
書去年已被搶劫一次,因此,今年運送時必然會請來許多高手,格外謹慎。雖然我的武 
藝也非等閒,但是單槍匹馬下手卻沒有十分把握,所以想到你這位東溪村的財主,如果 
能請你助一臂之力,相信必能奪取那十萬貫金子。」 
 
  劉唐這個人雖不是小偷,卻是企圖做一件驚天動地之大搶案的強盜。 
 
  「唔──」晃蓋雙臂環抱胸前。「這件事我得好好考慮一下,萬一失敗,我就成了 
盜賊,會被捕吏追緝,所以絕對必須成功,不能露出半點馬腳。」 
 
  晃蓋先安排劉唐在客房休息,以便有時間考慮。 
 
  但劉唐本來已躺在床上睡覺,卻突地坐起來。 
 
  「雷橫這傢伙!我沒有偷東西竟然隨便抓我,認定我是盜賊。而且令人生氣的不只 
是如此,他還無緣無故收下晁蓋的十兩銀子。……可能遠走不遠!我要追上去,取回那 
十兩銀子。」 
 
  他下定決心,就抓來一把放在槍架的朴刀,一勁兒跑出莊院。 
 
  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件事。 
 
  抓著朴刀飛奔了一里多遠,劉唐終於追上了雷橫的隊伍。 
 
  「我有事要告訴你。」劉唐大聲喊道。 
 
  「啊!是晁蓋的外甥。……有什麼事?」 
 
  「你收下我舅舅十兩銀子是嗎?你沒有理由收下,我要你退還。」 
 
  「銀子是晁大人搞賞我的,與你無關。」 
 
  「我不是盜賊,卻被你吊在門房,你沒道歉,又收下十兩銀子,我絕不能饒你。把 
銀子還我!」 
 
  雷橫聽到這些話,人怒道:「無體的傢伙,我可是鄆城縣的步兵隊長!我聽說你是 
晁蓋的外甥才放你一馬,現在你卻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回銀子,真是莫名其妙!你不乖 
乖地回去,我就把你的腦袋砍成兩半!」 
 
  「那就試試看吧!讓你瞧瞧我的厲害!」 
 
  劉唐拔出朴刀,雷橫也亮出長槍。 
 
  眼見著一場血機大地的廝殺即將展開,就在這時,路邊的一扇竹籬門推了開來,從 
裏頭走出一個人。 
 
  那人手上拿著兩條銅鍊,信手甩動,往正在對峙中的雷橫和劉唐之間一隔,勸解他 
們說:「兩位最好住手!無謂的鬥毆廝殺,不是真正的英雄所為。」 
 
  他把桶型頭巾戴得很低,連眉毛、眼睛都幾乎蓋住,身穿麻布黑邊的寬鬆上衣,腰 
繫茶褐色腰帶,腳著絹鞋,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一眼就看得出是個做學問的人。 
 
  事實上這個人的別號就叫做學究,道號加亮先生,讀破萬卷經書,精通六韜三略。 
人們都說,如果他生長在亂世,只待一出茅廬,必如諸葛孔明般地成為良將麾下的軍師 
。 
 
  「智多星」吳用,就是這個人的名字。 
 
  雷橫早就熟知這學究的一切。 
 
  「先生,這傢伙是個極端無禮的人。」 
 
  雷橫向他說明事情經過,吳用則微笑著注視劉唐。 
 
  ──從來沒聽過晁蓋有個外甥,這人恐怕是冒牌貨,其中定有文章。但是不管怎樣 
,先排解兩人的糾紛再調查詳情吧! 
 
  吳用這樣想著,於是勸解他們說:「王小三,你且別這般咄咄逼人,做些粗魯無益 
的舉動。既然你舅舅送銀子給他,你何必要搶回,這不是讓你舅舅沒面子嗎?我和你舅 
舅交情不錯,這件事就看在我吳用的分上,算了吧!」 
 
  劉唐卻不願意退下,繼續叫嚷著,執意要把十兩銀取回,怒目瞪著雷橫。 
 
  雷橫也執意不退還。 
 
  這時,晁蓋正好巡視自己的轄地,騎馬來到此地,剛巧碰見這情景。他知道這是劉 
唐的魯莽,於是責備說:「別胡鬧!如果你侮辱步兵隊長,會讓我兒蓋顏面無光。」 
 
  雷橫接受了晁蓋的致歉,領著部屬離開。 
 
  劉唐低頭向晁蓋說明道:「我不是想當盜賊搶他的銀子,我只是想讓他知道我也是 
個自尊心很強、很自負的人,為消除他心中的疑慮而故意安排這苦肉計,請你相信我。 
」 
 
  吳用問晁蓋:「這人是誰?」 
 
  晁蓋將劉唐介紹給他,並邀請道:「湊巧在這兒和先生相遇,倒省得我再跑一趟。 
現在有件事非和你商量不可,請一塊兒到寒舍去吧!」 
 
  吳用先折回書房,叫那些跟他讀書的學生們回去,然後才走出來。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進入晁蓋的莊院後,吳用聽他說明劉唐來此的目的,歪著頭百思不解地說:「嗯, 
你是說地想搶劫北京梁中書送給他岳父的十萬貫金子?」 
 
  「學究先生,如有十萬貫金子,就可以組織一支軍隊了。到時以你為軍師,燃起打 
倒腐敗朝廷的狼煙,就不再是夢境中才有的事了。」 
 
  晁蓋說出自己的決心。 
 
  「晁兄是要自己去做?」 
 
  「其實,兩三天前我作了一個夢,夢見北斗七星掉落在莊院的屋頂,北斗的杓端連 
著一顆小星,這顆星放射出一道光芒,往東方飛去,我想這是個吉祥的兆頭。」 
 
  吳用聽了,重重地點頭,然後說:「這個夢預示著北方將有貴人相助。」 
 
  「從北方來的貴人相助?」 
 
  「嗯,確實如此。」吳用重重地拍了一下膝蓋,說道:「說不定是指那三兄弟。」 
 
  「哪三個兄弟?」 
 
  晁蓋把身體往前挪近,劉唐也屏息注視著吳用。 
 
  吳周不慌不忙地看著兩人說:「雖然北京的梁中書去年賀禮被劫,但今年仍準備運 
送十萬貫金銀,我想這是為了討好岳父,換句話說,就是為了保住北京司令官地位的必 
要手段。果真如此,那麼今年他必將選用武藝高超的領隊,這樣一來,不管攻擊的盜賊 
有多兇惡也不怕了。所以即使我們三人合作,這件事的成功機率也只有一半;我想最好 
再找三、四個值得信賴,而且志同道合的人,因此……」 
 
  且說與濟州梁山泊相鄰的石碣村有姓阮的三個兄弟,老大叫「立地太歲」阮小二, 
老二是「短命二郎」阮小五,老二是「活閻羅」阮小七,兄弟三人都是相當重義氣的人 
,不但臂力驚人,武功造謂也相當了得。 
 
  平常他們在河裏捕魚為生,也曾在泊子裏從事武器的黑市交易。 
 
  如果能把這三個人拉攏過來,則搶奪那十萬貫黃金絕不是夢境。 
 
  聽吳用這麼說,晁蓋表示:「那麼,就把這三個人請到莊院來商量,如何?」 
 
  「不,派人去請那三兄弟,他們絕不會來。必須我親自前去,靠我三寸不爛之舌來 
說服他們。」 
 
  晁蓋大喜,點頭說:「那麼無論如何,就拜託先生了。」 
 
  「今晚三更我就出發,大概明天下午就可以到達了。」 
 
  「我靜待佳音。」 
 
  「希望不負眾望。現在我要拜託劉唐到北京探聽清楚,生辰綱(運送祝壽賀禮的隊 
伍)從北京走到東京是選擇哪一條路,是如何運送的?」 
 
  「我明白,我今晚就行動。」 
 
  「我記得蔡大人的壽辰是六月十五,現在才五月初,還有幾十天時間,你也不必急 
著去辦。」 
 
  當夜三更,吳用悄悄地走出晁家莊。 
 
  從東溪村到石碣村有十里遠,他沿著蜿蜒的青翠山林和溪澗邊緣前行。 
 
  由於吳用十分熟悉這一帶地形,因此在預定的時間,也就是隔天中午便來到了石碣 
村。 
 
  玩家依山傍水,靜靜散落著幾間茅舍,水邊有幾艘船繫在木樁上。 
 
  吳用開始喊門。 
 
  這時,一個眼神銳利,穿著破舊衣裏,戴著破頭巾的青年慢慢走出來,由裝束看來 
就知道是個漁夫。他就是阮小二。 
 
  「原來是學究先生,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有什麼事情,請說吧!」 
 
  「東溪村的財主晁蓋想要金色的鯉魚,因此我特地來這裏,想請你幫忙捕十條魚來 
。」 
 
  「我兄弟已經把船盪在湖中,應該能幫得上這個忙才對。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去?」 
 
  「我就和你一道去吧!」 
 
  阮小二載著吳用,把破舊的漁船划出去。 
 
  划到湖泊中央,阮小二把手圍在嘴邊,對停靠在對面蘆葦叢中的船隻大喊:「喂! 
小七,……小五在哪裏?」 
 
  蹲在船首的人站起,並轉身過來,是個一臉漆黑,眼睛炯炯有神,胸膛上還露出濃 
密毛髮的年輕人。 
 
  「小五哥可能還在賭博吧!」 
 
  聽了么弟的回答,老大苦笑著說:「聽你這麼說,他大概要輸得精光才出來捕魚吧 
!……你可知道哪兒還有金色鯉魚?」 
 
  「開玩笑!金色鯉魚只有梁山泊的湖裏才有,如果你不小心靠近一點的話,馬上會 
有萬箭如雨射來。」 
 
  「你聽到了吧!先生!」 
 
  阮小二回頭看看吳用,然後搖搖頭。 
 
  兩艘船並排著往前划,不久便來到了一座獨木橋旁,這裏有另一艘漁船。只見岸邊 
有個人抬著兩串銅錢,正要走下湖岸斜坡,來到船邊。 
 
  「喂!小五──」阮小二向他招呼道。 
 
  「是哥哥嗎?什麼事?」 
 
  回答的是個四肢像鐵棒般粗壯的青年,穿著襤褸的上衣,胸前露出鮮活的藍豹刺青 
。 
 
  「吳學究要我們兄弟幫他個忙,他想要十條金色鯉魚。」 
 
  「恐怕捕不到啦!」阮小五搖著手說道:「吳學究如果想要金色鯉魚,須先把那些 
盜賊趕出梁山泊才行啊!」 
 
  「是嗎?真有這麼麻煩?」 
 
  三艘船船頭並齊地穿過橋下。 
 
  往前再划了一段,就見岸邊槐樹林立,其間飄著酒店旗幟,水邊蓮花盛開,景色非 
常幽靜。 
 
  進入酒店房間內,玩家三兄弟請吳用上座後,店小二便送來了酒菜。 
 
  酒過一巡,吳用若無其事地問:「這石碣湖沒有金色鯉魚嗎?」 
 
  「有是有,但只有小指頭大。」阮小五快人快語地回答:「先生,以前梁山泊本是 
咱們兄弟的米櫃糧倉,一天可以捕到上百條的金色鯉魚,但現在就算是閻王爺地無法走 
近。……梁山泊有上千名盜賊盤據在那兒,大頭目王倫、二頭目杜遷、三頭目宋萬。他 
們底下還有個叫朱貴的亡命流氓,這傢伙在李家道入口開了家酒店,注意過往的行旅, 
看到荷包滿滿的人就通知梁山泊,安排襲擊搶劫的勾當。……不過,這三名頭領還不是 
什麼可怕的人物,最近有個特別厲害的傢伙成了他們的軍師,他就是以前擔任東京八十 
萬禁軍教頭的林沖,這傢伙武藝高強,提起劍來,即使一百個敵人在前,也面無懼色。 
因此,連當地人都嚇得發抖,不敢隨便亂動,我們兄弟又哪敢去捕魚?連想要混口販吃 
也變得困難多了。」 
 
  「難道沒有軍隊來圍剿?」 
 
  「大概有兩次,帶了兩、三千名兵士發動攻擊,但梁山泊可以說是固若金湯,完全 
動搖不得。 
 
  先生,這樣下去,我們也只有淪為盜賊,糾結黨羽來盤據一方了。」 
 
  「如果真是這樣,我看要請先生當軍師了。」 
 
  「對!就這麼辦吧!」 
 
  吳用聽到兄弟這麼齊聲說著,內心暗自歡喜。 
 
  ──太好了! 
 
  「我來找你們兄弟商量的事,老實說,不是捕什麼金色鯉魚。」吳用正色說道:「 
你們方才說不如當強盜?我來和你們商量的正是這件事。」 
 
  且說北京這方面,梁中書終於決定運送慶壽賀禮的日子,於是叫提轄楊志過來,吩 
咐他:「我任命你為運送生辰綱的指揮官。」 
 
  由於梁中書的提拔,同時此行能回到東京,楊志自然興奮無比,喜孜孜地接受了命 
令。 
 
  「三天之內出發,用十輛太平車運送,每輛車都要豎起黃旗,旗上寫著「獻賀太師 
生辰綱」,你可以從本部挑選三十名強健的兵士護送。此外,你也可以從這些兵卒中調 
些人手過去,而且人數多寡由你決定,不管一百人或兩百人都可以。」 
 
  楊志一聽,略歪著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請問去年閣下也是以同樣的方法運 
送嗎?」 
 
  「嗯!」 
 
  「十輛太平車都插上表示獻賀的黃旗,等於是召來盜賊襲擊的標記。」 
 
  「但這是運送生辰綱的規矩,不能改變,只要增加士兵人數就可以了。」 
 
  「根據我聽到的傳聞,今年盜賊出沒的情形比去年更猖獗。而且從此地到東京,沒 
有水路可走,從頭到尾都得走陸路,途中的紫金山、二龍山、桃花山、傘蓋上、黃泥岡 
、白沙塢、野雲渡等地方都有盜賊成群結黨盤據在那兒,若被他們知道我們一行人運送 
十萬貫金銀,怎會輕易放過?就算率領五百名士兵也沒有用呀!……可能的話,最好也 
不要車子了,咱們佯裝成行旅商人,讓強健的護衛兵士化裝成苦力,由他們擔著行李。 
只要我和其他十人化裝成行旅一起走,相信必能平安順利地送到東京。」 
 
  「有道理,確實是個仔辦法。」 
 
  就在梁中書點頭時,蔡夫人從裏頭走出來,厲聲說道:「這不行!好好的生辰綱, 
卻給佯裝成行旅商人的貨物,這怎麼可以!一定要光明正大地豎起黃旗,……如果你楊 
志如此膽怯,不敢護送,我就派其他的提轄指揮。」 
 
  楊志無可奈何,只得照舊豎著賀旗,展開運送工作。 
 
  五月中旬的某個吉日,除了載有生辰綱的十輛太平車外,再加上蔡夫人送給父親的 
一車賀禮,由十一名剽悍的兵士守護左右,前面飄著獻賀黃旗,由楊志帶頭離開北京。 
 
  副使是個姓謝的執事,另外還有兩名侍衛官陪同前往。 
 
  出了北京城門,在大路上前進了三里左右,楊志即命令一行人停下,告訴他們:「 
如果繼續豎起獻賀黃旗前進,途中必會招來兇惡的盜賊攻擊,所以,我們就在這裏化裝 
成行旅商人吧!」 
 
  這時,執事不服氣地說:「這不是違背蔡夫人的旨意嗎?」 
 
  楊志以銳利的眼神瞪著他,並且斥責說:「你要記住!指揮官是我。違令者斬!」 
 
  幾分鐘後,一行人完全化裝成行旅商人和苦力。 
 
  楊志穿著一襲黑紗衣衫,纏著腿,腳穿麻鞋,戴頂遮陽草笠,手提著朴刀。至於執 
事、侍衛官等人則手持籐鞭,兵士也全做苦力打扮,看起來像是老實順從的窮老百姓, 
擔著行李慢慢前確。 
 
  時值炎熱的三伏天,炙熱的陽光曬得人頭昏眼花。但為了趕上六月十五日蔡太師的 
壽辰,又不能慢吞吞地走。 
 
  離開北京後,一連幾天都是五更天亮即起,趁著涼意趕路,到了正午陽光熾烈時再 
休息。不就要橫越不見行旅踪影的山區,楊志不禁擔心惡賊的攻擊,便決定白天趕路, 
入夜前到達客棧。 
 
  但即使是割悍強壯的兵士,在大熱天擔著笨重的行李趕路,心裏也會不滿,因為他 
們畢竟不是真正的苦力。 
 
  當兵士們走進樹林裏卸下行李,準備喘口氣時,傳來楊志尖銳的斥責聲:「不准休 
息!不論前進或休息都要聽我的命令!」 
 
  兵士們面面相覷,雖然十分不滿,但懼於楊志的武藝,也不敢反抗。 
 
  楊志同時也罵那兩名拿著藤鞭的侍衛官說:「難道你們不知道如果不趕路的話,就 
無法在六月十五日到達東京嗎?現在不是讓你悠哉游哉散步的時候。」 
 
  其中一人說:「如果要趕路,那麼就避開大白天吧!這種豔陽天,再怎麼趕,也趕 
不了多少路的。」 
 
  「如果不是山賊出沒,誰喜歡在豔陽天裏趕路?」楊志說著,就走到前頭。 
 
  兩名侍衛官走到殿後的執事那兒抱怨:「那楊志不是從流放罪犯爬升上來的嗎?讓 
他那樣耀武揚威,只有使他更目中無人罷了。」 
 
  老執事則安撫他們說:「就算是流放罪犯出身,現在好歹也是個提轄,又是我們一 
行人的隊長,只好忍耐了。」 
 
  那天在太陽西斜之時,終於來到了某個驛站。 
 
  中午只休息了一次的十一名士兵,全身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口口聲聲 
地說:「我們又不是苦力,真是太過分了!」 
 
  有人說:「提轄那傢伙!我才說了一句話就揮鞭過來,他好像當我們是真正的苦力 
。」 
 
  也有人說:「我們又不是他的僕人!」 
 
  一個接一個地埋怨,幾乎引發起眾人反抗的怒潮。但老執事安慰他們說,只要到達 
東京,就能獲得豐厚的獎賞。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專眼已是六月。 
 
  到了這時候,已經沒有一個人不埋怨楊志了。 
 
  這天晴空萬里,天氣燠悶難當,一路沿著險要的山脊而行,山勢崎嶇蜿蜒,一忽兒 
朝南邊下得山谷,一忽兒又轉朝北面攀行。 
 
  ──到達那邊的樹林後,大概可以讓我們休息了吧! 
 
  士兵們邊這樣想,邊咬緊牙關忍受這段坎坷難行的路程。 
 
  但是當他們到達後,楊志仍未下令讓他們到樹蔭下乘涼。 
 
  他們全身像被熱氣蒸烤似的,沙塵又滾滾迎面撲來。 
 
  正午時分,太陽宛如要燒焦人一般,在半空中停滯不動。 
 
  樹木都被曬得枯死,河床也乾涸了,山石石如火焰般灼熱,鳥獸彷彿都已絕迹。 
 
  「啊!快被烤死了!」 
 
  「買受不了,已經走不動了!」 
 
  「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士兵們一個個倒在路旁。 
 
  不得已,楊志只好決定稍事休息。 
 
  當他觀察山勢地形時,彷彿覺得樹林岩石的背後到處都躲著盜賊。 
 
  「這一帶叫做黃泥岡,必定有盜賊埋伏。」 
 
  楊志大聲告訴大夥兒提高警覺,卻沒有一個人站起來。 
 
  於是楊志勃然怒喝道:「不起來的,打二十棍!」 
 
  有一名護衛兵檯頭瞪著他說:「提轄,我們每個人都擔著一百多斤的行李,和雨手 
空空的隊長不同,……請你稍微體諒我們,把我們當人看待。」 
 
  「竟敢抗命?」 
 
  楊志突然用藤條抽打那名士兵。 
 
  「等等!提轄!」老執事喊道:「你是從流放罪犯被提拔上來的,也算是死裏逃生 
了。但是如果你過於囂張的話,大夥兒將會反叛你,到時事情不知會變成什麼狀況。… 
…我年紀大你一倍以上,就算不是執事,而是村里間的老人,也要勸你多多體恤他們, 
暫時讓他們休息一下,如何?」 
 
  「執事,你畢竟是在大官府邸生活,不懂人世險惡的老人家,不會了解這一路上有 
多麼艱苦難行。」 
 
  「你說什麼!我曾到過四川,也去過廣東、廣西哩!」 
 
  「光是去過那麼多地方也沒用,倒頭來只是徒增年歲而已,還不是無法當上領頭指 
揮的任務!」 
 
  「提轄,你是在諷刺我謝某人嗎?」 
 
  老執事腦羞成怒起來。 
 
  這時,一名士兵指著對面的松林喊道:「啊!那邊有人影!」 
 
  「莫非是盜賊?」 
 
  楊志拔出長刀衝過去,只見松林裏的一塊空地上,並列著七輛江州車;所謂江州車 
就是一般商人用的手推車。車的對面有幾個打赤膊的男人躺在那兒。 
 
  「你們是什麼人?」楊志盯著他們問道。 
 
  其中一個人慢慢站起來,反問道:「你又是什麼人?」 
 
  「你們是強盜吧?」 
 
  「開玩笑!竟然說這種話。我看你才是化裝成商人的強盜哩!」 
 
  「是不是強盜,看看面相就知道了。」 
 
  「唔,看臉是看不出來的。……我們七兄弟是要到東京賣棗子的,聽說黃泥岡這地 
方一年到頭都有盜賊出沒,攻擊行旅,幸好我們七兄弟所有的只是棗子而已,沒有其他 
值錢的東西,就算盜賊出現也沒什麼可怕的。……如果你認為我說謊,可以檢查車內的 
行李。」 
 
  「原來如此,那麼你們和我們同樣是行旅商人嘛!既然如此,也沒什麼好爭執的。 
」 
 
  楊志轉身回去。 
 
  老執事臉色蒼白地對返轉回來的楊志說:「如果是盜賊,就得趕緊逃離。」 
 
  「不,是賣棗子的商人。」 
 
  「哎呀!害我嚇壞了!……提轄,順便問你一句,能否在這裏休息到傍晚?」 
 
  楊志本想拒絕,但見士兵們都已筋疲力竭,就答應說:「好吧!」 
 
  約莫過了片刻後,有個前後擔著桶子的男人爬上山坡來。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 
 
  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這人悠然自得地唱著歌來到松林旁,放下桶子,脫去上衣乘涼。 
 
  一名士兵盤問道:「喂!桶子裏是什麼東西?」 
 
  「是酒。」 
 
  「要擔到哪兒?」 
 
  「對面山裏的村莊。」 
 
  「一桶多少錢?」 
 
  「現銀五貫。」 
 
  士兵們聚首商量說,不妨每人買一杯,以便消解暑氣,並且準備湊錢。 
 
  楊志見了,查問說:「你們究竟在做什麼?」 
 
  「買酒啦!」 
 
  「真是胡來!」楊志盛怒起來。「未經過我這個隊長的允許,就隨便想要喝酒,是 
怎麼回事?」 
 
  「提轄,我們是用自己的錢買酒喝,又不要你請客,你就讓我們喝吧!」 
 
  「住口!一滴也不准喝!……你們知道嗎?那人說不定是強盜派來的,萬一酒裏摻 
了麻藥怎麼辦?不是後悔莫及嗎?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提轄大人,不管你怎麼禁止,我們除非能喝到酒,否則一步也不走。」 
 
  士兵們怒氣沖沖。 
 
  這時,賣棗子的商人們從松林裏一個個現身,其中一人說:「哦,你是賣酒的嗎? 
」 
 
  「是啊!」 
 
  「賣我一桶吧!」 
 
  「這是要送到對面村莊的,已經被訂下了,不能賣你。」 
 
  「別囉嗦!在村裏賣和在這裏賣不是一樣嗎?……這樣好了,我可以出比村子高一 
成的價錢來買。」 
 
  賣酒的想了一下,說:「賣一桶沒關係,但那邊的商人也看得流口水了,該怎麼辦 
呢?……何況,這裏也沒有碗或瓢子可以舀酒。」 
 
  「別囉嗦!快點兒賣給我,我們有椰子殼做的碗可以舀酒。」 
 
  有個人跑回松林裏拿來兩個椰子殼做的碗。在賣酒的還未答應前,七個人就圍著桶 
子,迅速打開蓋子喝將起來。 
 
  「喝了這一口,彷彿獲得重生一般。」 
 
  「這樣可就消暑了。」 
 
  大家相互爭著用碗來舀,很快就喝完了一桶。 
 
  賣酒的以稍微不安的表情,伸出一隻手說:「酒錢呢?」 
 
  「你要多少?」 
 
  「我不賒帳,現金一桶五貫,一擔兩桶共十貫。」 
 
  「好!……這是五貫,順便七個人再優待一碗吧!」 
 
  「不,這沒辦法。」 
 
  賣酒的搖頭不答應。但當其中的一人付錢時,有兩個拿著碗的人,迅速地打開另一 
桶酒的蓋子,舀出酒來。 
 
  「喂!幹什麼!」 
 
  賣酒的慌忙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當這七個人走回松林時,賣酒的嘮嘮叨叨地邊說邊蓋上酒桶。 
 
  在一旁看著這情景的十一名士兵已無法忍耐,便向老執事要求:「大人,無論如何 
請求提轄讓我們也喝一杯吧!那些賣棗子的商人喝光一桶,只剩下一桶了。 
 
  ……執事大人能否讓我們喝一杯提提神?」 
 
  老執事並非不喜歡喝酒,就建議楊志說:「提轄大人認為如何?為緩和大夥兒的情 
緒,就讓他們喝一杯吧──。做領隊的也應該懂得籠絡士兵的手段。」 
 
  ──賣棗子的商人喝了一桶,什麼事也沒有,另一桶也有三個人喝過,看來不是有 
問題的毒酒。 
 
  楊志想了一想,就說:「好吧!大家就喝一碗吧!」 
 
  「謝謝大人!」 
 
  楊志阻止士兵湊錢,自己從盤纏裏拿出五貫金子。 
 
  賣酒的雖然不願意賣,但士兵們已拚命爭先恐後跑到桶子邊。在眼神飢渴的十一個 
人的包圍下,賣酒的也不便拒絕,只得勉強收下金子,把棗子商人留下的碗交給他們。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


 
  士兵們把最先舀出的一碗端給楊志,然而楊志仍是謹慎戒懼,未把酒送到嘴邊。士 
兵們另盛一碗遞給老執事,若執事很快地一口氣喝光。 
 
  士兵們按著讓兩名侍衛官喝過後,才輪流喝起來。 
 
  桶子很快就空了。楊志看大夥兒喝酒的情形,看清楚沒有異狀,才拿起放在前面的 
碗。 
 
  楊志自己的喉嚨也乾得快裂開,雖然原本不會喝酒,但熬不過消暑潤喉的需求,就 
把倒得滿滿的酒喝了一半。 
 
  這時,賣酒的說:「現在全部被喝光了,我得再去打酒。」 
 
  說完,擔起空桶,折回來時的山坡路。 
 
  當他的村歌已逐漸聽不清楚時,突然有名士兵按著胸部呻吟:「啊!好痛!」 
 
  他的痛楚很快地傳染給其他人。 
 
  這時老執事和兩名侍衛官早已倒地,口吐黃色泡沫。 
 
  「中……中毒了!」 
 
  楊志大為驚愕,而且他還看到七名賣棗商人從松林裏跳出來。 
 
  「哼!你們這些傢伙果然是強盜:」 
 
  楊志拔出長刀,但全身無力,四肢也麻痺了。 
 
  七個行迹詭異的男人把七輛江州車推了出來,將十一件輛車的賀禮裝入這些車內。 
楊志無計可施,只有用無奈的眼神看著。 
 
  由於功力深厚,而且只喝了半碗酒,所以還能保持清醒,只是站不起來,也喊不出 
來。. 
 
  ──這些傢伙是什麼人? 
 
  楊志身體無法動彈,趴在地上。這時,他反倒佩服強盜們能想出這般巧妙的計策。 
 
  這七個賣棗子的究竟是什麼人? 
 
  原來就是晁蓋、吳用、劉唐、阮氏三兄弟,以及晁蓋的朋友,精於道術的道士公孫 
勝。 
 
  扮演賣酒的則是「白日鼠」白勝。 
 
  白勝把酒擔到山岡時,兩個桶子裏所裝的只是普通的酒,七個人先喝完其中一桶, 
然後付錢時假裝偷喝另一桶酒,而迅速地把毒藥倒在碗中,摻入酒裏。 
 
  由於手腳相當利落,連楊志也未發覺。 
 
  假裝偷喝,而把碗放進桶裏的是劉唐與公孫勝,他們兩人的演技可真是漂亮! 
 
  過了會兒,楊志終於以長刀當拐杖站了起來。他環視一下倒在地上知死豬一般動也 
不動的士兵後,罵道:「這些蠢貨!如果聽我的命令,就不會遭到這樣的不幸了。」 
 
  但已於事無補!由於生辰綱被劫,他已沒臉回北京。雖然從一個流放罪犯被升為提 
轄,但遇上這個厄運,一切都化為泡影。 
 
  ──上天為何對身懷非凡武藝,一向以誠待人的我,如此殘酷地折磨呢? 
 
  楊志噙著無奈的淚水,悲傷地離開那兒。他以長刀當拐杖,走下黃泥岡山坡,走到 
山底時已經入夜。 
 
  懷中盤纏已被搶走,這附近又無朋友,不得已,只好走入松林,躺在草地上。 
 
  被黎明冰冷的露水浸濕而醒來的楊志,空著肚子穿過樹林,走到大路上。他走了二 
里多的路,才找到了蓋在小溪邊的一家酒店。 
 
  雖然身無分文,但楊志忍不住飢腸轆轆,便踉踉蹌蹌走入店裏,坐在桑木製的椅上 
,吩咐道,「「給我兩角酒,然後幫我煮點飯、切生肉來吧!」 
 
  女老闆答應後退入裏頭。 
 
  過了一會兒,一個筋骨矯健的年輕人送酒過來。 
 
  「客官打從哪兒來?」 
 
  「從北京。」 
 
  「要到哪兒?」 
 
  「到東京。」 
 
  「客官看來像身懷絕技的練武人。」 
 
  「不,我只是個商人而已。」 
 
  楊志像是覺得對方囉嗦似的,搖了搖頭,繼續喝酒。 
 
  不久,送來剛煮好的米飯和燉好的內,填飽了楊志的空肚。楊志趁年輕人走進裏面 
時,悄悄溜出店外。 
 
  但走不到十步,女老闆就走出店來,喊道:「客官,請付錢──」 
 
  「回來時自然會付,今天先欠著吧!」 
 
  說完,楊志大步地趕路。 
 
  白吃白喝不會被放過的。 
 
  「站住!」 
 
  發出吼聲衝過來的是那個年輕人,手裏拾著一根七尺多的棍子。 
 
  「喂!你大概是做不成強盜的乞丐吧!看棒!」 
 
  年輕人把棍子迅速揮下,楊志跳開身來,心中倒有一絲佩服。 
 
  ──這鄉巴佬也會功夫! 
 
  年輕人的武藝是正式拜師學過的,棍棒伸縮自如,時而伸出丈餘,忽而縮為數尺。 
 
  楊志數次險些腦袋被擊破。他往後跳,一個閃身,雖窺伺對方的破綻,卻無法赤手 
空拳奪下對方的棍子。他又不願出手傷害對方,因為到底是自己無理。 
 
  但年輕人後面陸續有當地的人拿著武器前來助陣。 
 
  楊志無法逃走,終於拔出長刀,擺出招式。 
 
  年輕人凝目注視,問道:「到底是個練武的人,你究竟是誰?」 
 
  「我叫青面獸楊志。」 
 
  「你如果說謊,我不會放過你。」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絕不騙人。」 
 
  「嗯!」 
 
  年輕人靜靜注視楊志一會兒,突然拋下棍子。 
 
  「如果你是東京殿司府的楊制使,我哪可能會打贏!」於是鄭重地行了一禮,說道 
:「我是開封人,姓曹名正,因為祖先世代開肉舖,所以又叫「操刀鬼」。」 
 
  「你怎會認識我?」 
 
  「老實說,我在東京開肉舖時,曾拜在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師父的門下學習武藝, 
在那時候,我就聽到你的大名了。」 
 
  名叫曹正的這個年輕人,是由一位財主提供他五千貫本錢到山東來經商的,卻被狡 
猾的商人騙去所有的錢財,不得已才入贅這家酒店。 
 
  老闆娘也就是曹正的妻子,年紀大他七、八歲。 
 
  楊志在曹正的邀請下,折回酒店。 
 
  被引入裏面的一個房間後,楊志把制使任內丟失花石綱,現在梁中書的生辰綱又被 
搶劫的經過,一五一十告訴曹正。 
 
  曹正同情地說:「既是這樣,不妨暫時留在這裏,無論如何,我會設法幫你。」 
 
  「你的盛情我非常感激,但不久官差一定會追來,實在不便叨煩你。」 
 
  「那麼,你現在準備到哪裏去?」 
 
  「我想到梁山泊,你師父林教頭應該在那裏才對。……不過,生辰綱已經被搶走, 
你也明白,我現在變得和乞丐一樣,要這樣厚著臉皮向梁山泊的盜賊磕頭,也未免太那 
個了。」 
 
  「我早聽說梁山泊的頭目王倫是個膽小而且很難親近的惡徒,我也曾想去找林師父 
,但到了半途就被趕回來。……與其到梁山泊去,找倒想起一個很適合投靠的地方。離 
此地不遠的青州,有座山明二龍山,山頂有座古剎叫寶珠寺,建築像城堡般,山勢險峻 
,只有一條路可通。住持不知道何時已經還俗留髮,聽說手下有四、五百人。這個頭目 
叫「金眼虎」鄧龍,是個生性頑劣的傢伙,如果能消滅他,寶珠寺就等於是你的了。」 
 
  「喔,如果真有這麼一個地方,我這就去。」 
 
  楊志對此感到興趣。 
 
  楊志在那酒店裏住了一夜,又從曹正那兒得了些盤纏,就朝青州二龍山出發。 
 
  傍晚,楊志見到前方有座山嶺,可能就是二龍山。 
 
  ──今晚暫時露宿在此,明天一早再上山吧! 
 
  如此決定後,楊志便走入松林。 
 
  這時,他看見一棵松樹下有個熊腰虎背的和尚,赤裸著上身坐在那兒乘涼。 
 
  「喂!你要到哪兒?」和尚江著禪杖問道。 
 
  「要到哪兒是我的自由。」 
 
  「不要斃斃扭扭的,老實跟我說!」 
 
  「也不知是哪來的和尚!我沒有必要回答。」 
 
  ──這傢伙也許是寶珠寺的歹徒之一。 
 
  楊志這樣懷疑著,他故意刺激對方,冷冷地厲聲責罵:「你這個無禮的傢伙!看我 
把你打扁!」 
 
  和尚豁地站起說道:「就試試看吧!」 
 
  楊志跳開來,拔出長刀。和尚在頭上揮舞禪杖大喝一聲:「來吧!賊痞子!」 
 
  「等等!」楊志皺起眉頭。「你是否誤以為我是盤據二龍山的盜賊?」 
 
  「不然,你又是什麼人?雖然你扮成行旅商人,但看你舉刀的架式卻非普通人。」 
 
  「我是曾在東京擔任制使的楊志。」 
 
  「喔!」和尚頓時睜大眼睛,突然間笑了起來。「我聽說過,那麼你是在東京把惡 
名昭彰的不法之徒牛二斬成兩半的高手了囉?」 
 
  「你是誰?」 
 
  「我?我曾在延安府經略使忡相公麾下當提轄,姓魯,因為用拳頭打死關西肉店老 
闆被通緝,上了五臺山當和尚。但因為背部刺青,而且無事佛的虔心,你就叫我「花和 
尚」魯智深好了。如今我已變成了四處飄泊的人啦!」 
 
  楊志也聽說過魯智深的名字。 
 
  「如果真是魯智深,應該早就佔領了某個山寨當頭目才對……聽到楊志這麼說,魯 
智深回答道:「我已下定決心要把二龍山寶珠寺奪過來。」 
 
  且說魯智深在野豬林救了林沖,保護他到滄州才折回東京,這件事傳到高俅耳朵裏 
,於是下令大相國寺長老:「必須把啟智深逐出寺院!」 
 
  魯智深知道自己成為捕吏追緝的目標時,就放火燒燬大相國寺菜園裏的房子,自此 
以後行踪不定,四處飄泊,後來到了孟洲的十字坡。 
 
  當他在那兒的一家酒店又吃又喝時,被老闆娘盯上了,便在酒裏下了麻藥,險些讓 
魯智深去了一條命。幸而酒店老闆回來得早,看到魯智深的模樣,以及所攜帶的禪杖和 
戒刀,立刻讓他服下解藥才甦醒過來。老闆是「菜園子」張青,女人叫「母夜叉」孫二 
娘,是江湖上有名的夫妻檔。 
 
  在那兒住了幾天,魯智深說二龍山寶珠寺是個藏身的好地方,於是告訴自己:── 
就去把它奪下來吧! 
 
  打定主意後就出發了。 
 
  可是頭目鄧龍早就得到報告說魯智深出現,因此在山下關卡把通往山頂唯一的道路 
封閉。 
 
  魯智深幾次想衝關都無法成功,所以才會在此地休息。 
 
  「要突破關卡非有萬名士兵不可,現在只有把鄧龍那傢伙引出關卡。但這樣做,必 
須先行設計才行,憑我這和尚腦袋,再怎樣地想不出好方法。」 
 
  「既然如此,不如先回去和曹正商議,你認為如何?」 
 
  楊志告訴他,酒店的老闆曹正是林沖的弟子,富有俠義,才智卓越。 
 
  「好,就去和曹正商量吧!」 
 
  於是兩人折回來。 
 
  曹正迎接魯智深和楊志兩人,以酒菜款待,並且和他們商討如何占領二龍山。 
 
  曹正想了一會兒說:「只有一個辦法,但這是個大冒險,只要有點兒差池就會喪命 
,你們要先了解這點,才能談下去──」 
 
  「不是用生命做賭注的大冒險我才不幹哩!那多沒意思啊!」魯智深這樣表示。 
 
  楊志也說:「就試看看吧!」 
 
  為佔取青川二龍山,曹正所想的計策是──首先,楊志和魯智深化裝成這一帶的百 
姓,而楊志的朴刀與智深的禪杖、戒刀,則由曹正的小舅子和六個身強體壯的年經隨從 
運到山底下。 
 
  其次,把智深五花大綁,佯裝成經過一次激烈拚鬥最後被逮住,讓大家把他拉著走 
。由於曹正擅長打活結,乍看似乎業已綁死,但在緊要關頭卻能迅速解開。到山底時, 
曹正在關卡前煞有其事地說明把這名喝得爛醉的和尚捆拉到此地的理由。如果山賊相信 
他的話,讓他通行入寨,就可以一舉發動攻擊,殺掉頭目,成功地佔取二龍山。 
 
  「妙計!」 
 
  魯智深對曹正的計策深為贊同。 
 
  翌晨,大夥兒離開了那家酒店。 
 
  楊志、魯智深、曹正三人,再加上曹正的心舅子及另外六名年輕人,都化裝成貧苦 
的鄉下人。 
 
  午後,來到可望見二龍山的地方,一行人就走入杯中脫下魯智深的上衣,用繩子把 
他綁了十幾二十圈。曹正的活結打得非常巧妙,乍看之下,這種綁法即使鬼神也很難解 
開。 
 
  至於楊志,則數了頂破舊的遮陽斗笠,披著襤褸的上衣,大夥兒押著智深往山腳下 
前進。 
 
  到達關卡時,但見筆直陡峭的石壁上排列著強弩、硬弓、灰瓶、砲石等。 
 
  毫無疑問的,以尋常的方式攻來,就算動員一萬名士兵也可能無法攻破。 
 
  兩個小頭目突然出現在關卡上,大聲喝道:「你們是哪兒來的?把那個和尚捆來幹 
什麼?」 
 
  曹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然後說:「我們是前面十里外村子裏的人。昨晚這個臭 
和尚在酒店裏大吃大喝,喝得爛醉如泥,結果想賴帳。這乞丐和尚身無分文,光會說大 
話,說要到梁山泊帶一千人來,把二龍山踏平,要我們等著瞧。我們不相信他的吹噓, 
就把他灌醉然後捆起來。……我們這樣交出他來,也是對二龍山的寨主,表示我們擁護 
的誠心。」 
 
  「嗯,好!有這種心意太好了!你們先在這裏等一下。」 
 
  一名小頭目折回山頂,將事情經過向頭目鄧龍報告。 
 
  在此之前,魯智深曾企圖單獨闖關而殺了十幾名嘍囉,所以鄧龍聽說當地人把這可 
惡的和尚逮來,大為高興。 
 
  「把和尚帶到這裏,我要挖出牠的心肝來下酒。」 
 
  關門左右打開,楊志與曹正便押著魯智深往山頂爬上去。 
 
  到山頂之間的路上還有兩重關門,左右像豎立的屏風般險峻懾人,山路的寬窄僅夠 
兩個人通行。 
 
  把視線再往上移,見左右山坡佈著許多巨大圓石,隨時可能推下來。更上面還排列 
著硬弩、強弓和戰槍,防備非常森嚴周密。 
 
  建築在山頂的大門宛如城門般,穿過大門之後,地勢變得如鏡子般平坦,周圍環繞 
著高高的柵欄,當中穩穩聳立著正堂。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周圍有數十名嘍囉。當魯智深被拉過來時,有人吐他一口水說:「這傢伙打死了我 
弟弟!」 
 
  有的踢他的腰說:「我要請老大把你的心肝分我一點,痛嚼一頓,不然我不甘心: 
」 
 
  看來魯智深當日闖關,大鬧山寨的情景,必定相當慘烈。 
 
  嘍囉們不斷咒罵,彷彿把魯智深當成可怕的妖怪看待。 
 
  正堂裏的佛像全部被移走,一尊也不剩,只擺了一張披著虎皮的太師椅。鄧龍從裏 
頭瞞跚走出來,坐在太師椅上,盯著智深問道:「是這個臭和尚嗎?不錯,心肝看來很 
好吃的樣子!」 
 
  說著蘇了一下舌頭。 
 
  就在這時,智深停了一聲,雙臂竟張了開來。 
 
  剎那間,皆深將緊緊綑住上半身的繩子「啪」地址個四散。 
 
  「阿!」 
 
  鄧龍大吃一驚,從太師椅上站起。智深卻露出冷笑,大喊. 
 
  「你的頭我要走了!」 
 
  智深抓住曹正丟過來的禪杖,楊志也拔出藏在上衣裏頭的朴刀。 
 
  「喝!」 
 
  智深往前踏了一步,把禪杖「咻」地揮落,鄧龍發出一聲慘叫,頭蓋骨立刻被打碎 
,白色腦漿散濺四處。 
 
  一瞬間,有七八名嘍囉被楊志的朴刀和曹正的棍子擊中,撲倒在地。 
 
  「你們這些嘍囉!」楊志功力深厚,遂以凜然的聲音宣布:「全部投降吧!敢和我 
作對的,我就像殺蟲子一樣把他宰了!」 
 
  寺內雖有五六百名嘍囉,但因智深這三人的功夫實在可怕,所以都嚇得渾身發抖。 
 
  頭目鄧龍一下子就被打死,小頭目們不由得跪了下來。 
 
  鄧龍的屍體則被檯到後出燒掉。 
 
  就這樣,魯智深與楊志順利佔領了二龍山山寨,當了寨主。 
 
  另一方面,被搶走生辰綱後,姓謝的老執事、兩名侍衛官和十一名護衛兵士慌忙逃 
回北京。 
 
  他們一回到梁中書府邸,就一個勁兒的跪地磕頭。 
 
  梁中書見眾人回來得這麼快,照情況判斷,覺得事有蹊蹺,就用銳利的眼神看著他 
們,問道:「怎麼啦?楊提轄呢?」 
 
  老執事氣喘叮叮地說:「這個……唉!怎麼說才好……楊志那傢伙居然是個騙子, 
是個居心叵測的大壞蛋!」 
 
  「什麼?你說什麼?」 
 
  「……出發六、七天後,我們到了黃泥岡,因為暑氣難熬,就在樹林裏稍作休息。 
這時,出現七個商人模樣的人押著七輛江州車,其中一個彷彿很熟悉楊志般地,和他說 
話,要他買酒,楊志立刻答應,並請我們每人喝一杯消解暑熱。……我們雖然疏忽了些 
,但也是因為楊志的建議,我們才敢喝酒,誰知那酒裏摻了麻藥,我們一夥人馬上動彈 
不得。楊志看到這種情況,一面冷笑,一面指揮七名強盜把生辰綱的金銀物品全裝入江 
州車,不知逃到哪兒去了。」 
 
  對於老執事為了保護自身而胡編的謊言,梁中書既驚愕又憤怒。 
 
  「那流放罪犯出身的楊志簡直不是人!竟然忘了我提拔他的恩情,做出這種卑鄙的 
事,……只要被我逮到,我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他立刻命書吏寫好公文,連夜派人到濟州,並寫了封信,快馬送到東京,同太師報 
告事情經過。 
 
  太師蔡京看過信後,下決心說:「去年我女婿送來的賀禮財物全被盜匪劫走,今年 
再度被劫,到底是怎麼回事?非把這些盜賊剿滅不可!」 
 
  隨即派府裏的管事前往濟州。 
 
  管事將命令轉達濟州府尹──必須剿滅橫行濟州的盜賊,即使動員幾萬軍隊都無妨 
。 
 
  在此之前,府尹已接到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梁中書的公文,此時,從東京前來的管事 
除了轉達蔡京的命令外,還附帶說:「太師親自告訴我,到了濟州府,就留在府衙裏面 
,在府尹逮到搶劫生辰綱的流放罪犯楊志和他的同黨之前,不得返回。……除非在十天 
內逮到楊志和他的同黨,否則你這位大人可能被流放到沙門島,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 
,徹底查辦!」 
 
  府尹聽了這些話,感到很難堪。 
 
  府尹立刻明來尉可及觀察(緝捕盜賊的捕頭),轉述蔡太師的嚴令,然後問道:「 
負責取締黃泥岡一帶盜賊的人是誰?」 
 
  「是我!」 
 
  應聲走出來的是三都緝捕使臣何濤。 
 
  「自從上次發生搶劫生辰綱事件以來,你有沒有盡力查緝?」 
 
  「當然,我不分晝夜,廢寢忘食,督促所有的屬下四處搜索。現在雖然還找不出線 
索,但絕不是我怠忽職守的關係。」 
 
  「住口!」府尹大聲怒喝:「上樑不正下樑歪,……自從我進士及第以來,歷任各 
地長官,包括目前出任濟州府另在內,一直都很奉公盡職。而這兩年接連傳出生辰綱被 
劫的事件,如果在十天內無法逮到盜賊,我不僅會被免職,還會被流放沙門島。另因你 
怠忽緝捕的職務,任由盜們橫行猖獗,事情才會變成這樣。我要把你流放到鳥不拉屎的 
偏遠地方!」 
 
  府尹壓抑不住激動的情緒,換來刺青師傅,命令他在何濤的額頭刺上「迭配0州」 
三字。 
 
  之所以在州名前空個字,意思是若逮到盜賊,就予以寬恕;若逮不到,就在空白處 
刺上州名,處以流放之刑。 
 
  「現在去吧!把流放罪犯楊志和牠的同黨抓來!」 
 
  何濤受到斥責,離開衙門後便召集所有屬下到密室商議如何搜索。會議持續了幾個 
時辰,但差役們只是面面相覷,個個像嘴巴被箭射穿的雁子般,緘默不語。 
 
  何濤絕望地騎上馬回家。 
 
  他的妻子看到他額頭上的刺青,不禁大吃一驚。但何濤連說明的氣力都沒有,只是 
把自己在房內。 
 
  他的妻子擔心檯了,立刻將何濤的弟弟何清找來。 
 
  何清聽嫂子說哥哥額頭被刺上「迭配0州」三字後,便說:「啊!原來是為了那件 
事被責備。」 
 
  「是哪件事?」 
 
  「就是最近從北京要把生辰綱送到東京太師府,卻在黃泥岡被盜匪劫走那件事。」 
 
  「是什麼樣的盜賊?」 
 
  「聽說是七個化裝成賣棗子的傢伙。……哥哥也真是!瞧不起我這個做弟弟的,反 
而重視他那些經常往來的酒肉朋友,才會受到這種懲罰。如果他平常看得起我,這時也 
可以派上用場。如果和我商量,給我十貫錢,我輕易就可以把那些盜賊捆來讓大家看! 
」 
 
  「阿清,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可以這麼說。」何清露出笑容。 
 
  於是嫂子拿出酒來講何清,然後走進裏面,告訴丈夫說小叔似乎知道什麼,因此何 
濤慌忙把弟弟叫人房裏。 
 
  「你好像知道些關於劫走生辰綱盜賊的事。」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別瞞我,快告訴我吧!拜託!你不願意幫哥哥嗎?」 
 
  「哥,你不是有兩百名頗有本事的部下嗎?那些人四處奔波都找不到線索,我會知 
道什麼?」 
 
  「聽你的口氣,你一定知道什麼。你知道他們的下落吧?拜託!要多少賞金都可以 
,告訴我吧!」何濤不斷地要求。 
 
  「我怎會知道盜賊的下落!」何清仍舊冷淡地敷衍。 
 
  他的嫂嫂在旁邊插嘴說:「拜託!請幫你哥哥一次吧!如果你哥哥被流放到遠地, 
你也要不到零用錢了。」 
 
  「嫂子,我從小就沒出息,因為沉迷賭博,喜歡花天酒地,不知道被哥哥罵過多少 
次。但不管我被打被踢,都從未反抗他,做弟弟的我對他一直懷著敬意,但哥哥設宴請 
客從不邀請我,這不是人瞧不起人了!」 
 
  這時,何濤立刻把十兩銀子放在桌上。 
 
  「喏,這銀子你先收下,等逮到盜賊時,金銀綢緞等不管什麼,只要你想要的都可 
以給你。」 
 
  何清把十兩銀子放在手上,然後說:「嘿嘿!這是哥哥第一次給我的銀子,簡直像 
在作夢一樣。」 
 
  「弟弟,把你知道的事告訴我吧!」 
 
  何濤低下頭來要求。 
 
  「那麼我就告訴你一點吧!」 
 
  何清不慌不忙地轉向哥哥,開始說了起來。 
 
  這是前幾天發生的事。 
 
  何清因為賭博輸得一文不名,正值頹喪氣餒時,遇到一個伙伴,邀他到離北門一里 
半外的安樂村,便和他一塊兒去了。那村裏有個王家客棧設了賭場。 
 
  到了村裏,正好衙門發下嚴命,客棧都得準備蓋有騎縫章的本子,登記每晚投宿客 
人的姓名、行業及目的地。 
 
  然而王家客棧的店小二根本不識字,何清為了賺些賭本,於是就幫他登記。 
 
  六月三日那天,有七個賣棗子的商人推著七輛江州車在這裏住了一夜。其中為首的 
一人,何清仍留有印象。 
 
  他就是鄆城縣東溪村的保正晁蓋。 
 
  東溪村的晁家是有名望的人家,然而當家的主人竟然化粧成賣棗子的商人,豈不怪 
異? 
 
  ──其中必有隱情。 
 
  何清雖覺得可疑,當時卻裝做不認識,問道:「客官尊姓大名?」 
 
  他自稱姓李,從濠州要到東京賣棗子。 
 
  當何清默默不語地照他說的登入本子後,對方悄悄拿出三兩銀子放在何清手中。 
 
  第二天他們離開後,何清剛好在附近散步,途中遇到一個人,是綽號叫「白日鼠」 
白勝的當地無賴。 
 
  由於他擔著兩個空桶,何清就問道:「你為什麼化裝成生意人的模樣?」 
 
  白勝嘻笑地回答說:「我靠這兩個桶子發了一筆財。」 
 
  那晚,何清在賭場中聽到傳聞,說有七名盜賊化裝成商人,在黃泥問岡麻藥讓準備 
護送生辰綱到東京的一行人昏倒不醒,悄悄奪走了金銀財寶。 
 
  ──也許那七個人就是昨夜投宿的東溪村晁蓋等人吧? 
 
  何清不免懷疑,但因為收下了三兩銀子,也就裝做不知。 
 
  「換句話說,」何清對身為緝捕使臣的哥哥何濤說:「我的直覺一定錯不了,那七 
個人必定是以晁蓋為首的盜賊,只要逮到自勝讓他招供,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好!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現在立刻去向府尹報告。」 
 
  何濤帶著弟弟直奔衙門。 
 
  府尹聽了何清的報告,就派八名捕吏跟隨他們兩兄弟趕往安樂村。 
 
  一行人來到自勝的家裏已是三更半夜。白勝因為受了點風寒,正躺在床上呻吟。 
 
  「你這傢伙!」 
 
  何濤把自勝從床上拖下來,逼他供出黃泥問的罪行,但自勝矢口否認。 
 
  最後何清便強行挖掘床下的泥土。 
 
  「啊!有了!」 
 
  他挖出了一句金銀。 
 
  證據確鑿,自勝也就無話可說。 
 
  把自勝押回衙門時,暗夜已露出曙光。 
 
  何濤命令白勝跪在地上,質問搶劫生辰綱的主謀者,要他供出那人的姓名。白勝因 
為正在發燒,就藉機胡言亂語,並未供出真相。 
 
  「既然如此,只有嚴刑拷問了。」 
 
  於是將石頭壓在牠的膝蓋上,又用竹條抽打他的背脊。雖然受到這般拷問,白勝仍 
然不肯招供。 
 
  這時府尹走過來說:「白勝,我們早就知道主謀是東溪村的晁蓋了,如果你見實招 
供,我可以讓你一個人免除死罪。」 
 
  白勝終於絕望地說:「只有對不起他們了!」 
 
  公文立刻寫好,於是何濤便率領二十名捕吏前往鄆城縣。 
 
  北京方面也派來原先護送生辰綱的侍衛官當面對證查驗。由於擔心在他們到達鄆城 
縣之前,事情會走漏風聲,因此他們漏夜趕路。 
 
  巳牌時分,何濤帶了二一名屬下來到鄆城縣衙門。由於縣令已辦完上午的公務,打 
道回府,所以衙門前冷清清的。 
 
  何濤進入衙門對面的茶坊,等縣令出現。 
 
  「衙門可真安靜啊!」 
 
  「縣令已經回去了,因此官差和訴訟的人都吃午飯去了。」 
 
  「今天是哪位押司值班?」 
 
  押司是代替縣令處理興訟事務的書記官。 
 
  店小二說:「喏,你看那邊,就是那位。」 
 
  何濤把視線移到那邊,只見一個官差從衙門走出來。何濤看他的相貌,不禁愣住了 
。 
 
  那人容姿英挺,氣質風骨都顯得出眾不凡。身高將近六尺,眉眼清秀,雙目細長, 
炯然有神,寬額薄唇,正是個偉丈夫。氣宇軒昂,胸懷俊秀,看起來和一般的官差形貌 
大相逕庭。 
 
  「那位押司叫什麼名字?」 
 
  「叫宋江,他家是這鄆城縣宋家村的大戶。」 
 
  這押司姓宋名江,出生在宋家村,在家中非常孝順,經常仗義疏財,所以在本地, 
他的名字無人不知。他從小就努力修習武藝,而且天生具有行政的才華,因此受到重用 
而擔任押司。平日以廣結四方英雄好漢為樂,只要有人來投靠,即使對方來歷可疑,他 
也由衷歡迎並加以照顧,待對方離開時,還送給他足夠的錢財,度量相當寬厚。 
 
  別人有事相求,他從不拒絕;發生爭執時,就居間巧妙地加以調解;別人有難必出 
手相援,並且經常賑濟窮人。由於他這種為了正義不顧危險的勇氣,使他的名聲響徹山 
東、河北,人們稱他為「及時雨」,意即說他像旱天滋潤萬物的甘霖。 
 
  何濤見這富於俠義的宋江帶著一個隨員出現衙門前,就在茶坊裏喊道:「押司大人 
!來這裏喝杯茶吧?」 
 
  宋江走入茶坊,問道:「你是哪位?」 
 
  「我是濟州府的緝捕使臣,姓何名濤。押司可是名聞遐邇的宋江?我早就聽到傳聞 
,但一直無緣相見,今天終於能見到你。」 
 
  宋江回禮之後,又問起何濤前來本地的目的。 
 
  「為了逮捕七名兇惡的盜賊而來的。」 
 
  「哦!那是……」 
 
  「我帶有密封的重要公文,無論如何還請多幫忙。」 
 
  「這些盜賊的身分已經查出了嗎?」 
 
  「是的。……相信押司早就聽說了,北京大名府的梁中書要送給蔡太師的生辰綱被 
韌,如今這群盜賊的同黨自勝被捕,才曉得他們的主謀者。」 
 
  「主謀是什麼人?」 
 
  「是住在本縣東溪村的一個名叫晁蓋的人,牠是帶頭的,其他六人的名字雖然還末 
查明,但若能逮到晁蓋,立刻就可知道了。」 
 
  宋江聽了牠的話,內心大吃一驚。 
 
  晁蓋與宋江是結拜兄弟。 
 
  ──晁蓋犯了案,如果我不救他,必定會被逮捕處死。 
 
  宋江內心像海濤般澎游洶湧,表面卻佯裝若無其事地說:「那明晁蓋的人我也認識 
,他是東溪村的一個土霸,我本來就覺得他是個可惡至極的歹徒。 
 
  好,既然他犯了重罪,我就盡全力逮捕他!」 
 
  「押司,先謝謝你了,我會帶二十名屬下前往,只要獲得縣令許可,就立刻進入東 
溪村。」 
 
  「依縣令的習慣,現在正是吃午飯的時候,飯後還要稍作休息,因此你可以在這兒 
稍等片刻,等他回到衙門時,我會來這兒接你。」 
 
  「拜託了!」 
 
  宋江走出茶坊後,偷偷叫來店小二,吩咐他說:「好好款待這位客人,盡量讓他覺 
得舒服些。」 
 
  說完,急忙回自己的住所,命令隨從說:「如果縣令到衙門來,立刻到茶坊告訴那 
位官吏,押司馬上就來。你要妥善地應付他,盡量拖時間。」 
 
  然後自己跑到馬廐,彷彿覺得套上馬鞍也會耽誤時間般地,騎上馬抽了一鞭,軌逕 
自往前急馳而去。 
 
  同一時刻,在東溪村的晁家後院葡萄架下,擺設了一桌宴席,以晁蓋為首,吳用、 
公孫勝、劉唐四人正在把酒言歡。至於阮氏兄弟,分得搶來的部分金銀之後,就回石碣 
村去了。 
 
  「世人好像一直在談論生辰綱被劫的事件。」劉唐邊說邊笑。 
 
  「相信我們做的事,除了神明以外沒有人知道。」公孫勝也這樣笑道。 
 
  吳用卻搖搖頭說:「不,我有個不祥的預感。……那個叫白勝的,說不定會出賣我 
們。」 
 
  「沒有這回事。」晁蓋像要除去眾人不安似地說:「白勝雖然是不學無術的混混, 
卻也是講信義的人。」 
 
  就在這時,一名男僕慌慌張張跑來報告,押司宋江已來到門前。 
 
  「帶著屬下嗎?」 
 
  「不,是一個人來,好像很急的樣子。」 
 
  「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晁蓋因為吳用剛才說有不祥的預感,而有些忐忑地站起來。 
 
  宋江走進房裏立刻說:「晁兄!大事不妙了!你們在黃泥岡所犯的案已經被揭發了 
,是白勝被捕招出來的。」 
 
  晁蓋臉色大變。 
 
  「從濟州府來了個名叫何濤的緝捕使臣,帶著二十名屬下來捉拿人犯。目前正在衙 
門前的茶坊等著,我特地飛馬趕來報信。你們必須立刻逃離此地!」 
 
  「嗯,你這份恩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謝謝你告訴我。」 
 
  「現在快點選擇迷路,趕緊逃走吧!」 
 
  「我知道。」 
 
  晁蓋從後院叫來吳用、公孫勝和劉唐,說不祥的預感應驗了,同時把宋江介紹給三 
人。 
 
  宋江也顧不得寒暄,說了句:「希望各位平安無事。」 
 
  然後跳上馬,一陣風以地跑走了。 
 
  晁蓋與吳用商議說:「現在危難當頭,要怎樣才能逃出去呢?」 
 
  「我正在考慮一個暫時藏身的地方。」 
 
  「什麼地方?」 
 
  「石碣村阮氏兄弟的家裏。」 
 
  「那三兄弟家裏很窮,我們去了會引人注目的。」 
 
  「請放心,緊靠石碣村的是梁山泊。」 
 
  「嗯──」 
 
  「梁山泊那兒,即使官兵攻來也不易擊破,我們能躲藏的地方除了那兒外,沒有更 
合適的了。」 
 
  「可是梁山泊肯不肯收容我們?」 
 
  「我們有堆積如山的金銀呀!」 
 
  吳用露出微笑來。 
 
  「好,如果已經決定用這方法,現在就離開這房子。吳用,首先請你和劉唐先走一 
步,到石碣村去,我和公孫勝收拾屋裏,把財寶運過去。」 
 
  「那麼就這樣吧!」 
 
  過了一會兒,晁家寬敞的莊院已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人去樓空。 
 
  晁蓋等人因宋江的通風報信,安然脫困,奔上梁山,這塊群雄崢嶸的山澤,將要掀 
起一場天動地變。宋江與梁山泊往來信函,不幸遭惡婦閻婆惜截獲,他該如何保身?武 
大郎被西門慶、潘金蓮這封姦夫淫婦毒焚,景陽岡打虎英雄武松即將大開殺戒,為兄報 
仇。請繼續閱讀《第二部.迅雷》。 

'武俠 > 水滸英雄傳-柴田鍊三郎' 카테고리의 다른 글

第四部 激鬥  (0) 2022.03.17
第三部 疾風  (0) 2022.03.17
第二部 迅雷  (0) 2022.03.17

댓글